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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帝陵戰圣
拳圣一步踏出,與紀空手正面相對。
兩人都沒有立即出手,只是靜靜地審視著對方,就仿若兩人登上了峰巔的極點,中間相隔著一條難以愈越的鴻溝。
大地為之靜止,在明月的一端,已有一片烏云緩緩飄移而來,那云層如蒼狗般猙獰,正一點一點地吞噬著月華的光芒。
拳圣沒有看見這異樣的天象,在他的眼中,看到的是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
那是紀空手的眼眸,在眸子的深處,似乎蘊藏著撲朔迷離的迷茫。
拳圣絕不是一個解謎的高手,卻絕對是一個用拳的高手,所以他的目光只在紀空手的眼眸上停留了一瞬的時間,然后,就鎖定在了自己的那雙拳頭之上。
這是一雙大如芭蕉葉的手掌,五指收攏并握,猶如鐵缽一般,比起常人猶勝一倍。當年的千葉山拳會之上,拳圣就憑著這一雙鐵拳,力戰十九名用拳高手,從而掙得了這“拳圣”的名頭。
所以,他不相信紀空手可以在拳上勝過自己,甚至想象著當自己的拳頭擊在對方的拳頭之上時,那種拳骨迸裂的聲音會有多么的刺激。
這只是拳圣一時的想象,事實上紀空手的神情并沒有因為這樣的一雙鐵拳而驚亂,而是顯得悠然而安詳,整個人猶如一棵挺立山巖的盤根老樹般靜靜地傲立著,任由這輕柔的夜風吹來吹去,讓人在無形之中感到一種悠遠的意境。
腿圣與棍圣相視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驚詫。不知為什么,他們同時從紀空手的身上看到了一種強大,一種不可戰勝的強大。
拳圣再次抬起頭時,目光直視前方。在他的眼里除了紀空手之外,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他只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他擊拳,一旦出拳,勢必摧毀一切!
他必須要具有這樣的自信,也只有擁有了這樣的自信,他才可以將自己拳招中的每一式發揮到極致,這是高手的經驗之談。
殺氣隨風而動,已經彌漫了整個山谷。月色為之暗淡,卻遮掩不住紀空手眸子深處乍現的精光。
紀空手的臉色依然平靜,仿若這深邃而靜謐的天空,誰也猜不透此刻他在想著什么,也無法預知他會有什么動作,但正是這種未知,寓示著自信與強大。
拳圣踏前半步,戛然停下。
他無法不停下,因為就在他踏步的同時,竟然感受不到對方的存在。
這在拳圣的數十年江湖生涯中還是頭一遭遇到,他并不認為自己的鐵拳已可稱霸江湖,也不否認這世上還有勝過自己的高手,然而,不管是多么高的高手,他都必會以一種實體存在,而此時此刻,拳圣卻感受不到人,只感受到了一把刀,一把充滿著生命靈動的刀!
這不是幻覺,拳圣明白。
刀術練到極致,可以人刀合一,而紀空手的武功層次,顯然已經超越了這種境界。
心中無刀,刀卻無處不在,正因為心中無刀,所以刀的生命才能融入到人的實質中去,隨著意念的流動而延續。
這才是刀的定義。
拳圣的眼中變得空洞而迷茫,神色間閃過剎那間的驚懼,然而,他已無路可退,盛名之下,他必須用自己的這雙鐵拳來捍衛!
他唯有出手——
拳出,在三寸的距離間變化了十七種角度,從而衍生出十七種旋轉方式各不相同的力道,組成一個不斷擴張的旋渦流體,向刀氣最盛處切割而去。
此拳出擊,由慢至快,由輕至重,搶入紀空手周身三尺處時,快逾電芒,重若山岳,其勢之烈,猶如雪巔崩塌,絕無可擋之理。
好拳!不愧是拳圣攻出的拳式!這一式更有一個霸殺的名字,就叫“絕不空回”。
拳所帶出的颶風,吹得山林呼呼作響……
拳所帶出的音響,仿若串串炸雷,連山巖都為之震顫。
沙石翻飛,枯葉急卷,若巨網一般的殺氣迸射八方,天上的那片烏云為之而裂,構成一個刀弧般的缺口……
一拳擊出,山色變色,唯一不變的,是紀空手孤傲挺立的身影。
三尺、兩尺半、兩尺……
拳所擁有的速度,以一瞬來計;拳所經過的空間,用寸來量。當拳逼入紀空手兩尺距離之內時,就連腿圣與棍圣都驚詫萬分,更為紀空手所顯露出來的冷靜與鎮定感到不可思議。
然而,就在一剎那間,拳圣的拳速陡然一滯,仿佛撞在了一堵無形的墻上。
拳圣的心神為之顫了一顫,他知道自己的拳頭有多硬,就算前方真的有墻,他也可以將之一拳擊垮,問題在于,他沒有感受到墻,感受到的是刀!
一把真真正正的刀!
如果說拳圣最初所感受的刀全是抽象的話,那么此時他感受的刀就是實質的。誰也沒有看到紀空手的手動了一下,更沒有人看到紀空手出刀,但拳圣卻感到了自手上傳來的那種鉆心裂肺般的劇痛。
“呀……”一聲慘呼自拳圣口中發出,隨著驚呼聲起,拳圣的人影倒翻而退。
腿圣與棍圣飛身而上,將拳圣挾在中央,定睛看時,只見拳圣的右手自腕而斷,森森白骨盡露,血水若泉噴涌,斷腕處赫然是刀鋒的痕跡。
“你……”腿圣氣極而道,他們三人情同手足,想到拳圣之名從此而廢,不由怒火攻心,急得說不出話來。
直到這時,紀空手的臉上才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慵懶地道:“我自問自己在拳上的造詣比及這位仁兄要略遜幾籌,所以只有用刀,得罪莫怪。”
腿圣好不容易才壓下心中的怒火,冷笑一聲:“想不到堂堂漢王竟是一個如此卑鄙的小人,這也只能怪我們兄弟幾個瞎了眼!不過,你若認為今夜還能全身而話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我的確是一個卑鄙的小人。”紀空手淡淡而道,“對付小人,我以小人行徑相待;對待君子,自然以君子之禮相待。”
“說得好!”腿圣與棍圣不再遲疑,兩人飛身而進,一左一右,對紀空手形成夾擊之勢。
兩人所過之處,沙石如塵暴飛揚,身影疾動,仿若兩道疾風。
紀空手已然聞到了風中所帶出的漫天殺氣,同時感受到空間一經擠壓所形成的驚人壓力,他沒有驚亂,卻已無法不動,腳尖點地,竟如一條飛龍縱上虛空。
“呼……”風卷衣衫,人在風中穿行,紀空手縱入半空的身影翩翩滑動,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瀟灑與詭異。
“天變——”就在紀空手的身形升至極限,轉成下墜之勢時,一聲大喝,從紀空手的口中炸出,仿若天外驚雷。
腿圣與棍圣已在地面作好了攻擊的準備,憑他們的實力與經驗,只要紀空手重回地面,遇到的將是最霸烈的狙擊,除非紀空手會飛,否則就沒有理由不一敗涂地。
但紀空手的大喝聲一起,兩人尚未明白意思,陡覺眼前一暗,這月夜竟然真的變成了黑夜。
無論是腿圣還是棍圣,無不心中大駭,在他們的心里都生出一個古怪而又荒誕的念頭:“難道眼前的紀空手不是人,而是一個可以呼風喚雨的神?”
兩人驚懼之中,飛身直退,一路布下九重勁氣。
“哎喲……”就在這時,兩人近乎同時發出一聲慘呼,殺氣隨之而滅,天地一片寂黑。
拳圣不知道這暗黑之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疾叫幾聲之后,并未聽到有任何的回應。他正欲踏步過去,卻感到前路上有一條身影靜立著,氣息翕動,正是紀空手!
“天又要變了!”紀空手抬頭望天,并不在意拳圣的存在。
拳圣一愕,抬起頭來,只見那片烏云正緩緩地飄移著,烏云過去,明月再現,天地間又是一片月華。
當他轉眼望向腿圣與棍圣時,兩人如僵尸般挺立于三丈之外,一動不動。
在兩人的身后,還站著一條人影,白衣勝雪,長劍橫前,風吹衫動,顯得飄逸瀟灑。能讓腿圣與棍圣如此聽話,自然是他一手為之。
“你……你……你是誰?”拳圣吃了一驚,他怎么也沒有想到,在這子嬰墓前竟然還有第五個人的存在。
“如果說你是拳圣的話,那么他就是劍神。”紀空手笑了笑,“不過,他是貨真價實的劍神,比起你這個斷腕拳圣,兩者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拳圣怒極而笑:“你若非使詐,今日怎輪得到你來猖狂?”
“你錯了!”龍賡淡淡而道,“自始至終,你們都不可能有贏的機會——因為,這本身就是我們布下的一個局。”
拳圣的臉上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搖了搖頭:“不可能,你們絕不可能知道我們的存在。”
紀空手悠然道:“我的確是不知道‘西楚三圣’居然化裝成下人雜役進入王府之中,但是,這段時間以來,我總是預感到有一種潛在的危機在威脅著我,為了不讓我自己分心,于是,我就想出了這么一個引蛇出洞的計劃,想不到居然一舉成功。”
拳圣聽著聽著,突然間臉色一變:“不對!不對!”
紀空手的眼中露出一絲驚詫:“你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
“你慣用的是劍,根據我們所搜集的情報,你的劍路已有十之八九盡為我們掌握,可是今夜你所施展的,卻是刀,而且充滿著無窮的威力,這實在讓人感到費解。”拳圣的眼中流露出一片迷茫,平心而論,若非他有先入為主的思想,絕不會這么輕易地被紀空手所乘。
紀空手淡淡地笑了:“這么說來,這豈非是一個謎?”
拳圣道:“是的,這的確是一個謎。”
紀空手道:“對于你來說,這將是一個永遠無法解開的謎!”的話音一落,七寸飛刀已經出手。
他舍棄了離別刀,卻將七寸飛刀視作珍藏。因為,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喜歡上了飛刀在空中所劃出的美麗弧跡,當他用心去發出飛刀時,總能感應到那刀鋒在天地之間所顫動的靈性與韻律。
所以,這是擁有生命與靈魂的飛刀,不知從何處而來,也不知從何處而去,來去俱如清風,充滿著詩的想象與意境。當它的軌跡出現在空中時,不知有始,未知有終,就像是生命的延續般無窮無盡。
天地間只此一刀,它的出現,是一種永恒的美麗。
拳圣死了,他死得并不痛苦,因為他的臉上還帶著一絲笑意,也許,他覺得能夠死得美麗,未嘗不是一種幸運。
當紀空手的飛刀發出時,龍賡的劍也同時動了。曾經在江湖上叱咤一時的“西楚三圣”,他們的盛名隨著他們生命的消失而如流星般墜落。
子嬰墓前,輕風依舊,兩人站了許久,龍賡開口道:“你早就發現了‘西楚三圣’的存在,何以要選擇今天才動手?”
“如果我說,今天是殺人的好日子,你信不信?”紀空手道。
龍賡笑了:“我更愿意相信你的另一種說法。”
紀空手淡淡而道:“因為我在等一個人,如果我所料不差,他應該就在這段時間趕至咸陽。”
“誰?”龍賡問道。
“一個遠比‘西楚三圣’更加可怕的人物。”紀空手一臉肅然,“此人一到,只怕我們根本無暇顧及‘西楚三圣’,是以我才會決定在此人來到之前除去‘西楚三圣’。”
進入密室的人是韓千,在他的身后,還緊跟著一個人,垂眉低首,難以看清其面目。
韓千不姓韓,但自從韓信封他為淮陰侯府的大總管之后,他便逢人就說自己姓韓,以至于時日一長,人們都忘了他的本姓。
但是,熟悉韓千的人都知道,你可以忘記他的本姓,卻無法忘記他的劍。他手中的三尺青鋒劍,就連韓信這樣的用劍大行家也對它贊賞有加。
“侯爺,人帶來了。”韓千恭聲哈腰,他的聲音很輕,以至于韓信要集中精力才能聽清。
韓信依舊斜坐在躺椅上,順手將手中的錦箋揉成一團,扔在腳邊的暖爐中,直到錦箋化為灰燼,這才緩緩地抬起頭來“嗯”了一聲。
韓千偷偷地瞧了瞧韓信的臉色,道:“小人遵照侯爺的吩咐,尋到人之后,專門對他進行了數月時間的調教……”
韓信的眉頭皺了一皺,韓千頓時嚇了一跳,趕忙住嘴。
韓信的目光瞟了一下韓千身邊的那人,咳了一聲,道:“你是哪里人氏?”
那人打了個哆嗦,被韓千狠狠地盯了一眼,連忙道:“小人是九江郡八達鎮人……”
韓信瞇了瞇眼,似乎在回味著什么,半晌才道:“九江郡的口音與淮陰的口音差別不小,你能學得這般流利,倒也難為你了。”
那人得到韓信夸贊,心神大定,照著韓信說話的頻率與口吻道:“這是小人應該做的,如果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妥當,又怎對得起侯爺對我的知遇之恩?”
韓信禁不住笑了起來:“看來你還有些表演的天分,如果本侯沒有猜錯,你原本是學過大戲的吧?”
那人一愣,遲疑了一下:“侯爺是怎么知道的?”
韓信沒有答話,緩緩站起身來,走到那人的面前,道:“抬起頭來。”
那人垂眉低首道:“在侯爺面前,哪有小人抬頭的份兒?”
韓信道:“你盡管抬頭,本侯恕你不敬之罪。”
那人猶豫了一下,終于抬起了頭。
“天哪!”韓信一眼看去,忍不住在心里叫了起來,因為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竟然有人和自己長得如此相似,若非此人的嘴唇略厚,鼻尖略小,簡直就和自己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般。
他壓住自己心中的驚奇,緩緩踱步,就像是欣賞一件絕佳上品的古董,圍著那人繞了幾圈,終于點了點頭:“不錯,的確不錯,從今日起,你就是本侯的替身了。”
那人趕緊伏地跪拜,卻被韓信一把扶住。
“你縱算是本侯的替身,也無須向本侯跪拜。”韓信一字一句地傲然道,“因為今日的本侯,除了拜天、拜地,已經用不著向任何人下跪!”
那人諾諾連聲,先行退下,密室中只剩下韓信與韓千二人。
“此事關系重大,除了你我知道之外,絕不允許第三人知情,否則——”韓信一臉肅然,眼睛緊盯著韓千。
韓千心中凜然,忙道:“侯爺放心,小人將他帶回淮陰之后,就一直將之安排在小人的妻妾房中,專門叫了兩個丫環服侍。一旦侯爺用他之時,那兩個丫環的陽壽也就到頭了。”
韓信點了點頭,沉吟半晌:“不止是那兩個丫環,你再想一想,還有什么事情沒有辦妥?”
韓千一怔,不明白韓信的意思,只得硬著頭皮道:“小人愚鈍,還請侯爺示下。”
韓信冷冷地道:“一個人生下來,就會有親朋好友……”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韓千已然明白其意,眼睛一亮,道:“小人這就派人去辦。”
韓信緩緩而道:“還是你親自走一趟吧,多帶一些人手。須知要想滅口,就只有殺人,唯死人才不會出賣天機。”
他的目光盯注著桌上的那根大紅蠟燭,鮮紅的蠟油流下,就像是人的淚珠,有一種說不出的凄美與詭異。
扶滄海的行事作風很像一個人,有勇有謀,而且絕不會做任何沒有把握的事,這個人就是紀空手。
所以他們才會成為要好的朋友。
然而對今晚的這次行動,扶滄海并沒有十足的底氣,因為他要面對的敵人,將是不可一世的項羽!
但他別無選擇。
城陽受困已達半月之久,面對數十萬西楚軍的重重包圍,田橫的數萬義軍只有頑強抵御的份兒,根本看不到有任何突圍的希望。假以時日,一旦城中彈盡糧絕,就算西楚軍不攻,這數萬義軍也只有餓死一途。
形勢如此嚴峻,逼的扶滄海只有鋌而走險,行刺項羽!雖然他十分清楚,行刺成功的機率微乎其微,但他已是義無反顧。
當他說出自己的這個行動計劃時,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驚呆了,田橫更是流下了兩行熱淚。
車侯站了出來,兩千洞殿人馬站了出來,他們既是扶滄海的朋友,也是兄弟,當然不忍心看著扶滄海一個人去送死,于是他們全部都成為了今晚行動的執行者。
不過,這兩千人馬并沒有隨著扶滄海踏入敵營,而是分布在城里四周,作掩護與接應。扶滄海明白,今晚的行動要想成功,就必須做到出其不意。
西楚軍的軍營紀律嚴明,戒備森嚴,每過一段時間,都有軍士一批緊接一批地巡邏,更有許多明崗暗哨,外人要想混入進去,談何容易?
但對扶滄海來說,卻是小事一樁,他只需制服一名軍士就可以大搖大擺地出入整個大營。問題就在他無法在短時間內找到項羽的營帳,更沒有接近項羽的機會。
“口令!”扶滄海剛剛穿過一排營帳,繞到一批大樹前,猛然聽到林子里有人喝道。
“興楚。”扶滄海早已從那名軍士的口中套得了口令,是以絲毫不顯慌亂。
走到近處,才看見這樹上、樹下都埋伏著數名精壯軍士,扶滄海靈機一動,道:“各位辛苦了。”
自那些軍士中站出一個領頭模樣的人物,打量了扶滄海一眼,道:“你是哪個營的?怎么這個時候還出來溜達?”
扶滄海哈了哈腰,道:“這么冷的天誰有心思出來溜達?我是回來替我們將軍傳個話,這不,還得趕回大王的大帳里接他去。”
那領頭軍士“咦”了一聲,道:“你是昏了頭了,大王的大帳在那邊,你往這邊跑干什么?”
扶滄海笑嘻嘻地道:“可不是昏了頭了?”當下照準領頭軍士所指的方向直直走去。
項羽的大帳果然高大氣派,遠遠望去,燈火通明,戒備森嚴。扶滄海行到距大帳還有千步之遙時,不敢冒進,而是攀上一棵大樹觀察地形。
他最終選擇了一條比較僻靜的路線躡步過去,雖然這條路線最遠,但卻有山丘樹林作掩護,這對他來說,無疑是比較安全的。
扶滄海十分小心地移動著身形,行至一半,卻聽得身后的一塊巖石后面有人叫道:“口令!”
“興楚——”扶滄海話未落音,猛然感覺到腦后有一道勁風無聲無息地逼至。
扶滄海弄不明白自己究竟錯在哪里,也根本沒有任何考慮的機會。對于這種級數的高手來說,高手所具有的反應和本能才是最有效的。
扶滄海的身形剛剛向左一讓,一道涼颼颼的劍鋒自他的腦后堪堪擦過,銳利的殺氣刺得扶滄海的肌膚隱隱生痛,但扶滄海還是避過了這要命的一劍。
對方竟然是一個高手,這一點連扶滄海也沒有料到。
他想不出來,是因為他不明白這樣一個用劍高手會混跡于一群軍士之中。如果說是敵人早有準備,自己的行蹤又怎會暴露?
既然想不明白,不如不想,扶滄海沒有猶豫,搶在第一時間出手了。
對于敵人,絕不留情,這是扶滄海做事的風格,因為他心里清楚,對敵人留情,就是對自己的無情,殺人,就一定要斷喉!
三尺短槍,自袖中彈射而出,劃過一道暗紅的弧度,猶如殘虹般凄美。
這是扶滄海專為這次行動設計的兵器,雖然比起他擅使的丈二長槍短了九尺,但槍到了他的手中,已是如虎添翼。
“叮……”槍尖一點來劍,呈波浪形在劍背上滑動,黏如軟泥,不纏不休,槍鋒所指,是對方的咽喉。
對方是一個精瘦老者,穿著打扮活似一個老農,但在夜色之中,他的眼中盡現精光,出手之利落,反應之靈敏,已有大家風范。
扶滄海出手便是殺招,在這是非之地,他不敢多有耽擱,必須速戰速決,所以就在老者讓過他的一槍之后,手臂驀然一振,槍尖處幻化成萬千雨點,直扎那老者的面門。
但可怕的不是這一槍,而是刀,是扶滄海學自于紀空手的飛刀!
扶滄海年紀輕輕,便能坐上南海長槍世家傳人的位置,這固然有一脈相承的原因,更主要的一點就是他的天賦極高,對武道有自己獨到的見解。是以當他從紀空手手中學到這飛刀絕技之后,略加改良,就變成了此刻他所使的必殺技——聲東擊西!
槍只是一個幌子,飛刀才是真正的殺器。
等到那個老者明白過來,已經遲了,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臟被什么硬器分割而過,整個人如斷線的風箏般飛跌出去。
扶滄海一招得手,并沒有立即動作,而是深吸了一口氣,平穩住心神。本來他今日前來行刺,就已不再考慮退路,然而這老者的出現讓扶滄海意識到了危機的存在。
他只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向前,能不能刺殺項羽,關系到數萬人的生命,他又豈能為了自己一人的安危而放棄?
在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種人,他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真正意義上的俠者,在一些小事上也并不比其他人更光明磊落,然而,一到關鍵的時刻,他們就能挺身而出,義無反顧,做出讓后人評定為“俠義”的大事。
紀空手是這樣的人,扶滄海也不例外,所以注定了他們是朋友,也注定了他們的生命屬于輝煌,永遠燦爛。
“呼……”一道近似于鬼哭的破空之聲直襲向扶滄海的左肋,身在半空的扶滄海猛然一沉,就在長箭堪堪自肋邊擦過的一瞬間,他的手掌竟然握住了箭尾,照準長箭來處疾甩而去。
他這一手力道極大,又十分突然,然而并沒有聽到他預想中的慘呼聲,扶滄海的心里不由一震,這才明白在這暗黑的夜里,居然埋伏了不少高手。
他的人剛一落地,便清晰地感應到在自己的前后左右四個方位都站著一個人,每人身上所發出的那種壓迫性的氣勢猶如山岳橫移而來,幾乎讓他難以呼吸。
特別是扶滄海所正對的那條身影,雖然他無法看清對方的臉,卻從那一雙銳利的眼芒中感到了一種無比強大的自信。這種自信,唯有高手才真正具有。
扶滄海的心里有一絲莫名的震顫,這在他的一生中殊為少見,然而他卻沒有絲毫的恐懼。
他無法恐懼,也沒有時間來考慮太多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無形之中陷入了一個死局,考慮再多都是多余。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面對。
延綿百里的兵營處處燃起燈火,映紅了大半邊夜空。那火光映上云彩所呈現出來的血紅看上去是那么的美麗,卻又是那么的觸目驚心。夜風很冷,卻吹不進這段空間,這只因為,這里的每一寸空間,都彌漫著如鋒刃般的殺氣。
“項羽?”扶滄海的眼神陡然一亮,似乎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讓他意識到了對手真正的身份。
“不錯!”那人顯得十分孤傲,淡淡而道,“你是誰?”
扶滄海心中一驚,直到此時,他才明白自己已經被人出賣了,否則,項羽絕對不會這么巧地出現在斯時斯地。
誰是內奸?
扶滄海的心里疑惑不解,然而,他無法多想,從項羽身上散發出來的壓力幾欲讓人窒息,他必須集中心神才能緩解這種近乎是精神上的壓迫。
“我姓扶,對你來說,應該并不陌生吧?”扶滄海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淡淡而道。
項羽的眼睛跳了一下,沉默良久,這才輕嘆了一聲:“江湖上傳言南海長槍世家已為紀空手所用,怪不得本王久攻城陽不下,原來田橫的后面有你們支撐。”
扶滄海笑了一笑,突然心中一動,雖然此時此刻自己已經失去了行刺的條件,但項羽畢竟現身眼前……
“江湖上人道紀空手聰明絕頂,看來傳言終歸是傳言。”項羽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輕蔑的味道,“他支持田橫與本王作對,先不論能否成功,實際上他的所作所為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得利者只能是劉邦,難道他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嗎?”
扶滄海的臉色變了一變,他不知道紀空手是否想過這個問題,卻在自己的心里想過無數次。誠如項羽所言,紀空手命自己和車侯率洞殿人馬北上抗楚,只能為劉邦出兵贏的時間。
然而,他絲毫沒有懷疑紀空手的意思。縱然他對紀空手的命令無法理解,卻堅信紀空手,堅信紀空手此舉另有深意,所以,他顯得非常平靜。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君子之所為,又豈是小人可以理解得了的。”扶滄海悠然而道。
項羽望著眼前這狂妄的年輕人,臉上已是一片鐵青。
他一生以英雄自詡,少年帶兵,又統領流云齋一干江湖高手,算得上是當世之中難得一見的英才,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當面罵他為小人,又怎能不叫他心中生怒?
“這么說來,你和紀空手都是君子啰?”項羽揶揄道,“但凡君子,只怕都命不長久,看來今天又要驗證一回了。”
他的眉頭一緊,眼鋒如刀,緩緩地抬起了手中的長劍。
咸陽城中,依稀還有一些經過戰火洗禮的痕跡,但城中百姓得到漢軍安撫之后,漸漸開門納市,一點一點地恢復著昔日繁華的盛景。
紀空手清楚地認識到,得民心者得天下是一句亙古不變的立世名言,要真正地做到這一點,首先就要做到不擾民。所以他一入咸陽,就嚴令大軍駐扎在咸陽城外,一面收編三秦降軍,一面整頓軍務,日日操練。同時,蕭何從南鄭帶來一大批能吏干臣,安置于關中各地州縣,使得政令得以通行,關中局勢漸趨穩定。
他所居之處,并非是故秦行宮,而是選擇了當年五音先生入住的那家大宅園。紅顏帶著呂雉、虞姬以及無施入住在內園中,紀空手則將前院的幾處廳堂作為了自己統帥軍民的議事廳。
蕭何趕到議事廳時,已是日上三竿時分。自漢軍進入關中以來,他沒日沒夜地奔赴各地,建縣立州,安撫民心,體察民情,直到昨夜三更天才趕回咸陽。因為今天是漢軍進入關中之后召開的第一次軍政會議,所以他只小歇了一會,便又匆匆趕來。
議事廳中已經坐了一批人,張良、陳平、曹參等一干人正恭候著紀空手的駕臨,一見蕭何來到,無不寒暄幾句,倒是張良目光銳利,見得蕭何一臉冷峻,知道民情棘手,不由心中一沉。
等到紀空手出來時,眾人無不一怔。只見紀空手的臉上一片蒼白,似是有氣無力。只有緊隨在紀空手身后的龍賡知道,那一夜在子嬰墓前,紀空手雖然用刀破去了拳圣的驚天一拳,但拳圣所帶出的拳力還是震傷了紀空手的經脈,若非他有補天石異力護體,只怕至今還臥床不起。
“西楚三圣”之名,絕非虛傳,紀空手唯有苦笑。
他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一見蕭何,精神頓時一振:“這些日子來辛苦你了,關中得以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做到政局穩定,蕭相當居首功。”
蕭何搖了搖頭,道:“此時還談不上政局穩定,只是民心初定,一切開始步入正軌,微臣所看到的形勢依然嚴峻。”
紀空手“哦”了一聲,表示驚奇:“我倒要聽聽形勢是如何個嚴峻法?”
蕭何的心中早有腹稿,是以娓娓道來:“關中之富,天下聞名,然而自項羽入關之后,燒殺搶掠,大肆搜刮民間財富,致使項羽一退,關中已成極窮之地。若非這一兩年緩了口氣,只怕關中的人煙還比不上東南各郡稠密。”
紀空手的心里不由沉重起來,道:“人乃是治國之本,關中人煙稀少,就難以恢復當年盛景,本王既然有心問鼎天下,就一定要先治理好關中一地,否則若一地都治理不了,又何以治天下?”
蕭何胸有成竹地道:“微臣已經想過了,要治關中并不難,難就難在我數十萬大軍馬上要北上伐楚,每日的軍需耗用必須由賦稅來支撐。倘若能在關中地區免賦稅三年,三年之后,微臣包管關中又可富甲天下。”
紀空手與陳平相視一眼,想到了自己手中所得的登龍圖寶藏。這批寶藏有一部分已被扶滄海運到齊地支持田橫所用,余下的交由陳平與后生無經營,已然翻了一番,足可支持大軍兩三年時間,不由微微一笑,道:“要是本王答應你關中免賦三年,你將采取什么措施,讓關中富甲天下?”
蕭何原想自己的要求過于苛刻,只是說說罷了。此時一聽紀空手的口風,不由興奮起來,道:“微臣想過,只要關中免賦三年,天下百姓必然振奮,稍有見識者,必舉家遷入關中,到時關中就不愁人煙,農耕必然興盛,市面必將繁華。與此同時,微臣還可以以此為餌,鼓勵巴、蜀、漢中三郡富戶北遷關中。這樣一來,只要三年過后,單是關中一地征收的賦稅,就可以供我軍的一切所需。”
此事關系重大,紀空手難以決斷,隨即又將目光投在了張良身上。張良一直靜聽著蕭何的治理之道,心中暗嘆:“蕭何治國,的確是不同凡響。”正感慨間,與紀空手四目相對。
張良沉吟片刻:“能使關中免賦三年,的確是一件需要魄力才能做成的大事。此事看上去很難,卻是勢在必行,因為微臣認為,此事一旦實行,必定是得大于失。”
眾人聞言,無不將目光聚于張良一人身上。
張良正色道:“楚漢相爭,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沒有個三五年時間根本分不出勝負。是以,我們的目光就必須看得長遠一些,表面上看,一旦免賦,我們少了三年的賦稅,國力難免空虛,但只要關中再現繁榮,到那個時候,一年的賦稅就可以超過這三年的收入,這筆賬想必人人都算得清楚。不過,微臣所看重的,還不僅僅是這些,而是民心所向,只要關中免賦三年的消息傳及天下,試問天下百姓誰不向往?誰不擁護?正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天下早晚都在大王手中。”
他的這一番分析合情合理,絲絲入扣,引得眾人無不點頭。紀空手下了決心,道:“既然如此,蕭相就全權辦理,至于大軍所需,就由陳平負責。”
等到眾人要散時,紀空手特意留下張良、陳平與龍賡,一起步入議事廳后的一間密室里,里面的紅顏與呂雉早已恭候多時。
此時的紀空手已恢復了本來面目,輕舒了一下腰,道:“這么做人也忒累了,早知如此,我還是回我的淮陰做無賴,倒勝過了這王侯之命。”
張良知他性情恬淡,對“功名”二字看得透澈,只是笑了笑:“天將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所謂成事在天,謀事在人,做人尚且很累,何況做事?”
紀空手心中一凜,道:“我只是說說罷了,真要我現在放手,又豈會甘心?”他的眼中閃出一股向往之色,悠然而道,“真要有那么一天,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天下能夠太平昌盛,我也算不負先生之托,也算是了卻了我少年時的一樁心愿。”
龍賡久未說話,這時才道:“這有何難?只要你我齊心協力,踏踏實實地做下去,這樣的好日子早晚會出現。”
紀空手頓時想到了自己召集這些人的用意,肅然道:“既然如此,我們就轉入正題吧。”
他第一眼便望向紅顏,紅顏眼中現出一絲隱憂:“關中既破,項羽卻沒有撤兵的跡象,看來扶滄海那邊情形不妙。”
張良吃了一驚,道:“這可不像項羽的作風,如果這個消息屬實,只怕扶、車二人危矣。”
紀空手心中一沉,頓時有幾分著急起來,他一向視車侯、扶滄海為朋友,將那兩千洞殿人馬視作兄弟,雖然這一年多天各一方,但他卻無時不刻地惦念他們,擔心著他們的安危。
“何以見得?”紀空手難以再保持自己鎮定的心態,緊緊地盯著張良問道。
“項羽之所以派三秦扼守關中,就是為了牽制我們,不容我們從關中而出一爭天下。然而他得到關中失守的消息卻能無動于衷,就證明了他先要置田橫的義軍于死地。”張良的眼光投向紅顏,不無隱憂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田橫等人只怕已在絕地之中。”
紅顏點了點頭,自懷中取出一枚鴿哨:“這是三天前從城陽傳來的消息,城陽被困已有七日。”
紀空手心中很是吃驚,舒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看來只有我率人親自走一遭了,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坐視他們有任何不測,否則我今生永難安寧。”
張良緩緩地站了起來,眼中似有一份失落:“遲了,已經遲了,只怕此時城陽已破。一切都只有聽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