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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言

十六世紀九十年代初,年輕的莎士比亞在倫敦的戲劇界初露頭角,拿出他的習作——歷史劇《亨利六世》和觀眾見面,就受到歡迎。這使他蠻有信心地把英國那一段風云變幻、多災多難的歷史一本又一本地往下寫,在觀眾的支持下,終于完成了規模宏大的《亨利六世》三聯劇(約1591~1592)。莎士比亞的戲劇生涯可說有一個良好的開端。

更可喜的是,他理解他的觀眾期待著三十年“玫瑰戰爭”在舞臺上有一個有始有終的交代,因此緊接著三聯劇搬演的史跡,又添上了《理查三世》(約1592~1593),把三聯劇擴伸為首尾完整的四聯劇。正是這第四個歷史劇的出現,使青年劇作家第一次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在長期激烈的內戰中,約克王族取得了最后勝利,英國王冠落到了愛德華四世的頭上,當莎士比亞寫到這段史實時(《亨利六世》下篇,第三幕第二景),有一個角色跳進了他的創作視野,激發起他極大的興趣,他有意用濃墨把這個人物的性格勾勒得格外鮮明突出——此人就是追隨愛德華兄長、以前并不太受注目的格洛斯特公爵(后來的理查三世)。他的獨白向觀眾吐露了內心深處的陰暗思想,表明了他天生是一個陰謀家、野心家——兄長剛坐上王位,這位四弟已在暗中覬覦他的王冠了:

我就只能夢想王冠來構筑我的天堂了,

在我有生之年,我將視這人間為地獄,

直到有朝一日托著我這顆腦袋的畸形

軀干上箍上一頂榮光閃閃的王冠為止。

他很清楚,哪怕愛德華四世絕子絕孫,根據傳統的王位繼承法,擋在他前面比他有優先權的多著呢,怎么也輪不到他。他決心用血淋淋的刀斧,披荊斬棘,殺出一條通向王座的捷徑。除了刀斧他還有一手呢——殺人不見血的奸詐虛偽:

哼,我可以微笑,我可以笑里藏殺機,

我可以面對傷心之事大聲說“滿意”,

我可以虛情假意情不由衷地淚流滿面,

還可以視場合而裝出各種不同的嘴臉……

我善變顏色,比變色龍還要勝出幾分……

還能教殺人不眨眼的馬基雅弗利一手。

這樣的事我都能,難道弄不到王冠戴?

嘿,即便它再遠些,我也定要摘了來。

這一段心血來潮的長篇獨白,有聲有色,淋漓盡致;可是安插在整個戲劇情節里,卻有些不著邊際,游離于劇情之外。由此也可以見出,莎士比亞在動筆撰寫《理查三世》之前,主人公的形象已醞釀在他的腦海中多時了,也可以說,這個傳說中的人物已活在他的心目中了。一旦動筆,必然會吸引他全力以赴。果然,理查三世不愧是年輕的劇作家迄今為止所創造的(也可以說過去倫敦舞臺上從未出現過的)天字第一號最富于藝術魅力的反面人物,最叫人忘不了,最能顯示出劇作家的令人贊嘆的才華。

論者認為,理查三世的出現于倫敦舞臺上,可以看作年輕的劇作家行將結束他受舊劇、受馬洛、受基德影響的實習階段,以后他將要努力開拓自己的藝術路子,試圖自立門戶了。

史劇開始,理查上場就是一大篇獨白,他痛恨欺人的造化把他弄成個畸形的丑八怪,既然他沒法討得美人們的歡心,“我橫下心來做一名壞蛋”。這番話和他在上一個劇本中的獨白是前后呼應的,振振有詞地怨恨老天對他不公平,給了他一個丑陋的外貌,他痛苦的內心這才變成了黑心黑肺。其實這外貌和內心世界的關系完全可以倒過來說,也許更確切些:正因為他內心太丑惡了,他的外貌在人們的心目中才格外地丑陋。

他正這么說著,被押送到監獄去的克萊倫斯公爵(他的三哥)一路走來了。克萊倫斯排行在前,有相對的優先繼承權,因此,成了他通往王位的道路上第一個要拔除的障礙。可是陷害他下獄的理查偏要扮演成一個有情有義的好兄弟,為哥哥蒙冤受屈感到氣憤,分手時還假意哭泣著和他擁抱,還保證:“你在大牢里待不長,我定要解放你。”聽口氣,似乎這位好兄弟一心要盡快救他出獄,克萊倫斯哪兒想到,所謂“待不長”、“解放你”,言外之意是馬上會派兩名殺手闖入牢房,打發他早早離開人世。

不僅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理查還最喜歡說正反兩層意思的話,像他自己所夸耀的“一語雙關,話里有話”。這話里有話,他自己肚里明白,臺下的觀眾也聽出了弦外之音,蒙在鼓里的只有可憐的對方。這里就產生了一種戲劇性效果——有時甚至帶一些喜劇性色彩。

他要扮演的下一個角色簡直令人難以想像。

正值妙齡的安妮貴夫人披著喪服、扶著她公公亨利六世的靈柩上場了。她對著先王的遺體泣訴道:“同一個兇手殘害你、也殺害了我夫君!”她詛咒那狼心狗肺的劊子手,“勝過我詛咒毒蛇、毒蜘蛛、癩蛤蟆,一切爬行的毒蟲!”正在這時候,這條被詛咒的毒蛇,這有殺夫殺公公之仇的劊子手出現在她面前了,擋住了那支小小的出殯隊伍的去路。

就在被他殺害的亨利六世的遺體旁邊,理查向悲憤交集的安妮宣稱,除非進入她的閨房和她同床共枕,他的生命就是在受罪。他搖身一變,成了一個“流不盡相思淚”的大情人,訴說道:“你的美就是我的白天,我的命。”“讓你喪失了你的丈夫,原為了要幫助你得到更好的夫君。”他甚至跪倒在她面前,撕開衣衫,赤裸著胸膛,把佩劍交到她手里,表示不惜把生命交付給了她,生和死聽憑她發落。

他的花言巧語,他的強詞奪理,他擠出的兩行“相思淚”,加上他做盡做絕的戲劇性表演——尤其最后使出了這豁出去的一招,竟把這個涉世不深的少婦迷惑住了。她動搖了,終于失去了戒心、理智,可悲地落進了劊子手的魔掌。

為了免得觀眾像安妮那樣,當真以為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居然動了憐香惜玉的柔情,真的是一個情哥兒在求愛,莎士比亞在事前就讓理查向觀眾交了底,把三哥打發上天去之后,下一步他就要娶安妮做妻子:

是我殺死了她丈夫、她公公,又怎么樣?

要補償這小妞兒,最簡便的辦法莫過于

既做她丈夫,又充當她的公公。

這主意我打定了,決不是為了什么愛,

只為了我私下另有個陰謀在心頭。

原來他手頭極有限的財產和他無限膨脹的野心極不相稱——“我公爵名下的采邑不值半文錢”,要辦天大的事又怎么能缺乏雄厚的財力呢?使他著實眼紅的是安妮的父親留給她富可敵國的產業,因此這個當街跪在安妮面前的“情郎”并不是向她本人,而是沖著她巨大的財富求愛。

在人前,理查永遠戴著他的假面具(而這假面具又一副一副在變換著),可是在人背后,又總是拿出他真面目來面對臺下的觀眾——在每一次獨白中,假我不見了,他的真我跳出來了。安妮落進了他的圈套之后(臨別時,她手指上套上了他的戒指),他多么得意忘形啊,仿佛要請臺下的觀眾給他評一下:

天底下有像我這樣向女人求愛的嗎?

天底下有像我這樣把女人弄到手的嗎?

他喜氣洋洋,甚至帶幾分“天真”,說是他今后更要看得起自己了:

只怕我一向把自己錯看了,小看了吧,

我敢說,在她眼里——雖然我自己看不到,

原來我還是好一個少有的美男子呢。

可是哪怕安妮讓他的虛榮得到了最大的滿足,哪怕安妮將要帶給他最渴求的財富,他還是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向觀眾交代道:“我要把她弄到手,可不打算長久留著她。”安妮還沒成為他的妻子呢,還沒改姓他的姓呢,她的名字已列入他下一步計劃謀殺的黑名單了。

理查不斷把自己的陰謀詭計向觀眾交底,同時也是在向觀眾交心,帶著特殊的感情色彩,很有特點。他陷害了克萊倫斯,又讓這可憐蟲反而把希望寄托在他這位“好兄弟”身上。他望著被押往牢獄去的囚犯的背影,心里不知有多高興,他的“幽默感”來了,表現為一聲黑色幽默的冷笑、獰笑:

去吧,踏上你一去不回的道路吧,

單純老實的三哥啊,我就愛你這一點;

要不了多久,我就要送你上天去了——

要是老天爺肯接受我這份禮。

幾乎所有在理查周圍的人物都被他蒙蔽了,永遠只看到他的假我,以為這就是他本人。侍從大人黑斯丁不知道理查已把目標瞄準了他,大禍臨頭之前還這么說到他:

在基督教國家中,我看再沒誰像他了——

是愛,是恨,都清楚地寫明在他臉上,

你只消看他的臉,就知道他的心。

唯獨我們臺下的觀眾既看到了他的假我,又看到他毫不隱瞞的真我,因之不免產生了一種像上帝般居高臨下、洞察一切的優越感;又懷著莫大的興趣注視著這個“假我”,怎樣憑著他非凡的作惡手段,一步步實現“真我”的陰謀。

陰險毒辣的理查所作所為使人毛骨悚然,可是他又把臺下的觀眾拉住不放,觀眾成了他唯一可以無話不談的“知己”。他每一個謀算、每一步行動、每一個思想活動,都要向觀眾交底交心。這交流型的獨白和哈姆萊特的封閉型的獨白有很大的不同。丹麥王子的獨白是一種出聲的思維活動,偶然給我們聽到了,他的心聲把觀眾引進了他的內心世界的深處;理查三世的獨白在很多場合都是面對著臺下的觀眾,仿佛臺上臺下在進行思想交流,讓觀眾和發展中的戲劇情節始終保持緊密聯系。這個冷酷的沒有人性的魔王因之給自己增添了幾分人情味。在觀眾的眼里,他既是卑視眾生、踐踏眾生、在政治舞臺上表現為獨來獨往的超人;同時又是一個可以理解的、在一個激烈的權力斗爭的骯臟世界里被膨脹的政治野心驅使著的狂人而已。在伊麗莎白時代的舞臺上,這種面對著觀眾的交流型的獨白,產生了一種獨特的藝術效果。

理查隨機應變,在人前扮演著一個又一個角色:好兄弟、好叔父、大情人、好朋友、忠厚的老實人等等。他所扮演的最偉大的角色,表演得最為淋漓盡致,讓人嘆為觀止、拍案叫絕的該是在“勸進”一場(第三幕第七景)中他所扮演的那個視人間的榮華富貴如浮云、潔身自好、一心侍奉上帝的理查了。角色的內心和表象間的反差再沒有這樣強烈,真用得到這么一句話:既要做婊子,又要立貞節牌坊。我國讀者,當初看夠了一批跳梁小丑(四人幫)在政治舞臺上的丑惡表現,讀到這里,仿佛在這個涂脂抹粉的陰謀家身上看到了他們的原型,感觸必然是尤其強烈。

他處心積慮,親兄弟被謀殺了,兩位小王子被幽禁在古堡中,另外兩個侄兒(三哥的“小雜種”)神秘地“失蹤”了,一聲令下,四個保王黨立即被處決了。他每一個行動都朝著既定的目標靠近一步。通往王位的道路上的障礙幾乎都給掃除了,眼前所要做的只是制造社會輿論、發動聲勢,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登上英王的寶座,如愿以償了。

但兩位王子究竟只是被禁錮著,人還在,這是理查的一個心病,必須剝奪他們的王位繼承權,揚言他們是非婚生的孩子,是野種。不僅這樣,理查走得更遠,他囑咐親信向聚集在市政廳的市民們宣稱,連愛德華四世都不是正宗嫡系,當初——

我母親肚子里懷著這荒淫的愛德華,

我父親,高貴的約克公爵,正出征法蘭西,

論日期,按月份,扳著指頭來推算,

這出生的孩子不該是他下的種。

就憑他那一副相貌也可以看出,

根本不像我父親,那高貴的公爵。

我們看,連自己的老娘公爵夫人都可以拋出去在人前侮辱,給她編造偷漢子的丑聞,那么為了奪取那頂王冠,他還有什么做不出的呢?更妙的是他自知理虧,不得不又心虛地添上一句,囑咐他的心腹道:

這些話,要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這你也知道,大人,我老娘還活著呢。

這惟妙惟肖的心理刻劃真可說是劇作家的神來之筆。

他的黨徒率領著倫敦市長和一群市民上門來了,一幕勸進和推讓的鬧劇開場了。理查故作姿態,拒不接見,傳話出來,他正“沉浸在圣潔、敬神的冥思中”,外界的俗事別來打擾。推三阻四之后,只見理查手捧一本祈禱書,左右兩邊有兩個被收買了的主教陪同,儼然是個圣徒,出現在二樓的走廊上。他的黨徒表現得憂心如焚,代表市民們提出“正義的請愿”,在王國多難之秋,請求身為王朝嫡系的他,挺身而出,接受王位吧。

理查在樓廊上誠惶誠恐地回說道:

只恨我沒出息,缺少那雄心壯志;

我一身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缺點,

我哪敢去繼承大業,只配躲起來……

甚至還假惺惺地提到了王太子,他“怎敢違背天意,剝奪他的名分”。就這樣,他這邊只管推,冠冕堂皇,那一邊連勸帶逼,配合得恰到好處。經過幾個回合,戲演足了,夠熱鬧了,理查這才按照事前商量好的既定方針,“要像大姑娘似的,嘴里只管說‘不’,其實是半推半就”,改換口氣道:

諸位硬要我聽從命運的安排,

不管我愿不愿意,去挑起那重擔子——

既然是這樣,我只好任勞任怨……

有上帝明鑒,想必你們也看到了,

我本人沒一絲一毫虛榮的念頭。

于是公爵府的大廳里立即響起了黨徒們的一片歡呼:“理查萬歲!英格蘭國王萬歲!”

狡猾奸詐的理查在各個場合都顯示出他是一名出色的演員,在他扮演一個面冷心熱,像大姑娘般半推半就的角色時,簡直神了,這演技可說達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了。

對于陰謀家、野心家,人們恨之入骨。可是莎士比亞的大手筆卻賦予這一個陰謀家難以抗拒的吸引力,你看,他竟是那么善于進入角色,一個少見難得的演員呢。他那獨特的藝術魅力表現為《理查三世》在舞臺上始終是一個受歡迎的劇目,歷來著名的英美莎劇演員都樂于扮演這個大壞蛋。

很值得注意的是,在勸進場面里的不開口的啞角——倫敦的市民們,不僅在公爵府的大廳里,前一天他們在倫敦的市政廳里,扮演的同樣是啞角。黨徒們為制造輿論聲勢,滔滔不絕地把大壞蛋捧上了天,要求在場的市民們“為愛護自己的國家”,跟著一齊高呼:上帝保佑吾王理查!偏是市民們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吭聲,被黨徒們斥之為“不開口的木雕”;他們的心里可是雪亮,愛憎分明,不吭一聲,讓臺上的黨徒們下不了臺,這也是下層人民(所謂“沉默的多數”)的一種政治表態啊。

在帝王將相把持的政治世界里,莎士比亞總是給予小人物一個露面的機會,傾吐他們的心聲。正當理查緊鑼密緊鼓準備篡位奪權,有個公務員挾著一卷公文上場了(第三幕第一景),他要去廣場當眾宣布被判處極刑的侍從大人罪有應得。他可是老公事,一眼識破了那一份未經審判的判決書矛盾百出,只是拿來遮人耳目的幌子罷了。他感嘆道:“有哪個笨蛋一眼看不出這里自有巧機關?”

對于雙手沾滿鮮血的暴君理查,我們首先站在倫理道德的立場,憎恨他,譴責他。但是莎士比亞似乎不止一次地有意提示我們,對于他的所作所為還可以從另一個層面看得更深入些。“暗殺”這一場戲(第一幕第四景)因此值得談一下。

好些莎劇,像《理查二世》、《約翰王》、《麥克貝斯》等,都有暗殺、行刺的場景,往往是一聲猛獸般的吆喝,激起一陣驚喊、慘叫(還有受難者的哀求、怒斥)一刀子捅下去就完事了,很少看到像這個史劇中那樣,被收買的殺手竟然理直氣壯地和受難者進行一場對話——在道義上和受難者評一個理,寸步不讓。

現在兩個殺手闖進牢房來了,克萊倫斯(理查的三哥)呼吁道:上帝制定法典,告誡眾生不得殺人,誰觸犯天條,報應落到誰頭上——“上帝揮舞著懲罰的鞭子”。可說是義正詞嚴,卻沒想到給兩個殺手頂了回去:“眼前這報應同樣要落到你頭上。”——他曾向亨利六世宣誓效忠,卻背信棄義,拔出奸詐的利劍刺向王太子的胸膛,那么“你怎么能呼吁上帝來懲罰我們?——你自己肆意踐踏了上帝的法令!”

克萊倫斯又轉換話題道:上帝懲罰那作惡的人,要的是天理昭彰,眾目睽睽,“你怎能代替他執行天道呢?”兇手反駁道:“那么誰讓你充當上帝的行刑者?——用致命的利劍血濺了那年輕有為、一表人才的王太子。”

利刃高舉在行兇者的手里,道義站在遭難者的一邊,這向來的格局被打破了。眼前那兩個行兇者,聲色俱厲,儼然充當了“上帝手里的懲罰的鞭子”。

理查踐踏人間的道德準則,喪盡天良,干盡壞事,卻總是得心應手,處處得逞,這豈不在客觀上為血腥的暴君助長威風?可是透過那個烏煙瘴氣的政治世界,這個歷史劇的深層含義逐漸透露出來了。那些政客們,像當著臨終的老王發假誓的侍從大人、為虎作倀的白金漢公爵等,都是罪有應得的政客,最后都遭到理查的毒手;這黑吃黑的理查本人豈不也是不自覺地充當了“上帝手里的懲罰的鞭子”?

隨著劇情的進展,越來越清楚地顯示出劇作家持冷峻的批判態度。他冷眼看著暴君一旦爬上了他野心的頂峰,事物的發展就處處和他的預謀背道而馳了。劇作家特地用一場戲標志出了那急轉直下的轉折點。

殺手向他匯報:事情已經辦妥(兩位王子被謀殺了),這個暴君私下算計道:打發了他三哥,又囚禁了他兒子,他女兒已被低三下四地嫁出去了(好剝奪這位郡主的王位繼承權),妻子安妮已無疾而終(被毒死了),唯一使他不安的是伊麗莎白公主(她是繼兩位王子之后的王位合法繼承人),一旦公主落到了政敵(海外的里士滿伯爵)手里,對方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向他討頭上的王冠了。他決定要搶在前頭,把公主弄到手。

公主的兩個親兄弟、叔父、兩個舅父、異父兄弟,一個個都被理查殺害了,現在這個惡魔似的叔父卻向侄女求婚來了。他再一次扮演了一個情人的角色,振振有詞地勸導王后,為國為民,為她本人,為她女兒,應該把公主嫁與他這個好叔父,為一國之后。王后似乎終于被他說動心了,猶豫地問道:“我當真該勸說我女兒來成全你嗎?”還同意很快把公主的心意告知他。他望著回后宮去的王后的背影,冷笑道:“軟心腸的傻女人——淺薄,心眼兒又活!”他以為他厚顏無恥的求婚又一次成功了。

沒想到這一回卻是他上當受騙了。王后只是在敷衍他,為了保護自己的女兒,扮演一個似乎已上了鉤的“傻女人”,其實轉過身來,她私下一口答應了里士滿伯爵的求婚——這正是理查最擔心的事。從此他走上了下坡路,直到最后的滅亡。

里士滿出兵討伐理查三世。決戰前夕,千夫所指的暴君從一連串噩夢中驚醒過來,心驚肉跳地喊道:“理查可是愛理查呀!——那是說,我只有我。”他從沒有為自己罪惡的一生產生過絲毫的懺悔,他只預感到末日來臨的恐懼,只覺得被摒棄在人類社會之外的孤獨感多么可怕!

我絕望呀!有哪個是愛我的?沒有!

我今天死去了,又有哪一個來哭我呢?

干嗎要來哭我呀?我問我自己——

自己都看不出有什么好憐憫自己的。

人生對于他已成為一堆灰燼,沒有一絲一毫的意義了。然而他還是全副武裝,沖向戰場,作垂死的掙扎。面對著像潮水般涌來的千軍萬馬,而他已從戰馬上被打落下來,情危勢急,他聲嘶力竭地喊出了:

一匹馬!一匹馬!拿我的王國換匹馬!

這里有多么強烈的諷刺意味啊!他雙手沾滿鮮血,用盡心計手段,一步一個血印,爬上了寶座,建立起他那罪惡的王國,卻只落得拿他的王國去換取一匹他想換而換不到的戰馬!

理查三世惡貫滿盈,戰死在沙場,歷時三十年的“玫瑰戰爭”終于結束。倫敦觀眾在舞臺上重溫這一段腥風血雨的歷史,欣慰地感到噩夢已成過去,在新的都鐸王朝統治下,和平與繁榮,終于降臨到英國的國土。

品牌:上海譯文
譯者:方平
上架時間:2019-07-29 14:50:11
出版社:上海譯文出版社
本書數字版權由上海譯文提供,并由其授權上海閱文信息技術有限公司制作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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