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們從來都是用又敬又怕的眼神看著我，不論成年人還是孩子。我猜那是因為我七歲時就攛掇我的小伙伴們跟我爬上零點山。

如今我九十九歲，我敢說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這個世界了。

每當我說這句話時，白露都會斜著眼睛看我，她已經成老婆婆了，可她眼神里那種蔑視的氣度仍舊不減當年，就像她做的糯米團子似的，和以前一樣難吃。

我還是從我七歲說起吧。

那天晚上我和青梅，玄武他們實在走得太累了，就順著藤條爬到大樹上睡著了。零點山雖然很高，但我們走了整整一個晚上，還是停留在雨林帶。我記得幾天前華盛頓79度說過，世界不僅僅有雨林帶，還有草原帶和沙漠帶。他那時是喝了竹馬釀的二鍋頭，我們又灌了他好多啤酒他才說的，說完他就被帶走了，連續幾天都沒有見到他。

我妹妹玉女跑來報信，說元老們要抓我，他們干嘛抓我！我不服氣，我從小就很討厭那些元老們，我從小也很討厭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又濕又熱，森林深處有有毒的瘴氣，平時我們只能生活在樹窩里，還要避免被各種蟲子咬傷，有時還得打打猴子豹子什么的……生活千篇一律，眼前的景物也千篇一律，除了后面的那座高聳入云的零點山之外——山腳下是雨林帶，再往上森林變得稀稀拉拉，接著森林消失，出現一大片草場，草場上是一堆沙子，這應該就是華盛頓79度說的草原帶和沙漠帶。再往上就很奇怪了，沙漠帶往上的山又重新出現森林，高處的森林的樹葉在秋天甚至會落下，接著是寸草不生的裸地，最上層是積雪冰川。

安妮66度給我們講過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但她從來沒有提到過有關零點山的事。

你們這些元老們不是要抓我嗎，那就到零點山上來抓我吧。我叫上我的死黨青梅，玄武還有杰克在居民們都去找一種可以治病的蚊子時偷偷跑到零點山腳下。我想，以后就在零點山上過吧。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我們幾個不知道為什么又回到山腳了，身旁還圍了一圈成年人。

“減齡！肯定會的，元老院不會放過你們的！這些小鬼們無法無天了！居然想上零點山！”我們的老師安妮66度——同時還是杰克的媽媽——氣得頭發都炸了起來，她揮舞著拳頭，怒氣沖沖地沖我們咆哮。

青梅嚇得在我身邊瑟瑟發抖，我挑挑眉，戳她：“至于嗎？這么怕，他們又不能拿咱們怎么樣。”

玄武聳聳肩說：“放假前的那節課上你又睡大覺，沒有聽安妮老師講課，所以你現在還不了解我們的世界的游戲規則，也不知道這樣的懲罰有多嚴重。”

“你知道了怎么還這么淡定？”

“金童啊金童”，玄武從地上骨碌起來，“我壓根就沒想離開雨林社會，減齡有什么關系。”

最終我們沒有受到減齡的懲罰，似乎有個權力很大的人替我們求情了。但周圍的人都勸我以后安分點，也是從這時開始，我在居民的眼睛里看到了對我的敬佩和恐懼。

冒險結束的兩天后，8度的小假期也結束了。

我在走廊上碰到了白露，她沖我擺個鬼臉，甩著長長的辮子，一臉傲氣地走進教室。我撓撓頭，不明白她為什么總是一副牛氣哄哄的樣子，好像整個世界都在圍著她轉，她是永遠的主角。可此時我沒有心思想別的了，因為一只大蜘蛛鉆進了我的儲物柜，我得趕快把它弄走，不然這種蜘蛛會把我的柜子涂滿毒液。

安妮老師走進教室，像往常一樣坐在教室正中央的軟沙發里，她擺擺手，示意我們搬著凳子坐過來，這意味我們要上故事課了。故事課是我們最愛上的課程，比數學和語言課要好得多。

等我們坐定，安妮老師開始講課了：“請注意，這節課不是故事課，針對最近發生的一些嚴重事件——”她嚴厲地瞪了我一樣，“——元老院決定將這一周的課程都取消，借此機會對六度、七度、八度的孩子進行規則教育。其實我們之前就講過不少我們的世界的規則了，可有些人并沒有聽進去，接著就導致了惡性事件的發生，”安妮老師又瞪了我一眼，“為防止這種情況，我們需要重頭講起。”

“我們的世界叫做Mine世界，簡稱M世界，M世界上有一片海洋和一塊大陸，這個大陸就是我們所居住的T大陸，T大陸是一塊完美的大陸，它的零緯線上有一座零點山，你們都出生在山上，在山腳下被指定的老師帶回雨林社會并開始你們的一生。世界有東西前后四個方向，根據緯度從后向前依次劃分為不同的十度社會。目前依據雨林社會所掌握的信息來看，在0-10度的雨林社會前方，有位于10-20度的草原社會和位于10-25度的季雨林社會，它們的前方還有20-30度的沙漠社會和20-35度的常綠闊葉林社會，再前方的十度社會和它們所處的緯度我們就不得而知了，可見前方的十度社會要比我們的十度社會好得多，沒有人想回到這里。”安妮老師說著嘆了口氣。她是尼格羅人，黑皮膚，大眼睛，她的任何情緒都會通過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放大，這讓我感受到她的無奈與悔意。

“十度社會是由兩個部分組成，規則與選擇。你們現在才活了七年，還沒有到面臨選擇的時候，再過三年，等你們十歲的時候，就會面臨人生的第一次選擇。對了，這里要提一下，我不希望我的學生在活到十年之前就因為觸犯規則的底線而被減齡，這對于你是奇恥大辱，對于我也是，因為我是你們的老師。我本來以為你們都是聰明的孩子，在雨林社會生活了七年，應該知道基本的規則，沒想到還有人去犯愚蠢的錯誤。對，說的就是你，金童，管好你的腿，不要動來動去的，如果你到了沙漠社會還沒有學會好好待著，你很有可能就被流沙卷走了。下面我接著說M世界的規則。”

波塞冬不合時宜地笑了，因為他聽安妮老師在取笑我。歐羅巴人通常都尖酸刻薄——華盛頓79號除外——我瞥了他一眼，準備下課后找竹馬要一碗苦不拉幾的中藥兌到波塞冬水壺里。

“我們的孩子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生活在規則之下，你們的年齡與你們的壽命息息相關。你們的壽命就是你們活過的時間，而年齡可以由元老院掌控。雖然你們現在七歲了，但我不敢保證將來你們這些8度的孩子是不是會處于同一個年齡。我是66度的安妮，年齡39歲，我既沒有犯過大錯也沒有為十度社會做出大的貢獻，而66度的青梅現在已經42歲了，她在環境艱苦的沙漠社會設計出了防風沙的房屋，大大增強了在沙漠社會生活的安全感，她曾是我的好友，是位出色的建筑師，她為十度社會做過很多貢獻，于是元老院獎勵她，給她增齡了。你們會想增齡有什么用？當然是有用的。我們的每一個十度社會都有一個緯度范圍，當你的年齡到達這個十度社會的最高緯度的那個數字時，你就可以進入下一個十度社會，每個十度社會的生活環境都不相同，也許在新的十度社會里你可以活得更輕松，也可能更艱難。如果你一直向前，年齡不斷增長，并且還活著的話，那么當你的年齡到達某一數額時，你會成為元老。”

我們都張大了嘴巴，原來元老是這樣產生的啊。

玉女高高地舉起左手：“我要當元老！”伙伴們都向她投去敬佩的目光。

“別急，我還沒有說完，”安妮老師包容地笑笑：“要是這么容易就能當元老了，那我也去當了。可是我沒有，因為，我不知道前面的十度社會的環境有多么險惡，可能我沒有當成元老，反而先死在那里了。當元老的過程注定艱辛，沒有人知道當元老要經歷幾個十度社會，年齡要累積到什么程度。而我在三十歲將要離開沙漠社會時做出了人生最重大的選擇——是繼續向前還是選擇一個后面的十度社會永遠留在那里并選擇一份終生職業？結果顯而易見。我這樣做保證了我有穩穩當當的70年壽命。當我活夠70年，元老院會對我注射死亡，是啊，就是這樣……”杰克的眼睛瞬間濕潤了，安妮老師安慰地沖他點點頭。

“所以，正常情況下，再過三年你們就要面臨選擇了，是留在雨林社會，還是選擇草原社會或季雨林社會。另外，當你們的年齡超過18歲時，你們就是成年人了。季雨林社會曾出現一個好笑的情況——有一個濕婆，雅利安人，我忘記她是幾度的了，她先是成了一個成年人，然后又犯了什么錯，受到減齡懲罰，又變成孩子了！”

我們哄堂大笑，波塞冬用手指示意我未來就是那個樣子。我翻個白眼，沒有理他。

“我們再說一些基本的常識，M世界分為四種人，唐人，又稱東方人，歐羅巴人，尼格羅人和雅利安人。每年固定有四百個嬰兒出現在零點山腳下，每個人種一百人，四百個嬰兒分為二十個班級，每班二十人，我很驚訝咱們班竟然連一個雅利安人都沒有。自古以來就有規定好的四百個名字，再加上你們的緯度編號，這可以保證在M世界不會有重名的人。”

“那為什么有大比爾8度和小比爾8度呢？”我指了指坐在角落里的一對尼格羅兄弟。

“超生現象，很少見。”安妮老師向角落里掃了一眼。她一直不是很喜歡這對兄弟，雨林社會的其他居民也是，我常常費解，是因為他們重名了嗎？

“接下來說規則的對立面，選擇。說實話，常綠闊葉林的人非常激進，他們一直要求將孩子們第一次選擇的時間提前，這當然不可能，元老院無論如何不會允許這樣的情況發生。等你們有機會到前面的十度社會去，你們會面臨各種各樣的選擇。比如學科選擇，哦，青梅，你眼睛冒光了，不過我要提醒你，再往前的一個社會你還是不能放棄數學，這是要到沙漠社會才會選擇的。還有職業選擇，配偶選擇，語言選擇，房屋選擇等等等。所以，你們的未來多姿多彩，老師建議你們，大膽向前走，等到勇氣消失，想安定下來后再選擇一個好點的十度社會，就一句話，不要讓自己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