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快進城了?！?

服侍的嬤嬤輕聲叫醒了淺眠中的于小滿，見人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隨時又要閉上。

嬤嬤可見識到這小主嗜睡的功夫，從周地一路馬車行了半月，只要在馬車上，便是在淺瞌。

“京城街景繁華，姑娘第一次來京，不如瞧瞧？”

嬤嬤的瞧瞧，就是讓她從塌上坐起身，坐在這煩悶的馬車里拉開車簾，這種走馬觀花的瞧，有什么好瞧呢。

這位劉嬤嬤原先也是周地人，受過她爹的恩情，一路對她是十分上心，所以于小滿也不見外，半掀開眼瞼神色懨懨：“這世上未見過的風景太多，多一處少一處也沒關系，只要活著總……”總能遇見風景。

她頓了頓，思索會發生的可能性，語氣毫無波瀾的又講下去：“我也只想后半輩子好生待在后宮，見與不見，都是虛無，與其讓自己生了憧憬，不如再多假眠一會兒?！?

劉嬤嬤：老身其實是想讓你起身整裝一番。

見于小滿真的又閉上了眼睛，劉嬤嬤只好言罷。

罷了，皇宮哪兒還是先帝在時的，不，從古至今就沒有這樣后宮，更沒有這樣殘暴的帝王。

有暴君一日，再多祖宗規矩也是枉然。

于小滿漸漸呼吸輕緩，熟睡過去。

她本是天界小仙，因偷看了司命的話本被罰下了界，十歲那年自個兒投胎的肉身掉懸崖摔死了，粉身碎骨疼痛間化為鬼魂，她也記起了從前的事，后來渾渾噩噩游蕩錯附上了于家夫人的身，不知不覺被困在了于家夫人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再后來，做“于小滿”活了十幾年之后，她意識到，自己個兒就是偷看的那話本里的人兒啊，莫非這才是司命真正的處罰？

當初自己把話本啃得有滋有味，日夜顛倒，但自個兒當起了其中配角，有血有肉，實在不知味兒。

司命的話本當真不能隨意偷看，一不留神就成了偷窺天機。

按書中所述，于小滿這一生簡單又復雜，寥寥幾筆前大半生，重點開始在進宮第二年，似乎連皇帝面都未見到一回就送去了辰王府，而在辰王府待了半年便死了。

當時站在從女主視角，她自認為的女主，白楚歌。

男主——辰王。

在于美人進辰王府時，女主當時已經當了辰王妃，男主與女主兩人關系正是微妙，而于美人的出現就是個鴛鴦棒，復雜的就是，男主還對于美人真生了莫名奇妙的憐愛，讓他和女主之間發生很多虐心之事，換句話來說，她就是對劇情起到推波助瀾。

就是炮灰。

而當今暴君，卻是個連男配都算不上的炮灰，三年之后病故，膝下無子，辰王順理成章登基，此后不納妃且獨寵女主一人，又把先暴君的后宮都遣散了，除了一些不愿離開的就在冷宮，卻也被當成主子好生伺候著。

這么一想，她已經打算好在同為炮灰的暴君后宮好生待著，想辦法讓明年送去辰王府的人換成別人，不與辰王染上一絲一毫，等到炮灰暴君一死，在冷宮偷閑一生也好，回到周地繼續安樂也罷，都是不錯的選擇。

……

感覺到馬車停下了，身邊劉嬤嬤同時在喚她：“姑娘，該下車了?！?

已經進了宮？

沒想這回真睡熟了。

她迷糊起身。

難道是因為這半月來每日都在接近命運，真到了跟前，她自己都已經提前接受了最壞的命？

她決定改命，就不得不擔心，會不會死在暴君手上。

這份擔心本來并沒有多少，可自從得了消息要選她入宮，于霸就帶著京城來的劉嬤嬤到了她的閨房，給她講了這幾年暴君到底如何殘暴。

這于霸，真是于小滿的親爹？

明知道女兒要被接去皇宮了，怕她膽子太大，就特意讓劉嬤嬤講了兩天兩夜的暴行。

要是換做別人，此刻站在皇宮入口怕是都腿軟，哪兒還有勇氣進這宮門。

劉嬤嬤扶她下馬車前，特意又叮囑道：“姑娘務必扮好楚楚可憐，膽小怕事的模樣，萬不能縱著性子，黃美人就是……”

劉嬤嬤指的是：圣上最喜的率直黃美人突然死了，一夜之間，黃美人所住的安雅軒宮女全部杖斃，暴權之下這些宮女的命比螞蟻更為容易捏碎。

但安雅軒的主子黃美人，死得比宮女更慘，尸體沒被人彘，但被裸露掛在安雅軒殿門之上，且派了宮女之后每日去割肉飼虎。

從暴君的死令上可知，到底是黃美人害了安雅軒的一干人等，而黃美人如何觸犯了圣上，不得而知，這種事即便是劉嬤嬤這樣的宮中老人，也十分心顫，惶恐至極。

于小滿手握著嬤嬤的手，另一只手附上拍了拍，打斷嬤嬤說了八百遍的話：“嗯，小滿謹記于心，這一路幸苦嬤嬤了。”

進了宮，日后能不能見面也不一定了。

劉嬤嬤是個好人。

日后還是別見了。

于小滿這么想著反倒有些不舍起來，還想再對劉嬤嬤說幾句卻被后面一輛馬車上下來的姑娘分去了注意力。

劉嬤嬤也注意到了，第一反應：那楚姑娘終于把嗓子弄啞了。

聲音聽起來雖是沙啞，動作卻是利落，黃衣女子一腳踢開了宦官，緊緊抱著車門不松手，嘴里不停的怒罵：“你們這群狗東西，滾開，滾開。”

于小滿談不上認識她，只是這一路碰見不下十次，巧遇一同休整時也有三次，每回都能聽見她的嗓音，不是在哭就是在罵，鬧了一路。

同是進宮，但這楚姑娘不一樣。

這姑娘姓楚，楚云秀，是周地前方幻城普通商戶家的姑娘，但就因為其兄進京走商，遇見一畫術精湛的畫師，便心思一動，讓畫師按照自己的描述畫一下自家小妹，當做回去送與妹妹的禮物。

在楚小哥自己看妹妹的濾鏡下，以及畫師的美化下，微服私訪的暴君就這么挑中了楚云秀。

于小滿知道這么清楚，并不是書中瞧的，而是是因為劉嬤嬤打聽的清楚，去接楚姑娘的李嬤嬤與劉嬤嬤共事多年，在路上兩位嬤嬤遇見自然相互問候，兩隊伍某回一同休息時，李嬤嬤就對劉嬤嬤說了自己在楚府的見聞。

于是她不僅知了起因，還知這事落到楚家后，楚小哥知自己害了妹妹，差點出家，后來被攔下，又絕了幾日食，連楚姑娘在內的一家子都在勸楚小哥。

這一度讓李嬤嬤懷疑去皇宮的是楚小哥。

直到楚姑娘在臨走之前，對楚小哥又勸慰一番他才安分。

李嬤嬤還當楚姑娘是個懂事的，哪兒想，上了路就開始各種挑剔，又哭又鬧，有時候就直接動手打靠近她的人，這鬧騰的倔脾氣，跟楚小哥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相比楚家姑娘，李嬤嬤就羨慕劉嬤嬤啊，于家姑娘多好，從來不鬧騰，也一直安安分分的待在馬車里，遇見這一路，李嬤嬤雖沒見到過于家姑娘的模樣，但心知一定是個安分的人。

在馬車邊鬧心的李嬤嬤看見劉嬤嬤扶著一位清雅姑娘下車，多瞧了幾眼，女子神情平淡，舉止大方得體，從容得不像進暴君的后宮。

這就是于家姑娘？

李嬤嬤從楚姑娘的鬧聲中抽出神，她一直以為于家姑娘長像普通，性格柔軟，今日這一見，頓時李嬤嬤為劉嬤嬤擔憂起來。

都是宮中老人了，見過的女子成千，一眼李嬤嬤就看出來，何種女子能討當今圣上歡喜，而這份歡喜接近死亡，更容易害死身邊的人。

于小滿發現李嬤嬤在打量她，等她看向李嬤嬤時，李嬤嬤已經眼觀鼻鼻觀心，不知在想什么。

“畢竟是陛下親自定下的人，不敢真傷了她，倒是為難了李嬤嬤她們?！眲邒唠S口對于小滿說道，卻并沒有多少同情，在皇宮為難下人的事太多了。

于小滿點頭。

心底又開始懊悔，她也不知皇宮以后會發生什么，當初自己只在意了辰王府的情節。

馬車前引路的宦官瞧見自己這位主子脾氣性格甚好，比起后面馬車那位溫婉，比起前面那位勇敢，到了這地還絲毫不見影響，心底松了一口氣，上前作禮：“小主請隨奴才進宮?！?

于小滿隨著小宦官進宮，劉嬤嬤跟著她，劉嬤嬤會把她送到住處后離開。

走著走著，于小滿發現前面有個綠衣姑娘，也是有一位嬤嬤跟著，前方有個宦官帶路，不過姑娘被嬤嬤攙扶著，一臉燦白，好似弱不禁風。

真正的楚楚可憐。

于小滿回頭對上劉嬤嬤的眼睛，劉嬤嬤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意思是“就要這樣裝起來”。

一時之間，她也分不清這綠衣姑娘也是聽了風要裝得這般柔弱，還是本就林妹妹的模樣。

“林妹妹”走得十分緩慢，若不是病殃殃的，倒是想趕赴刑場，但好似的確在趕赴“刑場”。

當快要越過慢吞吞三人，劉嬤嬤才意識到，不好走得太快當沒事人一樣，隨即對小宦官說：“姑娘一路勞頓，你別急慌慌得領路，當心累了姑娘。”

這句話同時也讓旁邊綠衣姑娘幾個人聽見。

原來是小宦官不懂事，三人也就沒有多生心思打量了，不過那位嬤嬤像之前的李嬤嬤那樣，偷偷多瞧了于小滿幾眼。

小宦官立刻認錯：“是奴才考慮不周。”

有旁人在，于小滿也不好說她不計較，只持著不敢言辭的模樣。

劉嬤嬤見姑娘進了宮像那么回事了，心底多了放心。

陛下一向不喜柔柔弱弱的，賞一眼都難。

在如今的皇宮中，聰明些的都知道：要活長久些，便不能入了暴君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