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說我是該哭還是該笑啊？”蘇玳玳氣悶地跟表姐打著電話，兩只眼睛紅腫得不成樣。

電話那頭，表姐林雯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說不清是心疼還是惱：“當然該笑了。你中了五十多萬呀！而且還甩了那個不負責任的臭男人，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頗為諷刺的是，蘇玳玳雖然中了彩票，可是她剛離婚。才結婚一年多啊，她的婚姻就玩完了。

五十多萬除去交稅，拿到手的都是貨真價實的鈔票。用林雯的話說，比那些個虛情假意的人好多了。聽了林雯的話，蘇玳玳此時不知是喜是悲，但若有的選擇，她情愿要回她老公啊！

那邊的林雯卻嚷嚷開了：“該請吃飯，請吃飯了啊！”

“表姐，你能不能有點良心？你妹妹剛離婚，心里疼得厲害！”蘇玳玳揉了揉紅腫的眼睛，只覺一吸氣，連嗓子眼也是痛的。

“得了吧！你能如此說話，就是沒事了。心疼？要不要我給你揉揉你那小心臟啊？”頓了頓，林雯接著說，“其實呀，說得難聽些，離了好。有些人、有些事，還是早看清點好。”

這番話，讓蘇玳玳再次陷入了沉思。

其實，她也并非沒有半分錯處。如今的社會競爭如此大，宋子衍的壓力是很大的，而作為妻子的自己竟然沒有察覺。

如今想來，自己與他之間，是早存了嫌隙。蘇玳玳看著鏡中的自己，短的發(fā)、圓的臉、紅腫的眼，確實是招人厭的。

“那女人一定很嫵媚漂亮吧？”她嘆。是的，宋子衍是有了別人，所以才要和她離婚。

“喂喂？你嘀咕什么？”林雯有些擔心地叫了起來。

“沒……沒什么。先這樣，不說了。”蘇玳玳剛想掛電話，突然記起了什么，又抓起了電話剛要說話，就聽到電話那頭林雯悠長的呼吸聲，原來她還在。心里涌起了一片暖意，蘇玳玳說，“表姐，謝謝你。”

林雯還是挺擔心蘇玳玳的。

于是，她飛一般地趕了過來。

可是跑到了蘇玳玳家，卻找不到人，就連電話也打不通了。

原來，蘇玳玳一個人待在家實在苦悶，就到小區(qū)附近隨便逛逛。

她已經關在家里，一整天沒吃過東西了。

小區(qū)門外不遠處，就有一家餛飩店。

干凈整潔的小鋪面，老板笑容可掬，餛飩鮮香撲鼻。蘇玳玳站在店鋪的玻璃窗前，茫然地看著里面的人。

忽然，身體被猛地一牽扯，蘇玳玳還沒反應過來，裝了手機和鑰匙的小包就被歹徒搶跑了。

“搶……搶劫啊！”蘇玳玳要追，可有一個身影比她更快，猛地從她身后而過，獵豹一樣沖了上去。她只能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腰長腿長。

“啊”的一聲慘叫，歹徒已經被那人掀翻在地。

那場面，真震撼，簡直快如閃電。

蘇玳玳還在發(fā)呆，就見一個高大的男人朝自己走了過來。他的聲音醇厚、溫暖：“給你。下次小心些。”

她還在走神，只是呆愣愣地伸手去接小包，可他卻不放手，甚至他的指腹，還不小心地擦過她的手背。她抬眸瞧他，只見他笑了笑：“剛才你一直看著餛飩，餓了吧？”

于是，他對老板說了一句：“來一碗餛飩。”并付了錢。

一句話，把蘇玳玳說得囧死了。她這才發(fā)現，自己只穿了一條荷花領的碧色小花居家睡裙就出來了。

她剛要說不餓，他就笑著推了推她，將她按坐到椅子上。老板的動作很快，一碗鮮香的餛飩已經放到了她面前。

“吃吧。”他依舊笑著。

是那種令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她正要說話，男人的手機響了，他禮貌地說了句“不好意思”，就出去接電話了。

蘇玳玳依舊頭腦放空中，肚子“咕嚕”一聲響，也真的是餓了，于是只顧埋頭苦吃起來。

喬揚走進餛飩店時，看到的就是那樣的場景。他微微一笑，這小姑娘也真可愛，迷迷糊糊的，只顧低頭吃餛飩。

“你很愛吃餛飩？頭都要埋進碗里了！”喬揚開起了玩笑。

蘇玳玳險些被噎著，他連忙遞了一杯水給她，正要說話，他的手機又響了。實在無奈，他只說了句“那我先走了”就匆匆離開。

“哎，謝謝你啊！”可話還沒說完，笑得很好看的男人已經走遠了，蘇玳玳哀嘆，自己實在是太沒有禮貌了！

蘇玳玳上了樓，才發(fā)現林雯坐在她家門口等了她許久。

“你沒事吧？”林雯有些擔心。

看到林雯的神情，就知道她想多了。蘇玳玳笑了笑道：“表姐，你不會以為我跑去跳樓了吧？不就離婚嘛，我至于那樣嗎？”

林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好一會兒，才發(fā)現她還穿著居家服。

“走，我們吃大餐去！”林雯十分豪爽地小手一揮。

“表姐，我剛吃過了。不餓。”

蘇玳玳原來很愛吃的，尤其是心情不好時，一向是化悲憤為食量的。見蘇玳玳拒絕，林雯知道，這傻傻的小表妹，這一次是真的傷得不輕了。

林雯嘆了口氣，又換上了大笑臉：“那我們領獎去！”于是，她推著蘇玳玳進屋子，換了身裙子。

等站到了領獎處，林雯笑嘻嘻地說：“我就說嘛，人靠衣裝，你這樣打扮打扮多好看啊！”

蘇玳玳撇了撇嘴。這墨綠色的連衣裙，還是林雯送她的生日禮物。好看是好看，可是很修身，又是名牌，實在與她日常的風格不怎么搭，所以她很少穿。

今天是要領獎，她才穿了來。到要拍照錄影時，林雯忽然說了句“等等”。

一眾人看著她倆，蘇玳玳又囧了一下。

林雯變戲法似的從大大的坤包里取了一個大黃鴨的頭套出來。

蘇玳玳心里“咯噔”一下：“表姐，你不會是要我戴著這個吧？”

“我好吧，給你挑了一個這么可愛的！”林雯十分得意。

“我可不可以不戴？”蘇玳玳的眼皮顫了顫。

林雯不樂意了：“這是要上電視的，戴著保護隱私，畢竟你可是中了獎的，還想不想安全離開這兒了？”

蘇玳玳很不情愿地接過大黃鴨頭套，囧囧地說了句：“交完稅沒多少的，又不是中了幾千萬、一個億。”可她還是把它戴上了。

出了領獎大樓，蘇玳玳還戴著那個大黃鴨頭套。林雯有心捉弄她，不讓她脫下來：“等上了出租車再脫啊，不然很危險，別讓人認出來。”

蘇玳玳哭笑不得，一見出租車到了，就趕緊脫下了頭套。還沒來得及上車，就聽見一聲笑，她抬頭看去。

一輛黑色的小轎車正好停在了出租車后面。

黑色小轎車駕駛處的車窗沒關上，里面坐著的男人有些面熟，臉上的笑意溫潤，正向她看來。

估計是見她戴這東西太搞笑了。

內心正窘迫，她就被林雯推上了車。

看著她的車子走遠，喬揚笑了笑，這小姑娘是來領獎的吧！還真是……有趣！

等久了，喬揚給同事打了個電話催促，同事很快就下來了。

同事見到喬揚笑瞇瞇的，似乎心情很好，坐進了車里，他才說：“怎么，中了五百萬大獎了？”

“比中了大獎還要開心。”喬揚隨意答道，發(fā)現同事正好奇地看著自己，斂了笑道，“安全網絡修好了？”

“按你的設計方案，修補好了。”同事迅速回答。

喬揚“嗯”了一聲，就開車離開了。

林雯把蘇玳玳拐進了一家商場，坐上電梯直奔頂樓。

看著觀光梯外，流光溢彩的夜景，林雯一笑，攤手道：“領了獎金，你可要請吃大餐了啊！”

“不帶你這樣的。”蘇玳玳終于有了點笑意，“就知道你拐我來這兒，目的不純。”

離婚已成事實，可生活還是要過的。無論如何，臉上總要有笑容。媽媽說過，女孩兒要多笑笑，才漂亮，人就應該笑著過下去。她要堅強、獨立、自信。那是她離了婚的媽媽教會她的。蘇玳玳嘆氣，自己終是步了媽媽后塵。

“其實你有沒有真正了解過自己？”林雯看著小表妹，認真說道。

這樣的一本正經倒是真把蘇玳玳逗笑了。林雯從來不是正兒八經的主兒，她簡直就是時尚女魔頭，忒有主見，也一向走在潮流前面。

見蘇玳玳這樣看著自己，林雯笑了笑，撥了撥極長的波浪鬈發(fā)，道：“你與宋子衍都太年輕。當初，你媽和你爸就不贊成你嫁給他。他太理想主義，太浪漫了些，少了包容，說白了，他就是自私。你剛二十三歲，大學畢業(yè)不過一年多，結婚也才一年多，并非你不了解他，怕是連他也不了解他自己，他又怎能怪你不夠了解他？那誰又來了解你！”

“你一向善辯，我說不過你。”蘇玳玳苦笑了一聲。

“即使你有責任，那他就完全無辜了？”林雯也不急，“他若是真懂‘責任’二字，就不會急著爬上那女人的床！”

其實林雯說的，她都懂，若他能早早地開誠布公和她談自己的感受，那她就會明白他的壓力，就能及時撫慰他，而不是讓另一個女人去關心他……

蘇玳玳終是鼓起勇氣，對林雯說道：“我是打不死的小強，你就別替我操心了。這不，我又能吃能喝了喲！”說著，沒心沒肺的笑就掛在了臉上，她樂天得很。

林雯看得出她心中的傷痛，但也無奈，有些傷只能交給時間撫平了。

[2]

回到小區(qū)時，已經快晚上九點。

小區(qū)里過往的人很少，十分安靜。

獨自走在小區(qū)的石子小道上，蘇玳玳有些落寞，但又馬上替自己打起氣來：“笑起來，你還這么年輕！”

一片粉紫的花瓣輕輕飄落于她手上，是繡球花的瓣。

小區(qū)雖小，但環(huán)境倒也不錯，種植了大量的繡球花，花團錦簇，點綴在一片片碧綠之中，單是瞧著，心里就一片歡喜。而這里的鄰里關系也特別好，大家都很熱心。前面一棟房子的王姆媽熬了湯，常叫上她夫婦倆一起喝。再過去一棟的陳姆媽家的小女孩泠泠可喜歡她種的花草了。而后面的李大爺每次見到她，都會和她打招呼。就連物管處的老人也特別地有愛心，喂養(yǎng)著這一帶的流浪貓狗。

她喜歡這個小區(qū)，所以也沒搬離“傷心”之處的打算。

一聲貓咪的叫聲引起了蘇玳玳的注意。她抬眼一瞧，矮矮的繡球花樹下，一個年輕男人正在喂著小貓。

那男人修長好看的手指，愛撫地揉著小貓的耳朵，另一只干凈的手心上還有一些貓糧。見她看他，他報以一笑，笑容明凈爽朗。她臉上一紅，忙錯開了目光。

突然，她眼前一黑，頓覺得一陣頭暈目眩。

“小心！”男人連忙站起來扶她，手按在了她肩膀上穩(wěn)住了她。

“下下儂（謝謝你）。”蘇玳玳紅著臉道了謝，想推開他一點，又覺渾身無力。

男人爽朗一笑，道：“我叫喬揚，搬來這個小區(qū)有一段時間了。你還記得我嗎？”頓了頓，他又說，“你臉色有些蒼白，不如我送你回去？”見她點了點頭，他對著小貓道，“待會兒再來看你。”

“它聽得懂？”蘇玳玳好奇地循著他的目光看去，有一個掩在矮樹背后的看來是新近才放進去的貓窩。貓窩里還有三四個絨團般的小貓和一大堆的貓糧。其實，她已經認出了他來，就是今天請她吃餛飩的好人。

“貓糧要另放才好，我家有個小盤子，你待會兒拿給它們作食盒呀，這么放貓窩里會弄臟窩。”蘇玳玳低聲說道，聲音柔軟。

“不單是貓貓，連我也覺著受用。”見蘇玳玳不解，喬揚笑道，“吳儂軟語，果真是動聽。你是上海本地人？”倆人邊走邊聊了起來。

蘇玳玳的臉更紅了：“你倒是個自來熟的。”她怪他言語輕佻，但見他一雙清朗的明眸，便打住了話頭。他的眼睛明亮，大而狹長，是異常美麗的丹鳳眼。

蘇玳玳深信，有清亮眼睛的人一定不是壞人。而且壞人也不會幫她搶回包包與請她吃餛飩啊！

她大大方方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喬揚，謝謝你。我叫蘇玳玳，不是上海人。”“只是住在上海久了，才會脫口就說上海話”后面這半句，她沒有說出來。

“蘇州城里常見的花，就是玳玳花。玳玳花美，純白、潔凈，像你。”喬揚贊道。他的眼睛那么亮，那么認真，眸底清輝一片，并無一點雜質。

蘇玳玳被這樣的目光所吸引，笑道：“原來你懂玳玳。”心下暗道，就連她是哪里人，他也猜到了。

本是一句平常的話，她的意思也不過是指他懂玳玳花。沒心沒肺如她，卻不想“玳玳”二字其實也含了她的名字。見她滿臉天真，滿臉歡喜地瞧著自己，喬揚心底泛起一絲漣漪，含笑答了：“對，我喜歡玳玳花。”

“我也喜歡玳玳花，雖然普通，但不與群花爭朝夕雨露，該生便生，該滅便滅，生命力旺盛。”蘇玳玳不假思索道。

接過了蘇玳玳遞過來的小盤子，喬揚忙退出了她小小的家，禮貌道：“我就住在前一棟，三單位三樓。你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就來找我。謝謝你的招待。”說完不忘把她遞過的茉莉花茶喝完。

見他目光在窗臺上的玳玳花上留戀，她想了想說：“你等等。”然后小跑進了連通客廳的臥房，把窗臺上那盆小小的玳玳花搬了下來。

他馬上跑了過來幫她，接過她手上的花盆時，只聽她道：“這盆花，你喜歡，就拿去。總勝過無人欣賞……”最后半句便低了下去。這盆花，宋子衍并不喜歡。他總是說要送她玫瑰、郁金香，那些花才明艷照人，不過她為了省錢，不許他買。

想起從前，她愣怔了許久。喬揚一直默默地等待著她。

等她終于回過神來，一抬眸，對上的卻是他溫柔的目光，她忙垂下了眸子。

“怎么會無人欣賞，你就是它的惜花人！”他的一句話終是點醒她。對！她就是玳玳花，玳玳就是她，即使宋子衍不懂她，可她要懂得自己愛自己！

“謝謝你！”她臉上泛起了美麗的紅霞。她那對亮晶晶的眸子煥發(fā)出了動人的生氣，十分耀眼。

喬揚一笑，轉身離去。

第二天醒來時，蘇玳玳覺得渾身不對勁。

身體畏寒又發(fā)燙，肯定是感冒了。她在被窩里做了很久斗爭，才起床。等她梳洗好，準備換衣服去上班時，卻聽得一陣敲門聲，不緊不慢，敲兩下又等一會兒，又敲了兩下。

“誰啊？”她問。

“是我，喬揚。”

她走到門邊，開了門。

喬揚笑了笑說：“不請我進去坐坐？”可下一秒，他已經察覺出她的不對勁來——她臉色很蒼白。

“你怎么過來了呀？”蘇玳玳正要去倒杯茶，卻被他一把按住了手，只覺得她的肌膚滾燙。

“昨晚見你，就發(fā)覺你似乎有些不舒服，想了一晚上還是不放心，就過來看一看。你可能發(fā)燒了。”他先扶了她到一邊坐。

蘇玳玳在小事上，是有些小迷糊的那種人。此刻，她還穿著睡裙，V字領，領口拉得有些低了，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膚，因為體溫上升的緣故，瑩潤如玉的肌膚又泛出了微微的紅來，十分誘人。

喬揚見了，耳根隱隱發(fā)燙，連忙脫下了西服蓋到了她身上：“早上涼，你先披著。”然后就進廚房去了。

可這一來，蘇玳玳已經明白了過來，臊得不行，連忙去換了身衣衫。等她從臥室再轉出來，他已經弄好了早點，清粥配小菜，清淡可口。

“趁熱吃。”他對她招了招手。

她低聲說了句“謝謝”，把頭埋進了碗里。

他看她喝粥，忽然笑了：“你看著真像某種動物。”

她抬頭，一對亮晶晶的大眼睛滿是疑惑地看著他。

喬揚說：“像鴕鳥。”

蘇玳玳：“……”

后來，還是喬揚送她去的公司，并叮囑她實在不舒服就要去看醫(yī)生。

臨走前，他還不忘叮囑她多喝些水，這樣才好得快。

蘇玳玳后知后覺地發(fā)現，他是一個很溫柔體貼的男人。

喬揚很想一下班就去找蘇玳玳。雖然，他也知道，自己急切了些。可他不想再等了，他第一眼見到她，就喜歡上了她。愛情就是這樣，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像……就像《牡丹亭》，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不過是為了那個人神魂顛倒而已。

見自己的上司發(fā)怔，同事笑著打趣：“又想起了那五百萬大獎？”

喬揚不答反問：“你說說，一見鐘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可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

原來是懷春了！同事依舊毒舌：“哪有那么多的一見鐘情？所有的一見鐘情都不過是見色起意！怎么樣，這次遇見大美女了？”

美嗎？喬揚問自己。其實，蘇玳玳是美的，只是美得不自知。她的那種美，需要細細品嘗，才會發(fā)覺。

想起她不舒服的樣子，喬揚正想提早些下班，順便帶她去看看醫(yī)生，可緊急文件到了，他需要馬上出差。

于是，再不舍，他也只能將那份急切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