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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無標題章節
阿黃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狗,今年一歲。自它出生以來就和媽媽生活在一家大型狗肉店的籠子里,沒有邁出過一步。這個籠子不大,也不甚干凈,不知道曾經有多少住戶。籠底的鐵欄桿踩得它腳非常難受,不過媽媽會教它,四只爪子輪流踩實,換著休息,實在硌疼了就從空隙中放下爪子緩一緩。有時候它臥在媽媽背上睡覺小憩,也很是溫暖。
這天早上它一醒來就感到隱隱的不安,說不上是什么,但就是覺得心頭微顫,在籠中不斷地轉圈,從這頭到那頭。
它的不安很快被驗證了。
隨著朝陽初升,天邊第一縷游霞飄過,沉重步履聲聲踏來...越來越近...阿黃的心亦跳得越來越快,那裹帶著直沖鼻息的油煙膩味這次會停在哪間牢房門前?
當看到一雙穿著深棕色塑料拖鞋的腳正對自己時,阿黃眼里的恐慌已滲透肌理。那腳的腳趾布滿鬈曲的毛發,鞋底都黑了,鞋面上斑斑快快沾染的是油漬血漬的陳跡,昭示著他來自何方。
籠門被這個五大黑粗的男人“吱呀”掀開,阿黃趴伏下身子,尾巴緊緊貼在起伏不定的肚皮上,咽聲連連,瞅著那伸進來的大手。是抓自己的嗎?它突然起了個大膽的念頭,能不能咬一口這東西?但它看起來是那么黝黑粗壯有力,被掐住就是死的鉗。
它并不是來抓阿黃的,而是直沖阿黃媽媽去了!
阿黃決不允許誰碰媽媽!一瞬間它感覺不到害怕,感覺不到恐慌,只有憤怒和愈加強烈的不安。以前也見過有人將其他籠子里的狗抓出去拖走,那些離開的狗誰也沒見過它們再回來。阿黃不明白大家都去了哪兒,它只知道自己不愿也不能失去媽媽——在這冰冷狹小鐵籠里的唯一依靠和慰藉!
它展開縮于肚腹下的尾,眼睛緊盯著男人的手,猛地,張口咬下去,喉嚨里發出奶聲奶氣的咕咕威脅。可是,它沒有碰到肉,對方顯然早有準備,一根硬邦邦的木棍卡在了它口齒之間,耳中落著一連串男人的嘲笑,它還未反應過來,劇烈掙扎的媽媽早已被扭了出去。
籠門重重關閉,上鎖,鐵與鐵的撞擊真刺激耳膜。現在,只剩下它了。阿黃吐出嘴里發澀發苦的棍子,用力吠叫,叫到筋疲力盡才頽圮臥倒。沒了媽媽,這兒純粹就成了監獄,關押無望無助生命的監獄。
媽媽會去哪兒?她還有沒有希望回來?阿黃死死盯著媽媽消失的方向,一滴眼淚滲出眼角,打濕了它眼眶周圍的毛。
隔壁籠子的鄰居——一條中年略肥的短毛白狗試圖安慰它,伸舌頭伸爪子地撫摸它。
“你媽媽,她已經不在了,她走了,孩子。”
阿黃也明白,從這里出去的一個都沒有回來過,但自己心里就是還留著一絲期盼,一絲僥幸,即便一丁點希望它都不要松開。
遠處某個方向隱約傳來一聲悶響和一聲凄號,相差不過幾毫秒。很快,還是那個男人,他回來了,狗沒回來。他的腳上殘留些許殷紅,拖鞋又添新跡,甚至還帶了溫度,迅速揮發在空氣里的溫度。
阿黃鼻頭微聳,一動一動的,它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那是......媽媽......有它的溫暖,但腥氣,血腥氣,不該是屬于媽媽的呀......
男人拿了塊臟抹布,馬馬虎虎擦掉腳上鞋上的污漬,隨手扔掉又離開了。這塊潮濕的臟東西正好丟在阿黃籠門口,它起身,把嘴湊出空隙給叼了進來,聞著。有媽媽的感覺,可抹布太臟了,男人的臭味壓倒性地掩蓋了阿黃想留住的點點痕跡,就像它的恨,鋪天蓋地。
然而再恨,它能怎么辦?
阿黃一天天地抑郁下去,時而像攤爛泥趴在籠底,任由鐵欄桿壓住四只爪上的肉,有種無知無覺的麻木;有時呲著牙在籠中走來走去,煩躁地坐立不安,卻無別處可去。短毛白狗時常隔著鐵籠陪伴,不過,怎能代替媽媽舔舐的溫柔?
這一日,阿黃在籠子對面靠墻的角落發現只老鼠,很肥,看起來沒少占住在狗肉店的便宜,此刻正忘乎所以地享受著地上一堆肉末。須臾,那里便被它的小嘴清空,渣都不剩。老鼠咂咂嘴,開始四處亂晃,不一會就躥到阿黃的牢房里。它東嗅嗅西碰碰,不時爪子扒拉扒拉狹長的鼠臉。阿黃長日無事,這籠子里也很久沒有生命進來,哪怕一個小老鼠也很快吸引了它的目光。時間靜靜地走,除了幾聲鳥鳴,就只有鼠爪摩挲的聲音。阿黃不再看它無聊的動作,轉回頭繼續趴在前肢上等待老鼠離開。可是,事情卻有點不對勁兒,老鼠突然輕嘔了幾聲,緊接著開始大力抓撓自己的脖頸與腹部,看起來痛苦難當,不一會兒就口吐涎沫,肚皮翻上,四肢緊縮,顫顫抽搐,連胡子也在發抖。好奇心驅使下,阿黃用鼻翼去觸碰,可老鼠猛然一陣劇烈痙攣,不動了。阿黃受驚不小,以前它還不懂什么是死亡,但活生生的一個生命在面前如斯靜止,眼里裝著尸體,鼻中盈著異味,它似乎體會到這世界捆著所有東西的鐵律。
“孩子,不要碰它。”白狗勸道。
“為什么?”
“它吃了藥,會有人來收拾的。這里...是狗肉店,容易招來老鼠,人們下毒滅鼠,很常見。”
“狗肉店......所以,人一趟趟來,帶走我們中的一個,是......”
“沒錯...”白狗哀怨地看著它:“可憐的孩子,你媽媽不讓我們告訴你,她不想讓你注定短暫的一生都在恐懼中度過......唉......可是,不叫你知道,難道就沒事了嗎?看你現在,我也心疼,媽媽走了,你照樣苦......”
媽媽!阿黃念著,心又碎裂滿地......
“阿伯,你說,這老鼠中了毒對嗎?”
“是”
“是不是因為剛才吃了那堆肉?”
“應該沒錯”
“那如果我們狗吃了中毒的鼠……”
“那八成也會沒命的,為什么這么問,孩子?”
我不是任由別人主宰的!阿黃腦海萌生出一個想法,一個恐怖的破釜沉舟的主意。
“這么說來,我也可以帶走很多人”它稚嫩的眼睛放射出狠厲:“那幫吃了我媽媽,撕爛我們很多同胞身體的混蛋,該付出代價了!我要把自己變成一劑毒藥!”
若注定生不長久,注定成為人家一口食物,那么我到死也要咬疼他們的肝,啃碎他們的骨!和媽媽一起在天上看著這個鬼地方的好下場!
阿黃沒有聽白狗的話乖乖叫死老鼠在那邊躺著,而是一口叼起這具小小的尸體,不顧它死前嘴里吐出了多少腐咸味兒白沫,很利落地咀嚼幾口吞下,舌頭還清理干凈了唇邊齒縫的血跡。
白狗驚異不已,這只才一歲的小狗究竟要干什么?吃掉死狀詭異的中毒耗子,不是明擺著的送死行為嗎?
“我不怕死,媽媽死了,我也活不長,現在,該怕的是他們了。”阿黃已然服下毒藥,心里更加堅定,也陡添平靜。
白狗連連惋惜:“就算你想報復他們,可你還這么小,會有人想選你去做菜嗎?你看被拉走的狗,都是你媽媽......那么大的......唉,到時候你枉送陽壽……”
阿黃是幸運的。沒幾天,店里來了撥客人,指明要小嫩狗燒一道菜,說小狗肉雖少,可貴在嬌,做好了就是舌尖妙品,若合口味,加錢不成問題。
于是,它被拖出籠了,白狗望著那小小的身影遠去,眼神復雜。阿黃最近略顯病態,總沒個精神,可是這次,一生中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踏出籠外的日子,它拿出自己最好的狀態,看看外面的天,天上飛過的鳥,鳥兒落下的樹,樹旁伸展的路,路盡頭的刑房。
當它給按在刑床上,度過那能砸碎腦袋的錘落下之前的生命最后一刻時,嘴角牽動出一絲詭秘的笑,這將會是個玉石同焚的結局。
媽媽,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