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程樺落再次踏上這片土地時，她不知道自己該對這方土地抱有一種怎樣的情感。愛還是恨，眷戀還是嫌惡。

當她成功地躲過總督府派來的車，上了黃包車后，她靜靜地想著，呆呆地望著前方，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就任憑著黃包車一顛一顛地顛向她魂牽夢繞的地方。

“小姐，小姐？”

她猛地回過神，原是到了呀。她急忙掏出錢付給了車夫。她一下車，那輛黃包車一溜煙就跑了。

她故意將目的地說成前面的一條街，這樣她就需要穿過這一條老街，就像小時候母親帶她出門一樣。小時候母親每次帶她出門都不叫府里的司機開車，每次都喜歡穿過這條老街，老街兩旁都種了銀杏樹，秋天銀杏葉落了，落成一地金黃，樺落最喜歡踩在銀杏葉上聽銀杏葉發出滋啦滋啦的響聲。如今也已是秋天，銀杏葉早已變黃了，只是還沒落。

樺落提著她的藤編小箱子走在街道旁。老街的街道很窄，進不來小汽車，只有一些黃包車的車夫拉著車養家糊口。很多小孩子在

街道上邊玩耍。街道兩旁生意人的吆喝聲、街道上孩童玩耍的嬉鬧聲，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又都那么陌生。陌生，是了，她離開了富塘那么多年了，雖說期間回來過一兩年，可那一兩年比起她離開的這么多年又算得了什么。但她離開的這么多年跟賀知章離鄉做官那么多年比也算不了什么，可她也發出了同賀知章一樣的感慨：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怎么就這么多年了，日子可過的真快，像捧在手心兒里的水似的，一眨眼就沒有了。

這會兒約莫是散學時分了，幾個十五六歲的女學生，穿著藍衫黑裙子手挽手地從她身邊走過。她們在談論著什么事情，突然就“咯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那聲音真好聽，樺落在心里羨慕。樺落原也是有那么好聽的嗓音的，可十歲那年發高燒把嗓子給燒壞了，后來外婆常心有余悸地說：“還好只是燒壞了嗓子，沒把我這么聰明的囡囡給燒成一個傻子，要是我的囡囡成了個傻子，我真不知要到哪里去哭喔?！睒迓洳幌矚g自己的嗓音，明明是十幾歲的小姑娘，聲音卻像是飽經風霜的老人。旁人都說她的聲音好聽，可她就是不喜歡。她在英國留學時，好友瑪格麗特說她這么好聽的嗓音就應該去唱歌。樺落那時候才覺得自己的聲音好聽了那么一點點。

樺落駐足于一扇紅色的大門前，門上漆了廣漆很多年了，好多地方朱紅色的硬漆大片大片地往下掉?？偠礁沁呍岢鲞^重新刷一遍，可被外婆回絕了。她輕輕地叩門。沒多久，大門打開了一條小縫，一個頭發稍白的頭從里探了出來。

“吳…吳媽？”樺落試探性地喊了一句。

“你是？”吳媽似乎還沒認出她來，又或許是認出來了又不敢確認，“小姐？小姐！”吳媽終于確認她就是她的小姐了。連忙將門敞開讓樺落進去。

“來人吶，來人吶。小姐回來了，小李，小李，快過來幫小姐提行李；墨婳，你和墨姝去老太太那，扶老太太出來。”吳媽興奮地吩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