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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煙雨無言
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江南煙雨,離得很遠,像畫卷上的十里江陵,走不進去。只在夢中見到過,彎彎曲曲的水路,一眼望不到頭。梅雨季節的江南,是容易起霧的。一切朦朦朧朧成了幻影,婆娑的樹影,游移的月影,以及望不盡的流水中,濺起的光影。我不信啊。每次夢回醒后,綿綿雨露,青石板橋,然后是白色牡丹油紙傘,竟都遺忘在江南煙雨間。獨獨清晰的,僅剩下斷橋之上,支傘伊人那被歲月所塵封的剎那風華。背后是溫文爾雅的江南,連著秦淮兩岸的晨霧一同融進卷中的十里江陵。他站在九曲橋上,一襲青衫,書生模樣,望著她一路而過,帶起的芙蓉萬千。莞爾,竟忘了來時的路。只得一人曲曲折折,來來繞饒,始終步不到盡頭。他的命運,亦是如此。奈何橋上步了千百回,孟婆湯飲了無數次。只為在今世與佳人相遇。結果卻一如過往,他與她的糾纏,終究抵不過宿命。如煙花般,湮滅在紅塵里。斷了紅絲。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功夫不負有心人,那年,他中了狀元。滿心歡喜的他,一路南下,來到這江南小鎮,為見她一面。江南的三月煙雨,秦淮的水岸邊。飄揚的柳絮落入水中,那個紅裙舞衣的人兒彈著琵琶,纖纖玉指劃過琴弦,顫動出兩三個單音,描繪了江南,撥出了一縷水氣,輕啟朱唇,悠揚婉轉的歌聲傳來,落入心間。她仍是在夜晚,卷簾之后,自彈自唱。那是她的命運。只不過,勾起傾國傾城的弧度,已有了來時的溫度。伴著琴聲的婉約,劃破了寂寞。見他,淺笑。教簫的女子站過的二十四橋,浣紗的姑娘做過的圓石,黃毛小口跑過的青石街。這里是江南?這里是江南。她是江南的女子,有著江南的婉約和哀婉。那么,她便是自己心中的江南。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一縷飄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天青色等煙雨,而我隔江千萬里,在這江南裊裊炊煙中等你。紅燭淚流,微弱的燭光隨風搖曳,忽明忽暗。簾外雨潺潺,兩三滴雨自檐上墜落,溶進淺淺的水洼,匯成一大片水坑。清泠透徹的回音,穿透屋內的紅燭昏羅帳。青碧色的。若是在白天,會不會透明到連影子也捉不到呢?她放下琵琶,蓮步輕移,側到他身邊,為他斟酒。“將軍,喝了這杯酒,傾顏與您的緣分便是走到頭了。今后,望您,莫再來這望塵樓。”說著,輕笑起來。三分釋然七分寂寥。到頭來,她終是一個人。呵,呵。很久沒有這樣笑了。初綻笑顏,為你,最末苦笑,因你。魂牽夢縈的思念,你卻未給我誓言。他頓住,不可置信的抬頭,望著她。卻見她烏黑的瞳仁,深不見底。“傾顏。為何,為何……”“將軍。若讓家中那般艷美的嬌妻落淚,便是您的不是了。”原來,她都知道了。如此百般掩藏,終無法騙過她。他抬頭,紅顏依舊,如來時般清澈透明,眸中笑意愈濃。她是一朵煙花,擦亮了我心中的火花,卻只是一瞬,轉瞬即逝。到了,盡頭,嗎?要,隕落,了。賭氣般,一仰頭,喝干了杯中的酒。一拂袖,頭也不回的奪門而去。“將軍!”她一聲呼,卻是肝腸寸斷,他不得不停步。她凄然地微笑:“將軍,你這一走,傾顏怕是就再也見不到你了……不對傾顏說些什么嗎?”一向高傲的她,此時拋棄了所有自尊,只有對他的不舍,那樣可憐,那樣可愛。他思索許久,終于還是說道:“傾顏,對不起。”他終于還是把淚落如雨的她遺留在了身后。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呵,這便是她舍了命來愛一場的結局。他對她,只有一句對不起。僅此而已。果真是段孽緣。不該遇見他,亦不該愛上他。他來到樓下,舉目回首間,斷斷續續的挽歌自閣樓內流露出來。是他從未聽她唱過的《望江南》。“多少恨,昨夜夢魂中。”“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她和著水聲,靜靜的唱,猶如立馬會在風中化了一般,輕盈,迷茫。《望江南》。華麗,哀婉,寂然地若同她安靜的笑容,帶著夢碎的疼痛。以往的閣樓,依舊如前。只是少了伊人婉轉的歌唱,少了撫弦時滑出的兩三聲悠揚。靜靜地,永久的,塵封了。沒有人來打開它,永不會有人來打開它。宿命,當真不可違背么?他與她的糾纏,終抵不過宿命。只得了一場,鏡花水月。連聲“再見”,都未曾說過。再見,再見,永不再見。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自那夜她離去后,他的尋找,便從未停止過。當真如她所說,再也見不到了。第二日,他來到閣樓找她,卻只見空蕩的屋子里,已沒了她的蹤影。小軒窗緊閉著,屋子里的擺設整齊如一,琵琶靜靜地躺在那。梳妝臺前,是他送她的胭脂。如午后醒來的江南,是不是手中的夢,化作了樂音般輕盈的痛。走過一段陰冷的青石路,融進了身后永不湮滅的茫茫水霧。秦淮水岸邊,他再度聽到了那首《望江南》。“多少恨,昨夜夢魂中。”緊閉的雙眼前,碧色的湖面上,是佳人傾國傾城的笑容。“還似舊時游上苑,車如流水馬如龍。”好像很久以前的夢全一點點清晰起來,從蒙蒙的雨霧中走來,越來越近,始終摸不到。“花月正春風。”一場夢醒來,外面的雨幕沒有被揭開,還是模模糊糊的影子在晃啊晃啊,只是心揪著疼。傾顏,可是你?不,不是你。走出望塵樓。面前是伊人曾站過的斷橋,身后是自己走過的九曲橋。這么多年的迷茫,這么多年的朦朧,終還是來到了斷橋之下,與你相會。只是,待我來至此時,撐傘伊人,又在何方?若是可以,下輩子,我們相遇在大漠。因為那樣,就不用在江南,那樣的看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