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記者問顧央央，你寫過那么多小說，最令你心動的是哪一個。

剛下飛機就被圍了個水泄不通，無數鏡頭對準顧央央，饒是有好友顏白在側排憂解難，那些刺耳的追問依舊沒放過她。

無非就是問她對父親顧展懷被舉報受賄一事，有何看法？她還能有什么看法，登機前她接到電話，繼母打算出庭作污點證人，相伴二十多年的夫妻，轉眼就對簿公堂，她倒是該感嘆一句，小說遠不如生活精彩。

當然連珠炮式的問題里，提到最多的字眼還是“陸時節”，這個男人，在一周之前還是顧央央的未婚夫，對她呵護倍至，捧在掌心都怕化了，誰知下一秒就將這些年收集來的證據，眼都不眨地交給國家，親手將未來老丈人送進地獄。

顧央央像個瘋子般敲開陸家大門時，看到了衣衫不整的未婚夫，而她同父異母的妹妹，正半裸著身子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顧央央簡直難以置信，她顫抖地舉起手，作勢就要給這個王八蛋一巴掌，卻被一把抓住。

“你有什么資格發脾氣？”陸時節將她向后一推，順勢關上門。

顧央央踉蹌了幾下，最終還是站穩了，她抬起頭，直直地盯著眼前的男人，剛剛激烈地情緒，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陸時節，是我看錯你了。”

“不，你沒有看錯。”男人渾身酒氣地靠在門邊，點了一支煙，眼神陰鷙。

這還是顧央央頭一回見陸時節抽煙，記憶里這個男人一向潔身自好，煙酒不沾，干凈地像一顆大白兔奶糖，甜而不膩。

她曾得意地把這個比喻告訴陸時節，彼時正在練球的少年，忽然停下拍子，轉向她，眼神炙熱得像喝了幾壇酒。次日，顧家便收到了整整十箱大白兔奶糖，顧央央硬是吃到過期都沒給吃完。

“咳咳——”

男人被似乎是被煙嗆到，彎下腰咳嗽不止。

顧央央本能地遞上紙巾，卻驀地記起此刻處境，遂又換上一臉冷漠。

咳嗽聲漸漸小了，陸時節扶住門框直起身子，良久，才開口道——

“你不是看錯了……是你直到今天，都沒有認出我。”

陸時節失望地閉上眼，海面煙花嘭地升起，火紅的光映在少女臉上，竟比朝陽還要動人，少女晃了晃手中的面具，笑著說了些什么，可少年一個字也聽不清，他的耳朵里，全是煙花在胸口炸開的聲音。

……

“顧小姐，您是如何看待與陸家解除婚約一事呢？您父親出事后，陸家卻安然無恙，甚至撇得一干二凈，這可否理解為，陸顧兩家只是政治聯姻，大難臨頭各自飛，陸先生對顧小姐并非傳聞那樣真心？”

怎么不是真心？顧央央心中冷笑，陸時節那顆恨不得顧家永無翻身之日的真心，日月可鑒。

快門還在頻閃，顧央央沒打算停下腳步，她得抓緊時間趕去看守所，父親現在需要她的支持。

“請問——”一片嘈雜中，響起一個微弱但堅定的聲音：“顧小姐，您寫了那么多小說，最打動您的是哪一本呢？”

顧央央有點詫異地轉頭，發現提問的是一個年輕女記者，臉上還有幾分稚嫩，應該是實習生，畢竟老手都不會放過風口浪尖的大新聞，提這種無關緊要的問題。

是的，這個問題對全世界所有人，都無關緊要。但對顧央央而言，卻是一座藏在心底，小心翼翼守護了數年的雪山。

她停住腳步，摘下的墨鏡帶起微卷的短發，竟是別有風情。今日顧央央走得匆忙，上身隨意套了件軟糯的毛衣，配上一條及膝牛仔包臀裙，將她姣好的身材襯得玲瓏有致，

原本這樣嫵媚的身材和臉蛋，很容易讓人膩歪，但幸而顧央央天生有一雙干凈清澈的眼睛，消解了容貌帶來的輕浮感，用辛起的話來形容，便是“帶有成熟的少女天真，多一分太俗，少一分無聊。”

此刻這位成熟的少女，決定認真回答問題。

“第一個，我最喜歡的，是第一個。”

“是您剛獲獎的那部電影《戀曲1949》嗎？”

“不。”顧央央搖頭：“它并沒有拍成電影。”

“哦，”年輕女記者有些失望，但還是不甘心地追問：“那故事發生在哪里呢？”

“一座叫昆侖的小島上。”

“……”

在場眾人一臉茫然。

女記者卻像聽到什么有趣的事兒般，眼神放光。

“那那……那男主角是誰？”

顧央央正要回答，電視上播放的新聞突然打了岔，畫面里，出現了一張美到令人窒息的臉，主播正介紹著馬來西亞天空集團在華的各項投資，其中多個項目竟是由集團話事人商熙親自主持的。

談起商熙，近年來在整個華人商界，算得上是聞之色變。他憑借一己之力，不到十年時間，就將瀕死邊緣的天空集團重新帶回巔峰。

雖說他年紀尚輕，眼界手腕卻是一流，投資的項目一片飄紅，且出手狠辣，不少自詡不凡的前輩都栽了跟頭。

而更重要的是，他那張永遠如美少年般精致的臉，讓多少女人為此前仆后繼，甚至還成立了后援會。有關這位商公子的同人文更是滿天飛，什么《霸道主君愛上我》、《天空上的少年》、《總裁的甜心小助理》等等，光是顧央央自己就看過好幾本，每次看得是面紅耳赤。

而小說中的主角也不負所望，女友換得比衣服還頻繁，出手闊綽，分手干凈，

但據傳聞，卻沒有一位女友被他帶回過那座具有象征意義的商家舊宅。

所以，慢慢地便有了商公子喜好男色的流言。有記者拿這個采訪他，得到了一聲讓人寒毛直立的冷笑——

“有這功夫，不如回爐重塑下你的智商。”

鏡頭下的商熙像極了古代仕圖里的美人，卻偏偏繃著一張冷漠至極的臉，同樣用辛起的話來講，“多一分像妖孽，少一分機器人”。

這樣看來，她顧央央和商熙倒是人間絕配。

似乎是感應到了什么，畫面里正接受采訪的商公子，忽然看向鏡頭，與顧央央四目相對。

商熙的眼睛生得晶瑩剔透，盯著人看的時候仿佛即刻就要化成一灘春水，然而微博的幾千張生圖里，沒一張商公子的笑容。

看樣子，是春水積成了冬雪。

既然拍不到，各位吃瓜群眾便充分發揮想象力，于是在同人文里，商公子笑起來的時候，就變成了一口深井，余味悠長。

可顧央央知道，她的阿熹笑起來，才沒有那么多七拐八繞的心思，怎么形容呢？那明明是一輪，晚霞未盡時，初升的月，朗朗清輝，溫暖和煦。

……

“顧小姐，您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急切地追問再次將她拉回現實。

“男主角嘛，”顧央央轉過頭，少年商熙的模樣在心中浮現，她看向年輕的女記者，鄭重地回答道——

“朱雀，是一只會笑的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