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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Lonely dancer
窗外的雪下得正緊。
鵝毛般的雪花,打著轉從漆黑的天空飄然墜落,將大地鋪成一片蒼白。昏暗的路燈光亮從窗外斜映進狹長的走廊,籠罩上一股壓抑的感覺。陳然停住腳步,呼出的熱氣彌漫在冰冷黑暗中,化作黯淡的白霧逐漸散去。他看著走廊的盡頭,凄婉的曲聲就是從那里傳來的。
陳然嘆了口氣,拉了下前面女生的衣角,問道:“你聽到了吧,還要往前走嗎?”
女生回過頭,秀麗的眉毛一挑,伸出手在陳然頭上敲了個爆栗。
陳然習慣性地摸著腦袋,苦笑著看著女生。
女生鄙夷道:“不往前走往哪里走?再往前走幾步,馬上就能抓到鬼了!”
笑靨如花、活潑陽光的林萌在很多大學男生眼里,都是猶如女神一般的存在。但陳然卻時時刻刻都在用十八年的人生經驗告誡自己,這位女神絕對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么可愛。
陳然又嘆了口氣:“我說,這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呢,都是些以訛傳訛的校園傳說而已,你不要像個小孩子一樣幼稚好吧……”
“閉嘴!”林萌叉腰道,“我們才是大一,做點幼稚的事情又怎么啦?大不了我把這次抓鬼的功勞讓給你,讓你風光一把,到時候說不定會有不少女生崇拜你的。”
“我才不稀罕什么女生崇拜……”陳然辯解道,卻發現林萌根本沒有在聽。
同為明誠大學的新生,僅僅入學幾個月的時間,林萌和陳然已經成為了學校里的風云人物。明誠大學建校百年有余,是所很有歷史的學校,而老學校里自然有一些流傳已久的校園傳說。林萌和陳然入校以后,接連揭開了不能攀爬的銀杏樹、鬼火閃現的化學實驗室、晚上有說話聲的女生洗手間等六個校園傳說的真相。如果再能搞定這個鬧鬼的舞蹈房,那明誠大學的校園“七不思議”傳說就要全部瓦解了。
林萌自然很滿意這個結果,她有種莫名其妙的使命感。那些在學生們之間流傳的校園傳說,在她看來只不過是些幼稚可笑的奇談故事而已。揭穿這些披著靈異外衣的鬼故事,將真相告訴所有被蒙蔽的人,讓她有種莫名的成就感,雖然別人總是不以為然。
陳然不止一次聽說,他們已經成為明誠大學師生們口中的怪咖。畢竟,在正常人眼里,熱衷于這些事的人不算怎么正常。他勸過林萌,但青梅竹馬的對方要么嬉皮笑臉地搪塞過去,要么就義正詞嚴地罵他膽小。在這樣的拉拉扯扯之下,明誠大學總算只剩下了“舞蹈房的跳舞女鬼”這一個校園傳說。眼看解謎之旅結束在即,陳然也就懶得再費口舌,今晚之后林萌大概就會偃旗息鼓了。
舞蹈房的跳舞女鬼,這個據稱是明誠大學第一靈異事件的校園傳說,其實也毫無新意。據說在去年,一個半夜來舞蹈房練芭蕾的女生由于意外,死在了里面。后來有位巡夜的保安在半夜的時候,又看到一個女生在舞蹈房里跳芭蕾。他想起曾經發生的意外,想勸跳舞女生注意安全,但當他推開門的時候,卻發現里面那個女生離奇消失了。
陳然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窗外的雪花依然在簌簌落下。他咬了咬牙,按捺住心中的忐忑,追上了前面大搖大擺的林萌。黑暗的走廊很快就到了盡頭,剛轉過彎,慘淡的燈光就從舞蹈房里迎面打來。陳然收住腳步,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因為光亮而恐懼。不遠處,林萌正彎著腰,躲在舞蹈房的玻璃門旁往里偷窺。他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彷徨了一會兒,終于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踮起腳尖一點點挪了過去。
舞蹈房里的射燈灑下昏黃的光芒,給整個房間平添了一種朦朧的感覺。寬大冰冷的落地鏡,光滑平坦的柚木地板,一切看起來似乎與白天沒有什么不同。陳然屏住呼吸,輕輕地往林萌身旁挪了下,踮起腳尖,視線越過了林萌的肩膀。一步邁出,他的牙齒就不由自主咯咯響了起來,一股刺骨的寒意順著脊梁迅速侵蝕全身。
柚木地板上,一個披散著黑色長發的少女正背對著玻璃門翩翩起舞。
渾身無力,腦袋還有點暈。陳然睜開眼,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還有坐在床邊啃蘋果的林萌。
白色的床單,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不用說,又是學校的醫務室。
“我怎么了?”他吃力地問道。
林萌咬了口手中的蘋果,嬉笑道:“看美女暈倒了,你這輩子還能再有點出息不?”
“美女……”模模糊糊的記憶浮了上來,“啊!女鬼!”
“鬼你個頭啊!”林萌在他腦袋上又敲了一記,“是個在舞蹈房里練芭蕾舞的學姐,叫蘇瑯,大三的。你當人家是鬼,兩眼一瞪干嚎一聲就暈過去了,結果把學姐給嚇得不輕,害我跟學姐解釋半天。唉,瞧你這膽子,讓我都不知道臉往哪里擱,真心想跟學姐說不認識你。”
“原來是學姐啊……”陳然的臉色微微發紅,“那么晚了,她還在舞蹈房?就不怕那個傳說啊?”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么膽小?”林萌又咬了口蘋果,“她大三了,學校年底有個全國舞蹈比賽的名額,競爭蠻激烈的。”
“所以她才在晚上去舞蹈房練舞?”陳然松了口氣,原來是虛驚一場。他坐起來,環顧四周。
“找你的女神呢?卓老師剛出去,還給你留了個蘋果來著。不過我看你一直沒醒,就替你吃了幾口。”林萌壞笑著揚起手中的半個蘋果,“剩下的你要吃不?”
陳然無奈地搖頭。
門被推開了,卓雪走了進來。一襲裁剪合體的白色風衣,柔順的長黑發,紅色窄框樹脂眼鏡,精致的臉龐,看起來很有清秀脫俗的感覺。
“卓老師好。”林萌把半個蘋果塞到陳然手里,懶懶地打了個招呼。
卓雪笑著點點頭,沖陳然暖暖地問道:“好些了嗎?”
陳然結結巴巴地道:“好……好多了,卓老師。”
“給你輸了點營養液和生理鹽水,看起來沒什么大礙了。從昨晚睡到今天中午,看起來精神好多了。”卓雪抽出夾在陳然腋窩處的溫度計,“嗯,也沒有發燒,下午就可以去上課了。”
陳然一臉傻笑。
“陳然,你怎么會在半夜去舞蹈房?”卓雪微笑道,“又怎么會暈倒在舞蹈房外呢?”
“被女鬼嚇的唄。”林萌瞥了眼陳然。
“女鬼?你們還在破解那些什么不可思議?”卓雪搖了搖頭。
林萌扮了個鬼臉,拽起猶如木偶一般的陳然:“走啦,走啦。卓老師,你忙吧,我們去吃午飯。”
走出醫務室,林萌看著陳然壞笑道:“怎么,一看到你的女神就失魂落魄了?”
“我……我……哪有啊,感覺她特別親切來著。”陳然漲紅了臉。
“得了,得了。很多青春期的男生都對成熟女性有性幻想,這是心理學上的定論,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林萌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我沒有!”陳然再度否認。
林萌用胳膊肘搗了陳然一下,道:“昨晚的女鬼。”
陳然抬頭,看到一位臉色蒼白的學姐匆匆走來。
林萌高聲道:“蘇瑯學姐,蘇瑯學姐。這里,這里。”
學姐停住腳步,看了他們一眼,快步走了過來。
“蘇瑯學姐好。”陳然的臉又開始發紅。
蘇瑯一臉歉意道:“對不起,昨晚嚇到你了。”
“是他膽子太小。”林萌搶先答道,“學姐你下次練芭蕾的時候,我能不能在一旁看下?我也想學學跳芭蕾呢。”
“現在學?可能來不及了。”蘇瑯道,“想學舞蹈得從小練起。萌萌你現在是大學生了,韌帶拉不開,身體僵硬,可能不太容易。”
“是嗎……”林萌一臉失望。
“啊,也不是這樣的。”蘇瑯急忙道,“雖然做不了專業的舞蹈演員,但練舞蹈對人的氣質和身體都有好處的。”
“我也沒想過要當專業的舞蹈演員。”林萌嘻嘻笑道,“蘇瑯學姐,比賽的日子快到了吧,那個參賽名額競爭得很激烈嗎?”
“嗯……是有些激烈。”蘇瑯欲言又止,“你怎么知道?”
“那間舞蹈房不是說鬧鬼嗎?如果不是競爭激烈,我覺得就算你不信有鬼,也不會無聊到半夜去那里練舞。”林萌很篤定的樣子。
“還有人無聊到半夜去那里抓鬼呢……”陳然小聲嘟囔。
林萌狠狠踩了他一腳,道:“競爭對手很多嗎?都是些什么人啊?”
“多倒是不多……”蘇瑯猶豫了一下,“只是有一個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朋友,她……算了,還是不說了。”
林萌歪著頭,都說女人間的友誼是一種既牢固又脆弱的奇妙存在,看來著實不假。
“萌萌……我聽說你們弄清楚了不少校園傳說。”蘇瑯輕聲問道。
“六個!”林萌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那……你覺得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鬼?”蘇瑯臉色蒼白。
“當然是沒有!”林萌道,“就算有,沒做過虧心事,也不用害怕嘛。除非膽子小得跟陳然一樣。”
陳然不高興地嘟囔一聲,卻看到蘇瑯的臉色變得更為蒼白。
“是啊,這世上怎么會有鬼呢。”蘇瑯強笑道,“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那下次見面,教我跳舞啊。”林萌笑吟吟道。
蘇瑯點點頭,轉身離去。
蘇瑯纖細的背影越來越遠,逐漸消失在視線中。林萌揉了下鼻子,自言自語道:“下次再見學姐,說什么也得先學個舞再說。今年年底聯歡會上,可不能讓別人把風頭壓下去了。”
陳然嘆了口氣:“學什么舞?我看你不論學什么,都跟跳大神一樣。”
林萌轉過身,眼一瞪道:“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讓兩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再次與蘇瑯相見,是在一個陰冷的早晨。在那間鬧鬼的舞蹈房里,她已變成了一具焦黑的尸體。
“你……神經病吧。”陳然目瞪口呆地看著林萌,完全不能理解她的意圖。
“你沒有興趣?”林萌好像很意外。
“鬼才會有興趣嘞!查案是警方的事情吧,我們去添什么亂。再說,警方也沒把案子定性為謀殺對不對?我聽卓老師說,警方覺得可能是舞蹈房的線路老化引起的火災。”
“卓老師,嘁,做作的女人最討厭了。”林萌撇嘴道。
“那是氣質。”陳然很認真地反駁說。
林萌擺出一副懶得爭辯的表情,道:“我問你,對于蘇瑯學姐的死,你都知道什么?憑什么說她的死會是意外?”
陳然撓了撓頭,說不出個所以然。
林萌道:“舞蹈房是昨晚十一點多燒起來的,巡夜的保安發現了火情,第一時間打電話叫來了消防隊救火。火被撲滅的時候,才剛剛燒到走廊拐角那里,這說明火勢并不大。既然火勢不大,蘇瑯學姐為什么沒有從舞蹈房里逃出來?舞蹈房就那么大而已,她就算再專心練舞,火燒起來的時候也會發現的。”
“有可能是蘇瑯練舞練累了,在舞蹈房里睡著了,沒有發現起火。”陳然道,“其實火災中被明火直接燒死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因煙霧窒息昏迷后才被燒死的。”
“喲,反應不慢嘛,”林萌道,“那我們去現場看看。”
“現場?喂,喂,我還要溫書呢。”
“周六還溫書?”林萌不由分說地抓起了陳然的胳膊。
舞蹈房門口扯起了警戒線,但卻沒人看守。
房間已經完全變了樣,被火熏黑的落地鏡上滿是裂痕,像是隨時都要崩碎一樣。墻上的海報要么變成了灰燼,要么殘缺不全地蜷曲著,顯示著曾經遭受過火舌的舔舐。地上堆滿了各種辨認不出來原本樣子的雜物,柚木地板被燒得坑坑洼洼,成了黃黑相間的顏色,猶如皮癬一般難看。
林萌走到房間中央,那里有人形的白色現場痕跡固定線。她蹲下身,仔細地撥拉著地板上的雜物。過了一會兒,她搖搖頭道:“不對。蘇瑯學姐尸體的位置在房間最中央,周圍也沒有掙扎的痕跡,如果說蘇瑯學姐是在睡著的時候,被短路電線引起的電火花燒死的話,未免有些太牽強了。”
“怎么牽強?”陳然站在門口發問。
“雖然天花板被燒得一塌糊涂,看不出原貌,但按常識來說,電線這種東西一般都布置在墻邊,墻邊的電火花怎么會點燃躺在房間中央的蘇瑯學姐呢?”
“這個……”
“而且我問過消防隊的人,蘇瑯學姐的尸體是舞蹈房內燃燒最嚴重的物體,就算蘇瑯學姐是在睡夢中被煙霧窒息后燒死的,她的尸體也不可能被燒成那個樣子。唯一的解釋是蘇瑯學姐的尸體很可能就是起火源。”
“起火源?我有個疑問,既然蘇瑯的尸體都快被燒成炭了,還怎么分辨出是她?DNA鑒定嗎?”
“不,是齒模對比。咱們學校學生入校時,不都有個例行體檢嘛。當時還覺得學校體檢檢查牙齒很搞笑,想不到這里用上了。相比手續繁瑣過程緩慢的DNA鑒定,齒模對比既經濟又快速。”林萌道。
“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陳然在門口問道。
“只要亮出我表哥的身份,那些警察都搶著跟我說。”林萌壞笑道。
“狐假虎威,”陳然低聲嘟囔一聲,“那既然蘇瑯是被殺的,兇手……是不是她那個競爭對手?她叫什么來著?”
“叫伊鑰,不過據說已經失蹤了……”
“喂!你們兩個!”一個身著制服的中年警察出現在陳然身后。
“糟了!”陳然轉身抱住警察,沖林萌叫道,“我來拖住他!萌萌你快逃啊!”
“逃……”林萌的眼角跳動了一下,這個蠢貨。
警察兩手一攏,把陳然給拎了起來。隨即,后面又出現了幾個警察,神色嚴峻地看著房內的林萌。一個警察更是快步走了過來,右手還放在腰間的槍套上,看來把林萌當成了危險人物。林萌突然明白了為什么在案子有謀殺疑點的情況下,現場沒有警察看守,還放出口風說是意外。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來講,兇手有很大的可能會重返兇案現場。原來是個圈套,她輕輕拍了下自己的額頭,這下丟人了。
“等一下!”清脆溫婉的女聲響了起來,卓雪擠開眾人,走進了房間。
“卓老師?”那個中年警察皺起眉頭,“你有什么事?”
“張警官,他們是我的學生。”卓雪道。
“學生怎么了?”名叫張翔的警察點燃一根煙,狠狠抽了一口,“都大學生吧,這年頭初中生都敢碎尸殺人了,你的學生就沒可能是兇手嗎?卓老師,雖然你給我們提供了齒模照片,但公事還得公辦。”
卓雪愣了一下,說不出話來。
張翔瞟了下林萌和陳然,道:“全部帶走。”
“大叔,大叔,我跟你說句悄悄話。”林萌笑瞇瞇地抓住張翔的胳膊,踮起腳尖在他耳旁低聲說著什么。
“什么?你……是他……表妹?”張翔皺起眉頭,遲疑了一會兒,向警察們喊道,“收隊,收隊!”
卓雪看著魚貫而出的警察,疑惑地向陳然問道:“怎么會這樣?”
陳然道:“還不是她表哥徐川。雖然是個私家偵探,但掛著國寶級心理學家王進關門弟子的名頭,午夜拔頭人、碎尸重生那些大案都是她表哥協助警方偵破的,好像很受警方高層的賞識。”
卓雪沒表情地點了下頭。
“丫頭,讓你表哥來這邊幫下忙。”張翔咬著煙蒂道。
“他整天忙著跟蹤、偷窺、拍照、捉奸,哪有功夫管這些小命案啊。”林萌嘻嘻笑道。
“喂,人命案比抓小三要重要多了。”
“抓次小三少說幾千,多了上萬。跟你們警方辦案,報酬給不給全看你們心情,要不是你們有徐佳,他才不愿意查什么案子呢。”林萌添油加醋地說。
張翔只好又點起了一根煙。
“不過,幸好還有我這個助警為樂的美少女,所以,”她把張翔的胳膊拍得啪啪作響,“大叔,你放心吧,這個案子就交給我了,給我說下案情吧。”
“你?”張翔譏笑道,“你身份證還沒辦吧?”
“安啦,能力強弱是由閱歷和智商決定的,跟年齡無關。”林萌繼續糾纏道。
張翔嘆了口氣,這案子線索確實不怎么多,既然這小丫頭片子是那個人的表妹……死馬當活馬醫吧。
這案子,確實也夠離奇的。
舞蹈房的起火時間是周五晚上的零點二十分,在此之后,除了消防隊員外,并沒有其他人進入火場。依照蘇瑯尸體的燃燒程度可以推斷出,從起火的那一刻,蘇瑯就應該在火場,而且很可能蘇瑯就是起火源。鑒證科提取尸體上的皮膚樣本進行了化驗,發現了未完全燃燒的汽油遺留物。很可能是兇手進入舞蹈房里,把蘇瑯打暈,然后把汽油澆在了蘇瑯身上點燃。可問題是,在周五晚上的二十三點五十五分,蘇瑯被目擊到從離學校二十多公里外的一家酒吧離開。二十多公里的市區路程,就算使用汽車這種交通工具,也至少得需要二十分鐘的時間。二十三點五十五分到零點二十分,有二十五分鐘的時間,按理說時間上沒有問題。但當晚二十三點五十分的時候,從酒吧到學校的那條主干道上出了車禍,交警將道路封閉了將近一個小時,過往車輛均要繞行。而最近的繞行路線,卻至少需要三十五分鐘的時間!換句話說,蘇瑯的尸體怎么可能提前了十分鐘,離奇地出現在舞蹈房呢?
在警方的初步調查中,社會青年陳霄、男朋友葉志勛和閨蜜伊鑰被列入了嫌疑人名單。社會青年陳霄,平常在一家小酒吧里打工,認識蘇瑯有好幾年了,其間跟蘇瑯告白過一次,但是被拒絕了。按陳霄的說法,從那以后兩人雖然見面有些尷尬,但還算是過得去的朋友,并沒有什么矛盾。葉志勛是同校的大三學生,其實說是男朋友,也就是一起吃飯逛街而已,沒有做過什么出格的事情。在警方找他談話的過程中,他一直不停地哆嗦,一點殺人兇手的氣勢都沒有。至于閨蜜伊鑰,雖然兩人原本是好朋友,但似乎最近因為保送北京舞蹈學院的名額鬧得不是很愉快,不止一次有學生看到過她們吵架。拋開蘇瑯尸體之謎不說,伊鑰在這件案子里嫌疑最重。但是警方在找尋伊鑰的時候,卻發現從周五上午開始就沒有人再見到過她。
現在擺在警方面前的難題,一是揭開時間之謎,二是找到伊鑰。當然,這是警方的想法,對于林萌來說,她卻有自己的打算。
陳霄打工的酒吧并不大,因為是周六的緣故,才晚上八點多,就已經聚了不少人。
穿過光怪陸離的舞池,林萌坐到了吧臺邊,把下巴放在臺面上,歪著頭看著陳霄。
“抱歉,你離十八歲還有兩個多月吧,不能喝酒。要橙汁還是可樂?”陳霄微笑著道。
“怪不得告白被蘇瑯學姐拒絕了,你這人真死板。”林萌搖頭嘆氣,“我聽警方說,周五晚上蘇瑯學姐來過酒吧,你們說了什么?”
“這個我跟警方已經交待過了,怎么你又跑過來問?”陳霄將一杯可樂遞給林萌,“我請客。”
“就不能跟我說說?”林萌咬著吸管道。
“哈,你都是大學生了,還玩偵探游戲?”
“什么游戲,我可是在正經查案呢。”林萌道,“我表哥可厲害了,是警方特別顧問,我從他那里學到了很多東西,很快就會成為名偵探的。”
“了不起的人生目標啊。”陳霄應和道,“蘇瑯那晚也沒說什么,跟平常差不多。”
“那晚她走的時候,有說要去哪里了嗎?”林萌有些失望。
“沒有,她點了一杯酒,坐這里待了一會兒。我當時忙著招呼客人,她什么時候走的,我都沒有注意。”
林萌眨了眨眼睛:“喂,你告白被拒絕后,還能跟她做朋友嗎?會不會是你惱羞成怒把她殺了?”
陳霄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小丫頭,成人的世界不是你想象得那么不堪,我也沒有你想象得那么幼稚。做不成戀人,做朋友不算什么稀罕的事情。而且她拒絕我都快半年了,我不會遲鈍到那種地步吧。”
“開個玩笑嘛,那晚蘇瑯學姐是一個人來的嗎?”林萌笑嘻嘻地問道。
陳霄道:“嗯,自己來的。那晚她來的時候,好像不怎么開心,我給了她一杯白蘭地,她也沒怎么喝。順便說一句,那晚我一直在酒吧,直到凌晨四點多才下班回去。”
“蘇瑯學姐為什么不開心?”
“她好像有些困擾,不時地看表,還苦笑著問我相不相信有鬼。聽說你們學校有間舞蹈房有點問題?”
“鬼?”林萌歪著頭問道,“你怎么回答她的?”
“回答……怎么說好呢,聽說過很多鬼故事,但我并沒有見過什么鬼。不過她既然問出了這個問題,肯定是在這上面很糾結,我如果直接回答不信的話,恐怕就沒辦法繼續談下去了。”
“所以你告訴她,你相信有鬼?”林萌瞪大了眼睛。
“只是很含糊地認同了。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并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我旁敲側擊地試探了幾次,她都閉口不談。”
除了談過鬼這個話題之外,其他的跟警方的筆錄都差不多。
舞蹈房的鬼?
怎么蘇瑯學姐又問起這個?她應該是不相信那些東西的,要不然也不會大半夜還在舞蹈房練舞了。而且蘇瑯學姐問完這個,從酒吧里出來后不久,就死在舞蹈房里。這也未免太蹊蹺了吧……
周日的早上,街道上的雪已經化得差不多了,除了偶爾緩慢經過的汽車之外,只有寥寥幾個行人。前面的葉志勛穿著件休閑羽絨服,塞著耳機不緊不慢地走著。林萌尾行了好一會兒,才走上去啪地拍了下葉志勛的肩頭,道:“怎么樣,對女朋友的死有什么想法?”
葉志勛往旁邊趔趄一下,結結實實地摔了下去。
林萌皺起了眉頭,這家伙怎么比陳然還要柔弱呢。她伸出手想拉他起來,葉志勛卻坐在地上,慌亂地掙扎。
“喂,我是蘇瑯學姐的朋友,只是想知道她發生了什么事而已。”林萌索性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毫無惡意。
葉志勛松了口氣,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嘟囔道:“早說嘛,我還以為是兇手。”
“兇手?”林萌感覺啼笑皆非,“喂,就算我是兇手,你一個大男人,還怕我在大白天襲擊你嗎?”
“男人怎么了?”葉志勛撇嘴道,“我聽說蘇瑯都給燒成炭了,那么殘忍的兇手,男人就不會怕了嗎?”
林萌在心里罵了句臟話,這個男人太娘炮了,真不曉得蘇瑯怎么會選他做男朋友。“學長,蘇瑯學姐最近跟你說過什么奇怪的話,或者提到過什么人沒有?伊鑰和她的關系到底怎么樣呢?”
“她一直都很奇怪的,可能學舞蹈的人都那樣吧。我媽說我可以跟她交朋友,提高自己的品味。”葉志勛刻意跟林萌拉開距離。
“你媽說……”林萌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學長,你覺得她哪點奇怪了?尤其是最近。”
“最近她沒什么精神,總是擔心舞蹈比賽的事情,而且似乎有意躲著伊鑰。”
“是因為伊鑰跟她競爭的緣故嗎?”
“哪有,伊鑰好像并不想參加舞蹈比賽,蘇瑯也知道的。她們好像是因為別的事情開始疏遠的,有次她們兩個吵架,伊鑰好像讓她不要再去舞蹈房練舞。”葉志勛道。
“不讓她再去舞蹈房練舞?那是為什么?”林萌很有興趣地問道。
“你不知道嗎?舞蹈房鬧鬼的!”葉志勛哆哆嗦嗦地道,“都說如果在舞蹈房待得久了,會被女鬼上身的!”
“這個你也信?”林萌斜睨著他。
“我信!”葉志勛回答得斬釘截鐵,“蘇瑯都死了,肯定是跟那舞蹈房的女鬼有關!”
“舞蹈房的女鬼……原先死在舞蹈房的那個女生是什么樣子?”
“很漂亮,很有氣質,是全國舞蹈比賽的冠軍。《lonely dancer》知道嗎?就是她跳的。”葉志勛一副很憧憬的樣子。
“《lonely dancer》?嗯……開學晚會上,蘇瑯學姐似乎跳過。”林萌有印象,“很凄美的舞蹈啊。”好像那晚跟陳然一起去舞蹈房抓鬼,樂曲聲也是《lonely dancer》。
“蘇瑯沒她跳得好。聽說,那時候追她的人可真不少呢。”葉志勛搖搖頭道,“算是校花了,死得真可惜。”
“怎么死的?都說是意外,但知道實情的好像不多?”
“嗯……聽說是半夜獨自跳舞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磕在了舞蹈室的道具箱子上。好像磕到了腦干那里,身邊沒有人,孤零零地死去了。唉,人真是很脆弱的生物啊。”
“那她死了之后,舞蹈房的謠言就立刻開始流傳了?”
“嗯……好像中間停了有一兩個月的樣子。你問這些干嗎?你在查什么?不怕被鬼纏上身嗎?”
林萌沒有接話,而是看著黑白斑駁的路面發起了呆。如果說伊鑰并沒有殺蘇瑯的動機,那兇手會是誰呢?而伊鑰又為什么會失蹤呢?如果說兩個人爭吵的原因,是那個鬧鬼的舞蹈房的話……
“鬼?他們確實都提到過,但是那種東西,絕對不可能出現在警方的報告書里。”張翔叼著香煙道。
“為什么?筆錄也可以更改嗎?”林萌質問道。
“我說你這丫頭片子,”張翔手指夾著香煙,一副懶得跟你說的樣子,“要是警方的調查報告上說嫌疑人可能是被鬼燒死的,還不得被人罵死啊。”
“那鬧鬼的事情,就算不記錄,也得好好調查一下吧。”林萌道。
“調查過了。喏,”張翔從抽屜里拿出一疊材料,丟到桌子上,“之所以有這個鬧鬼的傳言,是因為在去年的時候,一個大二女生因為意外死在了舞蹈房里。后來你們學校那些學生開始以這個女生的死為源頭造起了謠言。說什么有人看到過死去的那個女生在里面跳舞,但推開門之后,卻不見了。我們對學生們進行了調查,沒人承認親身經歷過這種事情。”
“也沒有追查到謠言是從誰那里開始流傳出來的?”
“已經流傳一年了,聽說是從畢業的大四那屆學生傳出來的,他們都已經分散到全國各地了,謠言的源頭查不出來。這個不是重點吧,你最近查到了什么?”張翔笑呵呵地問道。
“沒查出什么新鮮的東西。還有一點,為什么警方沒有搜集蘇瑯學姐的遺物?女生總是會隨身帶很多東西的。像包包啊、手鏈啊、鑰匙墜啊之類的小玩意兒。”
“沒有發現。”張翔回答道,“雖然現場火災的高溫并不足以融化這些東西,但是我們確實沒有發現。也可能蘇瑯進入火場時,沒有隨身帶這些東西。”
“那倒蠻稀罕的。”林萌嘻嘻笑道,“伊鑰呢?找到了沒?”
“沒。因為沒有什么證據可以確定她就是嫌疑人,也就沒有全面通緝,只是給各個派出所打了下招呼。機場、火車站、汽車站這些地方也都沒有封鎖,如果她想逃,恐怕不是什么太困難的事。”張翔皺起眉頭,“對于一個僅僅需要協助調查的案件相關人,是不可能大張旗鼓搜捕的。搞不好人找到了,我也給人告了。畢竟現在的律師都不是吃素的,撿個執法越位的毛病就能讓我吃不了兜著走。”
“你覺得是伊鑰殺了蘇瑯嗎?”林萌托著下巴問道。
“當然陳霄、葉志勛也有嫌疑,不過伊鑰的嫌疑最大。不管她是不是兇手,她肯定跟蘇瑯的死有關,不然的話為什么玩失蹤?我看八成是做賊心虛。”
“或許是有什么苦衷呢?”林萌道。
“苦衷?什么苦衷?”
“伊鑰曾經反對蘇瑯學姐到那個鬧鬼的舞蹈房里練舞,為此她們還吵過架。由此可見,她對舞蹈房鬧鬼應該是深信不疑的。是不是伊鑰學姐得知蘇瑯的死訊后,覺得是女鬼殺人,才自己躲了起來?”林萌自言自語道,“不對,蘇瑯學姐死是在周五晚上二十三點到零點之間,而伊鑰失蹤是在周五早上。她失蹤得比蘇瑯學姐更早,這在時間上解釋不通。”
“總之,找到伊鑰后,我覺得這個案子就八九不離十了。”張翔吐出個煙圈。眼前這個小姑娘雖然是那個人的表妹,但看來也不過如此,怕是指望不上了。
“不見得。不是說因為車禍的緣故,繞路要有三十五分鐘的車程嗎?而蘇瑯學姐的尸體卻只用了二十五分鐘的時間,就出現在了舞蹈房里。就算伊鑰是兇手,那十分鐘的時間,她是怎么變出來的呢?況且,我已經調查過了,她們兩個都不會開車。”林萌搖頭道。
“或許是伊鑰用了什么心理詭計吧,等找到她后,直接問她好了。”
“不自己找答案嗎?”林萌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如果一直找不到伊鑰,這案子不就一直破不了嗎?”
“怎么找答案?地鐵二十三點三十分就停運了。”張翔苦笑,“我們也做了好幾次實驗,從蘇瑯被發現的地方開始,走最近的繞路,用最快的車速在一路綠燈的情況下,耗時三十四分鐘五十三秒。其他的時間大多在四十分鐘以上,最慢的一次,因為堵車,足足用了六十七分鐘。”
“也就是說,用尋常的交通工具,是不可能在二十五分鐘內到達學校舞蹈房的。”林萌低聲道,“直升飛機的話……”
“噗……”張翔嘴里的茶被全噴了出來,“沒有那種東西!直升飛機在城市上空飛行要經過批準的,而且直升飛機低空飛行噪音很大,在當晚沒有人目擊到有直升飛機,學校附近的居民也沒有聽到過什么奇怪的響聲。”
“那么,真的是鬼嗎?”林萌看著張翔道,“既然所有的交通工具都不可能解決這個問題,那只有鬼才能做得到吧?”
“鬼……”張翔突然有種很無力的感覺,當初讓這丫頭參與案子,果然是個錯誤的決定。
門口響起敲門聲,一個頭發油膩膩的家伙探出了頭:“張翔?你的豬肉蓋澆飯、烤雞肉串。”
“豬肉蓋澆飯?我要的是牛肉。”張翔有點不高興。
“湊合吧。”送外賣的家伙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兩人沉默著對峙了一會兒,張翔無可奈何地掏出了錢包:“多少錢?”
林萌不客氣地拿起一串烤雞肉,嗯,味道還不錯。
“為什么你送的是豬肉飯,卻要收我牛肉飯的錢?”張翔怒道。
“湊合吧。”送外賣的家伙打了個哈欠。
“……我這里可是警局!”張翔快要崩潰了。
“警局怎么了?警察吃東西就不用給錢嗎?”這家伙挖著鼻孔問道。
一股強風突然吹散了腦中的謎團,林萌放下手中的雞肉串,翻開了桌子上的飯盒,喃喃道:“豬肉飯……牛肉飯……”
“干什么?這是我的午飯,要吃等會兒大叔再給你叫一份。”張翔瞥了眼她手上的雞肉串道。
“再來一份豬肉飯嗎?”送外賣的問道。
“你以為呢!?”張翔怒喝道,“錢已經給你了不是?出去!出去!”
送外賣的撓了撓油膩膩的頭發,拉開門道:“看看,看看,現在的警察都啥素質,唉!”
“我說……大叔,你幫我個忙吧。”林萌道。
“什么?”
“抓鬼。”林萌抬起頭,陽光燦爛地笑道。
時間過得很快,舞蹈房案子已經過去了兩周,伊鑰仍然杳無音信,警方對這個案子也沒有了多大的熱情。不光隔離帶早已撤去,連相關的詢問和調查似乎也已經偃旗息鼓。學生之間,關于舞蹈房的傳說很是喧鬧了一段時間,但隨著熱情減退,也只剩下了千萬不能在晚上靠近舞蹈房的流言。學校表示,要準備近期對舞蹈房重新裝修,說是已經得到了警方的允許。當然,以后有沒有人敢在那里練舞,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萌和陳然蹲在舞蹈房的角落里,前面堆滿了清理到一起的燒壞的家具,家具將他們擋得嚴嚴實實,從外面看根本看不出來有人。陳然是被林萌硬拽來的,說是要抓鬼,但到現在已經蹲了三個多小時了,別說是鬼,連個人都沒有。冬夜的寒冷讓他忍不住往林萌身邊擠了擠,然后被狠狠地掐了一下。至于嗎?連挨都沒挨到啊,陳然不滿地腹誹。
走廊里似乎傳來輕微的響動,陳然屏住呼吸,仔細聆聽。沒錯,是那種什么東西正在經過的聲音。他不由地緊張起來,渾身莫名其妙地發起熱來。門口暗了下來,是那個東西擋住了走廊外折射過來的月光。陳然伸長脖子,戰戰兢兢地看去,好像是人的形狀,在門口稍作停留,就徑直走進房中停下,蹲下了身,似乎在摸索著什么。
林萌猛地拍了下手掌,整個房間亮如白晝。她推開前面的木箱,從雜物中跳了出來,大聲叫道:“抓住了!”
與此同時,張翔帶著幾名警察從門口沖了進來,瞬間就圍住了蹲在地上的目標。陳然站起身,過了好半晌才適應了耀眼的燈光,這時候才明白了林萌戴墨鏡的原因。他不滿地嘟囔一聲,向蹲在地上的那個身影看去,卻忍不住驚呼一聲。雖然只是背影,但他還是清楚地認出了這個人。
背影站起身,轉過臉看著林萌,溫和地笑道:“我來之前就在想,會不會是個圈套……”
“但你不得不來,就算是圈套,你也要冒險來取下原本留下來的東西。對吧,卓老師?”林萌走了過去。
卓雪的身后,有一個梯形六面體的鐵絲框。林萌俯身拾了起來,放在手上道:“你的那個,已經被鑒證科拿回去好好研究了。這個只不過是個仿制品。”
“卓老師是兇手?”陳然目瞪口呆地問道。
林萌點了點頭。陳然徹底糊涂了,轉頭去看張翔,張翔卻點起一根煙,一副懶得說話的樣子。
“怎么可能?卓老師怎么會是兇手?對了,萌萌你不是說過,那個什么時間差來著,那不是以人力就能辦到的吧。”陳然著急問道。
“那,我從頭說起吧?”林萌看了眼卓雪,“如果有什么地方說錯了,麻煩卓老師糾正下。”
卓雪沒有說話,而是走到窗邊,默默地看著漆黑的夜色。
“這所學校里,流傳著不少校園傳說,經我的手已經破解得七七八八了。我發現一個很奇怪的事情,這些校園傳說大多都流傳了很久,有些甚至比我的年齡還要大。但唯獨這個鬧鬼的舞蹈房,卻是去年才剛剛流傳起來的。”林萌也走過去,跟卓雪并肩站在窗邊,“這個傳說的始作俑者,是卓老師你吧?”
“哦?為什么?”卓雪反問,語調跟夜色一樣冰冷。
“復仇,為了向蘇瑯學姐和伊鑰復仇。”林萌嘆了口氣,“我查了下檔案,一年前,因意外在舞蹈房里死去的那個女生,叫卓冰。”
卓雪沉默。
“我拿著照片去學生冊上登記的轄區派出所問了下。在卓冰六歲那年,她的父母離婚了,她跟母親一起生活。她的家庭條件不怎么樣,僅靠著母親做家政小時工那點薪水生活。由于家境貧困,卓冰的性格又比較內向,所以幾乎沒有什么朋友,她唯一的樂趣就是芭蕾。在夜晚的時候,在街邊的花園廣場里,伴著樂曲翩翩起舞,那是她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升入明誠大學之后,學校不但有免費開放的舞蹈房,而且還有參加全國舞蹈大賽的名額,她很高興。如果獲得了全國舞蹈大賽的冠軍,畢業之后或許會就此改變自己的人生。抱著這樣的信念,她在某個人的指導下,開始了艱苦的芭蕾之路。有小時候的舞蹈功底,加上刻苦的努力、專業的指導,大二那年她奪取了全國芭蕾新秀舞蹈大賽的冠軍。眼看再有兩年,夢想就要實現了,在這個時候卻發生了意外,讓她再也沒能走出這間舞蹈房。”
“那不是意外。”卓雪推開窗子,呼嘯的冷風刺痛著她的面頰,“是蘇瑯和伊鑰殺了她。”
“卓冰那案子沒有目擊證人,現場也沒有打斗痕跡,沒有當做他殺也是情有可原的。”張翔在一旁道。
卓雪笑了起來,像一朵午夜綻放的曇花。
“大叔……”林萌搖了搖頭,“卓老師,你為什么說是蘇瑯和伊鑰殺了卓冰?”
“父母在我十二歲那年離婚。我判給了父親,她判給了母親。雖然父母像仇人一樣老死不相往來,但我和她關系卻非常好,畢竟是親姐妹啊。”卓雪的目光遠眺向黑暗的遠方,“我們從三歲就開始練芭蕾了,跟我不一樣,那孩子對芭蕾有著旁人不能理解的狂熱。父母離婚之后,母親經濟條件很差,沒有閑錢讓她再上舞蹈班了。于是,我就在空閑時候把舞蹈班上學的那些教給她。甚至她的舞鞋和體操服,都是我送給她的,當然都是用父親的錢買的。但母親卻不能接受,她不能容忍父親任何形式的施舍。你知道嗎?當我看著妹妹抱著要還給我的舞鞋和體操服,在街燈下哭得一塌糊涂的時候,就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好好保護她。大學畢業,我因為肌腱拉傷沒能當成舞蹈演員,就到這所大學里當了醫務老師。反正父親有的是錢,我找個輕松點的工作就好了,而且還可以幫妹妹實現她的夢想,算是一舉兩得的事情。學校里沒人知道我們是姐妹,雖然也有人開玩笑說我們長得很像,但我們都在極力隱瞞。母親的執拗性格,我和妹妹都很了解,若是讓她知道我們同處一所大學,非逼著妹妹轉校不可。我和妹妹一起,編了《lonely dancer》那支舞。那孩子在舞蹈方面是個天才,苦練之后,她憑《lonely dancer》拿到了全國芭蕾舞新秀非專業組冠軍。眼看著離夢想越來越近了,可是……”
“是的。妹妹性格內向,家里又窮,但她卻因為清秀脫俗的氣質在學校里很受男生的歡迎。只不過在她眼里,只有舞蹈才是她的戀人,她也只有借助舞蹈才能改變自己和母親的命運。所謂的愛情,對她太過奢侈。于是,清高孤傲成了別人對那孩子的印象。到最后,她幾乎沒什么能說上話的人。對此她也慢慢習慣了,雖然針對她的惡作劇時時都在,但還不至于超出忍受的程度。但是當她得到了全國芭蕾新秀舞蹈大賽非專業組的冠軍之后,周圍的惡意越發明顯了。直到出現那次意外,她永遠地倒在了這間舞蹈房里……”
卓雪轉過身,拭去眼角的淚水:“我以前也以為是意外。在妹妹死后,我本來打算從這所大學里辭職,但就在那時,我聽到了一些東西。那是一次課間,蘇瑯因為不舒服來醫務室休息。我在門外,偶然聽到了她和伊鑰之間的爭吵。你知道我妹妹為什么會滑倒嗎?是因為她們在她舞鞋柜旁的地板上涂了油。大概原本只是想讓她摔倒出下丑,誰知道竟變成了那樣的結果。”
“就因為這樣,你就要殺人?”張翔皺眉道,“她們那是過失殺人……”
“她們死有余辜!”卓雪秀麗的臉龐因憤怒而扭曲,“你知道她們怎么說我妹妹的嗎?死了也好,省得整天在眼前晃來晃去煩人。反正是沒人記得的家伙,死了大概很快就被人忘記了。那樣枯燥無趣的人生,連一只狗都不如,不明白為什么還要活下去……這些都是她們的原話!殺了人,一點悔恨的心情都沒有,反而還惡言相向!那是我至親的妹妹,要我如何才能原諒!”
房間里沉默了好久,只有嗚咽的風聲呼嘯而過,猶如一首斷斷續續的悲歌。
“所以,你就燒死了蘇瑯?”陳然眼圈紅紅地道。
“不是,死在這里的是伊鑰。”林萌搖頭道。
“伊鑰?萌萌你弄錯了吧,伊鑰是失蹤了,這里死的是蘇瑯。”陳然轉向張翔問道,“張……大叔,卓老師這情形能減刑嗎?”
“她可是殺了兩個人呢。”林萌嘆道,“減刑恐怕不可能。”
“明明是一個人,伊鑰失蹤還沒找到呢。”陳然急道,“怎么會是兩個人呢?”
卓雪嘴角緊緊抿著:“你怎么發現的?”
林萌道:“起初我一直在糾結用什么方法才能超越那十分鐘的時間,甚至懷疑過目擊者看錯了。直到在大叔的辦公室里,因為送外賣的搞混了豬肉飯和牛肉飯,讓我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可能。那就是,既然沒有辦法超越那十分鐘,會不會死在舞蹈房里的,并不是蘇瑯?于是,在我的強烈要求下,大叔對蘇瑯的尸體進行了DNA鑒定。手續真是麻煩死了,前前后后兩個星期才出來結果。不過結果卻正像我所預料的那樣,尸體不是蘇瑯的,而是伊鑰的。”
“那么,也就是說,齒模鑒定的結果是錯誤的。卓老師,你在這所大學里做了兩年多的醫務老師,對學校體檢時進行牙齒檢查的事情很清楚吧。而且,所有學生的體檢結果都在醫務室的電腦里存有檔案。我問過當時案發現場的鑒證科小哥,是你主動告訴他存有全校學生的齒模照片的。這樣就簡單得多了,在警方要求提交齒模對比照片的時候,你只不過把伊鑰的照片改成了蘇瑯,就成功地誘導了警方。”
“剛看到尸體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要殺人,為什么要用燒死這種過程緩慢又不穩妥的辦法?而且,為什么尸體身邊沒有鑰匙、手機鏈、手包之類女生常帶的東西呢?現在明白了,是為了掉包。蘇瑯和伊鑰兩個人都練芭蕾,身高體型也都差不多,只要把尸體燒得面目全非,再加上齒模鑒定的結果,就沒有人會懷疑死的不是蘇瑯。”
“可是,為什么要掉包?”陳然疑惑地問道,“有這個必要嗎?”
“有。”張翔吐掉抽完的煙蒂,“案子發生后,我們對相關的嫌疑人進行了調查。發現案發當晚零點二十五分,卓雪在距離學校四十分鐘車程的超市購物,并跟收銀員發生了爭吵。換句話說,如果零點二十分之前死在舞蹈房里的真是蘇瑯,那么卓雪有不在場證明。只可惜……”
林萌接著說道:“只可惜,舞蹈房里死的是伊鑰。卓老師,那個舞蹈房里午夜鬧鬼的傳說,也是由你傳出來的吧?如此一來,在你布置舞蹈房的時候,被目擊的幾率就大大縮小了,畢竟像我這樣好奇心強的人也不怎么多。伊鑰在周五上午就失蹤了,如果我沒猜錯,你是先把伊鑰在別處燒死之后,才把她放到舞蹈房里的吧?”
“不,不對。卓老師是無辜的,你們都錯了。”陳然突然抬起頭道,“舞蹈房起火是在零點二十分,而卓老師在零點二十五分不是在離學校四十分鐘車程的超市里嗎?她怎么可能點火呢?”
“用這個東西。”林萌舉起手里的鐵絲框,“覺察到掉包詭計之后,我在舞蹈房的廢墟里仔仔細細地搜尋了一遍,把奇怪的東西全都琢磨了一遍。這個鐵絲框,可以做到定時點火。在梯形鐵絲框的四條邊上,都綁上一炷五十厘米高的香,在每根香的底部,再分別綁上幾根火柴。然后把這個梯形鐵絲框放在房間的一處,在下面倒上些汽油,并用汽油在鐵絲框和尸體之間澆上那么一條導火線,一個完美的定時點火器就做成了。當晚大概二十三點三十分左右,卓老師你把伊鑰的尸體帶到了舞蹈房,放下這個鐵絲框,倒好汽油點燃香之后,就離開了。周五晚上,學生都放學回家了,巡夜的保安也不敢輕易靠近這個鬧鬼的房間。而那個點火器算是有四重保險,香的燃燒時間經過了很多次的實驗,讓人放心得不能再放心了。然后,你開車走了四十分鐘左右,到了早已踩好點的超市之后,找個借口跟收銀員吵了一架,這樣在警方調查的時候,他就成了你的不在場證人。我有一點不明白,為什么蘇瑯會在當晚去陳霄的那家酒吧?是你安排的嗎?”
卓雪點點頭:“前幾天,我以妹妹的名義給她發了匿名郵件,說已從地獄中歸來,要她付出代價。”
“她信嗎?”林萌問道。蘇瑯和伊鑰,對于舞蹈房里鬧鬼的爭執,大概就起源于這封電子郵件吧。
“人總會對自己做過的虧心事耿耿于懷。不管她信不信,她顯然被嚇到了,她一直追問我是誰,要干什么。我就約了她周五晚上在陳霄的那家酒吧見面。我告訴她,讓她在酒吧里等到二十三點五十五分,如果我那時還沒到,就要她去另外一條街的咖啡館等我。”卓雪淡淡道,“零點三十五分左右,我接她上車。她看到我的第一反應很是吃驚,緊接著我就勒死了她,然后將她的尸體綁上石頭,墜入了黃浦江里。”
“這個計劃真算是完美無缺了。經手案子的警察如果很平常,就會認為舞蹈房意外起火,燒死了蘇瑯;如果聰明一點,則會懷疑伊鑰、陳霄或者葉志勛。怎么都懷疑不到卓老師你身上。”林萌搖頭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出現了那起車禍,使得原本綽綽有余的二十五分鐘,變成了要命的三十五分鐘,徹底打亂了你的精心布局。”
卓雪淺笑道:“如果說意外,車禍不算是最意外的。最意外的是你的出現。你是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林萌道:“那天張翔大叔他們布局抓嫌疑犯,你也出現了呢。我當時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因為老師你不像好奇心那么旺盛的人嘛。卓老師,你那個時候去現場,就是想要拿回這個簡易的定時點火器吧?”
“原來是這個樣子啊。”卓雪苦笑一聲,向張翔伸出雙手,“走吧。”
“卓老師,你為什么不報警,非要選擇自己復仇?”陳然問道。
“報警?最多判她們兩個幾年而已。”卓雪回過頭,“她們兩個是要下地獄的。”
“可是這樣值得嗎?”陳然眼角淚光閃動,“卓老師?”
“我不后悔。”卓雪的語氣很輕,卻異常堅定。
眼看警察消失在了舞蹈房門口,林萌拍了下趴在窗邊悶悶不樂的陳然道:“怎么?恨我嗎?”
陳然幽幽道:“沒有,我只是覺得卓老師挺可憐的,她的妹妹也挺可憐的。”
林萌沒有說話,也仰起頭看著窗外。雪花洋洋灑灑地從鉛色的天空中簌簌而下,看似在飛翔,卻是在墜落。
她搖了搖頭,扳過陳然的肩膀,道:“要不要看我跳支舞?”
“你會跳舞?什么舞?”陳然靠在窗邊,頭發被風吹得凌亂不堪。
林萌點了點頭,走到舞蹈房的中央,擺了個悲傷的起舞姿勢道:“lonely danc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