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

我和幾個朋友坐在火星盤古郡的綠洲餐廳，無聊地等待服務員上餐時，不知怎么回事，大家又爭論起來。

起因是討論：

在瑪法秩序時代，瑪法最強怪物是哪個？

我從學生時代開始玩這款地球時代的網絡游戲《瑪法傳奇》，一直到工作數年后，仍然偶爾上去看一下。

傳奇生涯先后差不多有七、八年的時間，雖然并不是骨灰級的元老級別玩家，但也算是一個資深玩家。

幾個朋友都是因為我的帶動，才加入這款已不再流行的骨灰級網游。

這款游戲官方停運多年，現在的《瑪法傳奇》是一個九十多歲的老爺子出于個人興趣而用私人架設的。

玩游戲只能靠自己摸索，游戲資料背景幾乎為零。

據說，這游戲先后經歷了秩序時代和混亂時代，對于舊時代人們所知甚少，對其中的想像和看法往往相左，我們為此經常爭論。

目前的觀點分為兩派，一派認為最強的是祖瑪教主，另一派則認為是沃瑪教主。

而我則支持后一種觀點，畢竟沃瑪教主用的是魔法攻擊方式。

一般來說，人們對于魔法的防御能力總是低于物理防御。

在公共場所大聲爭論一款過氣很久的游戲，無疑是非常愚蠢的。

餐廳里眾人詫異的目光，讓我們認識到這一點。

一時間，大家都尷尬地默不作聲。

就在這時，一個不高的聲音說道：“其實，你們都錯了。在秩序時代，瑪法最強怪物是暗殿中的雞。”

我們一起向聲音來源看去，那是年約十五歲左右的男孩，面色蒼白，身體瘦弱。

我不由脫口說道：“暗殿，未知暗殿？這我們倒是忽略了，畢竟它早就不存在了。不過，暗殿中有雞嗎？據一些前輩說，當初里面最強的是暗殿鹿呀？”

那男孩點了點頭，緩慢地走了過來。

“暗殿雞是存在的，直到秩序時代末期才從暗殿消失。”

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磨破皮的黑色筆記本。

“這本東西我一直帶在身邊，你有興趣的話可以看一看，不想看了就丟掉。”

說完，他吁了一口氣，似乎放下了什么沉重的負擔一般。

然后，沒再說別的，就這樣走出了餐廳。

大家都圍了過來，我翻開這本充滿陳舊氣息的日記本：

瑪法新紀年二十一年，元月二十日，天氣未知。

我是一只雞！

我竟然是一只雞！

未知暗殿中的一只公雞！

我大聲喊著，到處瘋跑著，心中充滿激動。

就在剛才一瞬間，我知道了關于自己一切。也許，我應該感謝那個只有十三級的小法師。

是他的不拋棄不放棄，才讓我從此脫離蕓蕓眾怪的混沌世界，從而擁有自我意識。

這個小法師，一頭烏黑的亂發，顯然還帶不起頭盔，身穿嶄新的藍白相間的輕盔甲。

手持嶄新的三叉子海魂，一次又一次契而不舍地對我進行著誘惑之光。

天真啊！

難道，他竟以為我和銀杏村莊外那些游蕩的公雞是一樣一樣的嗎？

一圈圈靈光從他手中釋放出來，在我小小的雞冠上綻放出七彩光芒。

它給我的感覺，就像母親溫柔的手撫摸在我的頭上，溫暖安詳。

我的靈魂越來越輕，慢慢向上飄……

原本空無虛空的腦海深處，一點微光漸漸亮起：

我似乎看到了初到這個世界的我。

小小的我，孤獨而害怕，茫然地站這光線暗淡的地下宮殿當中，四周全是一些身體高大、面容猙獰的怪物。

插在墻上的搖曳欲滅的火把，微弱的光芒，把他們長長的影子投在枯黑的青石地面上。

我心懷驚懼地站在暗殿的中間，不敢輕易四處走動。

地面和墻面石縫中的不知名的蟲子，讓我活了下來。

直到有一天。

一群年輕的英雄們沖了進來。

他們充滿青春和活力的臉龐，興奮又積極的態度，吸引著我，這是人類！

我們一直以來所依賴的主人和朋友！

我向他們跑過去，心中狂叫：我的主人，我的朋友，你們是來解救我的嗎？

我看到，他們也是滿臉興奮地向我跑來。

一個身著靈魂戰衣的道士，舉起手中的銀蛇小劍，向上空釋放出美麗的圖案。

那些藍色和黃色字符閃著亮光，隱沒在這群人類的額頭間，他們似乎更加神采飛揚了！

我也看到，身著黑色長袍的女法師，優雅地把偃月刀高高的舉過頭頂。

一點也不介意，自己修長白皙的長腿從袍子的開衩處曝露出來。

她那明亮而小巧的刀面，反射著火把的微光，似乎讓暗殿也明亮了少許！

還有那幾個跑得跌跌撞撞的年輕武士，是不是沉重的盔甲讓他們喘不過氣來呢！

胸前盔甲上的鐵片，在暗殿的燈火照耀下，不斷閃著反光！

他們手中提著修羅斧，看上去比成熟武士的煉獄神斧也差不了多少，果然威風凜凜！

這些可愛的人兒啊，都是新入瑪法大陸的小英雄！

看著他們年少青春的模樣，我感動得想要流眼淚，把雙翅展開，迎了過去！

然而，幾道攻殺刀芒，已落在我身上。

這點攻擊力，對我來說如同隔靴搔癢。

我只是迷惑不解：

他們不是來解救我的嗎？

道士的火符緊接著落在我的身上，強大的沖擊力，讓我身子一顫。

幾個頭上頂著淡淡藍光的骷髏也上來湊熱鬧，它們的骨斧不斷弄亂我的羽毛。

一道電光忽然閃亮了整個暗殿的上空，這群年輕人的面目頓時清晰出現在我的眼中：

他們眼中滿是貪婪和欲望，似乎對我想要啖而食之！

嘎——巴！

閃電落在了我身上。

仍然傻站在原地的我。

頓時，如同一根冰冷的尖錐從我的頭頂直插到腳心。

我雙腿不由一陣顫抖，一陣揪心的疼，從背上直入心肺。

血，涌上喉嚨！

我強忍著不吐出來。

我仍在猶豫著：我是不是該安靜地走開，還是該勇敢地留下來？

吼——

憤怒而雄壯。

如同沙場百戰生的勇士，看到自己的首領，竟被縣丞當作逃兵處死時的怒火沖冠！

我第一次知道，沃瑪教主的吼聲竟有如此驚人的力量！

它蒼慘的聲音，具有一種奇異的感染力，一下子讓我的心中充滿了勇往直前的戰意！

突然間我明白了。

暗殿里這些丑惡的怪物，原來都是守護在我身邊的部下！

他們都是為了保護我而存在！

我的敵人，原來不是那些可怕怪物，而是——人類！

我們都是被人類遺棄的生物，都是被魔神大人用靈力所改造的勇士。

我們是被揀選出來的優秀怪物，守護著未知暗殿的寶物。

當我想明白這些的時候，我的部下已經和人類混戰在了一起。

跑在最前面是當然是暗殿鹿，畢竟長著四條腿。

當然，它的角也不是裝飾用的，不但能用來避雷，還是殺人的利器！

攻擊高達60的鹿角頂。

在場級別最高的道士，也只能硬扛三下。

鹿的攻擊速度實在太快了——相當于沃瑪教主穿著狂風套裝在戰斗——

治愈術的光芒剛閃現在頭頂，還沒有來得及進入體內，道士就已經含恨撒手西去。

緊跟其后的是骷髏精靈，鮮紅的骷髏架子、鮮紅的腐爛眼睛、兩把鋒利的骨刺，寒意閃耀在微微扭曲的三個刺尖上。

這樣的造型明顯讓眾英雄們客氣起來，一起謙虛地往后退了數步。

眼見，骷髏精靈已邁著它輕快的舞步蹦跶了過來，都慌忙用遠程魔法往它頭上招呼。

只是，他們不知道，骷髏精靈是天生的魔法免疫者。

沃瑪教主的雙手開合之間，電光嗞嗞直響，閃電的力量在手中凝聚；

邪惡毒蝎雙手抱胸，站在陰暗的角落冷笑，伺機攻出最犀利的一擊；

脾氣暴躁的半獸勇士，巨斧已經舉在空中，綠色的銹斑正渴望熱血；

……

戰斗才剛打響就已經結束。

地面上留下一攤尸體與爆出來的藥品、裝備。

老怪物們笑嘻嘻地撿起那些看起來昂貴的物品，小怪物們則跟在后面等著打掃垃圾。

什么等級的怪物，獲得什么等級的戰利品。

這是瑪法大陸默認的怪物守則，從沒有怪物想過要違反。

沃瑪教主把兩樣東西遞給我，一是加了兩點魔法的道士頭盔，一是加了20%魔法躲避的虎齒項鏈。

雖然不是什么太好的東西，但對這幾個新人來說，已經難能可貴了。

我茫然地接了過來。

教主露出欣慰的笑容，他知道，我終于有了作為首領的覺悟，成為他們的頭兒——

瑪法大陸的最強者！

……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自己的使命與責任。

那是數十萬次的廝殺與絕望，那是數十萬次死亡與重生的輪回，那是無數日夜獨自漫步暗殿的孤獨和茫然！

在最初的一年當中，我一共被殺了四萬七千三百零九次；其中作為暗殿君王，死亡二千三百五十七次。

在等待暗殿重生的時間里，我成為比奇省普通的雞，不斷在小木劍的砍伐下慘叫，成為一地雞毛！

十年。

在從沒有記憶的十年里。

我已經歷了三十萬次的輪回。

就算有回憶，就算有痛苦，我也應該麻木了；何況我并沒有記憶，每次重生都是全新的我，對于前生的種種，全如云煙般飄散。

然而，就在今天，一個十三級的小法師，用他剛學會的誘惑之光，改變了一切！

一切都因為他而改變！

我會永遠記住這個英雄的名字——〈小雷快電〉，無論將來是感激，還是仇恨。

就在他第三百五十次，把誘惑的光芒投放在我的身上時，猶如圣靈的光照在我的頭上，猶如女媧的氣息吹進我的鼻孔，猶如佛祖一句真言的醍醐灌頂——

我的頭腦中掀起了滔天大浪，記憶的洪水剎那間沖垮了禁錮十年的堤防。

那數十萬次生命歷程，或短暫，或悲傷；那些英雄們的對話，或癡狂，或可愛；那些不同性格的人們，或英勇，或卑下；怪物或英雄們，勝利時的興奮、尖叫、嘆息、無奈、落寞，死亡時的怒吼、不甘、從容、疲倦，全在我的腦海中，不斷回放。

我擁有了智慧！

不，也許只能說，我擁有了記憶。

這些記憶，讓我擁有了關于這個世界的一些認知，也教會了許多人類的知識。

這些，都是從人類英雄們的日常行為和對話中所了解的。

看著地面上剛剛消失的〈小雷快電〉，我的心中有一絲內疚。

就在他釋放第三百五十六次誘惑時，被怒火和痛苦糾纏的我，向他沖了過去。

結果就是結果。

一個十三級的小法師，向瑪法最強者釋放三百多次的誘惑之光，如果不是腦子生銹，就很可能是個P。

想來想去，第二種可能更大，這讓我稍感安慰。

P，是個特殊的稱謂。

指的是那些人類英雄們的機器替身。

它們是沒有智慧的靈魂，只是機械地重復著英雄事先給他們的指令，代替英雄們親自修煉。

瑪法大陸的人類英雄們，都來自辰橋天界——據說，那是另外一個層面世界。

瑪法大陸是一個被遺棄的荒漠層面，英雄們來此只是為了磨煉自己，這里等于是他們的幼兒園，當他們成長到一定程度，自然會到其他層面，繼續自己生命修煉歷程。

在最初的三英雄時期，所有的人類英雄幾乎都稱得上英雄二字。

那是個純真而熱血的年代，他們團結而友愛，日夜奮戰在瑪法大陸。

然而，隨著時光的推移，少年英雄們對這樣枯燥的戰斗慢慢失去了興趣。

但是，他們不得不繼續修煉著，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到達更高的境界。

終于，一些辰橋天的權貴子弟采取了行動。他們將一些沒有生命的機械靈魂，注入自己在瑪法世界的肉身當中，讓他們代替自己去戰斗。

辰喬上層對此非常震驚，但是對這些權貴子弟只進行了教育和責罰，因為沒有涉及到生物靈魂，處罰很輕。

后來，這種現象越來越嚴重，由于修煉速度大大提升，吸引了大量之前不愿意到瑪法大陸修煉的新鮮人。

辰喬天為了將來有更多的高級別靈魂戰士可以利用，竟然對這種低質量修煉方式暗中放縱。

辰喬天的力量因此而增強，辰喬天也因此而更快地走向繁榮。

但是速成必然會造成許多后遺癥，也許會給辰喬天埋下了衰亡的種子。

…………

其實，這些都不是我需要考慮問題。

我只是一只雞而已，需要這樣為另外一個層面世界擔憂嗎？

需要嗎？

不需要吧。

我漫步在這幽靜的暗殿長廊里，看著身旁那些依然麻木不仁、沒有智慧的怪物們，心中不由涌現出一股喜悅和驕傲。

我應該是驕傲的！

因為我不單是未知暗殿中的唯一禽類，也是目前這個世界中最強橫的存在！

瑪法大陸的先知們曾說過：只有你戰勝了未知暗殿中的雞，你才會成為真正的英雄！

沒錯！

在暗殿中，我擁有與暗殿鹿、沃瑪教主同樣令人喪膽的攻擊力，令人抓狂的防御力。

還有比他們更快的速度，快到讓你眼花；比他們更犀利的攻擊，尖硬如金剛石的喙——

在戰斗中有一半的幾率的忽視對方的物理防御！

我翻看著自己空闊的超級空間包，它是作為此時瑪法最強者的獨有空間包，共有16*16個分隔空間。

曾經放滿了各種難得一見的極品裝備，連一瓶治療藥物都不屑一放的，如今卻只有兩樣東西。

那是紀念品，作為第一次戰斗的懷念。

當初的道士頭盔和虎齒項鏈，放在我的包中，長期受到黑暗魔法的侵蝕，屬性慢慢起了變化。

先是名字都變成了神秘頭盔、神秘項鏈，然后是屬性點。雖然總體能量點不變，但具體的方向卻不斷變化。

道士頭盔由原來的防御1－2，魔防2－3，魔法0－2，變成了魔法0－3，命中+3，躲避+3，重量變為10。

而虎齒的屬性則由原來的道術1－1，魔躲40%，變為力量0－1，躲避+4的手鐲，因為神秘裝備中沒有項鏈。

唉，垃圾啊，垃圾！

如果全加單一屬性就好了。

曾幾何時，我還有魔法到5的頭和力量到9的項鏈，全被我扔給那些暴我的勇士們了。

看在他們那么搶得頭破血流的樣子，就不知道能不能穿得上！

哈哈，那些裝備對于能力點的要求可是很高的。

可是，再好的裝備對我來說都是虛空，畢竟不能穿在身上。

我的裝備就是我的身體，一身雞毛堪比金毛，防御高達23－38，魔防高達21－35；尖嘴不亞于屠龍刀，攻擊40－65。

更不要說高達40的敏捷，以及比血牛還血牛的5000點血量！

普天之下，舍我其誰！

豪情萬千丈，在胸中激蕩。

我要解放全瑪法，把所有的怪物從麻木不仁中喚醒！

如果記憶需要累積，你們已經累積了千百世；如果智慧需要體悟，你們已經輪回了千百次！

你們還需要什么呢？是生的歡樂與死的悲傷嗎？在無數次的輪回中還沒有體驗夠嗎？

那，就讓我來成全你們吧！

這是我——作為你們首領的禮物，作為兄弟的情誼，因此——

全給我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