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早晨，狹小的地鐵車廂里漂浮著各種氣味，嘈雜的對話聲吞沒了報站的喇叭。吳非凡戴了一只藍色的口罩貼在車廂門前不能動彈，左側一位倚靠在貼了“禁止倚靠”標貼上的紅衣大媽提了嗓門大聲地說著電話，那烈焰紅唇里時不時地飛濺出幾顆唾沫星子。吳非凡試圖往一旁挪過兩步，右手旁那位戴了眼鏡的矮個男人在窄小的空間里一手翻閱著手機新聞，另一手則從吳非凡的背后穿了過去拉住了門把手。吳非凡挪動腳步的希望再次破滅，她只能緊張地看著唾沫星子的弧線落到了哪兒。

這糟糕的情境已經持續了五個站點，吳非凡慶幸至少自己擠上了這趟地鐵，先前一位吃著大蒜餅的男人在同她一起擠上來的時候，硬生生地被那位講著電話的大媽給頂出了門。吳非凡因為感冒第二天，嗓子冒煙似地疼痛，而噴嚏卻始終打不出來，以至于眼睛里總是蓄著淚水，興許那位打著電話的大媽就是看了她的這幅可憐相，才把腳旁丁點兒的地方讓給了她，而把那位大蒜餅男人厭棄地推了出去。

還有二十分鐘就到上班時間了，公司規定試用期內遲到一次扣兩百塊錢，請假一次扣五百。吳非凡看過自己的支付寶，昨天剛還了花唄，買了一盒感冒靈，里面只剩了一千六百塊零九塊，盡管存了余額寶，但少得可憐的利息想要湊成一千六百十塊都很困難。今晚房東大叔就要來收她的格子房間租金了，總共一千五百塊三個月。那位房東大叔每次收房租都是準時準點地上門，那張薄薄的嘴唇里總有吐不完的上海普通話。

早前，她曾提過能不能用支付寶，結果，房東大叔足足嘮叨了半小時網上轉錢的風險案例。沒想到今年，他突然提出要用支付寶收款了。不過，他還同以往那樣準時準點地上門，只是不再用那雙靈活的手點鈔票了，而是直接亮個收款碼出來。不僅如此，他還會給她刷個支付寶領紅包的推薦碼，關照她一定要記得用紅包，不然他拿不到賞金。吳非凡想只有房東大叔這精打細算的腦子才能買了這么一間兩室戶，并將它改造了四個房間賺取雙倍的租金。

交完房租，她的賬戶就只剩了一百零九塊錢。這些錢加上又一輪的花唄與京東白條還能勉強夠她生活一周。工資是次月五日發放的，因此，她不能請病假，也不能遲到，否則的話，她將陷入下個月無法償還花唄白條的困境。

“滴——滴——滴”。

地鐵停靠在了體育館站，車還在晃動的時候，身后的人已經開始了十八般武藝地推搡。這是中轉站點，有很多人上車，也有很多人下車，這是對力量與智力的挑戰。吳非凡最靠近車門，她的鼻子剛好涌上了一股酸意，正要使勁地憋出噴嚏。門打開了。坐車的人就像簍子里逃出來的龍蝦，瞬間將最前排的人拱推了出來，而早已守候在外的人一下子又涌進了進去。

吳非凡還沒有跨出車廂，單薄的身體還是被人在后推了一把，她一個踉蹌，幾步后才站穩，只聽到那位打電話的阿姨大聲提了一嗓——覅推人呀（上海話：不要推人）！

她那原本正要打出的噴嚏被生生地打斷了，可此刻沒有時間去埋怨，她得盡快沖到公司去打卡。她待不及已經排成了隊的自動扶梯，只能靠著兩條細腿朝著樓梯飛奔，好不容易出了地鐵站，口袋里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伸手去摸手機，一不小心從里面帶出了兩塊昨天吃剩的切片土司。因為放在了口袋里的緣故，那兩片吐司被蹂躪成了一團。吳非凡正在以減肥為借口，進行著節衣縮食的任務。

正當吳非凡準備接起電話的時候，身后一個胖乎乎的女人“嘭——”地撞了她一下。吳非凡一個狗吃屎，摔倒在地。

“喂，你撞人了！”吳非凡大聲罵道。

那女人也不回頭，就像《怪鴨歷險記》里的胖南希一樣，扭動著緊身褲包裹的肥臀繼續大步流星地走著路。

“這什么素質啊！”吳非凡戴著口罩，因為感冒的緣故，聲音顯得輕了許多。她站了起來，一旁的早餐攤主瞟了地上一眼，她這才發現自己口袋里那兩片不成樣子的切片面包在她拿手機摔跤的瞬間被帶出了口袋。此刻，早餐攤主栓在推車上的一條小狗的爪子正踩在面包上。

“嗨，那是我的面包。”吳非凡沖那小狗齜牙咧嘴，小狗并不理會，只是兀自地咬了兩口后，叼去了一旁枯葉堆上。冬季，總是格外的無情，連同樹枝上那些堅強茍活的葉子也要使勁地打落下來才能顯出它的力量。

她的口糧就這么被糟蹋了？吳非凡生氣地瞪了眼小狗，一旁經過的中年婦女正對著微信語音大聲地說著話：“九五后的女孩啊，不來賽的呀（上海話：不行的呀），你懂得呀，她們都只曉得吃吃喝喝白相相呀。”

九五后就吃吃喝喝玩玩白相相了？

吳非凡真想大罵一通，九五后真是招誰惹誰了，隨便誰都能扣個吃喝玩樂的帽子。她也是九五后，可一畢業不也一樣努力地賺錢嗎？吳非凡使勁兒地拍著身上的灰塵，好似能將所有的晦氣拍落下來。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

“非凡，滋滋——非凡，快來公司，滋滋——出大事了。”這是同事許萌打來的電話，電話斷斷續續。

吳非凡看了眼手機，屏幕保護碎了兩道縫，她不能確定手機是不是壞了，只是聽到許萌說出大事了。她提起腳就狂奔，鼻涕堵住的鼻子本是塞得牢牢的，因為劇烈的跑動，冰冷刺骨的寒氣鉆進了藏在口罩后的鼻子里，反而透進些冷冽的空氣。

七八分鐘后，她終于奔到了公司所在的寫字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