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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魔王
六月的天,炙熱火辣,像打翻的火爐扣在了大地。空氣中熱浪滾滾,青牛村一片寧靜,似是所有生物都躲在自己的陰暗里,享受著這片刻的陰涼。正值六月酷暑的下午,本應該正在自家午睡躲避驕陽的時候,村長柳太爺家的大瓦房里正聚集著十幾號人分分散散或坐或站的討論著什么。
“這日子沒法過了!這王財主又克扣了一半的工錢,我們可咋活呀?”一名三十四五的青年一拍大腿,悲憤的說道。
“對啊,這已經(jīng)是今年第三次扣我們工錢了,如今到手工錢都不到往年兩成了,我們這都是上有老下有小,托兒帶口的,這可咋過啊?”
“這可不,老天爺半年沒撒一滴尿,莊稼種不成,后續(xù)又沒收成,機靈如那王胖子,可不就使勁兒欺炸我們嗎?”
“誰讓咱青牛村世代是個遭奴役的賤命,祖上沒留下一田一地,這田地都被王家世代傳承霸占著,人家也合法合規(guī)。咱們世代為王家耕田種地,也能勉強維持生存。可到了我們這輩就這般的倒霉,碰上了這百年難遇的旱情。”
“就是啊!這鬧天災的,耕不了田,種不了地,王家也理所應當?shù)目哿嗽酃ゅX。”
“再這樣下去根本沒法活呀!柳太爺,您是咱村長,是咱們頂梁柱,可得找那王財主再說道說道,否則啊咱青牛村得在今兒斷了傳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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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眾人紛紛你一言,我一句的,繼續(xù)絮叨個不停。唯獨坐在堂口正位的一位老者卻始終一臉平靜,從頭到尾沒說任何話。這老者長得很瘦,干癟的皺紋擰在一塊,像極了放上年份的老臘肉。不過這臉色卻也還算紅潤,眼睛不時微轉著,顯得異常有神。此時正微瞇的盯著堂外,嘴里吧唧吧唧的抽著草煙,也不知道在想著什么。在沉浸了片刻后,他一聲嘆息,說道:“行了,都別說了!遇上這鬧天災的年份,咱得認命!王財主那里,你們以為我沒去說過么?這里里外外跑斷了腿,不就還是這結果?好歹這財主果園耐旱,咱還能去打理打理,掙一兩個錢。一個饅頭掰成兩半吃,也餓不死我們,等熬過了今年,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再說,就算情況再糟糕,那王財主也不會真擱咱不管。咱青牛村村民世代為王家做事,真餓死完了,誰給他王家干活呢?那王家有錢有勢,屯了不少糧,咱全村兩百來號人吃幾年也吃不完。餓不死人的!”說完話,柳太爺不再理會眾人,瞇上了眼睛,開始閉目養(yǎng)神起來。這種會議今年已經(jīng)聚了好幾次了,每次討論內容都差不多,柳太爺應對起來也是輕車熟路,知道各自發(fā)發(fā)牢騷,抱怨幾句,最后還是不了了之了。果然,大家又紛紛牢騷了幾句,也都各自懷著滿心惆悵回家了。這時,一個扎著兩根馬尾辮的七八歲小女孩火急火燎的從外面跑了進來,懷里抱著幾個不知名果子,粗喘著氣,頭發(fā)亂糟糟的,滿頭的大汗順著脖子一直往下流,臉上沾上的泥混著汗水弄花了整張臉,花紅花紅的衣裳被汗水打濕了一大片。正好和剛起身準備去午休的柳太爺碰個正著。小女孩一臉驚疑的看著柳太爺,輕叫了一聲“爺爺”,隨即馬上低下了頭,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站著不動,也不發(fā)聲,似是在等候發(fā)落。
“你這瘋丫頭!你說這大熱天的,你不好好待在家。又跑到哪里鬼混去了?”柳太爺?shù)芍郏莺莸亩⒅矍斑@個黃毛丫頭。
小女孩抬頭看了看柳太爺不善的臉色,瞬間又緊張了幾分,將懷里的果子又抱緊了一些,然后輕聲回道:“爺爺您別生氣,我就是在村子里面隨便逛了逛。”
“隨便逛了逛?去哪逛了?你看看你渾身上下這樣,哪里有半分人樣?說!是不是又跟李二狗他們鬼混去了?還有你懷里的果子哪來的?是不是王家果園偷來的?如實招來!”柳太爺板著臉,猙獰的像吃人的鬼,一副不容狡辯絲毫的模樣。
小女孩抿了抿嘴,剛想說些什么,看到柳太爺不善的神情,吞了吞口水,又把話咽了下去,然后埋頭不語。她自然知道狡辯不過,索性沉默起來。
柳太爺看她那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大聲喊道:“果真又是跟那李二狗鬼混去了!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整天跟那混混待在一起,你怎么就不聽呢?那李二狗是好人嗎?整天做些偷雞摸狗的事情,弄得整個村子雞飛狗跳的。你就不能爭爭氣,給你爺爺少惹些是非?”柳太爺說完,臉瞅向一邊,胸口起伏不定,顯然一副生氣至極的模樣。
“二狗哥人其實挺好的......”小女孩小聲嘟囔的說了一句,然后繼續(xù)埋著頭。說起自己二狗哥的不是,肯定是要反駁的。“哎~”柳太爺狠狠的跺了跺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嘆息道:“絮兒,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那李二狗不是好人。你整天跟他混在一起,遲早會捅出大簍子,會被牽連進去的,甚至連累我們柳家。我們柳家世代為王家賣命,管理這青牛村,雖說不能富貴,但也吃穿不愁,比起其他村民好上倍許。真哪天惹惱了王家財主,敗了我柳家前程,你又如何擔待得起?”小女孩被訓后,面紅耳赤,默默不語,依舊埋著頭,一副任你處置的模樣。“我罰你三天不準出門,以后再發(fā)現(xiàn)你跟李二狗來往,休怪我不客氣!”柳太爺一聲冷哼,一擺衣袖,不再理會她,徑側門而去。
小女孩看了看已遠遠離去的背影,暗吐舌頭,抱著果子也朝另一間屋子快速跑去。
村西邊的大道上,太陽依舊火辣,熱浪息息撲來,恨不得炸干土地上的每一滴水份。一個身穿殘破衣裳,年約十一二歲的少年正抱著一大堆不知名的水果匆匆的走著。這少年皮膚黝黑,光著腳丫子,臉清瘦,汗如雨下,顧不得去擦拭,匆匆的小跑著,還不時的回頭往后看,好似后面有什么人追著一般。就這般跑一小段,停下歇息走兩步,接著又跑,直到臨近村尾的山溝里,眼看后面沒人追來,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氣,靠在了一顆大樹下,深深的喘息著。他擦了擦頭上不停冒出的汗水,看著懷里裝滿的果子,露出了一個深深的笑意。接著拿起一個果子,也不擦拭,狠狠的就咬了兩大口。喉嚨里頓時涌來一陣清甜,伴著徐徐吹來的微風,顯得格外清爽。
“這群傻帽,還想逮著本大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我李大爺想要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的。”少年又呼嚕吞了兩個水果,將果核吐出老遠,直將一顆小樹打的啪啪一響,又歇了一會,才滿意的抱著果子向不遠處一座草房走去。
說是房子,卻看又不像,只能勉強說是個遮雨的地方。房子的四面墻已經(jīng)倒了兩面。倒了的那兩面墻,用著些許木棍和一些雜草胡亂的綁著,也勉強將屋子給圍了起來。剩下兩面墻也是一高一矮,扭扭捏捏的立著,也說不準哪天就突然給塌了。屋頂上蓋了厚厚的茅草,卻還是因為年舊失修,零零散散的露出幾個大洞,陽光透過洞口照在屋子里,顯得格外惹眼。屋子里沒有什么家具,只有一張破床,四只腳都已經(jīng)斷了,用了石頭給墊了起來,床上鋪著厚厚的茅草,還有一個人正躺在上面。這人臉色鐵青,眼睛緊閉著,眼眶微微凸起,臉上沒有一絲血肉,頭上的銀發(fā)與透過屋頂照進來的陽光相照應,顯得異常蒼老與虛弱。此時正值酷暑天,他的身上卻蓋著厚厚的茅草,身體還時不時的抽搐一下,不停的咳嗽著,一副明顯身患重疾的樣子。在床旁邊的地上放著一張殘破的涼席,一個四五歲的女孩正張大著嘴巴熟睡著,身穿一件大號的殘破衣裳,將沒穿褲子的小腿遮了個嚴嚴實實,只露出了兩個小腳丫出來,顯得格外滑稽。雖然正熟睡著,她的臉上卻露出甜美的笑容,偶爾還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好似正做著什么美夢一般。
這時李二狗小心的走了進來,看了看熟睡的妹妹,發(fā)現(xiàn)并沒有被自己驚醒,露出了會心一笑,將果子都放在了一旁的破木板上,隨手拿起把菜刀坐在了床頭邊上削起了水果來。
此時“老者”已經(jīng)睜開了眼,然后平靜的盯著李二狗,問道:“云兒,這么熱的天,你去哪拉?”
“還能去哪?找吃的唄!”李二狗沒有看他,只是自顧自的削著水果。
“老者”并沒有怪罪他的無禮,只是盯著他手中的水果,又咳嗽了兩聲,然后輕聲問道:“這果子哪來的啊?”
“哪來的?王家財主地里借來的唄。”李二狗沒好氣的說道,將削好的水果,遞了一塊送到他的嘴邊。
“我不吃!”看著李二狗遞過來的水果,他卻猛的一拍,直接打在了地上。也不知道“老者”哪來的氣力,剛剛明明還要死不活的。
“呵,李老頭兒,力氣還挺大,看樣子還能再挺一段時間。你不吃就算了,可別浪費,這些果子可是我們接下來兩天的全部口糧。”李二狗呵呵一笑,卻是沒有發(fā)脾氣,將掉在地上的果子撿了起來,在身上擦拭了一下,吞進了自己嘴里。
“云兒,咱李家世世代代都是書香門第,自幼飽讀圣賢之書,怎可做那偷雞摸狗,有辱門楣的事情?你這般模樣,你讓我死后,如何去見列祖列宗?”“老者”顯得異常激動,又狠狠的咳嗽了幾聲。
李二狗聽聞,卻是面上一冷,哼聲說道:“書香門第?有辱門楣?你看看咱家破成這樣了,還哪來的門第?哪來的門楣?能活下去就不錯了。你倒是一天躺著,不嫌腰疼。沒我這偷雞摸狗的本事,你能活到現(xiàn)在?”
“你不是在王家做工嗎?領些工錢,也能勉強開銷用度了,干嘛還要去偷東西?”
“一個月本來就沒幾個工錢,那王胖子又給砍了一半,哪還能支撐開銷?就你這藥錢,咱也出不起了,得停了!”李二狗一聲嘆息,陷入沉思。
“老者”聞言,也是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房間突然傳來一聲輕“咦”聲。躺在地上的小女孩還是緊閉著雙眼,額角滲出了不少的汗水,可愛的小手不停的撓著脖頸,眉頭皺在了一起,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
李二狗見狀,趕緊提了把蒲扇,坐在了涼席旁邊,使勁搖晃了起來。陣陣涼風隨著蒲扇傳來,小女孩停下了躁動,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繼續(xù)熟睡起來。
此時除了李二狗蒲扇搖晃傳來的聲音,整個屋子陷入一片寂靜。
老者緊閉著雙眼,眼角劃過一絲淚水,滴在茅草上,不著一絲痕跡,顯得毫不入眼。
不知過了多久,“老者”微微一嘆,輕聲說道:“云兒,是為父拖累你了。這些年,我久臥病床,幫不上一點忙。你為這個家忙里忙外,不辭辛勞,我都知道。你今后斷可顧好你自個兒和妹妹就行了,我是沒兩天活路的人了,沒必要在我身上浪費錢糧。早些去了,見你母親和兄長,也免得拖累你們。”
“你是我老子,我可不得把你供著嗎?說那些話又有何用?”李二狗沒有再理他,看了看還在安安靜靜熟睡的妹妹,放下了扇子,轉身走了出去。
原來這“老者”就是李二狗的父親李義。這李家世代在青牛村給王家做文書,雖說不能富貴,也算是體面的人家。這一代代傳承下來,到了李義這代也理所應當?shù)淖隽送跫倚轮魍醯沦F的文書。這李義當年也算是村里有名的書生秀才,頗懂些文墨,長得也俊朗,頗受村里村外姑娘家的喜歡。后來娶了李二狗他娘,生了三個孩子,老大李朗,老二李云,老三李香。李義這一邊給王家做著文書領著一份不薄的月水,又在村里辦了學堂,又有些額外收入,在村里也頗受眾人尊重,李家也算是有些門面的人家。這一家四口和和美美,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可惜好景不長,三女兒李香出生不足歲,李二狗母親便突患重疾,李義前前后后請了無數(shù)郎中,還托人去運城請了名醫(yī),雖說勉強續(xù)了幾年命,身體卻沒有任何好轉。終于在花光了家中的積蓄后,李義再無計可施,李二狗母親不久便撒手人寰了。李義氣急傷身,同樣落下了大病,從此臥病不起,老大李朗就此挑下了大梁。可這李朗身體也是差,沒兩年,也患上了病,竟比自己父親更先一步去了。這當家的責任自然就落在了老二李云身上。這李云就是這李二狗,李二狗是小名,當年母親為了好養(yǎng)活,喚他二狗。可這李義卻堅決反對,說這阿貓阿狗都是那沒身份地位的平民取的,他李家是書香世家,怎可取這丟身份的名字,對里對外從不提他二狗的小名。可這李二狗從小生性躁動,總也耐不住性子,隔三差五總得在村里搞點動靜,卻也真的是“狗”得很,于是這村里也都跟他娘一樣喚他李二狗,倒從不喊他真正名諱。李義是個讀書人,卻生出個到處惹是生非的兒子,整天急的牙癢癢,卻總奈何不了他,久而久之也隨他去了。李義臥床后,這李二狗小小年紀就不得不去王家財主那里做工,而且因為要想多拿點工錢,也不得不干著大人的活。好在這李二狗雖然年紀小,天生力氣卻很大,做起活路來也是虎虎生威,做的工作卻并不比那些大人差。可是這李二狗隔三差五的總得搞點事情出來,不然他就癢癢,不是偷了地里的瓜果,就是捉弄監(jiān)工的管事,整得王家財主王德貴也是一臉無奈。畢竟這李家世代為他王家做差事,也確實付出過很多,再加上這李義臥病在床,這李二狗要來做工,也不能真斷了別人活路,落人口舌。于是只要李二狗不是整得太過分,王德貴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他去了。這李二狗也算是真的“狗”,每次搞事情也都拿捏的恰到好處,這偷雞摸狗也總是干得天衣無縫,總讓你逮他不著,每每有人找到他說事情,他都擺出一副正義凌然,出生書香世家,啥事也跟他沒關系,你愛咋地就咋地的態(tài)度。就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知道是他干的好事,卻也拿不出十足的證據(jù),挑不出他的毛病,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了。李二狗也不以為然,樂此不疲,最終混得了個“混世魔王”的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