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又是一季油菜花開。

除卻青青淺草，河邊最養眼的風景便是這漫無邊際的油菜花了。這里是唐宋古鎮，油菜花開的地方便是這古鎮的渠江河畔。春天，河畔眼睛能望到的地方盡是一片淺綠鵝黃，那就像是上天給剛出浴的大地美人披的一件秀美的披肩，美得攝人魂魄，美得溫暖人心。每年油菜花開的季節，河畔總會有一對一對的小情侶，在這樣的美景之下，卿卿我我，我我卿卿，好不甜蜜，就連田間鋤草的老大爺看見了也不好意思的別過頭，巴一口卷煙，假裝享受自己的勞余之樂。游走花間的人兒累了之后，總喜歡找個花外河濱的草叢坐下或是躺下，望望藍天白云，指指青山綠水，憧憬美好未來……如果，如果愛人之間永遠如此，該多好……所以閣樓里繡花的大媽，望之一笑，一刻搖頭，一刻祝福；一刻嘆息，一刻羨慕……

那些姿態屬于正在愛或已經愛過的人。而她屬于沒經歷過或即將經歷的那一批人，所以還不夠資格使用那些姿態。她正像這一季的青青淺草和漫漫黃花，擁有絢麗的色彩，但她的姿態卻不是靜靜等待，而是遠遠觀望。

星期天，早晨，林之言捧著日記本從學校里出發，沿小路走到河邊。轉到這個學校里半學期了，聽說這里的春天很美，她還從來沒欣賞過。

鳥語花香都有，古鎮的春天真的既如畫般美，又比畫中活，這樣想著，之言清澈的眸子里閃著微光，玲瓏的鼻翼微微張弛，粉嫩的薄唇微抿而張，如玉皓齒唇瓣間羞見……女子從來就冷顏若霜，今日這樣的表情在他人身上或許只是微笑的前奏，于她卻已是快樂的全曲。

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上帝就剝奪了她快樂的資本。十四年來，除了爺爺之外，她就沒有在任何人面前正真的笑過，就算有，那也是包含了諷刺和辛酸的，或者說那其實是一種另類的哭泣，畢竟三歲起到爺爺去世，她就沒再為誰流過淚。或許上輩子她過得太快樂，將今生的快樂也透支了吧。

油菜花很高，但身高已有一米六的之言沒有被菜花遮住，她在沒人的花間小徑享受著片刻的美好和安寧還有，罕見的一絲快樂。之言穿著淺紫色雪紡長裙，一頭烏發披至后背，清爽的斜劉海飄在額前，微風撩開秀發之后，秀眉下是她那長睫遮不住的靈動大眼，她是如此的動人，卻從來沒人說她美。幾乎所有人都拿它當妖怪，恨她，排擠她……爸爸，媽媽，哥哥，舅舅，舅媽，奶奶，外公，外婆……還有數不清的路人，同學，老師……而唯一疼她的是爺爺，爺爺也在一年前病逝。死之前，爺爺將自己所有的財產換成錢，存在卡里，讓之言帶走，說必須離開，走得越遠越好。爺爺幫她改掉了名字，就是她現在的名字——林之言。爺爺死的時候是她一生最痛的時候，甚至比三歲時被全家人拋棄還要痛。

她說：“爺爺，您不走好嗎？您走了，我該去哪里，這個世界容不下我啊，要不您帶我一起走吧？”

“傻孩子，忘記爺爺跟你說過的話了嗎？”爺爺已經很微弱了，他努力吸了點氣，蒼白地笑了笑，“答應爺爺，不管怎樣，你……你一定要……在，在遠方…好好活著，我交代你……的事還……等著你去完成呢！”

“嗯，嗯……”之言使勁點著頭，努力微笑，卻還是讓淚水布滿了小臉，“爺爺，您別說了，別說了，別……”

爺爺安點點頭，抬起手想給乖孫女擦擦淚水，可，還沒夠著，就……爺爺的眼睛都沒閉上，他不放心啊，這孩子太命苦了，他一走，這世上就只剩她一人了，而且……唉……

回憶將之言的眼眶打濕，之前的一絲快樂早已消失殆盡。她閉上眼，任淚水奔騰。是啊，她這樣的人，哪里配擁有快樂？她想。

“別睜眼，你眼角有花瓣。”

誰？好溫柔的聲音……之言心底一顫，連帶著睫毛也跟著顫了顫。接著她感覺到一根溫熱的手指從臉頰劃過，分明是在擦眼淚嘛！接著她的另一只眼角也被觸碰，她驀地睜開眼，瞬間瞪得極大，這，他是……

“我沒哭的，對吧？我只是……”林之言別過頭去，臉上暈紅的色塊被秀發遮住，微風拂過女子的羞顏，明明溫和而美好，她卻一臉滾燙。

男子喉間輕滾，脫離了女子面頰的手在空中頓了下，下一刻便插在了褲兜里。這世間怎會有這么美的人兒？這樣想著，他輕輕揚了一下嘴角，“嗯，你沒哭，你只是被花瓣惹了眼。”

林之言聞言抬起頭，轉向此人。林之言的眼神對上他的。他好高，小之言不得不抬高了下巴。望上他眉梢的時候，她立刻將眸子垂下，因為他的眼神也好溫柔。林之言從沒見過這么溫柔的眼神，她早已習慣了鄙視和白眼，突然的溫柔，她覺得不是真的。

男人上身穿黑色T恤，外套黑色春裝夾克，脖子上掛了相機，下著黑色休閑褲，鞋子是黑色運動鞋，身后還背著旅行包，也是黑色的……年齡？大概，大概二十歲，哦，不，也許十八歲……

“姑娘，你，你很美，我可以為你拍張照嗎？”

林之言瞪大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世上居然還會有人會說自己美！女子早已驚得是說不出話來，她那呆呆的望著男子的眼睛卻發出了錯誤的訊號——嗯，當然可以！咔擦，咔擦……

“謝謝你，姑娘。你很漂亮，真的！”話落，男人留下一個傾城之笑，隨后邁步擦過女子肩膀離去。女子還愣在原地，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猛地轉過身去，疾呼一聲：“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