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 海城

“怎么樣，打得進去嗎？”

“不知道，已經三個小時了，鉆頭一點沒有往下前進的意思……”

“地質勘測的怎么說？”

“和之前檢驗的結果一樣，按理來說很適合打樁。”

“那就奇了怪了……”

張炎說這句話的時候眉頭緊緊鎖著，愁云滿布他的面龐，如果不是上頭有要求，他現在真想狠狠抽一根煙。

刺眼的施工燈高高在半空，如同一顆顆詭異的眼睛一樣監視著這里的一切。

即便已經到了晚間，工地上帶著安全帽的人們仍舊忙來忙去，宛若《動物世界》里那些行軍的螞蟻。

機械運作的轟鳴聲不絕于耳。

張炎仰頭看了看久久不能下行的立柱，不禁嘆了口氣——他是這個項目的施工隊長。

繼內環線并通車之后，海城的高架道路建設一直沒有松懈，計劃是南北高架縱向貫穿整個西城區，后有東西高架橫向打通東西兩端，而張炎所在的施工隊，則負責給兩條高架的交匯處立柱打樁。

“要不……請上頭改改設計？”

“不，這恐怕行不通。”

張炎的否定不是理由，外圍高架已經建設完畢，如果天府路高架和東西高架能夠在此處順利交會，那么海城高架整個的“申”字結構就能完美展現。

這是設計師的心血，這樣既能滿足交通需求，又能做到美觀，而且恰到好處地符合“申”的主旨，可以說是一石三鳥——設計院態度一向強硬，這樣臨戰換陣的要求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正好海城屬于長三角沖擊平原，地質普遍不算堅硬，同期施工的跨蘇河標段已經打下了98根立柱，所以如果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的話，交匯處的立柱應該已經打下一半了。

可這最關鍵的地方，偏偏出了差錯。

“誒！你說會不會……真是風水出了問題？要不要去廟里……”

其實這個說法，不是他第一個提出來的。

施工隊在此處受阻之后，周邊的市民雖然不了解全部情況，但是施工進度明顯緩慢這一點還是很多人都能察覺的到的。

之后工人們常在附近的小飯館兒吃飯，飯桌上也難免聊到工程方面的問題，這一來二去的也就被同來吃飯的人聽了進去，在那之后，關于風水的一些傳言就在人群中散布開了。

有人說打樁的地方恰好是土地爺的家，而打不進去就是因為土地爺動了怒；也有人說這是因為施工隊好巧不巧碰了海城的龍脈，要是打樁機貫穿了龍脈，只怕是有災難要發生。?

“胡鬧！咱們學了這么多年技術，遇到一個工程難點就燒香拜佛，這不是向封建迷信低頭嗎？”

“哎，也是。”

“跨蘇河那段不是成功了嗎？那就把那邊的人都調過來，之后讓上頭再派幾個專家，市政設計院、海城城建設計院、隧道工程公司，能找來的都找來。人心齊，泰山移，我就不信我打不下這個樁！”

“好。”

……

三天后，天府路高架與東西高架交會立柱仍然沒有打下去，施工隊被迫暫停作業。

……

第四天一早，平日里一直忙碌施工隊長親自帶人去了附近的玉佛寺。

那一天，有人看見久居寺廟不出的方丈放下了手中的木魚，在一眾警衛的保護之下來到了施工現場，他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凝重，手里攥著的佛珠一刻也沒有停止地撥著。

盡管很多人都聚到哪里看熱鬧，可都被外邊圍成一圈的警衛擋在了外頭。

天空很陰，云層從遠方推了過來，讓本就被阻擋在外的居民們更加看不真切。

上方飄起了細密的雨點，良久，施工現場的升起了縷縷青煙，像是有什么人在里頭上起了香，而且看上去那香陣的規模還不小。

偶爾有遛狗的居民路過，他們忽然發現自家的狗不動了，它們仿佛是感知到了某種威脅，紛紛繃緊了渾身的肌肉，并且朝著工地的方向狠狠地咧著嘴，但又不敢前進半步。

在那之后，人們聽到了念誦經文的聲音，它聽起來是那樣清澈，宛若天邊流下的清泉，蕩滌著世間的一切不凈。

剛開始還議論紛紛的群中都不做聲了，大家只是靜靜地待在原地，聆聽著這段經文。

有人覺得那就是方丈在念經，可也有人心有疑惑，因為方丈已是垂暮之年，聲音絕對不可能這么洪亮。

好像是在回應大家的想法，那聲音果然開始逐漸衰弱，一開始還像是寺廟的那口古鐘一樣厚重，慢慢地，就變得如風中殘燭一樣脆弱了。

很長一段時間之后，經文念誦完畢，那些在外圍保證秩序的警衛們也像是接到了里頭的通知，紛紛朝內部走去。

而就在當天晚上，一直無法前進的打樁計劃居然成功了，并且不偏不倚，完全符合最初的設計，從此南北高架和東西高架嚴絲合縫。

……

中心交匯處打樁成功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同期所有的施工地，其他幾個施工地的領隊特地趕來準備和張炎一醉方休，可被他拒絕了。

那一晚他一直面無表情，只是默默地看著那根粗壯的柱子，盡管上頭有明確地禁令，他手中的煙還是一根接著一根，全程一言不發。

張炎不敢閉眼睛，因為只要眼皮一合，他的腦海里就浮現老和尚念完經之后那深淵之中的東西。

……

幾天之后，前往玉佛寺上香的游客們在即將走進大雄寶殿之時，寺院山門前的大梁突然重重地砸了下來，悶響之后，木屑滿地。

……

與此同時交互處的立柱完工也恰好完工，和其他完工后依舊保持著水泥外表的立柱不同的是，這根直徑五米、高度三十二米的巨無霸周圍被貼上了一層白鋼，而且在那基礎上還嵌上了金色的龍紋裝飾。

有人說這是為了鎮靈，不過這種說法很快就被官方否定了，負責人說這根柱子外表的東西僅僅是為了裝飾。

但不管怎么說，這也確實是整個海城幾千根高架立柱之中唯一一根帶有龍紋裝飾的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