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住宅外有一條寬敞深邃的甬道，上面種滿了丁香花。到了5月份的時候，甬道兩旁的丁香樹花團錦簇，樹枝都被壓垂了下來，彎成尖拱形。這樣一來，這條甬道就好像一座聚會教堂。溫暖的朝陽照耀在花枝上，這兒正在歡度一年中最美好的時光。這些美好的時光是平靜的，窗口沒有迎風飄揚的旗幟，沒有震耳欲聾的禮炮，沒有酒后的嬉笑或爭斗，就像普通人的節日一樣，沒有舞會，沒有刺耳的銅管樂，更沒有嘈雜的叫嚷聲。

每次，我都是帶著激動的心情來朝拜這個丁香花小教堂，心情無以言表。我駐足在一棵棵小樹下，懷著一顆虔誠的心觀察來到這兒的小生靈們。在我的企盼下，那些小生靈們都跑來了，一個個都想得到春天的恩寵，喝一口丁香樹上的佳釀。

在同一朵丁香花上，一會兒是條蜂用舌頭舔著上面的花露，一會兒是條蜂兇殘的對手毛斑蜂嘗著上面的佳釀。兩個對手同桌而坐，你一口我一杯，看上去就像老朋友在對酌。

壁蜂穿著一身半紅半黑的花衣裳，毛絨絨的肚子上不僅沾滿了香噴噴的花粉，而且在身旁的蘆竹上還撒了很多。尾蛆蠅在嗡嗡地歌唱，在金色的陽光下，翅膀被照得閃閃發光。面對瓊漿玉液，蜂兒們都太貪杯了，帶著幾分沉醉離開了歡樂的盛宴，飛到了樹影下休息去了。

胡蜂、長足胡蜂是一些動不動就發怒的暴徒。看到這些家伙飛來的時候，那些不愿鬧事的蜂兒就會敬而遠之，躲避到別的地方去了，甚至連數量龐大的好斗的蜜蜂也要放棄采蜜，看到它們就退避三舍了。

透翅蛾長得又粗又短，全身色彩斑斕，忘記了用帶點鱗片的翅膀把全身遮起來。裸露出來的透明薄紗，同色彩斑斕的衣服形成了對比，使得透翅蛾更加美麗動人，樸實中帶著幾分華麗。

在天空中，一大群渾身潔白、黑色單眼的粉蝶到處飛舞，互相打情罵俏、追逐嬉戲，好像在跳著一段優美的舞蹈。一只玩累的蜂兒飛到了丁香樹的花枝上，需要休息一會兒，喝一口沁人心脾的花露。它把吸管伸進狹窄的花蕊中，翅膀豎立在背上，時而攤開，時而合起，不停地舞動著。

金鳳蝶長著藍色新月形斑，再加上佩著橘色飾帶，看上去更加嫵媚動人。它們也結伴在花間飛來飛去，只不過由于身材高大，動作有些緩慢，不夠靈活。

受到這些優美蝶兒的吸引，孩子們跑了過來。當孩子們用手去抓時，聰明的金鳳蝶就會躲得遠遠的，飛到別的花朵上尋找玉露瓊漿，同粉蝶一樣翩翩起舞。在溫暖的陽光下，如果它們能夠用吸管輕而易舉地就把花蜜吸進嘴里，那么翅膀自然就會輕輕地擺動著，告訴人們它們歡暢的心情。

安娜是這群孩子中年齡最小的，她的動作雖然敏捷，但沒有去抓漂亮的金鳳蝶，而金鳳蝶也遠遠地躲著她，她抓到了更喜歡的花金龜。花金龜是一種全身金黃色的美麗昆蟲，它還在貪戀著早晨的涼爽，在丁香花上睡著香甜的懶覺，對面臨的危險沒有一點兒防備，所以被抓了個正著。由于花金龜的數量很多，安娜沒費多大力氣就抓到了五六只，這時，我不得不阻止了她們貪得無厭的抓捕工作。我們把花金龜放進一只里面鋪了一層花的盒子里。等到氣溫上升，天氣暖和的時候，孩子們用一根線捆住了花金龜的腳，讓它們在頭頂上來回飛舞。

年少無知的孩子們是沒有絲毫同情心的，冒失的家伙們一點兒也不關心被他們用線拖著的花金龜正飽受痛苦的折磨，反而這些天真爛漫的小孩把這當成了有趣的玩樂。我也要自我檢討，盡管自己經驗豐富，甚至說已經相當成熟了，懂得了道理，但我也犯同樣的錯誤，并不是每次都會阻止他們玩弄花金龜。孩子為了樂趣而玩弄昆蟲，我為了研究也在折磨昆蟲，從本質上說，我和孩子們的做法沒有什么區別。因為我看不出來用蟲子做實驗和孩子們用蟲子玩樂之間有什么明顯的界限。

從前，野蠻的人類使用嚴刑對人進行拷問逼供，對于我在做昆蟲研究時，為了從它們身上獲得信息，我不也是同樣要嚴刑逼供嗎？讓安娜隨心所欲玩弄她的花金龜吧，因為我正思考著某種更壞的事。我相信，能從花金龜身上獲取一些意想不到的信息，會看到一些有趣的事情。但是，它們不會輕易地告訴我這些秘密，這就需要我想辦法，讓它們受點罪，逼迫它們說出來。為了博物學，只能不得已而為之，就暫且把溫和仁慈的顧忌放在一邊吧。

在丁香花的花叢盛宴上，花金龜是一位值得介紹的客人。它肥大的身材，一眼就能認出來。它雖然長得肥胖，首尾一般粗，一點兒也不勻稱，但它擁有黃銅般耀眼、金子般閃光、青鉛般凝重的亮麗色彩，就像被拋光機拋出來的一樣。它和我住得很近，經常拜訪我家的院子，因此，對于它我不必四處尋找，況且我已經開始厭倦了奔波的勞累。

我希望每個人都能知道我描述的事情。它還有一個顯著的特征，通過這個特征，即便是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的人也都認得花金龜，至少看到它都會覺得似曾相識。

誰沒有見過它像一顆綠寶石一樣躺在一朵玫瑰花中呢？它散發的寶石般的光芒，無疑是給嬌艷的玫瑰增添了華麗。它靜靜地躺在花蕊中，陶醉在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中，自酌著花間的玉液瓊漿，一副醉醺醺的樣子。只有當熾熱的陽光照射到它的時候，它才不情愿地發出嗡嗡的叫聲，離開這個安樂窩。

如果對它一無了解，人們看到它懶洋洋地躺在花中享樂，大概不會猜到它是一個非常貪食的家伙。可是，它能在一朵玫瑰花上，或者在一朵山楂花里找到什么吃的呢？它既不吃花瓣，也不吃葉子，頂多喝一小滴花蜜罷了，可這些微不足道的食物居然能喂飽它肥大的肚子，這令我簡直難以置信。

在8月的前7天，我把剛剛在飼養瓶里誕生的15只花金龜放在網罩里，它們屬于銅星花金龜這個品種，上半身是青銅色，下半身呈紫色。我根據時令提供給它們蔬果，比如梨、李子、西瓜和葡萄等。

看著它們在狼吞虎咽地用餐是一件快樂的事。它們把頭甚至全身都鉆進果醬里，靜悄悄地吃著、品嘗著，甚至腳尖都沒有移動一下。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無論是在陽光下還是在黑暗的地方，它們一直不停地吃著。它們吃著甜汁，快把肚子撐壞了，可還不停止，直到它們倒在了黏稠的水果下，心滿意足地睡著了嘴里還一直在舔著，就像一個半睡半醒的小孩舔著嘴邊含著涂了果醬的面包片一樣。

即使是溫暖的陽光灑在了網罩里，在歡樂的宴會上，那些嬉戲玩樂的活動都沒有了，花金龜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用餐上。在炎熱的天氣下，躺在李子上面吮著甜滋滋的糖漿是件多么舒服的事。面對這么好的生活，誰還向往被曬焦了的田野呢？所以，沒有一只花金龜爬到籠子的金屬網罩上，也沒有一只張開翅膀想飛走。

這種每餐暴食的生活已經過了15天，可是花金龜一點兒也沒有吃膩的感覺。這么長時間的暴飲暴食是少有的，就連食糞蟲也趕不上。圣甲蟲用腸子里的排泄物編織綿延不絕的細繩，吃一餐要花上一天時間，這已經算是很貪吃了。可是我的花金龜吃起李子和梨的果醬來，半個月都不感到厭煩。大吃大喝什么時候結束呢？什么時候才休養生息呢？

交配和繁殖后代不在這個時候進行，要等到明年。這樣的緩慢是奇怪的，不符合一般昆蟲的規律。可是在繁衍的大事上，花金龜顯得并不怎么重視。因為現在是水果豐收的季節，貪吃的花金龜在這些美食上吃喝得暢快淋漓，會把產卵的麻煩事兒拋在腦后。花金龜看到花園里有多汁的梨和干縮起皺的無花果，早已垂涎三尺了。饞嘴的花金龜一旦吃著這些美味的水果，就把所有的事兒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炎熱的天氣一天勝過一天，就如同民諺一樣，太陽火盆里每天都添了一捆柴。炎熱就跟寒冷一樣，不管是被烤熟的還是被凍僵的昆蟲，全都蟄伏起來了，暫停了一切生命活動。我網罩里的花金龜也不例外，早就躲到了沙土下面兩法寸深的地方。因為太熱了，即使是面對最甘美的水果，它們也無動于衷了。

要到9月份天氣漸漸涼的時候，花金龜們才會從昏睡的狀態中蘇醒過來。到那時，它們才從地下出來，品嘗著甜蜜的西瓜皮，暢飲著美味的葡萄汁，只不過吃喝不多，持續的時間也短了，剛開始時的那種狼吞虎咽的樣子和無休止暴飲暴食的現象不再出現了。

冬天臨近了，花金龜重新鉆進了地下。它們在幾指粗的沙層下安全過冬，在這薄薄的一層沙土下，四下通風，但是它們并沒有被嚴寒肆虐。我一開始以為它們是耐不住冬天的嚴寒的，可是我現在才知道，它們一點兒也不怕冷。它們擁有幼蟲般強壯的身體，即使被凍成了硬邦邦的，凍在了結成冰的雪塊里，只要等到融化的時候，它們又會活過來。這太令人贊嘆了。

3月還沒完，花金龜們開始蠢蠢欲動了。如果陽光明媚，它們就會從土里爬出來，爬上金屬網紗來活動活動；如果氣溫下降了，它們便重返地下。在這個時節，已經沒有水果了，給它們什么食物呢？于是我把蜜放在紙杯里去喂它們，可是它們吃得并不熱情。然后，我又找了一種更符合它們口味的食物—海棗。這是一種皮薄肉美的異域水果，盡管它們以前沒有吃過，可是很受歡迎，以致能夠替代梨和無花果。海棗一直可以喂養到4月底快要結束的時候，因為這時第一批櫻桃已經成熟了。

現在，我又可以拿當地的季節水果喂它們了。可是，花金龜不再那么大吃大喝了，嘴饞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過了一段時間后，花金龜開始變得厭食。我發現花金龜開始交尾了，這就意味著它的產卵期臨近了。我在網罩里放了一個裝滿了半腐爛干樹葉的罐子，給它產卵時用。

快到夏至的時候，雌花金龜先后鉆進了罐子里，在里面產了一段時間的卵后，又鉆了出來。活動了一兩個星期后，它們蜷縮著死在了較淺的沙中。

它們的子孫們就誕生在了這堆腐爛的樹葉里。6月還沒有過完，在溫暖的樹葉堆里可以找到大量剛剛產下的卵和剛孵化的幼蟲。在剛開始研究時，我遇到了一個不解的問題，現在這個問題迎刃而解了。每年我在花園里一個有樹蔭的角落挖掘出一大堆爛樹葉時，都會找到很多花金龜。七八月份，我能用鏟挖出一些完好無損的蛹室，不久后，蛹就會開始羽化，一只漂亮的花金龜成蟲誕生了。然而，就在花金龜成蟲的旁邊，還有剛孵化的蠐螬，于是不合常理的問題出現了：下一代居然比上一代先來到這個世上。

通過對網罩里花金龜的觀察，我找到了這個不解之謎的答案。花金龜成蟲的壽命可以達到整整1年，即從出生的夏天活到次年的夏天。

在七八月份炎熱的夏季，蛹孵化了。按照一般的情況，在成為成蟲后，就必須著手準備繁殖的計劃了，而且適宜的季節也有助于建房筑巢。

其他昆蟲都是按照這個步驟進行的，目前適宜的條件是稍縱即逝的，因此昆蟲們必須抓緊現在的美好時光，為將來的子孫們準備好一切。

可是，雌花金龜卻一點兒也不著急。當它是胖乎乎的幼蟲時，一天到晚大吃大喝；當它是披著色彩斑斕盔甲的成蟲時，仍然把時間花費在了吃喝上。只要天氣不十分炎熱，吃杏子、梨子、桃子、無花果和李子等水果做成的果醬，就成了它唯一要干的事情。它只顧著享受美味佳肴去了，因此只好把產卵延遲到第二年。

不管躲在了何處過冬，春天到了，花金龜又出來了。可是，春天缺乏水果，頭年夏天的貪吃者現在要節衣縮食了。這或許是因為時令所迫，或許是由于這時的身體條件就是這樣。它沒有其他的食物來源，只能躲在花蕊中，可憐地喝一點兒瓊漿玉露。

6月到來的時候，它把卵產在了爛樹葉堆里，而不久后，成蟲就會在這些卵的旁邊孵化出來。

這樣一來，我們就會弄不懂事情的來龍去脈，就會迷惑于先有卵后有母親的荒謬現象。

由此可見，在同一年誕生的雌花金龜，實際上是兩代人。在春天出生的花金龜，喜歡在玫瑰花上做客，已經熬過了寒冷的冬天，到了6月份，它們在產卵后就會死去。秋天出生的花金龜，非常愛吃甜美的水果，剛剛離開了蛹繭，它們即將經受寒冷冬天的考驗，然后到次年的夏至時才開始產卵。

一年中白天時間最長的夏至時令臨近，就意味著到了花金龜產卵的黃金季節。在松樹的樹蔭下，在圍墻下，有一堆去年落下來的枯葉。

這堆半腐爛的枯葉就是花金龜幼蟲誕生的搖籃。肥胖的幼蟲在枯葉堆里翻來翻去，在發酵的植物中尋找美味的食物，甚至在寒冷的冬季，枯葉堆里都不會太冷。

在枯葉堆里，有4種花金龜喜歡在上面產卵。盡管我因為好奇好幾次打擾了它們，但是仍然沒有妨礙它們大量地繁殖后代。出現頻率最高的是提供給我很多資料的銅星花金龜，另外3種是金綠花金龜、斑尖孔花金龜和傲星花金龜。

還沒到上午9點時，我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枯葉堆上，耐心地等待著，因為雌花金龜沒有固定的產卵時間，所以我不止一次地浪費時間來等待。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終于等來了一只雌金匠花金龜，它從附近來到了這兒，在枯葉堆上空兜著大圈子，居高臨下進行勘察，找尋容易進入的地點，然后它“刷”的一聲飛進了枯葉堆，頭腳并用，不停地挖著，很快就鉆進去了。它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剛開始時，當它在干燥的外層鉆時，我通過它挖掘枯葉的聲音辨別出它行走的路線，接著什么動靜都消失了，一片寂靜，花金龜已經到了潮濕的深處。它只有選在那兒產卵，當幼蟲孵化出來的時候，不費力氣就能找到現成的細嫩食物。現在，讓花金龜忙著產卵去吧，在兩個小時后我再來觀察。

現在，我們想想不久前的事吧。養尊處優的花金龜，前不久還睡在一朵如錦緞般的玫瑰花瓣中，并且周圍彌漫著沁人心脾的香氣，可現在，這位全身金色、喜歡喝花間瓊漿玉液的家伙，突然離開了鮮花，放棄了花香襲人的豪華床褥，鉆進了一堆臭氣熏天的腐爛樹葉中。它為什么這樣自己糟蹋自己呢？

花金龜明白幼蟲喜歡的正是它所討厭的食物，但是它收斂起了厭惡的情緒，甚至毫不猶豫地就鉆進腐爛的枯葉堆里。是不是它幼蟲期的記憶促使它這樣做呢？時隔一年后，尤其在自己的身體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后，花金龜會對食物留下什么記憶呢？吸引雌花金龜從玫瑰花來到腐爛的樹葉堆中的，一定是一種比食物的記憶更重要的推動力，這種推動力是盲目的、不可抗拒的，表象上有點兒失去理智，可本質上卻是有著邏輯性。

現在再來看看這個枯葉堆。我通過干樹葉發出的聲音大致確定了花金龜產卵的地點。我知道要依照花金龜的行蹤開始搜尋，憑借它爬行沿途扒出來的東西，我最終小心翼翼地找到了它的產卵地。每個卵都是孤零零的，橫七豎八地隱藏著，由此可見，花金龜產卵時并沒有精心的安排，只是隨隨便便就產在了枯葉堆里。

花金龜的卵是一個象牙色的小泡，近似球形，長度大約有3毫米。

產卵后將近兩個星期孵化出幼蟲，白色的幼蟲長著稀疏的短毛，一旦離開了腐殖質的沃土，就用一種很奇特的行走方式：四腳朝天，用背走路。

花金龜很容易飼養。我用一個防止蒸發的、保持食物新鮮的馬口鐵匣子，裝著優選的、發酵的、從腐爛的樹葉堆里采摘來的樹葉，接納花金龜的幼蟲，這就足夠了。只要注意不時更新食物，一年當中，幼蟲就會不斷地生長發育，完成變態。在所有的昆蟲中，飼育花金龜是最不費神的，因為這種幼蟲胃口很大，身體長得也壯實。

幼蟲生長得很迅速，孵化出來后近1個月的時間內，也就是到8月初，幼蟲就已經長到了成蟲一半的大小。我想估算一下它的食量，于是把用作糞肥的秕谷裝在了盒子里，從它吃第一口開始記錄。在將近1個月的時間里，通過計算發現，它共吃了11938立方毫米的秕谷，也就是說，它吃的食物體積是它自身體積的好幾千倍。

在365天的日夜中，花金龜的幼蟲都在高效地、不停地將枯死、發酵和腐爛的植物磨成面粉。樹葉的纖維、葉脈可能一直完好地保存在腐爛堆里，幼蟲就用那些鋒利的大剪刀把這些沒有腐爛的莖脈剪碎，再經過腸子的消化溶解成漿液，最后變成了能夠使土壤肥沃的物質。

在生產腐殖質的沃土方面，花金龜的幼蟲是最兢兢業業的。在蛹的孵化期臨近，我最后一次檢閱我的飼育情況時，看到花金龜的一生都在不停地磨著粉，它們吃掉的東西足可以用大碗來衡量。

此外，花金龜幼蟲的樣子也值得描述一下。它長得很肥胖，有1法寸長，凸凸的背部有褶痕，在褶痕處長著刷子般稀疏的細毛；扁扁的腹部非常光滑，皮膚細膩，并且長有棕色的斑點，其實那是裝垃圾的口袋。短小衰弱的腿很好看，但和胖乎乎的身子顯得很不協調。

花金龜幼蟲可以把身體彎成半弧形，可以進行滾動。如果說它這是在休息，還不如認為它是感覺到危險在進行防衛。它滾動時，竭盡全力把身子收縮成一團，我真的擔心這樣會把身體折斷。如果硬性地把它分開，它就會內臟破裂。如果不去碰它，不久幼蟲就會自動恢復，挺直腰桿，倉皇逃竄。

還要告訴你一件你想不到的事情。如果把花金龜幼蟲放在桌上，它會腿腳朝天，用背走路，一點兒也不靈活。這是一種十分怪誕的行走方式，乍看起來好像是花金龜受到了驚嚇的偶然表現，然而事實并非如此，這就是它正常的行走方式，其他的行走方式它根本不會。如果把它翻成肚皮朝下，希望它按照正常的方式行進，那你可是在白費力氣了，因為它會始終堅持肚子朝天，于是重新顛倒過來爬行，它是從來不會用腿走路的。它彎曲身體，躺在那兒一動不動，而以與其他昆蟲截然相反的行走方式—用背走路，這兩點是它所擁有的特質。

我讓它靜靜地躺在桌子上。這時，它走動了起來，想快點鉆進爛葉堆里去，防止有人再去騷擾它。一層強有力的肌肉驅動著背上的肌肉墊，使它移動的速度很快。再加上背上的纖毛，能夠支撐它在光滑的桌面上行走。因為纖毛叢生，所以提供了強大的動力。

在這樣的移動中，有時候會出現一些橫向擺動。因為它的脊背是圓形的，幼蟲有時還會翻倒。不過不用擔心，它只要腰稍微一使勁，左右微微搖晃一下，就恢復了原有的平衡性，繼續用背行走了，并且還會出現前后顛簸的現象。幼蟲的頭進行有規律的上下起伏。由于沒有支撐物，它只好張開大顎，空口咀嚼著，好像想咬住什么東西。

由于爛葉堆里面是黑糊糊的，我觀察不到任何情況，所以我在一個半透明的地方給大顎一個支持物，支持物是一根長度適當的玻璃管，玻璃管兩頭開口，內徑逐步縮小。因此，幼蟲很容易從內徑寬的那頭進去，而在窄的那頭就會出不來。

只要玻璃管的內徑比它的身子寬，幼蟲就可以暢通無阻。當行進到內徑同它的身子一樣粗細的時候，它就可以擺弄任何的姿勢：仰著、俯著和側著，都可以隨心所欲地行走。它前進中背上的肌肉墊非常有規律，像波浪似的此起彼伏，又像水中蕩開的漣漪。它背上的毛時而彎下，時而豎起，如同風吹麥浪一般。

它的頭有規則地一會兒抬起，一會兒低下。它用大顎的尖端撐在管壁上，借力向前走路，并保持身體的穩定性。我用手指轉動著玻璃管，幼蟲的姿勢就會被隨意改變，它的那些腳即使碰到了管壁，也毫無反應，對行走不起一點兒作用。那么，這些有什么用途呢？稍后便會知曉。

幼蟲鉆在里面的那根半透明管子，告訴我們在爛葉堆里所發生的事。由于幼蟲處在爛葉堆中，四周都有借力的地方，無論是采用肚子朝上還是朝下的行走方式，都可以行走，并且幼蟲更常用的是正常的姿勢。由于任何方向都能有接觸面，所以總能進行背部一起一伏的動作，至于行走的方式就無關緊要了。如果我們有可能看到幼蟲在爛葉堆里行走，就看不到奇特的行走方式了，一切都很正常。

但是，當把它放在桌子上時，我們就會看到一種反常的現象。可是，只要細想一下就見怪不怪了，因為在桌子上僅有桌面一個支撐面，脊背的肌肉墊必須借助這唯一的支撐面才能行走，所以它不得不翻過身來。正是由于我們脫離了花金龜的生存環境觀察它，才使得我們對它特殊的行走方式感到驚奇。其他大肚子短腳幼蟲，如鰓角金龜、蛀犀金龜和害腮金龜的幼蟲，如果它們有可能完全打開和伸出腹部的鉤子，也同樣會產生這樣奇特的行走方式。

6月份是產卵的季節，在這個時候，老熟幼蟲已經熬過了寒冷的冬天，正在積極地為變態做準備。老一代的蛹室和新一代的象牙球卵同時存在枯葉堆里。雖然花金龜的蛹室構造簡單粗糙，但是它很勻稱，呈卵球狀，跟鴿子蛋差不多大小。在我的爛葉堆里生活著4種花金龜，其中最小的是斑尖孔花金龜，因此，它的蛹室也是最小的，像一顆小櫻桃。

斑尖孔花金龜的蛹室很小，其他花金龜的蛹室在形狀甚至外表上，我都沒辦法分清，不知道哪一個蛹室是哪一種花金龜所造，所以我唯一的辦法就是等待成蟲出來后，才能準確地說出蛹室的名稱。然而在通常情況下，金綠花金龜的蛹室外面裹著自己的糞便，但是這些糞便不是故意粘上去的。而在銅星花金龜和傲星花金龜的蛹室上，會粘滿一些殘葉碎屑。

這種不同是由于建造蛹室的材料不同，而不是因為建造技術的差異。在我看來，金綠花金龜喜歡在糞坑中筑造蛹室，而銅星花金龜和傲星花金龜更喜歡不太臟的地方。蛹室表面的不同，可能就是這個原因。

以上3種花金龜的蛹室穩定性都很差，原因在于它們沒有選在固定支撐物上建造，它們沒有專門的地基。然而斑尖孔花金龜稍有不同，在爛葉堆里，當它找到了比手指還小的石頭時，它會把蛹室建在石頭上；當它沒有找到石頭時，它也就像其他的花金龜一樣隨遇而安了。

因為幼蟲和蛹的皮膚都很嬌嫩，所以要求蛹室的內部非常光滑。

蛹室建造得很結實堅固，能夠承受一定的壓力。建造蛹室的材料呈棕色，可是不能弄清楚材料的材質，可能是花金龜隨意加工的一種柔韌的漿，就好比造陶器的人制造的黏土。

花金龜建造蛹室是否也使用黏土呢？人們可能會相信書本上的說法，書本上一致認為鰓角金龜、蛀犀金龜、花金龜和其他一些昆蟲的蛹室是土質結構。一般來說，書本大都是盲目地你抄我，我抄你，編纂的時候根本沒有依據事實，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我十分懷疑書本上的說法，因為花金龜的幼蟲在狹窄的爛葉堆里，要找到黏土是很困難的。

我親自在爛葉堆里尋找，可是一點兒黏土都沒找到。花金龜幼蟲到了化蛹的變態期，不會再四處活動了，它能找到什么呢？它只能在身邊找一些樹葉的碎屑和腐殖土，可是這些材料是不具有黏性的，因此它只有采取其他辦法。

說出花金龜采用的材料，可能會受到人們的指責，說我是一個不顧顏面、只注重事實的人。的確，花金龜采取的辦法可能會讓人們大吃一驚，它的辦法很簡單，也很樸實。花金龜可沒有人類的顧忌，不管別人是贊同還是厭惡，它會直接地實現自己的目標。因此，我們也應該把那些不合時宜的挑剔放到腦后。如果我們想了解花金龜絕妙的技巧，那么我們就要站在它的立場上去思考問題。我們不應該故步自封，不要在事實面前停止腳步。

花金龜的幼蟲先要化成一個蛹，它將在蛹里完成變態。化蛹是一個非常精細的工作，它還將在外圍修建一個蛹室。然而，外界沒有什么建筑的材料，花金龜幼蟲好像沒什么可利用的。事實則不然，什么都沒有是不可能的。為了筑造蛹，一般的幼蟲擁有絲管和噴絲頭。花金龜的幼蟲也不例外，它的身體里就蘊藏著豐富的建筑材料，甚至也有噴絲頭，但是它的噴絲頭在腹部，膠狀物就貯存在腸子里。

在幼蟲忙碌的時期，它會在走過的地方拼命排出大量的棕色糞粒。

化蛹的變態時間快要到了，它就會減少排糞量，把糞便節約下來，在體內形成高質量的漿，這些漿可以當做黏膠劑和填充材料。在它的腹部末端有個大黑點，這是一個隱約可見的黏膠劑倉庫。通過這個材料滿滿的倉庫，我們可以充分地認識到花金龜幼蟲的特點：專門以糞便來砌造蛹室。

如果要證據的話，下面的實驗可以給出。我把一個個快要進行化蛹的幼蟲分別放在小短頸大口瓶里。由于要使蛹室有支撐的地方，我在每個瓶里都放了很輕、容易移動的支撐物，第一個瓶里放了細碎的棉絮，第二個瓶里裝了很窄的紙屑，第三個瓶里放了香芹籽，第四個瓶里放了蘿卜粒。我只是運用手里的東西，并不是特意準備的這些材料。

幼蟲一點兒也不遲疑就鉆進了這個新環境。這個新環境里沒有書上所說的用來筑蛹室的土質物和黏土。這就意味著，如果幼蟲真要建造蛹室，那就只能使用它自身的材料，但是它可以建造嗎？

是的，一點兒沒錯。在短短的幾天工夫，我就看到了好看而堅固的蛹室，跟我從爛葉堆里找到的如出一轍。相比之下，這些蛹室外觀要漂亮得多。如果是建造在棉絮上，蛹室就裹著一層絮團狀的羊毛；如果建在紙屑上，蛹殼外面就覆蓋了一層雪花狀的白瓦；如果是在一堆香芹籽或者蘿卜粒中，就變成了肉豆蔻狀，蛹殼邊上還有細粒的軋花裹邊。花金龜的蛹室簡直漂亮極了，我的小小伎倆給它提供了很好的幫助，讓它筑造出了精美小巧的藝術品。

蛹室表面上的紙屑、種子或者棉絮黏結得很牢固，除去外面粘連的東西就是真正的蛹壁，完全是由棕色漿狀混合物筑造而成，有規則的表層看上去是幼蟲故意所為。當我注意到金綠花金龜的繭上有時也粘有一層糞球，以及幼蟲喜歡把身邊的石子嵌進蛹室，使得蛹室變得更堅固。這使我曾經也這么認為。

但是，事實卻并非如此，筑造的過程根本沒有鑲嵌的環節。幼蟲先用圓滾滾的臀部把松動的原材料推到身子的四周，并用自身的壓力來調整這些材料，把它弄平，然后用灰漿把材料一塊塊地固定起來，這樣就成了一個卵形的小窩。最后再涂上一層層的泥漿，對它進行加固，一直到把糞便用完。黏合劑粘到的東西自然就貼在了墻壁上，根本不需要幼蟲動手鑲嵌。

我不能觀察到幼蟲建造蛹室的整個過程，因為它會在遮蔽中工作，使得我們的眼睛觀察不到，但大致的情況還是能看清楚的。我選擇了一個蛹室，蛹室的壁還不是很硬，這意味著蛹室還沒有竣工。我在蛹室上開了一個小缺口，如果把缺口開得太大，會使得幼蟲喪失信心，它會放棄修補的工作，原因不是缺乏黏合劑，而是缺口太大，沒有支持物。

我用一把刀子的尖端小心謹慎地在蛹室上挖開了一點兒。看，幼蟲把自己蜷成幾乎連成圈的鉤狀，它焦躁不安地把頭伸到剛剛打開的缺口處，想探明到底發生了什么意外。

它很快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于是它把身體又蜷縮起來，頭尾相連，然后一用勁，就排出了一團剛剛出爐的糞便。它如此迅速地造出糞便，完全歸功于腸子的緊密配合。花金龜幼蟲的腸子可真有兩下子，可以隨時隨地排出糞便。

現在，它的腳終于有了用武之地了。腳雖然對行走沒有幫助，但對建造蛹室卻是大有裨益。此時，腳變成了靈巧的小手，當大顎咬住糞粒后，這些腳就協助扶住糞粒，把它翻過來、轉過去，然后攤開來，放在合適的位置上，盡量做到經濟節約。大顎的雙鉗就像一把抹灰泥的抹刀，首先一丁點兒一丁點兒地取下糞粒，然后咀嚼，再揉拌成灰漿，最后把灰漿抹到缺口的邊緣上，并用頭慢慢地把灰漿抹平。當灰漿用完了，它又會頭尾相顧地蜷縮起來，腸子便非常配合地又拉出了一團糞便。

通過利利落落修好的缺口，我得到了一些信息，使我可以估計蛹室內發生的情況。不用看也知道，幼蟲在不斷地造出糞便，不停地更新蘊藏在體內的膠狀物。我看到它先用大顎挖掘糞便，然后用足搬運、破碎，再用嘴和額頭把糞便鑲貼在墻上最不牢固的位置，最后用肥胖的臀部把墻弄得光溜溜的。幼蟲從自己體內加工建筑材料，進行蛹室的建造，根本不需要外界贊助。

大腹便便且強壯的幼蟲天生就具備了這種使用糞便的能力。它們肥大的肚皮上捆著褐色腰帶，這就是它們的職業象征。用腸子制造修建變態蛹室的糞便，這顯示出了一種高級的經營管理科學。這種科學把卑俗變成了優雅，使臭氣哄哄的糞便盒子產出金黃色的花金龜，為玫瑰增添了光彩，也為春天增添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