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彩虹的重力(高以翔、宣璐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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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65評論第1章 靈魂伴侶
01
這座城市的立交橋四通八達,遠遠看去像一朵凌亂的菊花。朗朗日光下,這些巋然不動的巨物充斥了行人的視線。高峰時間,擁擠的車流緩緩移動,廢氣從天而降,噪聲令人發狂。可是夜燈初上,一切又仿佛被施了魔法,立交橋成了本市一道最亮麗的風景,你可以在任何一本旅游的小冊子里看見它。在無數的車燈、路燈、射燈、霓虹燈的交織下,沉重的橋墩消失了,厚實的水泥隱沒了,它被輕盈地舉到半空,成為這個城市當之無愧的象征。
一環、二環、三環、四環……
生活在“環”里的年輕人何曾想過他們的幸福竟有一大部分是由這些立交橋來定義的呢?
何彩虹就住在一座耗資兩億、長達千米的吉祥路立交橋下。
她覺得橋下才是真正的城市。飽滿的人群,擁擠的街道,灰蒙蒙的樹,蟑螂一樣四處亂竄的出租車,電線桿上貼了又揭、揭了又貼的廣告,因基建臨時搭起的圍墻,一排排停得密密麻麻的自行車……
正如彩虹的媽媽李明珠所說,橋上走的是富人的車,橋下行的是窮人的腿,一出門就分高低貴賤。
“這世界平等嗎?政治平等不等于經濟平等,經濟平等不等于法律平等,形式平等不等于實質平等。哦,光著身子洗澡的時候是平等的,穿上衣服就男女有別。睡覺的時候平等,做的夢還有好有壞呢……”每當出現爭執時,碩士畢業的彩虹從來就不是只有中專學歷的李明珠的對手。閱世不深,理論不敵實踐。從小到大,大量的事實證明李明珠的判斷是正確的。
每天上班,何彩虹都要跳過好幾個大坑去橋下等車。和嶄新的立交橋相比,吉祥路顯得格外老舊,像個年邁的心血管病人,隔段時間就來個血栓。幾乎每個月市政部門都要將馬路挖開,將城市的內臟暴露無遺:各種顏色的管道從泥土中拖出來,修水修電修煤氣,實在沒的修了,還會拓寬路面、拆遷危房、增設行人天橋,市政工程沒完沒了。
六路公共汽車像只定時出現的甲殼蟲帶著她緩慢地爬上橋頭。彩虹決定將每天耗在交通堵塞上的時間用來沉思和反省。三十分鐘后,汽車從另一個出口下來,繼續走十分鐘,進入F大學安靜的校園。研究生畢業后,彩虹做了半年的“校漂”,終于漂進F大學文學院當了一名助教。這個繁華的城市大學林立,每年畢業的研究生數以萬計,教職少得可憐。成績優異如彩虹者若不是在畢業時被導師用力地推了一把,還不知漂到何處呢。
助教當了一個月,國慶節一過,彩虹領著一群大二學生去參觀本校圖書館五樓善本古籍部,熟悉參考書目。
寫畢業論文時,彩虹曾在這里待過十天。她知道管理善本的蔡老頭是校領導的岳父,對古籍只有最粗淺的知識,對讀者只有最敷衍的耐心,他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是:“這位同學,毫無疑問,你是這方面的專家,這本書不如你自己去書庫里找。”門上張貼的條例寫得明白:找書和上架都由管理員負責,讀者不要擅自取書。大多數人急著要書,也懶得計較。只有彩虹跟他擰過一回,那是在她聽說這個書庫曾經遺失過一本珍貴的宋版書之后。她固執地要求老蔡按條例辦事,結果就等了足足兩個半小時,最后老蔡空手而歸:“看記錄是在里面,就是找不到。要不你自己試試?”接下來就沒下文了,這先生徑自回桌看報練書法,把彩虹氣了個半死。所以善本書庫不是久留之地,一番簡要介紹之后,她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當下笑瞇瞇地對學生們說:“大家還有什么問題嗎?如果沒有,就下課吧。”
人群中,一個正太模樣的學生舉起了手。
“這位同學,請說。”
“請問老師,這里有《金瓶梅》嗎?”
彩虹眨眨眼,接著抽了一口冷氣道:“嗯……我想是有的。”
“在哪兒?我們能看看嗎?”
“哦——此書僅供副教授以上的老師做科研之用。”察覺那學生的口氣中有戲弄之意,她的表情僵了僵,但還是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微笑。
豈料小正太根本不買賬:“這都什么年代了還不讓看?你以為我們稀罕啊?網上到處都是。我只想看看紙書是個什么樣子!”
“呵呵呵呵……”一陣嗡嗡的共鳴,曖昧的眼神在人群中傳遞。一時間,一張張青春的臉全都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早就聽說這個系的學生有戲弄新老師的傳統。彩虹還是學生時也刁難過老師,曾經逼著一位老先生給大家講“人生的意義”,結果老先生一字不差地背出了勵志專家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言:“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回憶往事,他不至于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至于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愧;在臨死的時候,他能夠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斗爭。’”一席話慷慨激昂、抑揚頓挫。末了,還笑瞇瞇地反問:“小同學,這就是人生的意義,你同意嗎?”
老天爺!她能不同意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彩虹放松表情,語氣溫和地道:“大家也許不知道,在新中國成立時,《金瓶梅》這本書只有省委書記這樣的高官才有資格閱讀。這位同學要看紙書,請問你研究什么?印刷嗎?這里有崇禎版的《通鑒綱略》,絕對代表明代的官刻水平。老蔡,麻煩您拿一本給大家欣賞欣賞。”
老蔡懶洋洋地站起來,被那學生擋住了去路,道:“《通鑒綱略》?我看那個做什么?古籍部連四大奇書都沒有,好意思叫古籍部嗎?圖書館的書不讓看,好意思叫圖書館嗎?不如改名叫機要處好了。”小同學躁動不安地反問了一句。他的皮膚很白,一著惱,臉上的青春痘全紅了,看樣子要跳出來,一顆顆跳到地上。
彩虹看著他,想笑又不敢,只得敷衍:“嗯……這是個好問題!請你一定記得向校長反映哦。”
“可是我們真的很想看啊,很好奇呢,哪怕只是翻一下也可以啊!”另一個學生幫腔了。
又是一陣嗡嗡聲。
彩虹有點窘,黔驢技窮地瞅了老蔡一眼,發現老蔡正幸災樂禍地看著她。這書當然有,以前她也想借,從來沒借到過。就算有的借,她也不敢拿出來,因為是“全像”的,有很多插圖。就在這時,身后飄來一道陰影。霎時,笑得陽光燦爛的學生們全都不笑了。
有個學生訕訕地叫了聲:“季老師!”
彩虹回頭,身后不知何時站著一個陌生人。
陌生人操一口外地口音的普通話:“潘俊杰,三樓的普通古籍館你知道吧?”
“知道。”
“去那里找1991年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的《李漁全集》,第十二到十四卷是你要看的紙書。”
彩虹連忙說:“他們問的不是李漁。”
那人的臉本來就是陰沉的,目光一凜,不僅顯得很兇,而且樣子也很不耐煩。他看了看表,掉頭想走,見彩虹還在瞪著他,只好說:“這三卷就是《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
那個潘同學斗膽又問:“老師,那個……是足本嗎?”
“刪節本。相信你的興趣絕不是想看色情內容,而是想研究明代的政治、經濟、文化以及通俗文學,對嗎?”
強人啊,誰敢在這種時候說“不對”?
“對,對。謝謝老師!”
真是看人下菜碟。對女老師就不依不饒、窮追猛打,對男老師就點頭哈腰、一臉諂媚。
歧視!性別歧視!
學生們一哄而散,何彩虹也松了一口氣,正要請教解圍的天使是何方神圣,一抬頭,那人已經消失了。她連忙問老蔡“:剛才那位是——”
“不認識。”
和老蔡寒暄了幾分鐘,又翻了幾本書,彩虹看了看表,離午飯時間還差一小時。她覺得口渴難耐,打算到樓下找水。等電梯時掃了一眼旁邊的告示欄。原來今天這層樓上有個題為“巴赫金研究與性別主義”的學術會議,由本市兩所大學的俄語系和中文系共同舉辦。欄下有注:會議提供咖啡、茶及甜點。
何彩虹堂而皇之地溜了進去,在門口給自己倒了一杯又濃又香的麥氏咖啡,拿了一塊麻將大小的杏仁蛋糕,在后排找了個位子悄悄地坐下來。她的目的不過是吃完就走,卻發現麥克風里的聲音有點耳熟,凝眸一看,講話的正是那個季老師,不由得細細地打量起他:那是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中等個頭,麥色肌膚,身量偏瘦。他有一張輪廓鮮明的臉,臉上卻沒有什么肌肉,給人鷹隼般的印象。一臉的聰明,一臉的挑剔,放進武俠小說中就是一刑堂堂主,放進歷史小說中就是一大理寺少卿,難怪學生們見了他都不敢笑。聽他剛才在圖書館里的一番話,還以為他是古典文獻學的老師呢,現在他又出現在巴赫金的討論會上,有點奇怪。
這位季老師咄咄逼人地講了二十分鐘,彩虹覺得芒刺在背。她見過這樣的學界新銳,口若懸河、目中無人,把理論玩得跟剝洋蔥似的,一瓣一瓣地剝開,一層一層地分解,聽的人只覺刀光劍影、頭暈目眩,仔細一想,又找不到要點,也不知中心在何處。你會大受啟發,同時又覺得他標新立異、缺乏根據。像這種“頓悟型”的學者,你得跟他站在一個高度才跟得上他的思路。當然,他們最招老先生們的反感。果然,場下的年輕教師交頭接耳,欣然有得;頭排的老教授們卻面無表情,不置可否。彩虹的學術觀點倒不保守,卻也看不慣這位季老師霸道的氣勢,多半是外校派來擺擂臺的吧?
隨手翻了翻手里的冊子,找到了他的簡介:季篁博士,F大學文學院文藝理論教研室。她不禁暗暗吃驚,喲,這不是同行嗎?而且還是同事。怎么就沒聽說過這個人呢?再想想也就釋然了,她來這里不過一個月,文學院那么大,又趕上一個退休潮,每年都有從外校分來的新人,沒聽說過的人多了去了。
報告完畢,進入提問時間。何彩虹優雅地舉起了手,問道:“季老師的發言旁征博引,耐人尋味。不過,我有一個小問題,其實是一系列問題:請問,男性作家的作品怎么能表現女性的經驗?怎么能發出女性真實的聲音?我們如何確定這些作品中的女人不是男性作家意淫的產物?一句話,充滿男性想象、男性視角的小說,怎么可以代表真正的女性?”
彩虹心里說,季老師,接招吧。
聽眾席一陣騷動。前排的人扭過身子打量她,目光里充滿了贊許。
一秒、兩秒、三秒。
話筒吱地響了一下,那個叫季篁的人淡淡地說:“這位老師一定讀過《紅樓夢》。請問林黛玉可不可以代表女性?王熙鳳可不可以代表女性?曹雪芹是不是男作家?您是不是太執著于性別本質主義?亦即相信男女作家因為生理上的區別,在創作上也有明顯的性征?難道您不覺得創作本身是無性的嗎?”
彩虹呷了一口咖啡,笑道:“我不認為創作是一種無性的活動。您小瞧了意識形態對創作主體的規定性,您忽視了權力因素在文學作品中的運作。女性的聲音要從女性的作品中去尋找。”
“我不否認女性作品里有很多女性的聲音。但是,請別忘了,在父權意識的影響下,女性拋棄話語控制去想象一個純粹自由的自我,還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從這一點上說,即使是女性作品,也不乏男性的聲音……”
主持人咳嗽了一聲,暗示彩虹的提問占用了過多的時間。
可是彩虹還想發言,剛一張口,就聽見主持人息事寧人地說:“其實這是個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什么是女性的聲音需要認真地研究和界定。下一位要發言的是E大學的田老師——”
彩虹很氣憤,好端端的一個話題,討論不到一半被人生生掐住。學術界幾時變得這樣避重就輕、蜻蜓點水了?她后悔走進這個會議室,隨即將咖啡一飲而盡,將蛋糕塞進口里,來個中途退場。
在一樓,她遇到了一個熟人,聊了兩句。正要出門,忽然有個人影將她攔住。
抬頭一看,是那位季老師。
“你是誰?”他不客氣地問。
原來這人不但咄咄逼人,而且還很不講禮貌。
何彩虹回眸冷笑:“我覺得,剛才那句話您至少得改成‘您叫什么名字’,或者‘您貴姓’。”
“你是誰?”
彩虹將眼一瞪,將臉一橫,狠狠道:“我是你大爺!”
02
去食堂馬虎地吃了一頓午飯,彩虹就開始打哈欠。大學時代養成的午睡習慣,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根深蒂固,拔除不去。所以彩虹媽媽說,乖女,別找其他工作了,你真個是當教授的命。除了教授,哪個工作讓你放心午睡?所以彩虹中午一定要睡一個小時,最好是有床、有被、有枕頭,躺下來可以伸直腿腳。實在不行,趴在桌上、歪在椅子上也要湊合一會兒。完全不睡那是萬萬不行的。雖為助教,彩虹在系里沒有自己的辦公室,在校區也沒有臨時宿舍。F大學坐落于F市南側,屬于房價最高區。學校背山靠湖,占盡一城風光,早已無處擴展,只好在郊區大量買地,建了兩所分校,每天十幾趟班車,在分校和主校之間穿梭。據說,在計劃經濟時期,F大學分房就是個老大難問題。現在是市場經濟,情況倒簡單了。學校一律不解決住房問題,無房戶可以獲得每個月六百塊錢的補貼。除了少數付得出首付的人以外,大多數青年教師都在離校區五站路以內的地段租房。當然,最幸運的還是何彩虹這樣的本市人,住在父母家白吃白喝,六百塊就成了獎金。
下午沒課,彩虹想圖個表現去參加系里組織的排球賽。她對體育并不熱衷,但站在一旁吆喝的本事還是有的。比賽時間是下午一點,她倦意襲來,恨不得就地一倒,正在想是回家睡覺呢還是參加比賽,手機忽然響了。
“小何?”
“陳老師?”
聽見這聲音,彩虹已經開始糊涂的大腦頓時醒了一半。來電話的是古代文學教研室的陳靜芬老師。彩虹以前選過她的課,是她的得意學生之一。彩虹找工作時曾求過她,陳老師為此打過好幾個電話,寫過無數封推薦信。
“求你個事兒!今天我兒子發高燒要打吊針,下午的課你能替我頂一下嗎?是這樣,本來我想取消今天的課,但上個月我兒子闌尾炎開刀已經取消了兩次,再取消怕系里有意見。”
“行啊!您的哪節課?”
“古代文論。”
彩虹差點昏過去。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古代文論是中文系最枯燥的課程之一。在學生時代,這課彩虹就只去上過一次,聽完了“思無邪”和“興觀群怨”就再也不去了。雖然花了很大力氣準備考試和論文,授課老師——一位好脾氣的老先生——還是憤怒地給了她一個六十分,弄得她那年沒拿到優秀獎學金。
正想找理由推辭,那頭的陳老師已經開始交代細節了:“兩點十分的課,你有兩個小時的備課時間。不要緊張,你的功底好,絕不會有問題。而且你只用講一個小時,剩下的時間給學生們幾個問題分組討論,再讓他們派代表到前臺報告就可以了。我剛講完‘孔子’,這一節是‘孟子的文學思想’。你只要重點解釋一下‘知人論事’和‘以意逆志’就行了。”
孟子,我的媽呀!彩虹暗暗抓狂,如果真是孔子,她的電腦里還有大學時期的筆記,怎么著也能瞎掰幾句。孟子,天啊……那可真是徹底抓瞎了。彩虹在心里叫喚:陳老師,您知不知道這門課我就得了六十分啊!您老人家真是所托非人啊!
雖是這么想,嘴上還得逞強:“行!好的!沒問題!”
“教室在東區六號樓,403室,那個階梯教室。”
彩虹連忙掏出圓珠筆寫在手背上:“記住了。”
“謝謝你,拜托了!”
電話那邊,陳老師明顯地松了一口氣。這邊,彩虹撒腿就往圖書館跑,沖進古籍閱覽室查資料,臨陣磨槍不快也光。整整兩個小時,又抄又寫,擬出大綱,算了一下講完各個要點的大致時間,緊張得連打哈欠都忘了。教書的人都知道,備課這事兒沒完沒了,砸進去多少時間都不夠。試講那陣子,為了PowerPoin(t演示文稿)上的一幅插圖,彩虹就百度了一整天。眼看著時間要到了,瞟一眼寫得亂七八糟的教案,是騾子是馬管不了了,牽出去遛吧!于是,將一團活頁紙塞進包里,倉皇中又抱了幾本參考書,一路小跑地去了六號樓,氣喘吁吁地趕到403室,離上課時間還差九分鐘。
教室里只有七八個人,每人的桌上都放著一本郭紹虞的《中國歷代文論選》。彩虹在前排找了個桌子,滿頭大汗地坐下來,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是學生,應當坐到講臺上,又連忙站起來。所幸學生們看書的看書,聊天的聊天,誰也沒認真注意她。可是她卻緊張得雙腿發抖,手心出汗,好像她站的不是講臺而是喜馬拉雅山的山巔,一著急,把剛才備的課一股腦兒地全忘了。雖然名為助教,彩虹卻從未正式教過課。她只是個輔導員,平時的工作不過是帶著學生查資料、組織討論、輔導論文之類。在此之前,她只在面試時試講過幾次。
第一次試講那天她就嚇得一晚上沒睡著。早上起來,臉色蒼白,頭重腳輕,漱口摔破水杯,吃包子將油滴到襯衣上。見她精神恍惚,彩虹爸怕她不能按時到場,堅持開車送她。臨下車時,老頭子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說:“女兒啊,今天面試我沒什么說的,只要你記住一句話。”
“啥,啥話兒?”
“上戰場,槍一響,老子今天就死在戰場上!”
這話彩虹爸爸是用樣板戲的口吻唱出來的,字正腔圓,還拿著范兒。彩虹當場就鎮定了,而且立即就興奮了,好像打了雞血似的,雄赳赳氣昂昂地去了會場,順利地完成了面試。
后來每一次面試她都想起這句話。
如今,爸爸不在身邊,彩虹在心里默念,上戰場,槍一響,槍一響,上戰場……
槍聲沒響,鈴聲響了。學生們魚貫而入。偌大的教室,一時間就塞了個座無虛席。
望著臺下一雙雙渴望知識的眼睛,何彩虹感動了!人們都說獨生子女嬌氣,如今的獨生子女們要贍養四位老人還要付房貸,不用功不行!想起幾年前的古代文論課,平時最多十個學生,今天階梯教室一百一十個座位全部占滿,還有些沒位子的,坐在臺階上。
何彩虹頓時有了一種自豪感。一百多個學生濟濟一堂,聆聽她的講課,那是多么壯觀多么有派頭的景象!就算北大的教授來講學,也不一定有這么熱情的待遇!
陳老師真不錯,能把一門枯燥的課講成這樣,下次她的課,自己一定要旁聽!
她站起來,走到黑板前,將自己的名字寫在上面。然后微微一笑,目光在人群中威嚴地一掃,正要張口,忽然變了臉。
發現了新情況。大部分學生手里拿的是另一本書——《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怎么回事?這是怎么回事?難道有學生走錯了教室?
難道——這么多學生全走錯了教室?
她清了清嗓子,正要發問,大門外施施然地走進來一個人。
雪白的襯衫,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瘦瘦的臉,鷹隼一樣的眼。
不是冤家不聚頭。何彩虹眉頭一擰,臉一黑,沉聲道:“季老師?”
季篁還是那副撲克臉。彩虹心懷不滿地打量他。嗯,真瀟灑,什么也不帶,手里連一片紙都沒有。目中無人,吊兒郎當,這算什么?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你以為來這里喝咖啡嗎?
看到面前的場景,季篁微微一怔,向前問道:“這位老師,怎么稱呼?”
“姓何。”
“何老師,我相信你走錯了教室。這是我的教室。”
“不,這是陳老師的教室,她兒子病了,我替她代一節課。教室肯定沒錯,她已經在這里教了一個月了。”
“陳老師?哪位陳老師?”
“陳靜芬老師。”
“情況是這樣:我這門課因為注冊的學生太多,我向教務處申請換了一個大一點的教室,上周他們告訴我,我的教室是6-403。這六號樓不會有兩個403號吧?”
“教務處?這幫行政人員都是吃干飯的嗎?”彩虹抱胸而笑,“那么,顯然是他們安排錯了。季老師,你自己想辦法吧。”
“我有一百多個學生,你只有十幾個學生。我覺得想辦法的人應當是你。”
“季老師,有個詞叫‘紳士風度’。”
“何老師,你精通女權主義,應當知道‘紳士’這個詞早已經被批判了。”
盡管兩人的聲音都很低,盡管他們的表情還算客氣,劍拔弩張的氣氛還是被學生們嗅了出來。講臺下一陣小小的騷動。
何彩虹只得繼續向學生們微笑,然后,壓低嗓門,附耳過去:“季老師,我們都是新來的,在一百多個學生面前爭吵,對你我的形象很是不利。我不妨把話撂在這里……”她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這是我的教室,我現在就開始上課。你要來搶可以!那要跨過我的尸體!我想季老師你的本意并不是要讓人民內部矛盾變成敵我矛盾吧?”
若在平時,彩虹也沒膽子這么說話。可是,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何況他爸的話正回響在她耳邊。直到此時,彩虹才找到了老師的感覺,找到了power(力量)。她昂首挺胸,面帶微笑,唇際被藏在內心的挑釁騷擾得微微發顫。
這一仗斷然不能輸!尤其在學生面前。這群孩子,口耳相傳,流言滿天飛,過不了幾天,全中文系的學生都會知道她是好欺負的,以后要請假的來找她,要加分的來找她,不及格的來找她,她會麻煩不斷。所以,彩虹一定要在學生面前樹立起自己堅持原則的形象。
她甚至想,如果這個人再不走,不得已她會給他一拳,將他打趴在地。
沉默幾秒,季篁慢慢轉身,對臺下說:“同學們,今天空氣很好,陽光不錯,我知道樓下的花園有個很大的草坪……”
課講得很順利,太順利了!沒人舉手,沒人提問。十六個學生,三分之一的人在偷偷看小說,三分之一的人在寫作業,剩下的三分之一倒是盯著老師的臉,不過目光卻很迷茫,似乎在做白日夢。其間她點了一個男生回答問題,男生一面懶洋洋地答非所問,一面手指還發著短信。彩虹有種挫敗感。雖然知道第一次講課大多如此,她還是很郁悶。她后悔以前沒上這門課,后悔到同情起那個給她六十分的老師來。人家的憤怒是有理由的,至少她現在就想給這群人全部零分!
下課鈴響時,她已累得虛脫了。下樓的時候又接到陳靜芬的電話。
“小何,怎么樣?課講得怎么樣?”
“……還行。”
“第一次,是不是有點緊張?”
“啊……嗯。”
“別擔心,我第一回講課也出了好多糗。謝謝你幫我!”
“對了,陳老師,剛才有人跟我爭這個教室。我想,您可能需要向教務處反映一下。”
“哦——”那邊一陣遲疑,“是誰跟你爭教室?”
“季篁。”
她將情況簡單地說了一下。
“糟了,小何,”陳靜芬說,“我想這是我的錯。”
“您的錯?”
“我的教室本來是407室,因為九月份秋老虎天氣太熱,偏那教室的電風扇壞掉了。我偵察了一下,發現403室一直空著,就換到了403室,沒跟教務處說。”
“啊?”彩虹傻眼了。
“沒關系,沒關系,小季我認識,明天碰到他跟他解釋一下。大家都是同事嘛,不會在意這種事的。”
“那……嗯……好的。”
彩虹沒精打采地下樓,頭一直耷拉著。下課時,她故意慢慢地收拾東西,以為會有學生上來問問題。以前她經常這樣跟老師套近乎。若是老先生的課,她還幫人家提包拿茶杯呢。可是,鈴聲一響,學生們拾起書包就走,溜得比放風還快。偌大的教室,剩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擦黑板,又孤零零地關燈,好像這里不是教室,而是停尸房。
樓下的桂花全開了,校園里飄著一股沁人的香味。彩虹背上書包,不由自主地向花園走去。那個季篁也是初來乍到的老師吧?除了有個博士學位,情況和自己差不多,但他的樣子卻很老練。聽教授們說,最牛的老師才會在最后一秒到達教室,這叫拽味。奶奶的,彩虹在心里罵,季篁你是個什么東西!沒你今天一頓攪和,我有生以來的第一堂課也不至于如此慘敗,我純潔向上的心靈,也不會蒙受如此大的創傷。
彩虹在用自己的無意識痛快地鞭打著季篁,越過一排桂花樹,她又看見了他。原來他的課也講完了,人還沒有走,好幾個學生圍著他。
她停下來,站在他身后,不動聲色地等著。
“……老師,我還是有點不明白什么是復調小說。您是指幾種完全不同的意識形態或者聲音在同一部小說里出現嗎?”
“嗯。我是指作者對這些聲音不抱批評的態度。他并不是想將不同的聲音編輯起來形成一種統一的聲音來作為自己意識的傳聲筒,而是讓這些聲音自然地顯現。”
“老師,我還有一個問題,關于狂歡的理論……”
“別著急,這一點我下節課會仔細講的。”
“老師,巴赫金和托羅多夫……”
彩虹抱著胳膊靜靜地等了三十分鐘,那幾個學生才陸續走了。季篁轉過身來也要走,看見她,微微一怔,停住了腳步:“何老師,你有什么問題嗎?”
彩虹瞪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沒問題。你正在講俄國形式主義?”
“對。”
“這么說,你的‘新批評’講了足足一個月?這門課全是你一個人上嗎?”
彩虹在心里計算,這門課通常會從“新批評”講起,接下來就是“俄國形式主義”。照這位老兄一個流派一個月的速度,這是一學年的課。這樣的理論課在每個大學的文學院都是重磅炸彈,備課難,萌點少,不容易取悅學生,一般由最有經驗的教授主講,多數情況是由精通各個流派的老師輪番上陣。彩虹記得以前選這門課的時候是由七位教授分別講授,結果她給那位講“解構主義”的老師一個毫不留情的評價:“親愛的老師,您成功地迷惑了我,我覺得您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講些什么。”
“是。何老師對我的大綱有意見?”
“沒意見。我只是想趁機和你搭訕。”
“搭訕?”他懷疑地看著她,“為什么?”
“嗯……我剛打了一個電話,證實那個教室的確是你的。”
“哦。”他低頭看表。
“我錯了,向你道歉。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請你吃飯。”
“不客氣,我不餓。”
“同時,我還有學術問題要請教。”
“下次吧。”
“是這樣,我這人特不喜歡別人利用我的愧疚。為了不給你這個機會,這頓飯我一定要請。”
“我從來不利用別人的愧疚。”
“只是便飯,就在食堂里,點幾個小菜而已。”
彩虹覺得,此時自己的口氣有點像乞求,而這人的態度真是太不給面子了,她笑得很僵硬,卻如一個綠林大盜硬生生地擋住了他的去路。
季篁低下頭想了想,終于說:“好吧。”
03
季篁從停車欄里推出一輛美利達,看樣子他是山地車愛好者。
彩虹也喜歡騎車,和做出租車生意的爸爸一樣,彩虹很喜歡擺弄機械的東西。可是自從她的第三輛新車在校園里被盜之后,她就放棄了騎車的念頭,改乘公共汽車上下班了。
“你喜歡去哪家食堂?東區的,北區的,西區的,還是暢春園?”彩虹問道。
“有區別嗎?”
“當然有!東區的川菜和小炒不錯;北區的湯和火鍋好;西區勝在糕點和海鮮;暢春園嘛,主要是北方菜。季老師是哪里人?”
“我是北方人。不過我喜歡川菜。”
彩虹情不自禁地看了他一眼。北方人?不大像啊。如果表情不那么陰森、眼神不那么犀利的話,他應當算是個英俊的男人。但他的個子不是很高,沒有一米八,身子瘦削,顯得腿和胳膊都很細長。彩虹的幾位北方師兄個個心寬體胖、身材魁梧,相比之下,她覺得季篁的外形和他的名字一樣,細如修竹,臨風搖曳,充滿江南水汽和叮咚古韻。她甚至想起了一首詩:獨坐幽篁里,彈琴復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那就去東區食堂吧。東區我特熟,離我以前的寢室近啊,考研那陣兒天天去吃小炒,一個菜吃兩頓,算下來價錢跟大鍋菜一個樣兒。我建議你常去吃。”作為本地人,彩虹大步在前引路。
季篁說:“我覺得這里大鍋菜的味道挺不錯,比我以前的學校好。”
彩虹忍不住想問,你是哪個大學的?又覺得這事兒早晚會知道,何必當著人面刨根問底?弄不好還讓人家誤會自己對他有意思。再說F大學是國家重點大學,畢業能分到這里的絕不是一般人物。
說話間食堂已到。下午四點,還未到晚飯時間,二樓小炒部的人不是很多。
找了個臨窗的座兒,服務小姐斟了茶,遞上了菜單。
彩虹是個美食控,一見到香噴噴的菜,心情頓時好了,笑吟吟地說:“季老師,你愛吃什么?請隨便點。”
“我不熟悉這里的菜,還是你來吧。”
“那我就替你做主了。”彩虹也不客氣,更不看菜單,徑直對服務小姐說:“四喜丸子、香辣牛肉、豆瓣鯽魚、清炒藕片,嗯……什么湯呢?想起來了,這里的鴿子湯不錯,來碗參芪鴿子湯吧。這個好,可補元氣了,有段時間特流行,大家都叫狀元湯。”
說到這個學校的典故,彩虹真是老油子了。畢竟混了七年,又是本地人。她對F大學的歷史、現狀和風氣都有細致的體會和研究。
“我覺得兩個人吃,兩菜一湯足夠了。香辣牛肉和豆瓣鯽魚就不用了。小姐,請劃掉這兩樣,好嗎?”
彩虹連忙攔住:“別客氣,吃不完可以打包的。”
“真的用不著,請不要太破費了。”
彩虹有點窘。她有太多的師兄師姐,所以很少請客,去餐館以蹭飯居多,好不容易大方一回,居然被限制點菜……有點煞風景哦。顯然,這位兄臺來自不同的文化區域……理解理解。
她喝了一口茶,微笑道:“忘了自我介紹,我叫何彩虹,現當代文學教研室的。”
“你是關燁的學生,對嗎?”他說。
彩虹的眉頭皺了起來:“你怎么知道?”
他笑:“有其師必有其徒。”
“你是指才華這方面吧?”
“她還有別的方面?”
“嗯……沒有。”何彩虹在心底說,季同學,你沒聽說過中文系大名鼎鼎的關燁教授嗎?才華橫溢,聲名狼藉,以四十五歲高齡成功“色誘”多位男弟子,其中一個因愛成恨、憤而自殺,成為三年前F大學頭條新聞,其憤怒的父母以性騷擾罪告到法庭,令她差點坐牢并為此喪失博導資格。
“我很喜歡關燁,我指,學術。”
“我崇拜她。如果她是男的,我會下死力地追她。”
話一出,季篁目瞪口呆,她連忙說:“別緊張,只是個玩笑。”
“何老師,學術和愛情是兩回事。”
“一回事。它們都需要激情。”
顯然,這是一個不大合適的話題,季篁不動聲色地轉移開去:“說到激情,何老師,有什么充滿激情的好書可以推薦一二?”
“《福爾摩斯探案集》。”
菜端了上來,季篁的筷子停了停:“那我豈不是因此能猜到你常用的密碼?”
彩虹笑呵呵地說:“我常用的密碼是什么?”
“221B,對嗎?”
何彩虹仰起臉,瞇起了一雙杏眼“:華生先生最喜歡抽的香煙是——”
“船牌的。”
“福爾摩斯說過的最富哲理的一句話是——”
“‘我們追求,我們想抓住。可最后我們手中剩下什么東西呢?一個幻影,或者比幻影更糟——痛苦。’”
“《退休的顏料商》。”
叮當。彩虹的心靈被神秘地撞擊了。她忽然滿臉通紅,有很多話涌到胸口,季篁卻突然間硬生生地剎住,指著其中的一盤菜說道:“這個味道很不錯,叫什么來著?”
何彩虹張了張口,又閉上了,回頭叫送菜的小姐:“服務員!”
“您還想要點什么?”那個學生模樣的服務員過來問道。
“我點的是四喜丸子。”
“這是四喜丸子。”
“我點的是用冬菇、冬筍、雞蛋、蔥姜、醬油、紹酒、精鹽、八角做出來的著名的魯菜四喜丸子,這不是四喜丸子,這是黃燜丸子。”
“它們都是丸子。價錢也是一樣的。”
“它們的本質不同。一個本質是四喜,一個本質是黃燜。”
“它們的本質都是豬肉。”服務員眨了眨亮晶晶的小眼睛。
彩虹將臉一橫,道:“這位小姐,你在餐館工作卻分不清四喜丸子和黃燜丸子,這是學藝不精,基本概念錯誤。我不跟你吵,叫你的經理來。這菜上錯了,我吃了也不付錢。”
“嗯……別去叫經理好嗎?”服務員的聲音頓時軟了下來,舉起手上纏著創可貼的食指,“剛才端菜時我的手被油燙了,太痛了,一分心,記錯了菜名……”
“小姐,你看我這樣子是不是很傻很有愛?是的,我有愛心,但我的愛心不給人玩弄。別找理由了,我要見你的經理。”
服務員苦著臉進了后堂。過了片刻,苦著臉地回來了,端給他們一碟四喜丸子。
“知錯就改,這就對了嘛。”彩虹將丸子審視了一番,夾了一個在自己的碟子里。
然后她就看見那女生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越掉越多,干脆嚶嚶地哭了起來。
彩虹頓時傻眼了:“哎……同學……這么一點小事,你也犯不著哭成這樣吧?”
“嗚嗚……我們經理把我開除了……嗚嗚……我拿不到工資……嗚嗚……下個禮拜要交房租……我要睡大街了……嗚嗚……”她越哭越傷心,一屁股坐下來,坐在同一張桌子上。
“你是……這學校的學生?”
“……剛畢業,找不著工作……我家在農村。”
“蟻族啊!你早說啊……”彩虹站起來,“我去跟你們經理說,剛才只是一場誤會。”
“那經理早就看不慣我了,一直想開我……”
季篁嘆了一口氣,掏出錢包:“同學,你的房租多少錢?”
“三……三百塊。”
“這是三百塊,你先拿著用吧。”
“老師您真好,謝謝您!”
人家都這么有風格了,彩虹覺得,自己的表現也不能太差了,連忙也掏出錢包:“這是二百塊,你也拿去用吧。找個好點的工作,大學生什么不能干啊,干這個,去找個專業點的。”
“老師你們真好,這錢算我借你們的吧。”
“不用不用,別還了,別哭了。手燙傷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那女生拿著錢,抽抽噎噎地走了。
彩虹回過頭,吸了一口氣,瞪大眼睛看著季篁:“季老師,請你告訴我剛才這人說的話全是真的,她沒有騙我們五百塊錢!”
“我覺得是真的……”
“那么,季老師,請你答應我,這頓飯你付賬,因為我的錢全給她了。”
“何老師,如果你不是那么執著于四喜丸子和黃燜丸子,我們的錢包都還是鼓鼓的……”
“季老師,我還是要說,四喜丸子和黃燜丸子的區別真的是本質上的!這兩種丸子不可以混為一談。”
季篁看著她,慢慢地吸了一口氣,拒絕爭辯下去。
就在這當兒,彩虹的目光瞟到窗下,她忽然道:“季老師……那輛橘黃色的自行車是你的嗎?樓下有人正在偷你的車子!”
他們一起沖下樓。
那個偷車人騎著季篁的自行車已經駛出了百米之外。
何彩虹一面追一面叫:“喂!喂!大家攔住他!有人偷自行車!”
她還要往前跑,手臂忽然被季篁拽住,她聽見他說:“別喊了,沒人能當著我的面偷走我的東西。”說罷將旁邊一個正在騎車的男生攔下來:“同學,我是學校的老師,這是我的工作證,借你的自行車一用。”
一道影子直追了上去,眨眼間就消失了。
那被攔下來的男生吹了一聲口哨,對彩虹道:“他是體育系的吧?”
“中文系的。”
男生別過臉來看她:“中文系?那他肯定追不上了。偷車子的好多是體育系的。這么粗的鎖,用手一擰就斷。”
“同學,你功夫片看多了吧?”
可是彩虹的心中不禁浮想聯翩,她被季篁拉了一下,他的手很溫暖,很有力,她有點意想不到會是這么有力。而且他處亂不驚的神態也鎮住了她。她突然發現他很瘦,卻很有肌肉,他騎車的樣子也很帥。
過了二十分鐘,季篁一手騎著自己的自行車,一手拽著另一輛自行車悠悠地從馬路的盡頭現身了。
彩虹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季老師,你真行!”
“對不起,多耽誤了幾分鐘,我把人送到保衛處去了。”
“哦……你連小偷也抓到了?”彩虹與那個男生同時啞然了。
“不是很難,校園就這么大,他能跑多遠?”
還了車,回到餐廳,菜已經冷了。彩虹吃不慣冷菜,就著湯隨便扒了幾口飯。季篁倒是餓了,將桌上的菜一掃而光,見彩虹的碟子里尚有一枚四喜丸子,很禮貌地問:“你介意我吃掉它嗎?”
彩虹愣了愣。那丸子她雖然沒動,但放在自己的碟子里,好歹是用自己的筷子夾過的。這當然不是問題,這么好的四喜丸子也不應該浪費。是他很愛吃肉丸,還是他覺得自己很浪費?彩虹有點訕訕地搖頭:“不……不介意。”
面前的人慢條斯理地將那只巨大的號稱獅子頭的四喜丸子一點一點地吃完,彩虹覺得他的樣子很有喜感,頓了頓,她忽然說:“季老師,能問你一個比較私人的問題嗎?”
“問吧。”
“你為什么從來不笑?”
“……不是不笑,只是笑得比較少。”
“你一般一天笑幾次?”
“我三年可能會笑一次。”
說這話時,彩虹正在喝茶,結果就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