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病房，如顏素所料，沒看到老爸顏軍，只看到躺在床上的老媽文蘭，而后者一見女兒便淚眼汪汪對其哭訴：

“顏素，媽媽覺得自己現在毫無尊嚴可言，還不如死了算了！”

顏素聽到這話，心里一急：早晨明明好好的，怎么10個小時還沒到，就直接從春季躍過夏季跳到冬季了呢？

來不及細想，她忙問：

“媽——怎么回事啊？姐姐是因為臨時接了個團隊，抽不開身；爸爸呢！今天做了體檢，估計有些不舒服。再說了，他來這醫院要轉兩輛公交車，非常不方便，是我們讓他不用天天來看您的；至于我，今天也正好公司出了些狀況，來晚了……”

說著說著，顏素不免覺得老媽似乎有些嬌氣，忍不住埋汰：

“您不會就一天沒人陪，就不想活了吧？”

顏素連珠炮似的一竄話，噼里啪啦，中間沒有停頓，見文蘭泣不成聲，才把慍怒轉成了心疼，在床頭柜上拿了幾張餐巾紙，小心地為老媽擦拭……

文蘭見顏素臉色不好，才委屈地說：

“不是因為你們不來陪……不是的！”

“那是怎么回事兒啊？”

“是女護工不來扶我上廁所，讓男護工拿扁馬桶塞床上，要脫我褲子……他們拿了錢，還做這么齷齪的事情……嗚嗚……我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讓我的臉往哪里擱？”

文蘭語無倫次，繼續訴說：

“讓我的臉往哪里擱？”重要的事情要多說一遍，文蘭是深切體會到了：

“我不肯脫褲子，尿了褲子，他們就罵我！雖聽不懂他們的家鄉話，但是我知道他們一定不是說的好話！顏素啊！活到這把年紀，第一次遇到這么蠻不講理的護工……嗚嗚……”

文蘭說到傷心處，又狠狠擤了一下鼻子，穩了穩情緒繼續訴苦：

“這才第一天，就過上這樣的日子了，要是再要過半個月，我只能去死了！”文蘭說著說著，又淚如雨下，哭著哭著，就聲嘶力竭，痛不欲生……

耐心地聽完老媽的哭訴，一向乖巧的顏素頓時怒發沖冠，是的，顏素當下氣得頭發都豎起來了，臉色通紅，徑直沖到護士站氣急敗壞地質問：

“請你們把護工負責人找來！”

“什么情況？請你冷靜一點，我們不是你的出氣筒！”護士也不是善類，表情比語氣更不屑。

“那么請問我媽媽作為你們醫院的病人，如果受了你們推薦護工的虐待，是不是我有理由生氣！你們作為一家醫院，連護工的素質都不聞不問，就隨便讓他們進駐，是不是不負責任？”

“今天我媽媽如果因為你們的管理不善，導致病情加重，我暫時保留對你們科室的法律追訴權！”顏素又是一發連珠炮似地追問，憤怒有時真的能讓懦弱的人變得很勇敢。

“有這樣一回事兒？”護士們被顏素的氣勢委實嚇著了，慌忙分頭喊來了護工。

顏素一見到那位早晨負責文蘭床位的護工——蔣阿姨，劈頭蓋臉就大聲訓斥：

“蔣阿姨，早上我們姐妹可是客客氣氣拜托你——照顧好我們的媽媽，我們客客氣氣對你，不是怕你，是想尊重你，想讓你知道，你所干的這份工作不是低人一等！但是，我發現你似乎不配我們的尊重！”

“我不是正好有些事情出去了一下嘛！我也是讓同事來照看她的呀！是她自己不肯小便，尿了褲子呀！而且小便次數又多，煩都煩死了！”蔣阿姨還是理由十八條，條條通羅馬。

“那你拿工資的時候怎么不嫌多？如果不麻煩，要花錢請你們護工像木頭樁子一樣坐在病房，干什么？”見蔣阿姨還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顏素氣不打一處來：

“你上班時間，沒有經過雇主的同意，私自開小差，這是你們公司的規章制度嗎？把你們負責人的電話給我，我倒要來問問他呢！”

“你兇什么兇啊！我們這里年紀大的人，男女護工都混著用的，是你媽媽看見男護工就著急嘛！這么一把年紀了，還當自己是小姑娘嗎？”蔣阿姨斜著眼睛，還是不服氣。

“你沒有廉恥心，不等于別人都跟你一樣！我媽是知識分子，能跟你一樣嗎？”

顏素真的從來不會去侮辱那些文化層次低的人，對路上的乞者，她都不會去鄙視，可看見這位蔣阿姨，她恬不知恥的模樣，真的很光火！

忍不住，直想狠狠地往她身上踩，甚至，如果有拳擊手套，她很想“突突突”對著她的頭一陣猛擊，把她的頭打得跟某種肥碩的生物一樣！

蔣阿姨的幫手都被吸引過來了，顏素開始陷于四面楚歌。

她做夢也沒想到，20多年前學的聲樂，竟然會用于吵架，用于對付這些護工，達到震懾的效果，其它病房的病人家屬也聞聲而來，基于新仇舊恨，都紛紛出言指責護工，為顏素撐腰：

“拿人工資還不盡責，怎么還有那么多理由啊？”

“是啊！都說中醫院的護工素質差，今天果真是見識了！”

“我們家早就聽說這個情況了，護工都是一對一自己從外面帶來的。”

“我們家也是啊！這中醫院真的是利欲熏心，什么阿狗阿貓都讓進來，肯定是領導收了好處。傷陰德啊！”

“全市其他醫院的護工都還好啦，就這中醫院的護工特別猖狂，在整個圈子都已經臭名昭著了！”

大家七嘴八舌，聲援顏素，護士也開始對蔣阿姨橫眉冷對。護工們則被圍在走廊，一掃剛剛囂張的氣焰，有的護工膽小，就灰溜溜找個借口逃走了，留下那個灰頭土臉的蔣阿姨。

卻見她一掃剛才的囂張氣焰，轉而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顏素：

“我是不了解你媽媽的情況，下次就不會讓男同事來照顧她了！我也是想著男同事力氣大嘛，所以……”

“你不用解釋什么了，我希望你過去跟我媽媽道歉，如果下次還出現讓我媽媽不開心的事情，我會向醫院領導反映，那你的飯碗就不一定保得住了。”

顏素看著這個蔣阿姨此時的態度，不由想到一句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此刻，她才突然憶起周均益的提議，她當初太大意了，竟然沒放在心上。

早知道，欠人情，一件事情也是欠，兩件事情也是欠，何必在意那么些細小之處。這不，為了自己的體面，害了可憐的媽媽。

想到這里，顏素真的是連腸子都悔青了，特別想跟周均益打電話訴苦。

可是，她知道，現在當務之急是安慰老媽，讓她心緒能平復。

顏素看了蔣阿姨一眼：

“你跟我進來吧！”

“喔！”蔣阿姨走到文蘭床頭，像只斗敗的公雞，氣勢盡失，一副乖巧模樣：

“阿姨啊，我剛剛有事出去了，不知道男同事來伺候你，你會不習慣，對不起啊！”

“那你剛才還惡狠狠地罵我！還用眼睛瞪我！”文蘭瞪著紅腫的眼睛，像個孩子。

“我沒有，真的沒有啊！我去幫你把褲子洗掉啊！你先讓你小女兒陪你說說話。”

蔣阿姨說完，就拿著換下的衣物，逃也似的沖到衛生間去了。

顏素坐在床頭，又拿出一張餐巾紙，輕輕為文蘭擦拭眼淚，同時，也因為心疼而流下了不少眼淚。

如果當初能冷靜面對媽媽的訓斥，能控制自己的情緒，媽媽也不會遭這樣的罪。

可是，這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沒有后悔藥可以吃！

看來，無論是遲來的逆反，還是正當的逆反，都不是什么好事兒，都會結出要命的苦果，令你苦不堪言。

文蘭哭了一會兒，顏素才意識到，晚餐放在柜子上，一動沒動。她忙問道：

“媽媽，事情都解決了，您晚飯還沒吃，要不我去熱一下，我們先湊活一起吃一點，我一會兒出去再去買些可口的過來？”

“你吃吧！我沒胃口！”文蘭有氣無力地搖搖頭，氣雖消了一半，可還有余力沒散盡。

“可是，媽媽，我今天忙得要命，午飯也沒怎么吃，現在都快餓扁了，您不吃晚飯，我也咽不下去。再說了，這晚飯訂了不吃，就要倒了，太浪費糧食了。”

“好吧！好吧！你去熱一下，我就吃一點點，我實在是吃不下，別為難媽媽了。”文蘭用那只能動的右手，朝她揮了揮，算是答應了。

“嗯嗯！我去熱一下。”

顏素這才轉悲為喜，抿著嘴，端著飯盒，往開水間走去……

還沒走到開水間，手機就響了，她一看，是凌飛：

“喂——什么事兒？”

“顏素，你先冷靜一點兒，別急！”

“出事兒了？”顏素突然感覺心頭不妙，凌飛一般不會告誡自己別急，他說這話的時候，其實自己心里已經急了，這十多年來的相處，她比他自己都明白。

“呃~我沒有接到亦凡，老師說，今天放學早，我回到家里，他也不在家里，你有沒有他同學家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