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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托 生

秋中時節(jié)的的黃河水依然遄急,月光下的夜風(fēng)慘淡凄涼,嘩啦啦的水聲和呼啦啦的風(fēng)聲仿佛在撕扯著世間的愁苦。

河灘上蹣跚著一位身型瘦削、衣著破爛、面容憔悴而又目光呆滯的女人,她頭也不回,一步步向河里的濁流趟去!

當(dāng)河水猛力沖擊她膝蓋的時候,她一頭向深水扎去!當(dāng)她全身入水死亡將至?xí)r,她突然覺得有兩股力量托住了她,使她的身子無論怎樣都沉不下去,她羸弱的身軀在激流中像樹葉似的被卷回岸邊。

她用手捋了捋頭發(fā),再次縱身撲進河中,但那兩股神秘?zé)o形的力量又把她托出水面,激流又把她送回淺灘。

她仍不甘心,在岸邊抱起一塊沉重的土塊走向深水,希望這次能沉入河底。但當(dāng)土塊墜著她眼看沒頂?shù)臅r候,那塊土塊被水稀釋沖走,那兩股神秘?zé)o形的力量再次托起了她,她又被黃河激流送回淺灘!此時她突然感到那兩股力量遁入了自己體內(nèi)腹部,并化成兩股熱流在腹部翻騰,片刻后平靜下來。

三次投河而不死,這兩股托起她的力量是什么?為什么跑進了自己肚子里?她非常詫異,難道是老天故意捉弄她?故意讓她繼續(xù)在人間受難?她仰首向天嘶吼:“老天爺啊,你就讓我死吧,我真的不想活啊!”

突然,身后有人咕咚一聲跪進沒膝的泥水里,雙手抱住她的大腿,撕心裂肺的哭叫:“翠蘭、翠蘭,你別死!我們會有活路的,你要是死了咱那仨年幼的女兒可咋活啊!嗚、嗚——”

為什么這個叫翠蘭的女人會在這個凄風(fēng)冷夜如此絕望的去跳黃河?

黃河進入魯西北不到十里的河?xùn)|岸有一座小村莊,名叫王家院村,村子只有20幾戶人家。由于村子較為偏僻,交通又不發(fā)達,加上村民多是以種糧為生的普通農(nóng)民,沒有其他經(jīng)濟收入,所以村民都很貧困,而村中最窮的人家是黑驢子家。

黑驢子真名肖綠洲,1960年出生,18歲時接父親的班去了棗莊國有煤礦當(dāng)了一名礦工。由于他長得臉長且黑,性格傻楞倔強,所以村里人都叫他黑驢子,叫的久了人們都忘了他的真名。

在黑驢子快28歲的時候從棗莊娶回一個姑娘做了媳婦。

他媳婦名叫葛翠蘭,比黑驢子小五歲,是農(nóng)村的一個孤兒,只上過小學(xué),長得樸實無華,為人善良勤勞,村里人都說黑驢子燒高香討了個好老婆。

他們成家后起初的日子過得還算平和。黑驢子在國企煤礦上班,翠花在家種地,雖說聚少離多,但總算是安安穩(wěn)穩(wěn)。

好景不長!黑驢子有嚴重的重男輕女的思想,她媳婦卻于1988偏偏給他生了個丫頭,而按照當(dāng)時的計劃生育政策,一對夫妻只準生一胎。這下原本就倔強的黑驢子脾氣開始變得有點暴躁,在家里經(jīng)常莫名其妙的發(fā)邪火,而翠蘭也愚蠢的覺得是自己無能才生的女孩,于是總是忍氣吞聲。

黑驢子給女兒起名叫大棗兒,諧音女兒之后老婆能早點生個兒子。

大棗兒未出滿月,村里的計生主任就找上門來,要求翠蘭去鄉(xiāng)衛(wèi)生院去做絕育手術(shù),黑驢子總想讓翠蘭再生二胎,當(dāng)然不能答應(yīng)翠蘭絕育,于是硬頂著不去。

棗兒剛滿一歲的時候,翠蘭生下了二胎,還是女孩!起名二棗。

又剛過一年,他們又生下了第三胎,起名三棗。

由于超生,他家失去了原來在村里的三間磚房,這樣他們只好搬到黃河灘上一座破舊不堪的土坯房里居住,生活亦變得非常艱辛。

黑驢子真的要崩潰了,連生三胎都是丫頭,難道命中注定他黑驢子是絕戶?從此他的脾氣愈加暴躁外還經(jīng)常生悶氣,生悶氣的時候他會一個人蹲到黃河邊抽旱煙。他想不通為什么自己勤勞善良的老婆怎么就生不下個男孩。

一間漏風(fēng)撒氣的破土坯房住著他們一家五口!晚上他們夫妻夾著三棗擠在一張一米多寬的破木板床上,另外兩個閨女則鉆進兩個裝化肥的塑料袋躺在鋪了麥秸的地上睡。因為他們的女兒睡塑料袋,村里一些人經(jīng)常把這當(dāng)做笑談。

對翠蘭來說,當(dāng)前困苦的生活她能承受,而最難承受的是村里人的白眼和歧視,還有丈夫每天的唉聲嘆氣和邪火。看著自己這三個可憐的女兒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樣享受美好的童年她更是心如刀絞,她對生活已經(jīng)感覺極度的絕望。

在三棗剛出滿月的這天晚上,黑驢子醉醺醺的回到家里。

“她爸,你還喝酒,家里都要斷糧了,這日子咋過啊!”翠蘭邊給三棗哺乳邊抱怨。

黑驢子左手提溜著酒瓶子,右手指著翠蘭罵道:“你他媽的臭娘們,沒本事生兒子,倒有本事怪你男人!”

“女兒又咋樣?既然生下來總要拉扯大!要不是你總想要兒子,也不至于違反政策連著生仨丫頭,害的我們原來挺好的日子變成這樣!”翠蘭一番埋怨。

“你他媽的還怨我,要是你第一胎生個兒子,我們能超生嗎!”黑驢子有些蠻不講理。

“我咋聽人說生男生女是男人下啥種的事呢?”翠蘭還要爭辯。

黑驢子大怒,一巴掌打在翠蘭的臉上:“放你媽的屁!”

翠蘭被打的眼冒金星,左臉上脹出了五指紅印,她撂下懷里的孩子,用頭磕撞著黑驢子的胸脯:“你打——你打!打死我算了,本來就不想活了!”

此時三個孩子都被嚇的一起哇哇大哭起來,黑驢子醉意頓消,他抱著頭蹲到地上,聲音帶著哭腔:“棗她媽,我讓礦上給開除了,我的工作丟了!我煩啊!”

黑驢子的話猶如晴天霹靂,令翠蘭圓睜雙眼呆在那里。一家五口,就指望黑驢子的工資生活,他丟了工作,今后怎么過活!

對翠蘭來說,除了要承受艱辛的生活外,還承受著村里人的冷落和歧視!看著自己這三個可憐的女兒不能和其他孩子一樣享受美好的童年她更是心如刀絞,她對生活感覺極度的絕望,她想擺脫人世間那黑洞洞的苦痛。于是在那個冷月的深夜,她毅然投身黃河!

但她卻沒有成功。

她轉(zhuǎn)身看著抱著她雙腿跪在泥水里的丈夫,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滴落,耳畔響起的還是那嘩啦啦的水聲和忽啦啦的風(fēng)聲。

兩個月后,翠蘭又懷孕了!以往生育都是懷胎10月,而這次翠蘭懷胎11個半月才臨盆。

由于家貧,去不起醫(yī)院,翠蘭以往每次生育都是在家里找個接生婆接生,而這次生孩子連接生婆也請不起了,她就在自己家的破板床上在丈夫的陪伴下強忍劇痛開始生產(chǎn)。

1991年農(nóng)歷七月十五凌晨時分,翠蘭生了。黑驢子抱過啼哭的孩子粗略一看,是個男孩,面色紅潤的男孩!

這次終于生下了一個男孩,這讓黑驢子喜出望外,但給兒子娶個啥名呢?這讓黑驢子犯了難,思量再三也想不出稱心的名字。

孩子出生第三天的深夜,屋外狂風(fēng)驟起,緊接著電閃雷鳴,那閃電撕扯了一陣烏云與大地間的空際后,從天而降一場瓢潑大雨。

黃河灘上土坯房里的翠蘭在床上一手抱著懷里的兒子,一手攬著兩個驚恐的女兒。屋頂四下都在漏雨,小墻洞里一盞煤油燈頑強的搖曳著火苗。黑驢子找來一張大塑料布蓋在老婆孩子身上,然后找木棍去頂恍恍當(dāng)當(dāng)?shù)奈蓍T。

他剛頂好屋門,突然聽到有人敲門,什么人會在暴雨之夜來訪?黑驢子有些驚詫,從超生被罰搬到這里后就從來沒有外人來過他家,何況這是暴雨的深夜。

打開屋門后,他看到一位留著平頭,身著白色上衣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外雨里,平整的國字臉上雖然淌著雨水但帶著微笑。

不等黑驢子發(fā)問,這人首先說話:“你家剛得了龍鳳胎,我來道喜,恭喜恭喜!”

龍鳳胎?自己明明只得了一個兒子,怎么會是龍鳳胎?再說自己這個兒子是老婆偷生的,目前還沒有讓任何外人知道,或許是來人搞錯了。他看到來人在門外雨里淋著,于是說道:“快進屋里說吧。”

那人晃身進屋,說道:“我渾身濕透,別沖了你家龍鳳胎的喜氣。”

“你搞錯了吧,我家生的就一個兒子,”黑驢子解釋道。

“哦,那能讓我看看孩子嗎?”那人一臉迷惑的表情。

“看吧”黑驢子指了指在床上翠蘭懷里的兒子。

那人走到床前,接過翠蘭遞過來的孩子,仔細端詳。出生才三天的孩子竟也睜圓雙眼與那人對視,四目的目光相接,似乎在傳遞著某種信息。

和孩子對視良久,那人轉(zhuǎn)身哈哈大笑,然后對黑驢子說道:“送你孩子一個名字吧,銘鈺。帶金字旁的銘,帶金字旁的鈺,將來他成年后的某一天我會再見到他,那時候我會有事相求。”

不等黑驢子作答,那人便推門步入雨中,潛然消失。黑驢子夫妻瞠目結(jié)舌。

是在做夢嗎?不是!剛才明明是看到和聽到的,而且躺在地上化肥袋里孩子們也看到了。剛才來人是什么人?是鬼?不像!面對面的看的清清楚楚是個人。

“那人是誰啊?”翠蘭驚奇的問道。

“俺也不認識,”黑驢子答道。

這大雨來的也急去的也快,黑驢子剛又頂好門,外面的雨就停了,只有屋里還在滴滴答答的漏雨。

“棗兒她媽,那人說咱家生的龍鳳胎,肯定是搞錯了,不過送的名字倒很好聽,”坐到床沿上的黑驢子說道。

翠蘭表示贊同:“聽著倒是挺順耳的。”

“那以后兒子就叫銘鈺,肖銘鈺,”黑驢子決定了。

“嗯!”翠蘭點了點頭。

生了兒子銘鈺這雖然是大喜之事,可原本就揭不開鍋的這一家6口生活愈加艱難。黑驢子不但要忙活那三畝河灘地,為了掙點錢還要到鄰村的磚窯打工。翠蘭生了銘鈺顧不得坐月子,不到一周便下床照料四個孩子,由于營養(yǎng)不良她的奶水幾近枯竭,根本喂不飽兒子。兒子剛出生時那紅撲撲的臉蛋,沒幾天就已變成了蠟黃蠟黃的。

兒子剛出滿月這天晚上,黑驢子扛著一袋小米回到家里。

見到丈夫帶回了口糧,可以給孩子們熬有營養(yǎng)的小米粥喝了,翠蘭自然高興,于是問:“她爸,今天掙到錢了?怎么不買玉米面舍得買小米了?這可是三倍玉米面的價格啊。”

黑驢子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抱起還在襁褓里的兒子,用那又黑又臟的大手摸摸兒子的頭,然后放下兒子才說道:“翠蘭,今天在鄉(xiāng)里遇到一個山西人說他那里招挖煤的臨時工,說一個月能掙2000多,我跟他約好了,我要去”

“去山西?”翠蘭有些詫異。

“沒辦法,我們孩子多,我去山西多掙點錢,起碼要把孩子們都拉扯大。”黑驢子答道。

翠蘭深知,以丈夫比驢還犟的個性一旦決定做什么事就算十頭牛也拽不回來,再說覺得他說的也對,只能悻悻的又問:“去了要啥時候回來?”

“半年?一年?說不準,去了干一陣就知道了。”黑驢子自己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日頭剛越過河堤,黑驢子扛起一床露棉花的破被窩卷走出了家門。他回頭挨個抱抱兒子和三個瘦骨嶙峋的女兒,又凝視了一下妻子,使勁咬了咬牙,然后轉(zhuǎn)身低著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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