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腦與科學(二十世紀西方哲學譯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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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再版譯序
感謝上海譯文出版社將本書選入“二十世紀西方哲學經典”系列,這次再版也讓我有機會重讀27年前的譯文。在我校讀的同時, 就自然產生了一個問題, 也許和許多讀者一樣,就是30多年來,塞爾先生的立場和觀點是否有什么變化?為此, 我特意上網搜尋并觀看了作者近年的一些演講視頻, 也閱讀了有關文獻。這些都證實了我的預想, 這就是,他的基本立場是清楚一貫的, 沒有改變。但我還是有些話想對讀者講。
我們知道,任何哲學問題的提出和討論,總是基于一定的哲學傳統的,具有一般性的哲學問題總是以其歷史的特定形式表現出來的。要了解一個哲學家對任何一種哲學問題的回答,首先就要對他所繼承的哲學傳統有所了解。
我先談一談塞爾與他自己哲學傳統的關系。分析哲學的傳統,至少可以追溯到近代英國經驗論的代表們——霍布斯、洛克、貝克萊和休謨,其中以休謨的影響最大, 也許還要再加上德國古典哲學家康德的部分學說。也可以這么講,在這個傳統中的哲學家們,對所謂世界的“大問題”,所謂“形而上學問題”、“本體論問題”,從來不感興趣,也不認為那些就是真正的哲學問題。 因為, 在他們看來, 除了邏輯命題和事實命題外,不存在其他有意義的命題。哲學活動只是一種分析活動,后來又進一步認為是一種語言分析活動。
那么在這種背景下,塞爾先生一反分析哲學一貫的沉默態度,要向大問題挑戰了。但他好像沒有別的選擇,用他自己的話說,要回到一種樸素的物理主義和心理主義的立場上,后來又被人們稱為是自然主義的立場。他認為這是唯一正確的立場。
關于自然主義,它的意思是說,我們身處其中的宇宙,從物理現象到心理現象,都是自然而然地發生的,其中一部分原因我們已知,而其中一些我們未知,但并不妨礙我們把整個宇宙看成是自然發生的。塞爾本人也曾反復強調,意識是真實的現象, 意識是腦神經的狀態。在這里,我看到了綿延數千年的唯物主義傳統,這是必須承認的一個基本事實。然而,當他指出,社會科學研究的是人的意向性時,用意向性來解釋社會意識時, 我又看到了他和美國實用主義傳統的聯系,而實用主義則是英國經驗論在美國的發展。一般實用主義是如何看待意識活動、思想及其真理性的,我想把這個問題留給讀者。我的意思是,在我們評價任何一種哲學時,離不開一種大致的指導原則,但同時也要針對每一種具體問題給予具體的評價。
其次,再講幾句他的哲學和歐洲大陸哲學傳統的關系。我們知道,塞爾和法國哲學家——德里達圍繞奧斯丁言語行為理論曾有一場論爭。德里達責難奧斯丁以語境來解釋意義,指出所謂語言“清晰”的標準是相對的,而在塞爾看來,德里達的指責是不得要領的,置換了奧斯丁的基本概念。倆人基本上是各說各話,對話沒有結論,是一場不了了之的辯論。
塞爾始終為自己哲學清楚明白的風格感到自豪。他在一次演說中,談到曾和另一個法國哲學家福柯一道聊哲學的清晰問題。他說,福柯曾開玩笑地告訴他,在歐洲,講述哲學從來就沒有完全的清晰一說,哲學家有時還會刻意留下一些人們聽不懂的地方,讓聽者自己思考。塞爾能把福柯所說當作真正的玩笑話,也反映出他的自信和對大陸哲學的態度。
這也讓我回想起,1988年春夏之交,塞爾應邀來華訪問時的一件事。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專為他而舉辦的座談會上,當時我也在座。有同事問, 你的意向性和胡塞爾的意向性,有什么區別?他顯得不太耐煩,回答道,已經有很多人反復在問這個問題了。那好,他說,我再回答一遍,以后,我可不再回答了啊,于是在座的人都笑了。他說,也許這個術語是起源于那里,可我的用法和那個胡塞爾完全不同,而且正相反, 意向性是從生理現象向心理現象的延伸與發展,是更高級的自然發生的現象。至于胡塞爾的意向性, 我不知道, 我也搞不清楚他講的意思。以上當然不是他的原話,但意思是這樣的。我們知道,胡塞爾的意向性,是先驗的,強調的是一種由內指向對象的建構過程。
在近年的一次演講中,塞爾在談到意識問題時,竟然這樣來揶揄德國哲學家,他說。從那個黑格爾開始,再通過那些也是以字母H開始的那些哲學家,這里意指胡塞爾、海德格爾,是他們把問題給搞復雜了,也完全把哲學的方向給搞偏了。的確,從黑格爾,經胡塞爾到海德格爾,是塞爾先生始終不能認可的一條哲學路線。
數千年哲學的傳統,就像一條川流不息的大河,由無數支流匯合而成。然而,時常會出現幾條支流并行而流,彼此卻難以溝通的情形。哲學家們同處一個世界,卻各說各話。這種情形的出現, 當然有許多歷史和文化上的原因。但是,各個流派之間不管有多大不同,在思想的河流里,他們各自傳承著先人的水源,各自又貢獻著新的智慧水流,在這一點上,他們是一樣的。哲學不死,思想之源不竭,無論它們是來自哪一個支流,如果我們能讀懂其中有生命力的成份,其實就達到了學習和研究哲學的最初目的了。
由于塞爾先生的語言直白、清楚,原文相對是好譯的,但譯文畢竟是27年前的,有些句子顯得生硬, 敬請讀者諒解。還記得我的父親楊熙齡先生, 生前在百忙中曾校讀過部分譯文,在他的建議下,我對譯文曾作過修改。我也感謝譯文出版社編輯衷雅琴女士為本書的再版所做的工作。
楊音萊
2015年8月30日于美國田納西州,諾克斯維爾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