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目光再次貪戀地掃視遠方，然后決然轉身，步入陰暗的洞穴。就在剛剛，他做了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

“哎喲，偉大的神龍怎么還窩在老鼠洞里。”一陣譏諷的嘲弄從眼前的黑暗傳出，緊接著鉆出一只腦袋尖小、腹腔圓滾、四肢短粗、尾巴細長的老鼠。

賊眉鼠眼的巴瑞，嘲諷亞瑟最厲害的老鼠，沒有之一。

對于他的嘲弄，亞瑟早已沒有任何知覺。但現在，卻感覺他的話語就像一陣刺骨的寒風，迎面撲來，吹得渾身顫抖。

“你怎么了。”巴瑞的眼中亮起異樣的光彩，就像一只嗅到獵物氣息的獵犬。

亞瑟不敢理會，害怕反駁會動搖好不容易穩定的決心，于是匆匆逃離。但在與巴瑞擦身之際，不慎腳步踉蹌，險些摔倒。

“搞什么鬼。”巴瑞的罵聲逐漸遠去，亞瑟頭也不回地逃進黑暗。直到再無聲響才停下腳步，然后倚著墻壁劇烈喘息。

實際上，他的身體并不疲憊，真正疲憊的，是內心。

喘息中，他愣愣的注視前方，只見道路從腳下延伸進一片凝實壓抑的黑暗，仿佛通往著的是一個晦暗無光的未來。

但在喘息之后，他還是走了過去。

只是原本熟悉的甬道，突然變得陌生，冰冰涼涼，就像一條毒蛇的食道。他需要竭盡全身的勇氣，才能一步一步前行。

一段時間后，他走到了自己的洞室門口。

此前，在外奔波找食的時候，他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回到這里。但現在，他卻在門口站定，不敢前進。

“亞瑟，是你嗎？”洞室里飄出一陣溫柔的聲音。

亞瑟驚醒，連忙放松語氣，舒緩神情，然后應聲而入。“是我，我回來了。”走進洞室，家中的場景撲面而來，熟悉卻帶著一縷窒息的陌生。

他呆愣片刻，然后對著一只老鼠輕聲責備：“梅蘭妮，你怎么又不聽話了，跑下來到處亂走。”說話的同時，他三步并作兩步，趕到她的身旁，攙扶著她走向洞室里最平整的石臺。

她就是梅蘭妮，亞瑟的伴侶，一只通體純白的老鼠，全身上下沒有半點雜質，就像冰雪的精靈，純凈而又美麗。

攙扶著她躺下。她將兩只前爪輕柔地放在隆起的腹部，說：“你不是要出遠門了嗎，我尋思著該給你準備些什么。”她望了過來，露出略顯疲憊的笑容。

“不用了。”亞瑟輕輕地說。他在梅蘭妮旁邊坐下，也將前爪放到她的肚子，極盡輕柔地撫摸。

“你呀，不能總這樣面面俱到，有時候也該故意遺漏些什么，好讓我發揮一下作用嘛。我真的好希望能夠在你追尋夢想的時候幫助到你。”

亞瑟的呼吸微微一窒，他別開目光，低頭看向腳下，說：“梅蘭妮，我想說的是，我決定留下，不離開了。”

“什么！你不去孤山了？”梅蘭妮的聲音充滿驚愕。但她并不知道，她所說出的“孤山”二字，就像一把鋒利的尖刀，刺入亞瑟的胸膛。

亞瑟依然盯著腳下，但卻痛苦地皺緊眉頭。幾番沉重的喘息之后，他輕輕地說：“不去了。”

梅蘭妮急促追問：“為什么，難道是因為我和查理嗎？”她的聲音已然帶著哭腔。

“傻瓜，當然不是因為你們，而是因為我，我深深地愛著你，還有我們的小查理。”亞瑟連忙抬頭，擺出高興的樣子，但不敢直視她的雙眼，只好看著她的肚子，并且輕輕的撫摸。

“不，不可以。”梅蘭妮哽咽。

亞瑟看向她的臉，只見那靈動的雙眼里，淚水漫過了眼眶，正貼著臉蛋滑下。只是她的眼淚雖落在石臺，但卻滴進了亞瑟的內心，而且每一滴都重逾千斤。

“喲，怎么哭起來了呢。”洞室門口傳來關切的聲音。

循聲望去，只見三只老鼠迎面走來。好友肖恩位于左邊，中間是他的妻子萊莎，她也挺著個大肚子，剛剛的聲音就是由她發出的。右邊是一只年幼的老鼠，他是肖恩和萊莎的第一個孩子，名叫哈里。

“亞瑟叔叔，梅蘭妮阿姨。”走到近前，哈里率先招呼。

亞瑟內心沉重，只是禮貌的點頭，沒有說話。梅蘭妮迅速擦拭淚痕，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哈里，幾天不見，你好像又長大了不少。”

哈里靦腆地笑了起來。萊莎松開肖恩的攙扶，一點也不客氣地坐上石臺。亞瑟識趣，起身讓位，站到肖恩身旁。

“怎么了，我的小可憐。”萊莎輕輕撫摸梅蘭妮的腦袋，為她整理略顯凌亂的毛發。

“我沒事。”梅蘭妮輕輕拉住萊莎的手。

“我知道你沒事，我擔心的可是我的未來女婿。”萊莎輕笑著撫摸梅蘭妮的肚子。

“你呀，還是把更多的心思放在我的未來兒媳身上吧。”梅蘭妮同樣輕輕拍了拍萊莎的肚皮，再度展露笑容。

肖恩也跟著笑了起來，他邊笑邊說：“伙計，籠罩孤山的濃霧已經越過了半山腰，從咱們的洞口看出去，幾乎快要看不到孤山了。想必過不了多久，整座孤山都會被包裹起來。這應該就是山頂龍門開啟的前兆，你打算什么時候出發呢？老實說，一想到以后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你，我現在都已經開始想念你了。”

他的聲音非常誠懇，亞瑟能夠感受得到，但依然令他的內心又一陣抽痛。就像剛剛結痂的傷疤被暴力扯開，他的身軀控制不住地顫抖。

“伙計，我問你話呢。”肖恩用肩膀輕輕撞了一下亞瑟。

亞瑟強忍痛楚，艱難呼吸。但在回話之前，梅蘭妮搶先一步說：“亞瑟明天出發。”

“明天啊，這么突然。”肖恩輕聲說。

他的話，亞瑟完全沒有聽到，因為他正詫異地看向梅蘭妮。她也看了過來，臉上掛著溫柔的笑容。

她說：“亞瑟，你我都不曾想到，孤山異兆會來得這么突然。如果早知道的話，我一定更加努力地替你多找幾個伴侶，有姐妹們照顧，你也就不會像現在這么擔憂了。”

亞瑟深深地看著她，目光當中滿是羞愧。梅蘭妮一直在說要為他多找幾個伴侶，但他沒有放在心上，以至于到現在，他的伴侶都只有梅蘭妮一個。

梅蘭妮依然溫柔的笑著，沒有半點怪罪的意思。她的話也還在繼續，沒有完結。

“但是，亞瑟，就算是現在的處境，我也全力支持你去追逐夢想。因為我深深的知道，夢想就是你的靈魂，我不敢想象，失去夢想的你會是怎樣的行尸走肉，所以答應我，不要讓我看到，好嗎。”

她收起笑容，靜靜地看著。從她的眼中閃爍出來的懇求的光芒，就像夜空中最明亮的星星，雖不能驅散黑暗，但卻指引了方向。

亞瑟幡然醒悟，她并不想要犧牲夢想的陪伴，她想要的，是夢想成真之后的廝守。

萊莎看了過來，說：“你放心吧，我會像親姐妹一樣照顧她，雖然我不是你的家庭成員。”

肖恩跟著說：“伙計，我現在的覓食能力已經趕上你的八成水平，所以你盡管放心，我有能力照顧好梅蘭妮和我的未來女婿。”

亞瑟怔怔地看著梅蘭妮，仿佛沒有聽到他們的話。他走到梅蘭妮的身旁，俯下身子，握住她的手，鄭重地說：“梅蘭妮，我答應你，我一定會越過龍門，為了你，為了查理。”

梅蘭妮的臉龐笑容綻放，同時，晶瑩的淚珠又在眼眶蕩漾。亞瑟看向肖恩一家，輕輕地說：“謝謝。”

第二天，亞瑟啟程。

肖恩一家過來送行，他們和梅蘭妮一起送到洞口。亞瑟開心地和他們打過招呼，無視了梅蘭妮眼中閃爍的淚珠，然而在轉身離開的瞬間，視線瞬間模糊。

但他昂首闊步地向前走著，一直沒有回頭。

很快，走到一個高坡下面。這是往日常常經過的地方，并沒有什么特殊，只是一旦翻過它，就再也看不到家了。

走到坡頂的時候，亞瑟稍微停頓，沒有回頭，可眼淚卻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一步一步地走下山坡，他終于忍不住轉身，只是這時，家園已不見影蹤。

“父親，當年您離開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心情嗎？”他含著眼淚，仰望天空。天空似乎給出了答案，鉛云厚重，一片昏暗。

孤山龍門，千年一現，獸魚鳥蟲，過而為龍。這是他的父親早年離家所追逐的夢想，現在，他也走上了這條相同的逐夢之路。

所以，沒有太多的時間感傷，他很快收起眼淚，繼續趕路。

起初是熟悉的林地，極速穿行，不消幾日便走完了，而后是陌生的環境，雖不得已放緩了腳步，但距離也在以可觀的速度縮減。

而最幸運的是，沿途基本沒有遇到什么麻煩。只不過，這種幸運并沒有一直延續。

一天的清晨，隨著東方漸白，大地開始一陣一陣地傳來莫名的震顫。就像一股巨浪，滾滾侵襲，從清晨，到黃昏，片刻也不停歇，但在天徹底黑盡的時候，又停了下來。

亞瑟在一個背靠大樹的隱蔽地方，刨了一個臨時容身的洞穴。被不安支配著休憩一晚，然后在第二天的早上，他終于看清了震顫的源頭。

那竟然是一個雜糅萬族的獸潮。

高大駿馬奔馳在前，獅子、老虎、豹子、山羊、野豬、駱駝等各種生物駢行其中。林木之間，蕩著猿猴之類，地面之上，爬滿蛇蜥之屬。在此之后，還跟隨著大量劍齒虎、猛犸象、泰坦蟒等偉岸巨獸……

這到底是怎樣的原因，才能讓他們相安無事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