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直到多年以后,當時間成為星空塵埃,歷史徹底化作無法凝集的迷霧之時,他也不會忘記那是他們的第一次相見。
夏日臨近黃昏的太陽已經(jīng)沒有那么猛烈,可天空與大地仍舊被那似乎永遠不會消亡的太陽照耀得格外敞亮。蒸騰在道路上的熱浪仍殘留著晌午的記憶,但嘈雜的蟬鳴卻在街上匆匆行人的紛亂腳步中被踩得粉碎。
白日空氣里那混雜了塵土與汗液的咸酸氣息正在逐漸消去,換來的是夏夜特有的,攜帶著濃厚草木香氣與蟋蟀鳴啼的味道悄然靠近。
忙碌的一天即將過去,閑暇故事便是在此時發(fā)生。
“老板吶,這個玩意兒多少錢?”
穿著一件簡單的短袖襯衫,用一頂沙灘草帽蓋著腦袋,使陰影遮蔽了小半張臉的顧珦叉開著腿,毫無形象地蹲在路邊一個把棄用布料在地上四面鋪開作為攤位的小地攤前,細細端詳著放置在那褪色布料上的一件件稀奇古怪的小玩物。
就算不去看那塊放在一邊,寫著“古玩藏品”的小招牌,僅對攤位上擺放著的東西粗略看一眼,也能夠讓人獲知這個地攤所售賣的東西。
從錢幣瓷器,到書冊古籍,再到木工禮器,攤位上大多都是這一類看起來好像極其沉淀了歷史的古玩物件。
用刁鉆的眼神犀利地瀏覽了攤位上所有的物件后,顧珦最終還是決定拋開腦內所有的鑒寶知識干擾,返璞歸真,挑選了那個讓自己最為喜歡的東西。
“哦,你說嘞把工藝品鑰匙噻。”
地攤的主人湊了過來,朝著顧珦手指的位置看了一眼。
他將眼珠一轉,一邊把小馬扎拉到身后,一邊在坐下的同時貌似隨意地伸出了四根手指,說道:
“四十塊,很便宜噻。”
“四十?”
顧珦抬眼瞧了一下攤主的神情,隨即低下頭來,伸出手去將那柄正合他喜好的鑰匙拎了起來,拿到眼前。
雖說這地攤上的絕大多數(shù)物品都是不足以入眼的次品,其中大部分甚至都還是現(xiàn)代工業(yè)光輝下的附屬產(chǎn)物,但是這把鑰匙的外形與制作工藝,倒是出乎了顧珦對于在這種小攤子上能淘到的奇物的最高預期。
將其拿在手中,它的重量遠比顧珦想象要沉,像是真的用足銀澆鑄而成一般。接近傍晚時分的陽光照射在鑰匙的表面,突兀地反射著冰冷的銀光,可手指的觸感卻并沒有反饋來任何的冷意。
顧珦的指尖摩挲過鑰匙外表上的花紋,那精密到比任何微刻工藝還要細密的手法在鑰匙上留下了一圈又一圈,如同密碼般復雜的阿拉伯藤蔓花紋,由上至下,幾乎覆蓋著整把鑰匙的表面。
巧妙,精美,如詩如畫,這是顧珦見到這把鑰匙時唯一能出現(xiàn)的心情。但若只是如此,那么他也還是會多多斟酌一下自己是否真的需要為了一把看起來好像是用銀子做的,實際上究竟內含何物還尚且不清晰的鑰匙而豪擲重金。
畢竟臨近月底,他現(xiàn)在的生活也不富裕。大學實習期就是這樣,總不能一遇到困難的事便想著去找父母吧,他早就已經(jīng)長大了。
而讓顧珦對這把鑰匙如此青睞,遲遲難以做出有效抉擇的原因,除了它實在是非常精巧外,還有一條:
那就是顧珦是一個十足的克蘇魯愛好者。
在見到這把在地攤上售賣的鑰匙的瞬間,他就認定自己一定要將其收入囊中帶回家去,作為用來扮演“銀之匙”的道具好好供在床頭,以求偉大的泡泡能夠祝佑自己順利通過畢業(yè)答辯。
顧珦承認自己這般的心態(tài)在如今的社會多少有些蒙昧迷信,但人就是這樣,在面對沒有足夠自信心的事情時便會去尋找能增強自信的手段,求神拜佛就是一類常用的方法。而只要一等到實現(xiàn)了目標,就又會立刻對原先的行為嗤之以鼻,認為這些都是自己的努力而非某些虛幻縹緲存在的庇佑。
這并不能說是人性的雙標,事實上,顧珦認為這樣反而才能體現(xiàn)出作為人類那復雜多彩的一面,因為這才是鮮活情感在刻板生理中最好的寫照。
因此,顧珦打定了主意,一定要把這柄鑰匙買到手,帶回家給它掛在墻上。
不過,四十塊錢……顧珦覺得這仍有商量的余地。
“四十啊,我覺得不大行。”
顧珦把銀鑰匙放回原位,摸了下下巴,把手搭在膝蓋上,保持著亞洲蹲的姿態(tài),用一種異常自信的笑容對攤主說道。
從鑰匙的重量上來看,假使它真的是用等重的銀子做成的,那么攤主就不可能說出“四十”這個價格。不過在這種路邊的小地攤上,這種假設本身就是一種不可能。
也就是說,攤主自己其實知道這鑰匙的實際價值并不高。
沒關系,他只需要賭顧客的眼光就行了。反正他報出的價格也沒到三位數(shù),他也沒有做出任何諸如“假一賠十”的承諾,就算顧客買了之后后悔,他也占有足夠的法理。
只是很可惜,今天來買這把鑰匙的人不只是“顧客”,他還是“顧珦”。
“你這里的東西我覺得都挺有意思的,我也是真心想和你做這個買賣。”
先打感情牌!利用對攤主商品的認可與吹捧提高自己在攤主心中的位次,道德籌碼也是一種籌碼,只要他吹得夠好夠狠,攤主也不太會把價格咬的太死,這是砍價的基本套路之一。
“不如我說個價,咱們就當交個朋友。日后我多多來光顧你的攤子,支持你的生意。而且你這里好玩的東西那么多,我也可以把我的朋友帶來,沒準他們也會看中些好東西呢。”
然后,用長遠的角度去給攤主畫餅。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長期的客源,相信一個合格的生意人不可能不去考慮一個潛在的長期客戶的價值,即使他知道這只是一種話術,那他也不得不進入這個陽謀。
果不其然,顧珦的話語勾起了攤主的興趣。
“弟娃兒,那你給估個啥子價嘛?”
攤主慢悠悠地笑了一下,以一種十分坦率的姿態(tài),一手撐在了腿上,一手懸在一旁,把主動權交給了顧珦。
“我覺得吧……”
顧珦迅速思索了一下,決定還是用母親教給自己的方法,砍價先砍一半,然后再徐徐變之。
于是他伸出了兩根手指,貌似隨意地說道:
“二十。”
“二十?”
一聽到顧珦給出的報價,攤主立刻變了個表情,耷拉著臉不斷搖頭,說道:
“二十要不得哈,哪門子恁個做生意哦?嘞些貨都是我從別個手頭淘錢收來嘞,再啷個也要讓我撈賺本錢噻!”
果然是這樣嗎……很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顧珦表面上皺著眉頭,但實際上心里已是露出了“計劃通”式的笑容。他早就預料到了攤主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本來也沒有期待真的能直接砍掉一半的價格,那不過只是給自己塑造一個虛假的底線罷了。
攤主沒有堅持原價,就說明價格顯然是有商量余地的。而這,就要看顧珦自己的經(jīng)驗判斷了。
他的砍價技巧都是從母親那里學來的,但母親一般只在買衣服鞋子的時候進行砍價,因為她曾經(jīng)從事過服裝行業(yè),對不同布料材質的內部定價標準有一定的認知,才能精準地把價格商量到能讓對方接受的底線。
可是顧珦沒有對這種工藝品的基本價格判斷,說到底,他連這玩意到底有幾分真銀,亦或根本不是銀都不清楚。
所以,他喊出的價格必須足夠謹慎才行……
顧珦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從地上站了起來,以展示出自己的氣勢,隨后說道:
“老板,咱們都是老實人,爽快點給個便宜價得了,本來就是因為喜歡才會和你商量的嘛。”
攤主的目光跟隨著他一起上移,看著顧珦以一種像是“看你能整出什么花樣”的表情說道:
“那你擺個價噻?”
顧珦半仰著面,盡量讓自己展現(xiàn)出某種老道的感覺,說著:
“依我看,二十五,怎么樣?”
“要得嘛,恁個就二十五噻。”
“呵,我就知道……啊?老板你說啥?”
顧珦本來還準備好了下一階段的說辭,結果一下子就被攤主的話語打斷了。
他眨了眨眼,看著攤主,下意識說著,而后者則是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捏著手里用報紙攥成的扇子扇著風,回答道:
“二十五,你個人擺嘞個價嘛。”
“這,我……”
片刻后,以一聲清亮的支付語言為結尾,攤主樂呵呵地把鑰匙遞給了顧珦。
“謝了哈,下回又來噻!”
“嗯……”
顧珦看著手中的鑰匙,感受著那股冰涼的沉甸感,雖然心頭還是有種被坑了的滴血感,但他還是以“這把鑰匙確實非常精致,大不了少喝兩頓奶茶就補回來”的理由安慰自己。
哎……還是太年輕了,下次一定要再從媽媽那里多學一下砍價技巧才行。
顧珦想著,將鑰匙好好地揣進了褲兜里,便準備起身離開。
“老板,請問這個多少錢啊?”
忽然,顧珦聽見了另一道詢問聲從自己身后傳來,他下意識轉頭看去,便看見了一個穿著經(jīng)典格子襯衫,戴著一副眼鏡,儼然一個任勞任怨的上班族模樣的青年正俯身彎腰在自己剛剛的位置前,對著攤主指著地攤上的一本外皮泛黃古舊的線裝書冊說道。
才剛剛賺了一筆錢的攤主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就像之前那樣捏著報紙扇子扇著風,非常自然地回答道:
“四十,相因得跟撿的嘞樣!”
“四十嗎……”
青年肉眼可見地糾結了起來,顧珦在一旁沒有離開,剛好看到了整個過程。
他往地攤上瞅了一眼,看到了青年想要購買的那本書籍。
那是一本看起來就有點年頭的古書,書皮的色彩已經(jīng)褪得差不多,只有一條又一條的黃色紋路像是蠕蟲一般爬在上面,只是不知道那究竟是真正的歲月痕跡,還是用茶水浸泡晾干后的偽造產(chǎn)物。
書籍的右側,那唯一還有著一點顏色的地方,用蒼勁有力的墨水書寫著豎列的標題。
“《秦漢秘傳方術紀要》”
顧珦記得這本書,剛才他在挑選物品時有注意到它。他沒記錯的話,那本書上面的內容有些神神叨叨的,倒是和自己這個克蘇魯愛好者有點對得上的電波,可恕他實在看不習慣豎版且從右至左印裝的書籍,在粗略翻動了幾下后沒了什么興趣,也就沒有將其選入購物行列。
看來,這個青年應該也是個對民俗學,或者玄學神秘學一類的知識感興趣的人……
嗯嗯,不過更大可能的是,青年也只是一時興起,就像網(wǎng)絡上絕大多數(shù)的人那樣,為了拓展自己“什么都懂一點”的設定,所以才會來買這種冷門的玩意兒。
顧珦這樣想著,但他并沒有任何的惡意,多去思考各種各樣的可能也是一種幫助他鍛煉思維活性的方式。
在聽到攤主報出價格后的青年還沒有離開,他依然站在原地,緊皺著眉頭,視線落在那本書上,手指不停地搓著。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想要將這本書拿下,只是和先前的顧珦一樣,他也陷入到了對價格的抉擇中。
看著青年一臉艱難的樣子,回想著自己那大概率被攤主坑走的五塊,甚至更多的錢,一種莫名的責任感從顧珦的心底升了起來。
于是顧珦轉過身,幾步走到青年的身旁,抬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兩下,隨后說道:
“朋友,你是不是覺得這個價格有些難以接受?”
青年轉過頭來,有些發(fā)愣地看著顧珦,顯然他不是很習慣這種自來熟式的搭訕行為。
但出于禮貌,他還是回答了顧珦的話:
“呃,嗯……確實有點。”
顧珦自得一笑,往青年身邊又靠近了一點以示親近,并降低了音量,用只有他們二人可以聽到的聲音在青年耳邊說道:
“不介意的話,讓我來幫你砍價吧?剛才我也在這里買了個東西,我敢打包票,這黑心攤主說出的價格絕對溢價了一倍不止!”
“一,一倍啊……這也太夸張了吧……”
“誰說不是呢!原價四十的東西,我剛剛報價二十五,他倒是很爽快地應下了這個價格。這一次,我覺得二十塊應該就接近他的底線了。”
“嗯……我也覺得很有可能,那就請你幫我砍一下價吧。”
二人迅速達成了共識,只見顧珦懷著自信萬分的笑容,轉眼看向坐在馬扎上的攤主,相當?shù)靡獾厣斐隽藘筛种浮?
就和之前那次一樣,只不過這次顧珦的語氣中含著絕對的不容置疑。
“老板,二十塊錢能不能拿走?”
…………
片刻后,路邊的一家面館里,青年苦笑地看著一臉頹然的顧珦。
“可惡……還是失算了!”
顧珦對著一瓶剛開封的紅茶暗暗較勁,他著實沒想到,自己明明都已經(jīng)對半砍價了,攤主竟然還是異常爽快地應下了價格。
“這是什么黑心地攤啊,這利潤已經(jīng)不止一倍了吧?他該不會真的賺了兩倍的利潤吧?!很有可能他還真沒說謊,這本書沒準就是他撿來的,根本就沒有成本價……!”
顧珦不斷地蛐蛐著攤主,肉眼可見的怨念都快要溢出來了。
“好了好了,別想那么多了。”
青年無奈地安撫起顧珦來。
“不好意思啊……我真的是想幫你砍價的,沒想到……還是吃了經(jīng)驗的虧。”
顧珦有些愧疚地看向坐在他對面的青年,后者倒是最先釋懷,無所謂地對顧珦說道。
“你能幫我砍到原價的一半,我已經(jīng)很驚喜了。說實話,本來我都想咬咬牙,按四十塊的原價入手了,還好你出面幫我砍了價。二十塊錢嘛,嗯,完全在我可承受范圍之內。”
當事人的主動安慰總是更加容易令人心情好受些,聽著青年的話,顧珦也就逐漸放下了那兩次失敗的砍價經(jīng)歷。
他撓著扎了個很自由的丸子頭的頭發(fā),不好意思地對青年說道:
“等我再練練,下次,下次我一定幫忙砍個好價格。”
“哈哈,那就等有機會再說吧。”
顧珦與青年對視著便笑了起來,顧珦真心感受到了對方禮貌友善,后者也確實體會到了他的熱情誠意。
于是顧珦覺得,他應該交下這個朋友。
“對了,聊了那么久,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青年喝了口水,聽到顧珦的詢問,便在將水咽下去后坦率地回答道:
“我叫周明瑞,明智的明,祥瑞的瑞。”
“周明瑞……嗯,真是個好名字。”
顧珦咀嚼了一會兒這個名字,確保自己真正記下后,他也沒有忘記向周明瑞“回禮”道:
“我的名字是顧珦,珦是王字旁加一個向前的向。”
“顧珦么……后面那個字可不多見啊。”
“嘿嘿,父母給我取這個名字可是有含義的哦。”
顧珦神氣地笑著,支起一根手指不斷地晃悠,同時說道:
“珦是一種玉的名字,換而言之,珦者,寶玉也……也就是說,我的名字其實還可以擴展為顧寶玉。”
“我可沒聽說過名字還能這么擴展的……”
周明瑞無力地吐槽了一句,實則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顧珦的面容。
黑色的,即將齊肩的頭發(fā)向后扎著,將整個臉龐沒有任何遮擋得顯露了出來。干練、清爽,這是周明瑞第一批能想到的,用來描述顧珦長相的詞語。
他的臉上沒有多余的贅肉,皮下的骨骼形狀很是有型,只是因為年輕,五官還稍顯稚嫩,時刻揚起的嘴角與那微瞇的眼睛總給人一種不太正經(jīng)的紈绔感。但一看到那凜然的劍眉,與整張面孔搭配起來的形體就不免使人感到一份很容易向往的氣質。只是顧珦的面貌與其說是寶玉,倒是缺少了些許的珠圓玉潤,反而更像是有棱有角的晶石,沒有那么雍容,但仍然盡顯價值。
年輕可真是好啊……
周明瑞無端由地想道,雖然他也才出社會沒多久,但生活卻早已磨平了他的棱角,令他早早地生長出了贅肉,甚至是一點點的雙下巴。要是在以前,在他上大學的時候,那至少也能算是一個中等偏上的陽光青年。
“看你的樣子,應該還沒有出社會吧?”
深陷感慨中的周明瑞忽然問道,而顧珦也沒有猶豫,即刻回答著:
“嗯對,我下半年才剛剛大四,現(xiàn)在正在一邊找暑期實習,一邊給畢業(yè)設計尋找靈感。”
“哦?你是在川渝上大學嗎?不是本地人?”
“對啊,老家是江南的,高考考到這邊的一本,學的是計算機科學與技術。”
“那還挺容易找到對口工作的嘛,畢業(yè)后是準備留在這邊,還是回家鄉(xiāng)?”
“哪邊都不好說啊,競爭壓力太大了,現(xiàn)在本科生遍地跑,人才市場又飽和了,哪有以前那么容易找到好工作,而且……”
顧珦正說著,突然就停住了嘴,朝著周明瑞奇怪地瞅了一眼。
“你怎么突然像我爸媽那樣問我職業(yè)規(guī)劃?聽得我怪難受的……”
“呵呵,我這也算是關心后輩嘛。”
周明瑞笑著舉了舉手,示以抱歉的姿態(tài)。
顧珦撇嘴搖了搖頭,暗自嘟囔著:
“要是我真有明確的未來規(guī)劃,我也不會一天到晚祈求猶格泡泡給我指條明路了。”
“猶格泡泡是……?”
周明瑞疑惑地問道,聽到關鍵詞的顧珦一轉苦悶的態(tài)度,臉上立刻掛起了笑容,將自己“重金”買下的那把工藝品鑰匙展示了出來。
“這是我剛剛在那個黑心攤主那兒買的東西,這個樣子,這個形狀,相當符合一個神話當中的象征物品,而它所代表的,就是我說的猶格泡泡,一位全知全能的偉大神祇!”
周明瑞的表情變得困惑起來,他像是在確定什么一般,試探著問道:
“你還信這種東西?怎么聽起來這么像是……”
“你想哪兒去了……不是邪教一類的東西嗷!這是一類編撰出來的科幻神話體系,在國內外多少也有點知名度。”
顧珦立刻就意識到了周明瑞想歪了,于是趕緊趁著對方誤以為自己是什么邪教份子前為自己正名。
說完,他又看了看周明瑞放在右手邊的那本《秦漢秘傳方術紀要》,也是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對后者說道:
“話又說回來,你不是也挺喜歡這種玄乎的東西嗎?”
周明瑞順著顧珦的視線看到自己放在一旁的古書,笑著把它拿了過來,一邊隨手翻了起來,一邊說道:
“我只不過是對這些奇奇怪怪的知識比較感興趣罷了,多了解一點,有助于……嗯,你懂的,在網(wǎng)上和人對線的時候能占據(jù)知識的高地。”
“明白了,鍵盤俠嘛!”
“咳!我可不是那類喜歡沒事找事的人啊……”
看著周明瑞翻動《方術紀要》的封面背景,顧珦也確實來了點興趣。對于這種中華古代的傳承辛秘,他向來是很樂意一覽其實的。
“誒,老周啊,這上面都記載了些啥啊?”
“老周……怎么聽起來把我叫得這么老啊……”
周明瑞隨口吐槽了一句,目光依然聚焦在《方術紀要》的書頁上,接著說道:
“這里面記載的都是一些古早的方術儀式,方法倒是不復雜,就是原理看得讓人頭昏眼花。嗯,種類也很多,什么祈福儀式,占卜儀式,轉運儀式……”
“轉運儀式?還有這種儀式啊?”
顧珦眼睛一亮,當即搓了搓手將身子往前靠了點。
“正好我最近運氣有些不佳,先后兩次栽在那個黑心攤主那兒更是令人不爽。老周,能不能借我看一下,讓我學習學習,我好回去實踐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能轉運。”
周明瑞沒有猶豫什么,大方地把書遞了過去,本來也是顧珦幫他省了二十塊錢。再者一本書而已,就算他和顧珦之間沒有剛建立的這層朋友關系,他也不介意借給他看。
顧珦高興地接過了書,周明瑞滿有興致地看著他那開心的模樣,簡直就像是個小孩子。
“我看看我看看……嗯,轉運儀式,需要將所在地區(qū)的主食分成四份,接著分別放置在房間的四個角落里,然后來到房間中央,用四步逆時針走出一個正方形,每走出一步,就按以下順序念出……”
顧珦的語氣變得嚴肅了一點,他緩緩地念誦著書頁上寫出的名字。
“福生玄黃仙尊……”
“福生玄黃天君……”
“福生玄黃上帝……”
“福生玄黃天尊……”
顧珦端著的念誦聲顯得有些空洞幽然,聽得周明瑞莫名起了一點雞皮疙瘩,他不禁出聲說道:
“怎么感覺這個更像是邪教……”
顧珦一手扶著書,一手托著下巴思索著說道:
“確實挺奇怪的,我的印象里好像沒有哪路大神叫‘福生玄黃天尊’,除非這個寫書的人記茬了名……不過嘛,中華文化博大精深,或許還真的有這么一位大神呢。”
“而且試試也無所謂,又不會少塊肉,萬一真有用呢?”
說著,顧珦默默記下了這個轉運儀式,把書還給了周明瑞。
“你這句話倒是很符合中華民俗精神,實用則信。”
“那是,這是人民百姓的智慧。”
顧珦笑著說道,而終于到了這個時候,他們二人點的面也總算上來了。
周明瑞把書放在長凳邊上,顧珦將自己的草帽挪開,給面騰出位置,對著端面過來的服務員說了聲謝謝后,二人便不再多說話,專心享用起了美食。
熱氣騰騰的面條總是能給人帶來“一口”式的滿足感,特別是川渝地區(qū)的面食那獨有的鮮香辣風味,紅彤彤油亮亮的湯汁是如此令人難以控制唾液的瘋狂分泌。吃上一大口的面條,再佐以肉塊與菜葉,隨后用紅茶中和口中的油膩,如此往復,便是一餐簡單而極致的美食享受。
很快,二人就各自解決掉了自己的那碗面,相互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后,顧珦便起身與周明瑞告別,哼著滿意的小曲,朝著自己租住的公寓走去。
經(jīng)過了這么一段生活小插曲后,時間就已經(jīng)來到了黃昏傍晚時分,太陽西落,街道上逐漸泛起了夜晚的涼意,路上的人群也從先前下班的潮流變成了飯后出門逛街,或是出門尋找吃什么的三五行人。
天色漸漸昏沉黯淡,但路燈及時地亮起,使還沒來得及降臨人世的黑暗被立刻驅散,裹挾著夜市街頭的喧鬧,以嘈雜人聲與交通鳴笛包裹著這座城市的夜。
光明似乎永遠不會離去,人類的繁華好像能長久地停駐在這顆星球的大地上。
顧珦穿行在人潮中,走過他身邊的或是親昵恩愛的情侶,或是嬉笑玩鬧的父母孩童,或是結伴而行,互損互坑的三兩好友。熱鬧與喧囂環(huán)繞在顧珦耳邊,反而顯得他是那么不合群,好像與世界隔絕了一般。
“早知道就應該再和老周待會兒的……怎么感覺我像是步入了什么中年危機那樣。”
顧珦咂著嘴,從褲兜里將手機拿了出來。他其實并不過多介意一個人待著,但他著實不喜歡太過的清冷。
顧珦拿著手機,一邊看著巨信上通過的來自周明瑞的好友申請,一邊給他改寫備注為“老周”。
接著,他翻過那長長的置頂條框,來到一個群里,和自己的好友們開始了日常的暢聊。
有了打發(fā)時間的工具,就連回家的路程都仿佛變得短了一點,沒過太久,顧珦便來到了公寓樓下。
他住的樓層不高,飯后消食走走樓梯即可。
于是顧珦一邊和好友們計劃著這次長假中間一起出門旅游的事宜,一邊慢慢悠悠地順著樓梯,踏著接連亮起的感應式燈光的照明,就那么走上了八層,然后穿過消防通道,接著就來到了自己的公寓前。
“去伊犁嗎?我本來還打算去內蒙草原看看的呢……”
顧珦一手按著語音,一手掏出房門鑰匙來,捅入鎖孔,順時針轉動了兩圈,卡著鑰匙就把門拉了開來。
“不過伊犁也好,誒我說啊,去那里肯定得自駕游吧?用自己的車肯定不現(xiàn)實,隔著幾乎一整個國家呢,還是落地后去那里租車吧?”
顧珦說著,走進門用肩膀往墻上一靠,便把客廳與門口的燈全部點亮,隨后轉過身用腳跟相互把鞋脫下,換上拖鞋的同時順手把門帶上。
“那肯定啊!草原森林、雪山戈壁,這種風景不自己開車就太掉價了!更何況整個塞外那么大,我們完全可以開車去其他地方,什么巴音郭楞,WLMQ,都可以去!”
顧珦來到廚房,用早上裝好的飲水機給自己倒了杯水。
“嗯,那就之后找時間再聊,反正我這個假期也得先搞一下實習呢。”
“好好好,知道你家底殷實,富哥先爆點金幣唄?”
“我去,還真爆金幣啊,你是真有實力的!”
顧珦笑嘻嘻地點開了群里一位小富哥發(fā)出的紅包,然而滾動的金幣背后彈出的金額卻寥寥無幾。再看看別的好友先后拿到的兩位數(shù)的紅包,他喝水的動作都差點為之一僵。
“我的運氣真的有那么差嗎?該不會真的要轉一下運吧……”
顧珦煩惱地在群里發(fā)了個無語的表情包,同時走到冰箱前,打開冰箱看了看。
嗯……很好,幾乎是一貧如洗。
不過家里的米倒是還有些,用電飯煲點個加速煮,不需要多久就能煮好一份主食。
米飯,應該也能算是主食吧。
“要不就來試試看?反正也吃不了虧,就當提前準備夜宵了。”
在顧珦出現(xiàn)這個想法的時候,其實就代表著他已經(jīng)想要去做了。
于是很快,他把手機放在一邊,從米缸里盛了一杯的米裝進鍋皿中,分兩次淘完米后,他把鍋皿底部的水漬擦干,裝好適量的水,隨即就把鍋皿放進了電飯煲中。
選好模樣,按下開關,電飯煲幽幽地亮起了代表工作中的燈光,顧珦便拿上手機,返回客廳慢慢等待。
剛來到餐桌前,顧珦便想到了自己口袋里的工藝品鑰匙。
伸手將其拿出來后,顧珦借著家里更加明亮的燈光再次打量了一下鑰匙的模樣。
現(xiàn)在看來,這柄鑰匙的樣子似乎遠比顧珦看到的第一眼更加精致,那附著著這把鑰匙的阿拉伯藤蔓好似變得更加復雜。
并且,從鑰匙身上反射而出的奇麗光芒,以及那份代表著價值的重量,似乎都在闡釋著制作這把鑰匙的材質不太一般。
“這不會真的是銀制的吧……難道我還撿漏了不成?”
顧珦捏著鑰匙轉了一圈,忽然,他想起來自己把它買回來本來就是為了充當扮演“銀之匙”的道具的,現(xiàn)在過于糾結它的真實價值反而顯得有些吹毛求疵了。
于是,他用雙手緊緊握住了鑰匙,站在書柜前,對著他“供”在書柜中央的那本厚重的《洛氏小說全集》,腦子里暢想著無盡的宇宙深淵,口中夸張但是虔誠地念誦道。
“聆聽我吧!偉大的全知全能之神,無盡虛空之王,萬物歸一者,猶格·索托斯!”
“請你指引我未來的方向,祝佑我能夠順利完成實習與畢業(yè)答辯,走上人生巔峰!”
裝模作樣地進行了一番面對猶格·索托斯的祈禱后,顧珦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自言自語道:
“老周說的沒錯,這要是被人看見了沒準真會以為我是什么邪教份子……”
顧珦把“銀之匙”重新揣進了兜里,準備找個時間給它系個繩子當作掛墜。
他拉開餐桌旁的椅子,準備一邊刷手機,一邊等待電飯煲將米飯煮好。
結果忽然,顧珦聽到了隔壁莫名傳來了一陣吵鬧聲,甚至伴隨著一些東西被摔在地上的乒乓聲。
顧珦皺著眉頭看去,他記得很清楚,隔壁住的是一對年輕的小情侶,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卻整天膩膩歪歪,有時候還經(jīng)常能在夜晚聽到一些更加奇怪的動靜,顧珦因此很多次險些失去了美好的夜晚睡眠。
“怎么今天換風格了?這是什么新的時尚情趣嗎?”
顧珦毫不留情地譏諷起來。
“年輕人還是年輕人,不知道和睦相處的可貴,感情那么珍貴的東西,不要總是因為一些小事吵架嘛。”
話雖然這么說,但是非常遺憾,顧珦直到現(xiàn)在也沒有進行過哪怕一場戀情。
顧珦是十分堅定的純愛戰(zhàn)士,以至于到了偏執(zhí)的程度,他堅信人一輩子只有一次真正的愛情。而正是因為如此,同時也是由于目前能讓顧珦心動的那個人尚未出現(xiàn),所以顧珦至今仍是母胎單身。
想到這兒,顧珦不免又回憶起了自己的奶奶最近一直在催促自己的個人戀愛問題。
他重新看向手機,便見到堆積在最下面的,屬于奶奶的那個聊天框出現(xiàn)了幾個新的消息。
顧珦點開聊天框,消息里隨即傳來了奶奶那充滿著濃厚鄉(xiāng)音,緩慢溫和而略顯疲憊的語音。
奶奶發(fā)來的問候無他,無非便是一些關心顧珦最近胃口與身體情況的話語,同時又伴隨著經(jīng)典的戀情詢問。
顧珦耐心將所有的語音聽完,然后用家鄉(xiāng)方言簡單地回答了奶奶的話,順帶著把那個話題用三兩言語搪塞了過去。
發(fā)完了語音,顧珦從奶奶的聲音里略微感覺出她的身體好像有些不好。他沒有貿(mào)然詢問奶奶,而是轉去向父母發(fā)去了消息詢問。
“嗯,你奶奶最近身體是有些不好。”
回答的人是顧珦的母親。
“不是非常嚴重,醫(yī)生說可能是晚上吹風得了風寒,吃了點藥已經(jīng)慢慢好下來了,只是平日里沒什么力氣。”
確認了奶奶的身體并沒有什么大問題后,一邊發(fā)散著思維,顧珦一邊隨意地和母親聊著家長里短。
不知不覺間,連顧珦自己都沒怎么察覺,他的視線忽然變得越來越模糊,按下手機鍵盤打字的動作也變得越發(fā)刻板,就像是一臺機器一般,毫無思考地做著僵硬的回答,整個人的意識好像在夢游虛空一般,甚至都快沒有多少自我意識。
“叮——!”
突然,電飯煲煮飯完成的提示音驚醒了精神恍惚的顧珦,他空洞的雙眼重新又恢復了聚焦。
“我這是……”
顧珦迷茫地看向廚房,他感覺到自己的后背莫名其妙地開始忽冷忽熱,脖子與臉上也充滿了汗?jié)n的粘糊的不適感,腦子就像是被糊了一團漿糊般,差點都要想不起自己剛才在做什么。
他低頭看了看墻上那廉價時鐘顯示的時間,發(fā)現(xiàn)距離自己回完奶奶的消息開始,已經(jīng)過去了三十多分鐘。
“時間過得那么快嗎……”
顧珦嘟囔著,正準備去廚房里拿已經(jīng)煮好的米飯,低頭習慣性地一瞥,就看到自己的手機正停留在與母親的聊天界面上。
一分鐘前,母親剛給他發(fā)來了一條詢問消息。
“什么時候能回家呀?媽媽有些想你了。”
顧珦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輕笑了一下,隨手打字回復道:
“這個假期肯定會回來一次的,等我消息就行。”
然后,顧珦就把手機放在了餐桌上,起身走到廚房里,拿了四個盤子,將電飯煲打開,趁著縈縈熱氣,盛了四份米飯出來。
“我記得那個轉運儀式說,四份主食要放在房間的四個角落里是吧……”
顧珦一面復現(xiàn)著記憶,一面小心翼翼地把四個盤子端到客廳,先后把四個盤子放在了沙發(fā)角落,電視機靠陽臺側的角落,廚房推拉門與餐廳墻壁連接的角落,以及書柜靠里側的最上端。
做完這一切后,顧珦緩緩踱步至客廳中央,先在心里復述了一遍那四個尊名。
不知怎的,顧珦此時卻是有種無端的緊張感,仿佛正待在科目三的候考大廳里,好像馬上就要叫到自己似的,心跳砰砰聲徑直從胸口傳上大腦,似乎回蕩在自己耳邊。
深呼吸了幾下,顧珦站穩(wěn)身體,緩緩地沿著逆時針正方形的軌跡,邁出了第一步,同時,他誠心默念道:
“福生玄黃仙尊……”
顧珦能感覺到自己的嘴唇好像都在顫抖,自己真的有必要那么緊張嗎?
隨后,他邁出了第二步,屏息靜氣地低語道:
“福生玄黃天君……”
做出了前兩步,這第三步就顯得沒有那么艱難,顧珦的心情好似平復了一點,沒有關閉的窗戶外吹來一道清涼的夜風,讓顧珦的內心不再那么浮躁。
接著,他邁出了第三步,并用心默念道:
“福生玄黃上帝……”
突然間,就在顧珦即將邁出第四步的時候,他毫無征兆地體會到了一種惶恐感,原本平靜下去的心跳驟然加快,一種仿佛站在懸崖邊的危機感如尖刺般扎向顧珦的頭顱。
就好像冥冥中有什么東西在提醒著自己,不要再繼續(xù)這么做了一般。
下一秒,餐桌上的手機驟然亮起,顧珦的目光朝那邊移去,他隱約可以看見,那應該是母親給他發(fā)來了消息,他應當趕緊去給母親回復消息才是。
但在那之前,不知是因為轉運儀式已經(jīng)做到最后一步的僥幸心理,還是前面三步已經(jīng)造成了潛意識習慣,顧珦看著自己的手機,徑直地邁出了最后一步。
一個異常虔誠的,連顧珦都覺得那不太像是自己的聲音,從他的嘴唇中顫顫巍巍地擠了出來:
“福生玄黃天尊……”
掃碼前往QQ閱讀APP,搜索「自渡之途」繼續(xù)閱讀
本書新人10天內免費讀
掃一掃
前往QQ閱讀APP
QQ閱讀手機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