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青記得自己從有靈識起，已經在云瑯山上接受金烏一萬三千九百三十四年的洗禮了，期間有很多不同種類的動物在他身邊跳來跳去，每到這個時候，木青就很開心。

可是沒過很久他們都幻化成另一副模樣離開了云瑯山。

年復一年，木青等著新的還處于初級靈識的動物來到他所在的懸崖在樹下玩鬧以打破冷清。

可木青還是覺得這樣還是不夠，他想和那些蹦蹦跳跳的小動物一樣，在心情好的時候幻化出人一樣的雙腳，然后輕輕點一下地面騰空而起，再捻一個云訣飛去云瑯山外面，即使去不了外面，能將云瑯山看個夠也是再好不過了。

若騰空而起的愿望有些大的話，至少讓他能離開這處他呆了不知多久的懸崖也行啊，幻化不成人身，當個能移動的樹樁也可以啊，可是他在云瑯山呆了這么久，連話也說不了，和普通的樹的唯一區別就是：他多了個靈識。

金烏今日早早爬上了天空，天氣好得有些過分，木青身邊圍了一群剛從外界來到云瑯山的靈物正肆意打鬧，滾成一團。木青慈祥地搖了搖枝椏，抖落掉各種顏色的花瓣，將在樹下偷懶睡覺的小動物藏了個嚴嚴實實。

眼見著金烏更加敬業地烘烤著云瑯山，空氣中熱意固執地圍繞著木青，原本活蹦亂跳的小動物紛紛散開尋找蔭蔽處乘涼，四周開始靜了下來，木青有些低落。

“聽說你在云瑯山已經呆了一萬多年了啊？”一個稚嫩的聲音從樹干上傳入木青的耳朵里，將原本昏昏欲睡的木青驚醒，他記得小動物都散開找洞穴乘涼去了，這聲音是誰的？

“我將云瑯山轉了個遍，你好像是這里最年長的低階靈物呢。”小動物從木青樹干上連跳幾下最后蹦到木青面前的地面上，激起一陣花浪。

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狼妖，奶里奶氣的。

“你好，樹爺爺，我是黎黎。”

“……”木青說不了話，只能對著自顧自說話的小狼崽子黎黎在心里干瞪眼。

“我來自……嗯……我忘了我從哪兒來了。”小狼崽子咧開嘴，眼睛瞇成彎月，但因一下忘記了來處，瞬間失落起來。

“……”木青揮動垂掉的枝條撫摸了一下黎黎。

“謝謝樹爺爺！”受到安撫的黎黎禮貌地說道，想不起來算了，反正她都到這里了，好好修煉，假以時日，她定能飛升。

“……”木青聽到黎黎叫他爺爺，立馬將枝條挪開，任憑風怎么刮，也死活不往黎黎面前挪一寸。

看著忽然轉變性子的木青，黎黎愣了一下：“你不喜歡我叫你爺爺嗎？樹爺爺？”

“……”木青無奈，將枝條重新蕩回來撫摸了一下黎黎，表示同意。

黎黎明白了木青的想法，笑得在原地像一只狗狗轉了好幾圈：“雖然你年長我好多好多歲，但你的靈力遠不如我，那以后我就……”黎黎看了一下木青原身主樹干側面因年歲過久由靈氣匯聚原身意志形成的人類文字，“那我以后不喚你樹爺爺就直接叫你木青啦！”

木青抖動了一下身子，掉落一地的白色花瓣，其中一塊最嬌艷的花瓣穩穩掉落在黎黎的頭頂上，惹得黎黎既開心又不敢動。

“你會開花誒，那你會結果子嗎？”黎黎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木青。

“……”不會，木青堅定地搖動著枝條。

黎黎在木青身邊住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它來云瑯山一路的經歷，木青也安安靜靜地聽著。

黎黎告訴木青，自打她斷奶起，她就是一頭雖孤但勇的狼崽子，因為記不得母親是誰，也找不到一個可以落腳的狼群，每當看到成群結隊的狼群共同追趕獵物的時候，她只能在遠處的山丘上看著，偶爾還要和其他種類的動物搶食。

來云瑯山的一路上，黎黎穿過了凡人聚居的地方，躲過了叢林大型食肉動物的抓捕，還騙過了想把它當寵物馴養的男妖，才終于一身臟兮兮地跑到了云瑯山腳下。

因此黎黎除了擁有敏銳的嗅覺外，也練就了一雙銳利的眼睛，遠遠就能感覺到揣著壞心思的生物靠近然后迅速躲避。

木青聽到這里，看著黎黎圓溜溜的藍色眼眸和渾身松軟的皮毛，怎么看怎么可愛。

木青用枝條輕輕點了點黎黎的眉心，原本閉著眼睛講故事的黎黎急忙揮動前爪使勁兒去撓被弄得癢癢的眉心，木青捉弄黎黎的心思更盛，整的最后黎黎將整顆頭都埋進花瓣堆里才作罷。

云瑯山自古就是靈物修煉的好地方，不會有其他靈力高的神妖魔進入，也進不了。

漫山遍野跑來跑去、飛來飛去的動植物與木青所在懸崖的冷清形成了鮮明對比。

木青現在覺得還好，他現在不是獨自一棵樹呆在這里。

“木青，看著我的動作，你試試運作靈力催動前面那塊石頭。”狼崽子黎黎蹲在地上，兩只前爪抬起，集中注意力，一股無形的靈力從兩只爪子間迅速往不遠處的石塊飛去，將石塊迅速托起往右側邊的崖壁甩去，砰的一聲，碎成石渣。

木青看著黎黎的動作，心里的自己瞪大了眼睛。

“來，我看著你做，一定要集中好注意力哦。”黎黎退到一邊。

“……”木青舞動枝條，靜下心來，枝條間一股小小的靈力緩緩冒出，往前方的石塊沖去，突然消失在空中。

“……”黎黎目瞪口呆，這靈力得多低啊。

木青看著自己的靈力一下分散，內心沮喪起來，想把枝條收起來，被黎黎一口咬住。

“？”木青不解。

黎黎甩開枝條：“一次不行，再來啊，我們重新來一遍，今天一定要把這個術法學會。”

“……”可是我……木青卷起枝條。

“你不練怎么知道不行呢？我再教你一遍，你看好了。”說罷，黎黎跑到木青正對面，開始演示起來。

“……”木青靜靜看著黎黎擺弄爪子，樹頂又開出一朵花來。

又過了一百年，黎黎長大了一些，褪去了原本奶呼呼的毛發，眼睛也更明亮了些，像一只半成年狀態的狼，木青不僅會些初級的術法了，還能說話了，雖然仍然是一副樹樁的模樣，也不能離開懸崖獨自走動，不過比起以前，簡直進步得不要太多。

黎黎在金烏快要落山的時候回到了木青身邊，白日里她和其他小伙伴去了云瑯山最高的山頂，也從山頂一躍而下，盡情地奔跑著，也發現……

“木青……”有心事的黎黎軟趴趴地挨著木青的樹樁。

“怎么了黎黎？”木青用枝條織成一張羅網覆蓋在黎黎身邊，為她抵擋夜晚的山風。

“我們今天從云瑯山頂一躍而下，我發現我完全能用靈力帶著其他小伙伴騰飛了。”

“那很好啊黎黎，你怎么有點……”不開心呢？木青忽然想到了什么，沉默了。

在云瑯山修煉的靈物，當學會獨自騰飛的時候，就可以離開去外界繼續修煉了。黎黎一百年前來到這里，期間很快學會了各種術法，騰飛是黎黎來到云瑯山大概第三十二年的時候學會的技能，那個時候本就可以離開云瑯山，可她并沒有走，每一天都陪著木青，她知道木青有多孤獨，比她更想早點離開這里，所以也在不遺余力地教木青。

白天她從山頂一躍而下的時候，有一個學藝不精的小伙伴騰飛失敗，直接摔了下去，云瑯山很高，黎黎看著一著急沖小伙伴飛過去將其叼起，也是這樣，云瑯山的守護者發現黎黎的騰飛之術已經練到了中階靈物掌握的程度了，那她無論如何都不能繼續呆在初階靈物修煉的云瑯山了，黎黎必須立即離開。

這一夜，云瑯山上面的天空格外明亮，一輪圓月冷冷地掛在上面，黃昏時刻睡著的黎黎此時正站在山頂上，對著月亮發出極具震懾力的嚎叫。

“嗷嗚~嗷嗚~……”

木青遠遠地看著黎黎嚎叫完后跳下山頂，往山下的方向奔去，木青沒有說話，沒有呼喊，黎黎不能繼續留在這里，他不能攔住不讓她離開。

他也沒有理由可以攔住她。

剛在云瑯山修煉了二十年的黎黎看著面前的大樹：“木青，你修煉好后準備去哪兒啊？”

在黎黎幫助下剛學會說話的木青一字一字地往外蹦出一句話：“啊？我……不知……道，我……還沒……從這里…….出去……過。你……”

“我以后要去仙界，聽說那里特別美。我以后一定是一匹受萬神敬仰的狼。”黎黎看著木青認真地說道。

“……會的。”木青看著眼中充滿無限希望的黎黎，壓住了原本想說的話。

黎黎一路跑到山腳下，回頭看了一眼仙氣繚繞的云瑯山，透過霧氣，遠遠的看見懸崖上的一棵古樹，在原地蹦了一下，迅速往遠處奔去。

……

木青再次見到黎黎是在凡人世界，確切地說，倒在河邊的是人類模樣的黎黎，渾身是血，木青將她背回了他在凡界生活的落腳處。

木青從外面回來的時候，黎黎正安安靜靜坐在屋頂上看著他。

“你醒了啊，身體怎么樣？我剛去森林里找朋友要了些果子，你下來嘗嘗。”木青將手里的布包打開，幾個鮮紅的果子露了出來。

黎黎從屋頂上跳了下來，走到木青面前拿起一個果子，然后看著木青：“我吃肉的。”

“啊？”木青愣了一下，看著比自己高一個頭的黎黎，忽然反應過來，兩只手立即揮舞起來，掉了一地的果子，“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你是獸類，不吃這些的……”

“沒事，以前在云瑯山的時候我也吃素的。”黎黎看著散落一地的果子，咬住手中的果子，蹲下身來將果子撿起然后包好起身遞給木青，“小心一點。”

“你怎么想到來凡人世界生活了？”黎黎看著身旁剛剛飛上屋頂坐在她旁邊的木青，“你不怕哪天被人發現當柴燒嗎？”

“不怕的。”木青憨憨一笑，想起自己的原身還在云瑯山那片懸崖上。

“你怎么現在一副少年模樣啊？我記得你現在應該兩萬多歲了吧。”

“你離開后不久，我就能自行走動了，但還是出不了云瑯山。差不多過了三千年，我就可以幻化成人形了，不過是三歲凡人孩童的模樣，到現在也只是十五歲的樣子。”

“嗯，挺好的。要好好修煉啊小屁孩。”黎黎摸了摸木青的頭，笑了笑。

“喂！我可比你要大至少一萬四千歲。”木青不服。

“那又怎樣，長了一萬年不僅修為還是比我低那么多，連形態都比我小。”

“我這叫大器晚成！”木青離開云瑯山后機緣巧合之下重新拜了一個仙師，尊為巳佛真人，師傅告訴他讓他不要著急，總有一天會修煉成功的。

“……”黎黎沒有繼續說話，回頭望著剛剛爬上山頂的月亮。

木青看著黎黎沒有回答他，也不再說話。

一狼一樹靠在一起靜靜地看著遠處天空上已經爬到正中央的彎月。

良久。

“我以后跟著你好不好？”木青側過頭用旁光看著靠在自己肩上閉著眼睛的黎黎。

“跟著我？為什么？”黎黎不解。

“我下山就是想找到你。”木青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小聲地說道。

“不好。”黎黎睜開眼睛，直立身子，深吸了一口氣，“我明天回家，你不要跟著我。”沒等木青說話，黎黎立即從房頂上跳了下去。

木青看著離開的黎黎，激動地站了起來：“為什么？”

在黎黎迅速幻化成狼形原身沒入黑色的叢林前，黎黎說了四個字，讓原本想追上去的木青愣在原地，空氣里彌漫著的帶著花香的血腥味經久不散。

花香是木青身上的，血腥味是黎黎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