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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自序
回顧百多年來的歷史,在相當長的時期里,中國文化(中學)在西方文化(西學)的沖擊下,節節敗退,“全盤西化”(或“全盤蘇化”)占盡上風,甚至“打倒孔家店”成為某些中國知識分子標榜“進步”的口號。可是在這種艱難的“中學”日衰的情況下,中國仍有一代又一代的學人,一方面堅忍地傳承著中國文化的優秀傳統,守護著中國文化的精神家園;另一方面又以開闊的胸懷吸收和融會著“西學”的精華。他們深信中華文化的優秀傳統不會斷絕,自覺地承擔著“存亡繼絕”、復興中華文化的使命。因此,正是由于“西學”的沖擊,使得我國學者得到了對自身文化傳統自我反省的機會,喚起了中國學人的“文化自覺”。我們逐漸知道,在我們的文化傳統中應該發揚什么、應該拋棄什么以及應該吸取什么,因而在這百多年中,我們中國人在堅守中國文化主體性的條件下努力學習、吸收和消化“西學”,這為中國文化從傳統走向現代奠定了基礎。正如羅素所說:“不同文明的接觸,以往常常成為人類進步的里程碑。”[1]
在本卷中的第一部分“轉型期的中國文化”,我主要考慮的是中國文化如何從傳統走向現代以及中國文化如何走向世界的問題。百多年來,在中國學術界一直存在著“中西古今之爭”的問題。在20世紀末和21世紀初,我提出中國文化應該從“中西古今之爭”向“會通中西古今之學”轉變,因而一方面我努力尋找“中西”、“古今”問題的可結合之點、可互補之處;另一方面我探討在文化變革的過程中,文化的激進主義、自由主義和保守主義的合力才是文化真正得以發展的動力。因此,我考慮到應該特別注意把“西學”這一與“中學”十分相異的學說作為參照系,如此對中國文化的發展定會有不可估量的意義。因此,我組織眾多學者撰寫了一部《20世紀西方哲學東漸史》,現在我把我為這部書寫的“總序”收入本卷中,以說明“西學”是如何傳入中國、對中國傳統文化有什么影響以及應該如何使中國文化以新的面貌走向世界。
本卷第二部分“文化熱后的反思”,主要收入的是我在1989年春夏之交的“政治風波”后所思考的問題。在20世紀中國學術界出現了關注文化的熱潮,出現了多種對中國文化如何發展的路向,但是那場“政治風波”把這一多元趨向的“文化熱”的勢頭打斷了。我注意到,《光明日報》曾發表了一篇《多元化就是自由化》的文章,我認為必須對這個十分錯誤的論說作點回應,不過我沒有正面批判這篇文章,而是從兩個在那場“政治風波”之后出現的學術流向來說明文化的多元發展是歷史的必然,是促進文化健康、合理發展的必由之路。“后現代”思潮在20世紀80年代已經進入中國,但沒有對中國學術文化發生什么重大影響。但那場“政治風波”以后,“后現代主義”卻在中國大為流行起來了,這是為什么?蓋“后現代主義”在西方所針對的是要消解現代社會發展中所產生的多種難以解決的矛盾提出的,他們所作的是對“現代性”的解構,反對一元化,主張多元化,要求粉碎一切權威,使“現代性”的權威性和宰制性黯然失色。中國的一批學者注意到“后現代主義”這種反對一元化、主張多元化的特色,而對“后現代”的解構性不斷進行研究,并加以提倡。這一針對性是十分明顯的。與此同時,“國學熱”在燕園悄然興起。這一思潮對中國社會各界逐漸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它預示著中國人的一種“文化自覺”,強調自身文化的主體性,追求把中國文化的發展扎根在自身的文化基礎上。因而,我十分關注這兩種思潮在我國的走向,并寫了一些相關文章,收入本卷“文化熱后的反思”中。
本卷第三部分“文明沖突與文明共存”,可以說對前一部分“文化熱后的反思”的擴展。1993年美國學者亨廷頓發表了《文明的沖突?》一文,我認為他的“文明沖突”的理論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在現實生活中都是錯誤的和有害的。于是我寫了一篇《評亨廷頓的〈文明的沖突?〉》,發表在1994年《哲學研究》第3期中。在這篇文章中,我主要用儒家的“和而不同”等觀念批評美國的“霸權”。此后,我對文化問題有了更多的關注,寫了不少文章。
本卷第四部分“跨文化對話的意義”,主要論述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在對話與交流中必會對雙方文化發展產生重要的意義。其中《論中西文化在真、善、美問題上的比較》發表在《中國社會科學》1990年第3期中,原題為《再論中國傳統哲學的真善美問題》,它是《論中國傳統哲學中的真、善、美問題》(刊于《中國社會科學》,1984(4))的續篇。在這篇文章中,我把老子、孔子和莊子的思想與西方的黑格爾、康德、謝林的思想進行對比,在“結論”部分,我提出西方哲學主要是要建立一完滿知識系統,而中國哲學則是在追求一種內在人心的精神境界。
本卷最后一部分“思想、信仰與文化”,包含著我當時對“現實文化”中出現的一些問題的感受,例如,我和法國地理學家艾克沙維·李比雄院士的對話,表現出了中外知識分子的苦惱;在與法國大儒汪德邁的對話中,我也提出對《周易》系統的一種新解讀。我的解讀是否能成立,希望得到同行的批評、指正。
湯一介
2012年12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