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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24評論第1章 殺機
這是陳迪在一天當中第三次接到孔懷先的電話,孔懷先的電話就一個內容:還錢。
陳迪在縣城里開了一家小超市,生意不好不壞,勉強可以維持一家人的生計,去年春節的一次同學聚會讓他迷戀上了麻將,開始贏了幾千塊后就一直輸,到后來連湊到超市進貨的錢都變得困難起來,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才去找孔懷先借了三萬塊,結果一拖就是半年。
孔懷先是陳迪的中學同學,兩個人的關系一直不錯,當初他借給陳迪錢也并沒有說要利息什么的,純粹就是出于同學友情。孔懷先的經濟條件也并不那么寬裕,借給陳迪錢后,半年沒見對方有還錢的意思,再加上孩子馬上要上初中需要一筆贊助費,這才開始催促起來,可是不承想陳迪始終就是那一句話:“現在手頭緊,你寬限我些時間。”
第三次電話的時候,孔懷先終于急了:“聽說你天天晚上在外邊打麻將,一次輸贏好幾千,你打麻將都有錢,干嗎不先還給我?”
陳迪沒有回答他,直接掛斷了電話。孔懷先氣極,忍不住破口大罵。旁邊的妻子不住數落他:“你倒是好心,現在人家是怎么對你的?孩子的贊助費,你自己看著辦吧。”
孔懷先更是焦躁,罵道:“對,現在借錢的才是大爺!狗屁同學,狗屁的朋友!”
然而,讓孔懷先沒有想到的是,當天晚上十點多的時候陳迪卻主動給他打來了電話,說在超市里面等他。孔懷先的心情頓時大好,急匆匆地就去了。
陳迪的超市開在縣城一處剛剛開發的樓盤外邊,晚上十點之后的街道甚是冷清。住在縣城的人大多習慣乘坐人力三輪,出租車太少而且貴。下車的時候孔懷先給了人力三輪車車夫兩塊錢,此時陳迪的超市已經關門,拉下一多半的卷簾門下邊可以看見從里面照射出來的燈光。
人力三輪車遠去了,在轉彎處發出了“丁零”的聲響,孔懷先弓著身子進入超市,朝里面叫了一聲:“陳迪!”
陳迪在里面答應了一聲,超市的燈光亮了。陳迪從里面走了出來,熱情地攀著孔懷先的肩膀,說道:“我準備了點鹵菜,我們倆今天晚上好好喝幾杯。”
孔懷先可不是來喝酒的,不過也只好跟著陳迪進去了。超市里面有一間小辦公室,孔懷先以前來過,此時他一眼就看到辦公桌上面的幾盤涼菜,原本在辦公桌上的那部紅色電話機被擱在了旁邊的窗臺上。孔懷先帶著歉意說道:“陳迪,我也是沒辦法,孩子要上初中了,贊助費需要三萬五,我家里的錢不夠。”
陳迪打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沓錢來,說道:“這是最近半個月賣出的貨款,不到一萬塊。我也是沒辦法,這超市我還得開下去,不然一家人的生活就沒著落了。你寬限我兩個月,到時候我一定把剩下的錢都還給你。”
孔懷先接過錢,為難地道:“可是,孩子的贊助費馬上就得交了啊,我怎么辦?”
陳迪看著他:“要不,你找人借借?”
孔懷先苦笑著說道:“現在誰還愿意借錢給別人?也就是我們之間這樣的關系。你是知道的,我和吳瓊家里的情況都不好……陳迪,如果你不在牌桌上輸那么多錢,怎么會像現在這個樣子?”
陳迪道:“我也不想啊。反正我現在手上沒錢,要不你把這里的貨拿去賣了吧,里面的東西隨便你選。”
這句話就有些無賴了。孔懷先頓時怒了:“陳迪,你這是什么話?!我把你的貨拿去賣還不如我自己開一家超市呢。你想想,當初你找我借錢的時候我說過什么沒有?我還不是看在我們是同學、朋友的分上?你這人一點意思都沒有,今后誰還敢再和你交往?”
陳迪雙手一攤,道:“那你說怎么辦?我都跟你講了,現在我確實是沒錢啊。”
看著陳迪無賴的樣子,孔懷先恨恨地道:“那好,明天我就叫人來拉東西。陳迪,你別怪我,是你先不夠朋友的!”
這時候窗臺上的電話忽然響了起來,陳迪對孔懷先道:“你等等。”即刻去接聽,里面一個聲音在問:“今天你怎么沒來?你欠我的錢什么時候還?”
電話是一個牌友打來的,頭天晚上陳迪在牌桌上欠了他三千多。陳迪道:“今天有點事,明天來。”
孔懷先大概聽明白了這個電話的意思,怒道:“你他媽還去賭?看來你是真心不想還我錢了是吧?!”
就在這一瞬,陳迪猛然提起椅子就朝孔懷先的頭上砸去。孔懷先猝不及防,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一下子就栽倒在了地上。陳迪恍若瘋癲,一把扯過電話機繼續去砸孔懷先的腦袋,眼前那張熟悉的臉瞬間鮮血四濺,血肉模糊,手上的電話機也很快四分五裂……
癲狂狀態下的陳迪直到此時才仿佛回到了現實,看著眼前可怕的場景,以及自己血淋淋的雙手,極度的恐懼瞬間將他籠罩:“我,我殺人了,殺人了……”
冬季已經來臨,小縣城的空氣污染不是那么嚴重,清晨霧氣蒙蒙,陳迪的小超市所在小區的人們一大早起來就聞到彌漫在空氣中的一種奇怪氣味:誰家這么早就開始燉肉了?
孔懷先離開家的時候并沒告訴妻子他要去什么地方,也許當時他以為很快就能夠從陳迪那里拿到錢,以此告訴妻子他交往的朋友并不是她以為的那么不靠譜。吳瓊半夜打了幾次孔懷先的電話卻沒有人接聽,不過她并沒有感到奇怪。丈夫是一個比較負責任的男人,想必是想辦法給孩子籌贊助費去了。可是當她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丈夫依然沒有回家,心里一下子就著急了,急忙再次撥打電話,過了好一會兒才終于聽到了電話里面的聲音:“喂……”
吳瓊不滿地責怪道:“這一晚上你都去哪里了?干嗎不接電話?”隨即就聽到電話里面的聲音說:“這電話在垃圾桶里面,我正好路過……”
半小時后,吳瓊趕到孔懷先電話所在的地方。剛才接聽電話的人將手機遞給了她,她看著四周,心里疑惑道:這附近好像沒有他特別好的朋友啊?
隨后,吳瓊在孔懷先的辦公室里一直等到上午十點,卻依然沒有看到孔懷先的蹤影,其間她還打了無數個電話到處詢問丈夫的下落,這時候她才真切地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警方接到報案后也覺得有些奇怪:男人一晚上不回家的情況并不罕見,可是這個人的手機怎么會在垃圾桶里面?
縣城并不大,雖然攝像頭不多,但是警方還是很快就根據孔懷先出門的時間在一個攝像頭里尋找到了他乘坐人力三輪車的錄像。
案件很快就被破獲了,陳迪的小超市所在小區的人們這才明白那天早上聞到的氣味是什么,許多人惡心嘔吐了好幾天,附近菜市場的肉類也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無人問津。
對一個小縣城來講,兇殺之類的惡性案件本來就很少發生,像這樣殺人之后尸體被肢解并煮熟后倒入下水道的情況更是罕見,更何況案件的起因竟然是區區三萬塊錢的小事,一時間整個縣城謠言四起,人心恐慌,曾經比較熱鬧的街區也因此變得冷清起來。
陳樂樂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她了解自己的哥哥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將那個殺人分尸的兇徒與自己的哥哥聯系在一起。陳樂樂哭泣著對曾英杰道:“我哥哥絕對不可能殺人,肯定是警察搞錯了……”
曾英杰當然理解她此時的心境,畢竟她就這么一個親哥哥。曾英杰多次見過陳迪,他看上去確實是一個老實本分的人。可是如今事實俱在,陳迪本人對他的整個犯罪過程供認不諱……曾英杰輕輕拍了拍陳樂樂的胳膊,他無法勸解,唯有嘆息。
可是陳樂樂性格固執,她認定的事情其他人很難改變。她抬起頭來直直地看著曾英杰:“英杰,一定是警察搞錯了,我哥哥他,他肯定是被冤枉的!小縣城的警察是什么水平你還不知道?這個案子肯定有問題。不行,我得給表哥打個電話,讓他盡快趕回來!”
曾英杰急忙勸解道:“樂樂,表哥和嫂子剛剛到美國,馬上把他們叫回來不大合適……”
陳樂樂打斷了他的話,道:“我哥絕對不會做那樣的事情,這個案子肯定另有隱情。對,我哥肯定是被人給催眠了,像這樣的案子只有表哥才搞得清楚。英杰,你不要管了,這個電話我自己打。”
哪來那么多被催眠的事情?即使是被催眠也應該是有目的或者原因的。曾英杰在心里苦笑著,急忙說道:“這樣,我親自去了解一下這個案子的情況,然后再說。樂樂,你看這樣可不可以?”
曾英杰是省刑警總隊的人,到了縣城這樣的小地方當然備受尊重。案卷很快就放到了曾英杰面前,曾英杰仔細閱讀了一遍,沒發現有什么問題,他沉吟著問道:“我可不可以和陳迪見個面?”
公安局局長很為難,他知道曾英杰和犯罪嫌疑人之間的關系:“這個……”
曾英杰苦笑著搖頭道:“算了,其實這個案子我本應該回避的,不過我總覺得這起案子有些不可思議。我對陳迪還算是比較了解,完全不相信他會做出那樣的事情,所以,我很懷疑其中另有隱情。”
公安局局長道:“他本人全部供述了,事情就是他干的。他在殺害了孔懷先之后就肢解了尸體。完成了這一切后已經臨近天亮,他將作案現場清洗干凈,出門騎上摩托車將死者的手機扔到了距離他超市很遠的一個垃圾桶里。雖然尸體被他銷毀得非常徹底,現場也清洗得非常干凈,但是我們還是從超市后面那間辦公室的瓷磚縫里提取到了死者的血液樣本,挖開下水道后也找到了死者的一部分骨頭和組織。這個案子可以說是鐵證如山,不會有任何的問題。”
這些情況曾英杰已經在案卷里全部看到過了,他點頭道:“我沒有懷疑他作案的過程,不過我依然覺得奇怪。要知道,死者是他的同學、朋友,為什么會為了三萬塊,不,準確地講應該是兩萬來塊錢,就萌生出殺人的念頭,而且手段又如此殘忍呢?”
公安局局長笑道:“我曾經還親歷過一起為了一塊錢就動殺機的案子呢。我們縣財政局的一位科長下午下班后去買菜,身上零錢不夠就說少給菜農一塊錢。這時候旁邊一個和他有矛盾的同事正好路過,鄙夷地說了句:一塊錢都和農民計較,真他媽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那位科長一下子就怒了,拿起菜農的秤砣就朝對方砸了過去,一下子就砸破了那個人的腦袋。這屬于激情殺人,很好理解。”
曾英杰不以為然地說道:“你說的情況與這起案件不一樣,陳迪和孔懷先是同學,兩人的關系一直不錯,平時沒有積怨。激情犯罪是行為人在精神上受到刺激或人身受到攻擊、人格遭到侮辱后,處于難以抑制的興奮沖動狀態,在這種狀態下,人的正常理智被削弱或喪失,以致產生沖動行為。從案卷的情況來看,當時孔懷先并沒有攻擊、侮辱陳迪,這仿佛并不符合激情殺人的情況。”
公安局局長沉吟了片刻,說道:“這樣吧,我們可以把當時審訊犯罪嫌疑人的錄像給你看。小曾,你應該相信我們,我們絕對沒有對他用任何的手段。”
曾英杰點頭道:“這一點我完全相信,我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一下關于這起案件的情況。”
近一小時之后,曾英杰從頭到尾看完了審訊錄像。陳迪的供述非常清楚、詳細,怎么看都不覺得這起兇殺案是兇手在意識不清或者被人催眠的情況下作的案,而且警察也問了陳迪為什么殺人,陳迪回答:“不知道為什么,當時我忽然就萌生了一個念頭:殺了他就不用還錢了。”
至于分尸的問題,陳迪的回答更簡單,同時也比較符合他當時的內心邏輯。陳迪供述:“當時在沖動之下殺人后我很害怕,就一心想著要如何才能不被警察發現……處理完尸體后我就把他的手機扔到了距離我超市很遠的地方,而且沒關機。”
陳迪讀書不多,但這并不代表他不聰明。從這起案件中陳迪所表現出來的智商來看,曾英杰更加覺得詭異。隨后曾英杰去看了當時的作案現場,卻并沒有發現任何的漏洞——超市早已被警方查封,被挖開的下水道還沒有填回。曾英杰進行了場景演示,也完全符合陳迪的供述。
曾英杰剛剛回到省城就被隊長龍華閩叫去狠狠批評了一頓。曾英杰低著腦袋不說話,他知道是當地公安局告的狀,當然,自己那樣做確實違反了紀律。一直到龍華閩的批評結束后,曾英杰才說道:“龍總隊,我知道自己不應該私自去調查這起案件,也確實應該避嫌,但是這起案子確實有些問題解釋不清楚。犯罪嫌疑人是我老婆的哥哥,我了解這個人,我始終不能相信這樣一個殘忍的案子會是他干出來的。”
龍華閩皺眉道:“這起案件的影響非常惡劣,案發后我馬上就派人去復查了整個情況,沒發現有任何漏洞。”
曾英杰道:“武大海的那個案子呢?當年不也被認為是鐵證如山?”
龍華閩直視著他,低聲問道:“你懷疑他們刑訊逼供?有證據嗎?”
雖然曾英杰有些反感那位縣公安局局長當面一套背后一套,但在這件事情上自己確實違反了紀律,而且他的主要目的是要把事情搞清楚,以免陳迪蒙冤受刑。曾英杰搖頭道:“我并沒有懷疑他們刑訊逼供,而且我也相信他們不會那樣做。不過這起案件實在是讓我感到有些詭異,且不說犯罪嫌疑人的親屬,就連周圍認識他的人都覺得不可思議,所以我希望能夠更加慎重一些。龍總隊,您看能不能等沈博士回來后請他進一步調查這起案件?”
龍華閩即刻道:“他也應該避嫌,難道不是嗎?”
曾英杰抗聲道:“他并不是警察,需要避什么嫌?”
龍華閩怒道:“曾英杰,你要知道,他與警方是合作關系!這其中的利害關系難道你不懂?你的這件事情還沒完呢,接下來就等著組織上的處分吧!”
曾英杰立正,道:“是!”轉身朝辦公室外邊走去,剛到門口的時候他忽然轉身,笑著問龍華閩:“龍總隊,如果沈博士以私人身份去調查的話,這就沒問題了,是吧?”
龍華閩瞪著他:“我可沒有這樣說。曾英杰,你是警察,一定要記住,我們只認證據,鐵一般的證據。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