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女人挺好！

這是一句著名的廣告詞，它經常性地出沒于報紙雜志等平面廣告里，一語雙關，充滿曖昧的性暗示。秦小謹看到它，卻是在十字街口那塊巨大的廣告牌上。與它相伴的是一個各種傳媒上常見的廣告女郎，看上去端莊美麗，驕傲而自得地挺著高高的、裸露大半的胸脯。

廣告牌不講道理地橫亙在去單位的途中，秦小謹不得已，每天都要從它的下面經過幾次，但很少正眼看它。它對她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所以，直至今天秦小謹也不知道它是在推銷某款乳罩，還是在宣揚某種豐乳霜。廣告女郎固然美貌驚人，卻也太張狂了，深深的乳溝都露了出來，一雙胸部更是奇峰突起，呼之欲出！秦小謹替她害羞。每當不經意瞟見那個過度夸張的胸脯，秦小謹就要下意識地拉拉自已的領口。她有一個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已被那個廣告模特替代性地暴露了。

現在，這廣告格外令她不安。如果不是被紅燈截住，她決不會在它跟前停留。她左腳點地，身體還騎在自行車上，雙手焦灼地捏著車把。新世紀的陽光照射著她的半邊身子，刺鼻的汽車尾氣在四周蒸騰。前方的綠燈好像睡著了，老也不亮。

在等待通行的幾十秒鐘里，許多人在仰望那幅廣告，大多是男人。這就加重了秦小謹的不安情緒。秦小謹既不需要豐乳霜，也不需要那種特制的義胸，她有一副幾乎可與廣告女郎媲美的胸脯。現在，她感到許多視線落在上面，癢癢的難受，如有許多螞蟻在爬。

她不明白，做女人挺有什么好？帶給她的，盡是煩惱。

別的不說，就在剛才，出門換衣服時，丈夫康有志就嚴厲地斥責了她：“別聳那么高好不好？別人見了像什么話！”

它天生有那么高，能怪她聳么？她只好將乳罩束緊一點，再用一件寬松的紅色T恤衫遮掩著。

綠燈總算亮了，她夾在人群中向前移動。

秦小謹感到廣告女郎從她背上滑了下去。可是她的不安并沒有消失。如果有來世，她決不愿再做女人。她不愿經受生孩子的陣痛，不愿每月流一次血，不愿有種種難以啟齒的隱憂……她甚至想，如果不是女人，別人就不會在雙休日叫她加班了，像今天這樣。

騎車到達單位，秦小謹身上出了一層細汗。乳罩本來束得過緊，這樣一來粘乎乎的愈發難受。而且，在秦小謹的感覺里，束縛她的不僅僅是這副乳罩，還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它從頭到腳地籠罩著她，讓她心里發慌。

匆匆走進樓梯口，秦小謹就感覺被這幢灰不溜秋的辦公樓一口吞噬了。壓抑，憋悶，沒上幾級臺階就氣喘吁吁。樓道里寂靜得很，似乎潛藏著什么東西，她把腳步放輕，小心翼翼地，以免將那東西驚醒。

秦小謹爬到三樓，迅速地打開電腦室的門。門下梗著什么東西，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驚得她心里一顫，趕緊閃了進去，隨手將門碰上。

坐到電腦跟前，享受著空調吹來的冷風，秦小謹的心才稍微安穩下來。單位的上半年工作總結草稿躺在鍵盤上，就是它，害得她來加班。其實只有兩三頁沒打了，昨天稍微動作快點都打印完了，辦公室主任黃連誠就沒理由犧牲她的休息時間了。誰知道，黃連誠突然說今天就要上報呢？

秦小謹打開電腦，十個纖巧的指頭開始在鍵盤上跳踢踏舞。

在本系統電腦操作比賽時，她得過第三名，所以輸入速度是相當快的。她只想盡快做完，盡快離開這里。

一個個三號漢字被她驅趕到文檔里，整齊有序地排列著。很快，到了稿紙的最后一頁，只剩下幾行沒輸了。

這時，秦小謹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

秦小謹回頭一看，門居然悄無聲息地開了——剛才她開時還尖叫了一聲，現在為何不叫了？難道它是有意的？

黃連誠主任短而寬的臉出現在門開處。他沖她笑笑，也像她一樣閃身進來，隨手碰上門，而且是輕輕的。他踮著貓步，悄無聲息。

秦小謹的身體頓時就縮小了，四肢的表面掠過一陣涼意。她咬咬嘴唇，回過頭繼續敲打鍵盤。但是，她的指關節有些僵硬了。

秦小謹很快感到，那個灼熱的、散發著狐臭的貓科動物般的軀體緊貼到自已背后，沉重無比。她不堪壓迫，身子顫栗起來。

她扭動一下，赤紅了臉，盯著屏幕說：“黃主任，莫影響我工作好不好……？”

“不影響、不影響，你忙你的，你忙你的。”黃連誠連連點頭，卻將一只手撫在了秦小謹的左肩。

秦小謹肩頭就有些發麻，渾身不自在，鍵也敲不準了。她用力聳一下肩，那只手才悻悻地撤走了。然而，秦小謹還沒來得及吁口氣，黃連誠臭哄哄的嘴就湊到了她芳香的頭發上。

她一陣惡心，忙往旁邊一躲。

她沒能躲開，黃連誠如影隨形，貪婪地嗅著她的發香，并且噙住了她的一綹發絲，稱贊道：“嘖嘖，我們小謹工作很不錯的，打字好快，我非常滿意！”

只剩下最后幾個字，秦小謹卻打不下去了。

她心慌氣短，手指痙攣如同雞爪。

“所有辦公室的人中，我對你的工作最放心！”

黃連誠說著摟住了秦小謹的肩。

秦小謹背上像潑了一盆涼水。

“只要你好好工作，聽我的話，各方面我都會關心愛護你的。”

黃連誠說著，一只手泥鰍一樣鉆進了秦小謹的領口，準確地抓住了她的一只胸部。

秦小謹腦袋嗡地一聲大了，頭皮直發麻！

黃連誠的手捏疼了她，她想掙扎，卻渾身癱軟，無力可施。她勾下身子，盡量縮小身體，呈現出一種哀求的姿態。但黃連誠的手緊捏住她不放。巨大的屈辱感從心中騰起，直沖腦門，令她滿面通紅，辛辣灼熱的淚刺疼了眼睛！

她終于聚集起一股氣力，抓住那只可惡的手往外抽。

連抽了三次，都沒有成功。

顯然，她不是主任的對手。

淚水迸出了她的眼眶，她含混不清地叫了起來，也不知叫的什么。

她憤怒地張開了嘴，準備咬黃連誠的手，因為此時此刻，她全身軟得只有牙齒是堅硬的了。

這時黃連誠主動讓步了，抽出手來，煞有介事地拍了拍，好像上面沾了灰塵。

他并不看她，似乎什么都沒發生，以一貫的領導口吻說：“嗯，不錯，快點打完吧，校對要認真，不能有錯別字，讓上級以為我們局工作人員素質就這么高。思想不要開小差喲！”他拍了拍秦小謹的肩，回頭邁著方步走了。

門吱呀一聲，像一枚刺，深深扎入秦小謹的心里。

墻上的壁掛式空調嗡嗡地響，秦小謹雙手捂面，嚶嚶地抽泣。

淚水從指縫里滴落，打在鍵盤上。

她痛恨自已如此軟弱，又懊悔自已如此輕信。那些加班的理由，完全是騙人的鬼話。她本來是隱約猜測到了的，可她不得不來，頂頭上司的話，她豈能不聽？結果跑來受他的侮辱！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不知道，這類事情還有沒有個完……

擦干眼淚，秦小謹關了機。她不想再在這里多坐一分鐘。

她關上門，頭重腳輕地下了樓，騎上自行車，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