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依舊記得，他最早的記憶，就是聽到師尊喚自己名字之時。

“昭兒，過來為師這里?！?

她很美，永遠一身白衣勝雪，神色如霜，只有在面對凌昭時才會露出微笑。

她說：“昭，為光明之意，為師為你起名為昭，乃是希望昭兒你行堂正之事，永遠堅持心中的正義?！?

她也曾說：“昭兒是我唯一的家人了，無論未來有如何困境，我都會以命護你周全。”

她還說過：“犯錯嗎？哈哈，如果是昭兒的話，無論做什么都肯定有你非做不可的理由?！?

在這并不太平的世界里，凌昭一直生活在師尊的羽翼之下，直到修為逐漸提高，終于成了能保護師尊的強者。

他們站在一起時，會有旁人夸贊郎才女貌，但是得知是師徒后，便會表達遺憾。

凌昭很清楚，自己仰慕師尊。

有時候，他會在心里把師尊當成自己的戀人，只是，他不敢有越界的舉動，甚至連表達自己心意也不敢。

這份心意，也只能永遠封存了。

這一劍，刺穿了他的心臟。

劍的主人，他仰慕的師尊，正神色冰冷地看著他。

凌昭身上千瘡百孔，但更絕望的是心。

“師尊，連你也不信我?！绷枵崖曇羯硢?。

白衣女子外表絕美，但聲音卻如萬年玄冰：“信你？親眼所見，我如何信你！”

親眼所見……

凌昭慘笑。

他凌昭自己都不知，何時做過傷天害理之事。

何來親眼所見？

凌昭不知道，為何自己突然就被冠上魔頭之名，被所有人仇視，通緝追殺。

他不敢去找師尊，害怕連累到她。他要潛藏起來，找尋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

然后，便傳來眾宗門高層，將在煉獄山處死雪衣尊者之事。

凌昭所誤，教養之罪。

他的師尊，還是被他莫須有的罪名所連累。

凌昭知道，在煉獄山等待自己的，必然是陷阱，但他不得不去。

只是他沒想到，在突破了重重阻攔來到希冀之人身邊，想要帶走她時，一柄長劍，穿心而過。

煉獄山，是徹頭徹尾的殺局。

最后一環，來自他最信賴的人。

“殘害同輩，修煉魔功，是為邪！”

“虐殺凡人，罔顧人命，是為魔！”

“陷害同門，弒殺掌門，是為逆！”

雪衣尊者一字一句說著，語氣越來越重，胸口也因為憤怒而起伏。

“凌昭啊，我從未想過，你會變成這樣。”

她對凌昭，徹底失望。

一旁有人高聲喝到：“雪衣尊者，不要白費口舌，我們速速將這魔頭打入煉獄，遲則生變！”

旁人紛紛附和。

只是，這一切對凌昭來說都不重要了。

穿破阻攔，本就消耗掉了大半修為，身受重傷，更何況還有最后的絕命一劍。

凌昭很清楚，自己無法活著離開這里了。

尖銳的鎖鏈刺入凌昭的身體四肢，但這些痛楚他現在完全不在乎。

旁人議論紛紛，他聽不清，只知道師尊一直在冰冷地看著他。

現在，他不是那個惹人愛的昭兒，而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凌昭。

煉獄山頂，深淵裂縫已經在各大強者的法力加持之下現形了。

傳言說，死在煉獄里的靈魂，將會一直受到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這就是他這一生的結局嗎。

“哈哈哈哈……”

凌昭輕笑，眾人連忙提起警惕，擔心他的反撲，不過，這只是自嘲罷了。

他被鎖鏈拽著，一點一點，沒入深淵之中，但他還在看著師尊，期盼她的眼中能有一絲的不舍與憐憫。

但最后，還是沒能等到。

深淵閉合，魔頭凌昭，再無生還之地。

煉獄山上一眾人狂喜，歡呼雀躍，慶祝正義的又一次勝利，憧憬未來的美好。

雪衣尊者站著，一言不發，仿佛塑像。

這個世界，忽然間少了一個人。

有人歡喜，有人茫然。

……

時間過了多久呢，凌昭也不知道。

他一直在下墜，周圍是無盡的黑暗，讓人找不到方向。

恍惚之間，凌昭似乎聽到囈語的呼喚，呼喚著他歸去未知之地。

下面是何處，地獄嗎？

上面又何不是形同地獄。

沒有區別，不如沉淪在地獄的痛苦里。

興許能忘記這些不公和絕望。

……

洛江。

向來是神語里的神奇之地，五大bug高發地區之一。

有人在這里里見過白龍出水，馭浪遠去，或是洛神仙姿，舞若驚鴻，還有人在這里見過天空裂開空隙，有奇異的生物落入江水，消失不見。

也有人在洛江走著走著就落入突然出現的傳送裂隙，遠去千里，或者是被突如其來的秘力撕碎，然后茫然地在安全區復活。

與洛江有關的怪談，一直都存在于論壇的津津樂道之中。

有人戲說道，要是洛江某一天沒有出現怪事，那才是真正的怪事。

不過今日，倒不是有怪事，而是發生了一起搶劫事件。

“攔住他！”

“兩個人就敢搶我們的掉落，活膩了！”

“給他們點教訓！”

或御劍，或騰云，或騎著各種飛行法器，人群在洛江上呼嘯而過，就為了追上前面那片隨洛江浪水而行的白羽。

這白羽也是一片巨大的坐騎法器，足夠載幾人在其上，現在上面只有兩人。

其中一人是俊俏少女，相貌精致，紫色雙眸閃著寒光，頭上扎著兩個小丸子，穿著一身白色衣裙，腳上一雙過膝的長靴。

她斜坐白羽舟上，持著一支白玉笛吹奏著，悠揚的笛音傳出，落入空氣中化作淺青色的音符晃動。

后面追趕的人只瞟一眼，過于輕盈，看起來毫無殺傷力，就不再理會，可是當他們經過時，淺青色的音符突兀地炸裂開來。

難以想象，原本悠揚的笛音，化為具有殺傷力的武器爆開，傳出的會是刺耳的魔音，這一片人無一例外受到影響，從自己的飛行法器上摔落下來，下餃子一般跌入洛江。

“這又是什么奇特的技能！”

“混蛋！追不上了！”

“等等，他們停下來了！”

這些人正在懊惱，突然發現那白羽舟突然懸停，于是又開始欣喜。

“還敢停下來嘲諷我們嗎？弄死他們！”

“不是哦，我只是技能cd好了而已。”前方響起溫和的男人聲音，那是白羽舟的操控者，也是他們追殺的目標。

他一身白衣雍容華貴，銀發灑落在身后，面目俊美不似人類，只是神情略帶戲謔。

“圣山……”他抬起手中的折扇，就要施法，突然異變發生。

水面開始劇烈的振動起來，浪花翻涌，差點連他的白羽舟都掀翻。

“喲，又是喜聞樂見的bug時間？”他詫異道。

在他們上空，一道血紅色撕裂顯現，就像是天空突然出現一道傷口，內里是深邃的血墨色，看不清究竟。

有可怕的存在在這里降臨。

銀發男子稍微判斷，便放下了原本想反殺的打算，操控著白羽舟遠去。

另一邊的追殺者們也有些驚疑，盯著天空，不知這是福是禍。

“咦，你們看，那里面是不是有個人影！”

“好像……是?！币蝗瞬[著眼睛仔細觀察，裂縫在他們正上空，他依稀能看見有道黑影正在逐漸變大。

“裂隙！深淵怪物！快離開這里！”另一人喊道，可他話音剛落，那黑影就轉瞬即至，落入幾人之間，帶起巨浪。

但有一點不同，這巨浪，是血墨色的。

說出快跑的那個人，迷茫地站著，便被巨浪吞噬進去。

“快，快跑！”

“這是個黑暗系大法師！他想殺……”

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生生扼制住了，就此死亡。

不，就算他這話完整傳達出去也沒用，因為他的伙伴們，也在這一刻被秒殺了。

這一片區域，只余下一片血墨色，和那中間的人影。

“他們都死了?！?

不遠處，白羽舟乘浪而下，少女好奇地轉身探看，只見后邊血光沖天。

那降臨之人懸在江面之上，一身暗紅，灰色的影子在他身邊交錯飄蕩著，陰慘慘的血霧籠罩在這一片區域，只是看一眼便令人壓抑。

少女抬頭，在上空，厚重的烏云在凝聚，逐漸變成黑壓壓一片。

“天罰？”

少女輕聲自言道，然而目光剛往下移，就被嚇的心臟驟停。

只見那人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近前，向前伸出手，尖銳凌厲的氣息逼人。

仿若惡鬼。

“死——”

“沉夢曲！”

她壓根沒想到，這個突然出現的家伙速度會如此之快，手忙腳亂，技能無法完整釋放。

但下一秒，她便不用擔心了，因為天空之上，突兀地劈下一道雷霆，徑直落在面前這人頭上。

面前人瞬間僵住了。

這雷霆只是前兆而已，不過瞬息之間，慍怒的沉雷沖擊了烏云的重重包圍，如利劍一般砸在她面前。

白羽舟不過剛剛脫離這片絕命范圍，少女眼看著電光近在咫尺，幾乎要窒息了。

雷柱在江水之間形成了一片可怕的真空區，浪水翻涌之間便化作水汽消散。

洛江，被生生截斷。

白羽舟在安全的位置停下，隨著江水上下起伏，淡淡的褐紅色在舟側流過。

“我滴個乖乖，這是血罪值達到多少了，我從未見過這么可怕的天罰?！泵撾x危險的少女目瞪口呆，胸脯起伏，饒是她一向淡定，也不由得驚嘆。

“那人怎么樣了？”

被天雷截斷的江水終于恢復正常，血光散去，洛江恢復了波瀾不驚，靜靜按著既定的河道流淌。

“應該是死了吧。”

少女舒了口氣，那可怕的威壓讓她喘不過氣來，這得是多少級的家伙。

“蘇蘇，你怎么了？”她注意到身旁的男子一直盯著江面，神情驚疑。

“他沒有死?！蹦凶油蝗徽f道。

“你怎么知道——你做什么？”

在少女注視下，銀發男子突然輕巧躍入洛江之中。

少女疑惑，在白羽舟上呼喚。

洛江很深，就算水流清澈，在江邊也見不到底，有很多昏暗角落甚至能通往未知之地。

那降臨之人，失去了懸浮在江面的力量，只能沉沒而下，身上沾染的血污染紅了周圍的江水。

男子仿佛游魚，快速接近著，但看清這人的相貌后，腦中疑思更甚。

“凌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