楔子

九月的美國洛杉磯，晴空萬里。

因為剛好是農歷中秋節，整片唐人街張燈結彩，一派喜氣祥和的景象。那陣勢比國內看上去要重視很多。

沿街叫賣著中國結和月餅的小販用一口不地道的中文對著吳語喊道：“先生，要來點月餅嗎？中國披薩！味道很好的！買月餅送中國結。”

吳語看了看，這月餅也忒不地道了，怕是必勝客出品的，搖頭說了聲謝謝，走開了。

接著抬頭四處張望，像是在找什么東西。

一個五六歲大小女孩提著盞紅彤彤的的燈籠笑嘻嘻的看著吳語：“叔叔你的頭發好怪。”

吳語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袋，從口袋里掏出了一顆大白兔奶糖彎下腰來給了小女孩。

“謝謝叔叔。”小女孩奶聲奶氣道。

吳語蹲了下來，往自己嘴里也塞了顆糖，笑瞇瞇問道：“小寶貝，你知道這里有一家叫“錦繡樓”的中餐館在哪里嗎？”

“咯！”小女孩指著前面：“前面那個巷子口右拐就到啦。”

“謝謝你。”吳語起了身，又給了小姑娘一顆糖果：“早點回家哦，外面壞人多。”

“恩。”小女孩認真點頭，看著一個旁邊咖啡店稚氣的喊道：“媽媽，你快點，叔叔說有壞人。”

看著小姑娘蹦蹦跳跳走了過去。吳語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心里暗罵自己：路癡是沒有藥救的。

錦繡樓藏在一條巷子口，招牌不大，但做得古香古色，十分精致，大門也是用的徽派雕刻工藝，看上去和旁邊的落地大玻璃店鋪格格不入。

吳語心理嘀咕，這老板還挺有品位，可惜活不了太久了。

看了看時間，還早。吳語在隔壁店鋪大落地窗前照了照——假發有點油，一臉的絡腮胡和原本他清秀的臉龐有些不搭調，鼻子也做得過于扁平，再配上他有些消瘦高挑的身材看上去像個東北的漢子長了個南方的身板。

奸商，麥克這個奸商。吳語暗罵了一句：做東西越來越不負責了。

平心而論，吳語罵道很有道理。他一米八零的身高，鼻梁高挺，眼眶深邃，雖然有些消瘦，但肌肉緊實，不做如今行當，當個什么小明星演個什么偶像劇也不在話下，但如今被麥克這個假證販子皆易容狂折騰成了一個猥瑣男。

腹誹了一陣。吳語推門進去。

偌大的餐廳桌椅擺的整整齊齊，地板擦得可以當鏡子使，就是沒有一個顧客，只有一個伙計在低頭算賬。

“今兒個過節，不營業。您明兒早請。”柜臺里的伙計沒抬頭，直接丟出一口京片子。

吳語笑笑：“我不是來吃飯的。我找你們老板。”

“找我們老板？”伙計不解，抬頭看他：“你貴姓？找我們老板干啥？”

“和你們老板一個姓，老朋友，北城來的。”吳語隨口編道，然后用他細長的手指撥弄了一下額前遮住眼睛的頭發。

“哦。”伙計抬頭朝樓上喊道：“老板，有個姓陳的找你。說北城來的。”

半響，樓上有人答道“北城來的？叫他上來吧。”

伙計接著低頭算賬，指了指樓梯，示意吳語自己上樓。

樓梯又陡又窄，可能是沒營業要節約成本的關系，也沒有開燈。吳語摸黑上了樓，穿過一個狹長幽暗的走廊，接著便看到了廚房。

廚房很陰暗，在一堆不銹鋼廚具中，只隱約看到有個穿著圍裙的胖子在認真的包餃子，手法熟練，一絲不茍。

“陳老板。”吳語進門對著正在包餃子的胖子道。

胖子沒有回頭，依然麻利的重復著手上的動作，周身的肥肉被他折騰得一抖一抖的，看上去十分滑稽。旁邊已經放著很大一盤白花花的餃子。

“麻煩你回頭，我要確認。”吳語低聲道。

“呵呵。確認什么？”那胖子冷笑一聲，轉過身來，看著吳語：“怕殺錯了人么？”

吳語一愣，看了眼胖子，四十多歲，地中海，右臉有顆連毛痣。隨即點頭：“這么巧？你也知道我是來殺你的？”

“在你之前已經有四個殺手想取我性命，沒有一個活到了今天。”胖子似乎并不懼怕，看上去似乎有些得意：“我和三合會的關系你知道么？”

吳語裝出吃驚的表情：“不知道。”

胖子冷笑：“三合會的實力你知道么？”

“不知道。”吳語搖頭。

其實他知道，三合會最近幾年不擇手段的擴張，幾乎要吞并以前的第一大幫派三口幫了，但是知道或者不知道有什么關系呢？他的職業是殺手，難道誰和誰有點關系，都可以講情面？那這行早干不下去了。

吳語從口袋里掏出了一顆大白兔奶糖，剝掉皮，放到嘴里:：“我不是來回答問題的，我是來殺人的。”

胖子看到吳語把那顆糖紙塞到兜里，忽然臉色聚變，肥胖的臉有些扭曲：“你……你是大大白兔？”

“不知道這名字誰取的。”吳語很無語：“不然我真想也干掉他。”

“你……你真是大白兔？”胖子不由得往后一退，手肘了磕在案板上。

“晃蕩”一聲，滿滿當當一盆餃子灑了一地。

“浪費東西。”吳語四周看了一眼，輕聲道：“都出來吧。”

廚房里靜得可以聽見那個胖子的心跳。

不對。吳語仔細聽了聽。

一，二，三，四，五……一共是六個人，六個人的心跳。

“還有五個。”吳語伸出了一個巴掌，目無表情：“都出來吧。”

依舊沒有響動，只是傳到吳語耳膜里的心跳聲越來越劇烈。

“開槍啊！老子出了錢的！”胖子臉色慘白，氣急敗壞：“滾出來！老子每個人給你們一百萬，人來了連冒個頭都不敢么？飯桶！窩囊廢！”

依舊沒有動靜。吳語不想再等了：“不想出來就走吧。既往不咎。”

終于，陰暗處有個男人回了一口蹩腳的普通話：“密斯大，我們不知道是您，得罪了。”

“談不上，您是史密斯？”吳語認識這聲音，呵呵一笑道。

“恩。我們先走了。哦。陳老板，錢我回退給您的。”暗處傳來回話。

“別退了，留著花吧。”吳語看了看地上灑落的餃子，幫這胖子做了主：“反正他也沒機會花了。替我跟你老婆問好。”

“你們！他媽的，什么幻影殺手！什么三合五虎！全他媽狗屁！”胖子急的破口大罵。

吳語看著胖子發狂，呵呵一笑：“陳老板，辦正事了。”

胖子眼見自己請來的高手全部自動消失，忽然噗通一聲跪下：“大白兔，別人出了多少錢？我雙倍！只要你不殺我！”

“你這是在藐視我的職業道德。”

師傅第一課就是教的他一個殺手的職業道德，現在這個胖子竟然懷疑他的職業精神，這讓吳語有些不高興。

“三倍！不！五倍！求你了，大白兔！”胖子磕頭如搗蒜：“我上有七十歲老母親，下有……”

“不要叫我大白兔！”吳語怒了，咬牙切齒道：“07年，你當蛇頭，讓一個集裝箱四十多口人全部窒息而死。08年，你把六十多個女人騙到紅燈區接客。09年，你叫手下用孕婦販毒……這里面誰不是妻子？誰不是母親？誰不是女兒？”

殺手只殺該殺之人，這是師傅教的第二課。

吳語掏出了一把匕首，臉上怒容消失，看上去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像是要殺的不是人，是雞。

燈光幽暗，仍舊可以看到匕首上閃著絲絲寒光。

“他們到底給了你多少錢？”胖子有些絕望。

吳語想了想，記得不是太清楚：“好像是一千五百張。”

張就是萬。這是行話。該殺之人太多，所以殺手只殺有人出錢要他們命的該殺之人。不然這行都成學**了。

“是誰？”胖子臉上閃出惡毒的怨恨。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么？”

數目可以說，起碼死前要讓人知道自己這條命值多少錢。但是東家不能說，這是防止報復。這胖子太不上道，竟然這個也會開口問。

“慢！”胖子喊了一聲，觸電一般的彈了起來，抄起了一把剁骨頭的大刀。

“你要單挑？”吳語不解。

胖子解開了褲腰帶。

“你要色誘我？”吳語更加不解，一臉茫然。

“道上傳你不殺小孩，不殺女人。”胖子邊說，邊把四角內褲也扒拉了下去：“那我今天就把自己變成女人。”

說完，一刀下去。

“啊！”

一聲慘叫。

吳語的眼前出現了匪夷所思的一幕，這個一身贅肉的胖子自己動手把自己JJ切了。

吳語搖頭，嘆氣，苦笑：“你這是何苦？”

“哈哈哈哈。”胖子忍著劇痛，凄慘一笑：“我……我倒想看看這赫赫有名的大白兔，會……會不會壞了自己的規矩。”

吳語覺得自己嘴里的糖溶化得越來越小，索性一口吞下。

接著，身形鬼魅一閃，匕首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滋”得一聲。

一注暗紅色的血跡噴灑在了餃子上。

“你……”胖子瞪大眼睛似乎是想看明白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但讓他絕望的的是，除了脖子上的一絲寒意，他至死都沒看清楚自己是怎么被干掉的。接著腦袋一歪，栽倒在地上。

“傻帽。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嗎？”吳語收起了匕首，“我又沒說不殺人妖。JJ切了就是女人了？你怎么不塞兩饅頭到胸口？”

吳語看著胖子歪頭倒在地上，殷紅的血跡把散落在地上的餃子染得通紅，胖子蹲坐在那里，脖子和胯下都往外冒血，死得不能再死。

摸了摸脖子，動脈已經完全沒了搏動，吳語下樓，一到樓梯口，看到剛才進門的那伙計正端著一支來復槍堵在樓道　中。

“好槍。就是后挫力太強。”吳語盯著那伙計的眼睛，眼露兇光：“不要哆哆嗦嗦，哆哆嗦嗦打不中的。”

伙計的臉上已經看不道血色，哆嗦的更加厲害，結結巴巴問：“你……你真的是大白兔？”

“媽的。又大白兔”吳語嘴里罵了一句，手上動作更快，剎那間，左手握住槍桿，右手一個一繞，再伸腿一瞪。

不到兩秒，那伙計像個皮球一樣滾下了樓梯，手中的搶也易主了。

“說了不要叫我大白兔。”吳語邊說，邊卸了槍里的子彈。把槍往癱軟在地上的伙計一扔：“希望這是你最后一次見到我。”

接著，出門，左拐。

又遇見了剛才那個提著燈籠的小姑娘，朝她笑了笑。

“媽媽，就是這個叔叔給我糖吃的。”小女孩也認出了吳語，仰頭對著牽著自己的媽媽高興的說道。

吳語嘿嘿一笑，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從口袋里抓出來一大把奶糖給那位穿著一條素色裙子，一臉恬靜的少婦：“都給你家姑娘了，這牌子美國難買到。”

“謝謝。”少婦朝他淡然一笑，低頭對著自己女兒：“妞妞，跟叔叔說謝謝。”

“謝謝叔叔。”

三天后。法國，普羅旺斯。

吳語背著雙肩包，站在這一片紫色的海洋當中，微風拂面，成片的薰衣草在風中搖曳，惹人憐愛。

這里的薰衣草聞名于世。但吳語不是來看薰衣草的。他的師傅就在這片紫色的海洋中。

吳語找了很久，終于找到了那個隆起的小墳包，旁邊還有一塊吳語親手刻下的小石碑：“師父之墓。

沒辦法，他不知道師父的名字，只知道江湖上都稱他：老煙槍。他總不能刻個：老煙槍之墓吧，那樣對逝者多不尊敬。

老煙槍是得肺癌死的，也算是死得其所。一個宗師級別的殺手，死于抽煙這種慢性自殺。所以師父生前總說：人總是被自己的欲望殺死。埋在這里這是師父臨死前的愿望，師父說他答應過師娘死后兩人要合葬在這里。

吳語幫他完成了一半。

“我來了，師傅。”吳語掏出打火機點上冥幣，臉上有些落寞：“使勁花，咱們不差錢。要是這邊不收玉皇大帝的冥幣，您就給我托個夢，我給您印點上帝頭像的。”

風一吹，灰燼飄灑在空中。十幾億，很快就燒完了。

吳語低頭，伸手在后脖子摸索了半天。

“滋”得一聲。

整個頭皮全部被他扯下來了，頭套下露出一個留著清爽短發的清秀臉龐。哎，人心不古，東西的質量越來越差，頭套根本都不透氣了。接著，一臉的絡腮胡也被他撕了下來。

點火，燒掉。

遠處，這片紫色薰衣草的盡頭小道上開來一輛紅色的保時捷911，停在了離吳語不遠的地方。

車上下來一個黑發碧眼的混血妞，身材火辣，波濤洶涌。一條皮褲把渾圓的屁股包裹得曲線畢露，上面就穿著一件純白的小吊帶，胸部高聳，露出一道奪人眼球的事業線。

吳語搖頭——安琪兒還是太張揚，這性格實在不適合做殺手。展示自己的優點固然好，但常在河邊走，總有一天會濕鞋。

安琪兒走近，陪著吳語坐下：“真的決定收手了么？”

“恩。”吳語點頭，看著遠處：“師傅是我唯一的親人。師傅臨死前交代我的我必須做到。”

安琪兒有些失望，臉上透著些許不滿，翹嘴問道：“那我呢？不算親人么？”

吳語想了想，點頭：“不算親人，算情人。”

安琪兒哈哈一笑：“情人就情人。安可吳真的有個女兒？”

吳語認真的點頭：“真的。今年十七。我已經查到了。”

“哦。”安琪兒低聲道：“組織真答應放你走？你可是排名第一的……大白兔。”

“說了不要叫我大白兔。”吳語有些惱火，雕塑般的臉上閃過一絲怒氣，要是抓到取這小名的始作俑者，真是要讓他好好受罪。

他從口袋掏出了一顆糖，遞給了安琪兒：“說好是最后一票。我已經做完了。我不欠組織的，組織也不欠我的。”

安琪兒接過糖，起身拍了拍緊俏的屁股，伸出了雙手：“起來，再抱我一下。”

吳語頓了頓。起身，輕輕摟住了安琪兒。

安琪兒很用力，胸前那兩堆軟綿綿的東西有些讓他喘不過氣。

“記住，好好照顧你師父的女兒。要是有事情，記得要找我。”

“恩。”吳語點頭，臉上全然不見了那副什么事情都無所謂的表情，正色交待道：“東西我全部放在老地方了。錢我全部存在你瑞士的戶頭上。我答應過師傅，要用干干凈凈的錢，照顧千羽長大成人。不會再讓她牽扯到任何父輩的事情。”

“我相信你。”安琪兒用力抱了抱吳語，一閉眼睛臉上滑過兩線淚痕。

遠處有好事的游客大聲驚嘆：“哇！好美！那兩人像拍偶像劇！”

“呵呵，其實我們是拍動作片的。”安琪兒打趣道。

“床上動作片嗎？”游客也來了興致。

安琪兒松開了手，擦干眼淚，點上兩根煙，分給了吳語一支，輕聲笑道：“真想和你拍一輩子床上動作片。可惜沒了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