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傀儡1

“經專家研究，這是一起因化工廠污水未達標排放而引起的大規模藍藻爆發事件。江中的藍藻進入相對封閉的水體后大量繁殖，造成了養殖戶網箱中魚類大量死亡，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

28寸破電視上的記者面帶職業化的痛心神色侃侃而談，老王靜靜地坐在他那個撿來的單人沙發上，快要落山的太陽從敞著的門里照了進來。

老王半瞇著眼，不知道是睡著還是醒著。

這是他看守魚塘的棚子，外面原本應該在夕陽下泛著波光的的魚塘此時卻是白茫茫的一片。

那是死掉的魚，全部都翻了白肚皮，漂浮在了水面上。

不把這些魚及時清理掉，魚塘就毀了。可是請人來清理魚塘又是一大筆錢。

這是老王用在工地打工掙了半輩子的錢，又借了什么扶貧的款項，起早貪黑整飭起來的家業。

這片魚塘似乎水質特別好，養在這里的魚長的又大又鮮嫩。頭一年就回了大半的本錢。

可是后來，那化工廠開始不規矩了。

去年，去年也是這樣，眼看著魚就可以撈了，卻死了一半，老王拼命只搶著在剩下的魚死光之前聯系了賣家低價賣出了。

可今年，好運氣似乎用光了。什么時候才是個盡頭呢？

“究竟是誰主導了這起違規排放事件，又是誰應該為此次生態災難負責，我相信法律會給大眾一個明確的答案。本臺將會進行持續跟蹤報道。”

畫面中的記者像是長出了一口氣——這個行活做完了，接下來還有更多的勁爆新聞等著他。

跟蹤報道啊……

老王木然看著面前的電視屏幕，新聞節目已經結束，切換進了廣告。

“全場買一送一，還不趕緊來搶購！”

廣告里的小姑娘穿著檸檬黃的夾克外套和牛仔褲，推著一個大大的購物車，里面裝滿了超市里的各色商品。

要是他的女兒也能這么高高興興地站起來就好了。老王記得女兒上高一那年，也買過這樣一件黃色的外套。

但現在，女兒躺在醫院里，等著骨髓移植，生命以月倒數。配型找到了，但手術還需要一大筆錢。

老王本來等著這批魚上市，價格都談好了。

除了做手術的錢，還有剩余。他都想好了出院那天要給女兒買整齊的一套新衣服，高高興興地回家。

不過現在。

沒有以后了。

老張走過去關掉了電視，用舊款諾基亞手機往女兒主治醫師的手機上發了條短信，又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很久，最后才把手機放在了電視機前的桌子上，轉身出了門。

如果沒有了監護人，就算是欠了醫藥費，醫院也沒處趕人吧。

這樣女兒或者還能在醫院多住幾天。

手機屏幕暗了下去，然后轉為黑色的自動鎖屏。

留在屏幕上最后的影像，是一個穿著鵝黃色上衣藍色牛仔褲的少女。

黑屏了的手機靜靜地躺在斑駁的電視柜上，最后一絲余暉溫柔地拂過了它。

老王的頭頂和最后一道夕陽一起沉進了水底，那漣漪一晃一晃的搖動著白花花的死魚，像在水塘中開出了一朵紙扎的白花。

良久，水面上泛起幾縷氣泡，泛白的死魚跟著動了動，又慢慢恢復了平靜。

………………

“怎么？啊呀這種不算是新聞了，對對對，我們這里不收這種爆料的，除非是特別離奇的那種。”

“嗯，好的好的，謝謝你，感謝你對我們節目組的支持。以后有別的新鮮事歡迎來電。對對，有爆料費的。好的，再見！”

“哎？李慶，中午去哪兒吃飯？”婁雙棟掛了手里的座機，探頭對隔壁工位的同事說。

“還沒想好呢，哎，你這不是有爆料？這幾天沒事，你怎么不去現場看看？”

“嗨，沒什么大事。前兩天報道的那個化工廠死魚那邊有個老頭跳魚塘自殺了。”婁雙不在意地說道。

“哦，那是沒什么好采訪的。不說這個了我們吃飯去，一會兒電梯該難等了。”李慶邊說邊往電梯口走了過去。

“叮”的一聲，電梯門關上了。

……

“罰款交過了？”化工廠的財務室里七嘴八舌地說起了新的八卦。

“就是說不小心啦，我也不是很懂其實。”

“嗯說是沉砂池的控制器壞了，什么的。總之就是沒處理直接排出去了。”

“去年不就罰過一次嘛，老板就是摳門，也不換套新設備。”

“新設備啊！你說的輕巧。”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女人插嘴：“那些都可貴了，換又不能只換一點，就得全部換。當年還是我給設備供應商付的尾款呢，老板那個心痛啊！”

“怪不得老板寧愿罰款也要不換設備了。反正湊合著還能用，一年壞一次倒不是不能接受嘛。”前面說話的人恍然大悟。

“就是，要是換了設備，估計得把整年的利潤全搭進去，到時候你的年終獎金可就沒嘍！”

幾人嘻嘻哈哈聊起了即將開始的年終大促銷。

……

X城人民醫院，八病區高醫生猶豫許久。點開了一個網頁，手指在鍵盤上敲了起來。

良久，鍵盤的噼里啪啦聲才漸漸停止。他又從手機里選了幾張圖發送到電腦上，保存，然后傳上了網頁。

網頁標題上幾個暖紅的字：“XX愛心公益基金”。

……

黑沉沉的水底。

死魚和老王的尸體已經被村委會請人清理走了。

水里的藍藻，ZF說會派人來治理。但這次受災范圍大，老王人又不在了，自然這一片水域的治理就排在了最后。

藍藻很快布滿了整片水域，遠遠地望去像是一塊毛茸茸的綠潭。

然而如果有人撥開這欣欣向榮的假象，就會發現，水下是黑沉沉的一片。

沒有光，沒有氧氣，沒有任何生命能在這死亡的水域里呼吸。

除了……

“多么強烈的執念啊！好久沒有吃到這么新鮮的怨念了……”那聲音簡直帶著迷醉。

X市地處北方，地下水資源卻異常豐富，這水塘下其實也連著一個小小的地下暗河。

當年老王在整飭魚塘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永遠有水的小洞，但這洞口既不漏水也不向外涌水。他便不以為意，只是設了個鐵絲網擋著不讓魚游出去。

然而這鐵網，擋得住活著的魚，卻擋不住無數死去小生靈的殘念。

四通八達的水系終于將那一縷死前的執念和千萬只懵懂尚未開智的生命的靈魂，送到了最深的暗處。

“你……想要什么？”那聲音溫柔中帶著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