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鎖子屋里又出事了?”
“是嘞,窮漢脖里莫犟筋,霉事凈找囊包鬼。鎖子還在床上躺著,他家老二磕了腦袋,怕醒不過來了。”
“嘶,別是自殺吧?”
“早年沒了婆娘,祖墳冒青煙了培養倆大學生,鎖子就出車禍。我看是老二去不了大學,尋短見!”
“唉,丟下的女娃娃可就難咯。”
傍晚的陳莊村口,幾個干完農活的婦女,邊走邊聊著村里的大新聞。
有心善的婦女尋思,提幾個雞蛋去陳鎖家里看一眼。
……
1996年8月,河東市耿城,陳莊村。
陳飛吃力地撐開眼皮,映入眼簾的是蠟黃的天花板。
墻上糊的晉省農民報破了好幾個洞,露出坑坑洼洼的土墻。
‘這是……’
“嘶……”
陳飛的后腦勺忽然劇痛,伸手一抹,抹出一手的血。
熟悉的房間陳設,頭上的傷,還有抹在傷口上熟悉的黃土。
瞥一眼96年的掛歷,陳飛看著自己還未粗糙的手,一個念頭難以抑制地涌現——
他重生了,回了那個命運的岔路口。
陳飛曾是這個年代罕見的準大學生,和姐姐被父親陳鎖拉扯大,八月初姐弟倆剛收到大學的錄取通知。
然而陳鎖出了車禍。
欠了幾千塊的外債,好歹把命撿回來,就是落了一身傷,現在還躺在醫院。
家里失去頂梁柱,大學肯定是沒法上了。
原身想著接手父親的飯館,無論如何先把賬還了。
沒想到第一天還沒開張,先在后廚碰了腦袋,被同村的人放上板車拉了回來。
受傷后,本該去上大學的姐姐,咬牙應下二嬸說的媒,收了男方的彩禮給陳飛治傷。
陳飛理所當然地上了大學,寒假回家時卻聽到噩耗。
他的“姐夫”家暴不提,還染上賭博,不堪重負的姐姐投井自殺了。
父親陳鎖因傷心過度,沒些時候也撒手人寰。
失魂落魄的陳飛無心學習,多科紅燈后被學校勸退。此后他摸爬滾打二十多年,還從飯館學徒做到行政主廚。
但他沒有家了。
他無數次想過,當時讀書的如果是姐姐,命運會不會不一樣?
現在,機會來了。
“小飛!”
陳飛理著萬千思緒,就聽門外撕心裂肺一聲喊。
吱呀。
門被推開了,十七八歲的少女沖進來,幾乎是手腳并用著踉蹌到炕邊。
是姐姐陳璇。
她鼻涕眼淚糊了一臉,眼淚汪汪地看著陳飛:“我不想上學了,二嬸給我說了媒,你拿著彩禮去上學,咱家有一個大學生就好了。”
說著,陳璇哭出聲兒來。
“你學習好,我就不上了吧,沒關系的,我是姐姐,我們都好好的。”
陳飛怔住,伸手幫姐姐把眼淚擦了一擦。
記憶里,姐姐小時候經常幫他這樣擦臉。
那時候父親在飯館里忙活,姐姐和他搬個小凳坐在門口唱兒歌。她老拽著他的袖子,擔心他一不留神跑到路上。
現在,陳飛已經比姐姐還要高了。
沒來由的,他的耳畔回旋起一首老歌,歌里的人支著嗓子唱。
這個冬天雪還不下,站在路上眼睛不眨……
唱得他心尖酸酸的。
他收回思緒,深吸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帶著未來二三十年的經歷重生,九十年代在陳飛眼里遍地黃金。
重活一次,一切都來得及,他得改變姐姐和父親的命運。
他沒嫌棄過這個貧寒的家。
可生在這樣的家里,姐姐不上大學,就算不嫁給那個賭狗,也只能去當服務員,或者去工廠當女工。
然后嫁給同事,或者工友,生一堆孩子,還是這么過一輩子。
她沒有別的路,她得上學,知識才能改變命運!
陳飛不一樣,自重生的一刻起,他的命運就改變了。
但當務之急是還債,還有給姐姐攢大學的學費。
家里的飯館……老本行嘛,他熟,就從飯館開始吧。
想到這里,陳飛拿定主意。
他看著陳璇的眼睛,認真地說:“姐,你去讀書,我來掙錢供你。”
“可、可是……”
陳璇哽咽著,終于說不下去了,捂著嘴巴眼淚洶涌地流。
姐弟倆和別家的孩子不一樣,父親陳鎖從來不讓他們干活,連在飯店搭把手都不行。
父親說讀書人的手不能沾這些下九流的東西。
而且小弟今天剛去店里就出了事,這讓她怎么放心?
感動歸感動,陳璇眼睛里卻滿是擔憂。
不光擔心這個搖搖欲墜的家,還怕小弟因為這么一磕腦子不靈醒了。
“璇兒,快出來,好事上門咯!”
她好不容易要開口,院外二嬸銅鑼樣兒的嗓門就響了起來。
陳璇打了個激靈,臉唰地一下白了。
想都不用想,是“介紹人”二嬸帶著未來“姐夫”來見人了。
陳飛冷著臉下床,剛要出去,就被姐姐拉住。
回頭一看,她淚眼婆娑地不住搖頭。
“小飛,你哪里會做菜?我不想上大學,真不想的……”
“姐,說什么胡話呢,你考的可比我好,”陳飛用力握了握陳璇的手,微笑道,“我來處理。”
話音未落,門簾子就被挑開。
二嬸張艷菊扭著腰進來,后面跟了個梳著大背頭的青年。
是陳飛上輩子的“姐夫”趙志強。
他穿著嶄新的仿皮夾克和西褲,手上還戴個大號的金戒指,儼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樣。
就是人長得瘦弱撐不起衣服,像個滑稽的瘦皮猴。
“小飛醒啦?這不巧了,剛醒就有好事!”
二嬸越過陳飛,一把拉住陳璇的手,熱絡道:“璇兒,這就是嬸子跟你提過的趙志強,在縣里開批發部,出息得很!”
趙志強正打量著房間,剛不屑地扯起嘴角,聽到叫自己的名字,臉上立馬堆笑上前幾步。
“璇兒,叔的身體怎么樣了?”
陳璇明顯有些害怕,往后縮了縮,攥著陳飛的手更緊了。
陳飛擋在姐姐身前,淡淡道:“不勞你費心,我爸還好。”
對這個導致前世悲劇的人,他沒有一絲好臉色。
二嬸推了陳飛一把,嗔怪道:“說什么呢,你爸住院費都還欠著呢,璇兒的彩禮錢剛好解急,我家的賬也……”
一不留神說漏了嘴,她眼珠咕嚕一轉,連忙轉移話題。
“小飛,你的學費也有著落了,剩下的錢慢慢還,以后都是一家人……”
二嬸狂使眼色,拉著陳飛往外走,想給“小兩口”留點空間。
趙志強也適時地朝陳璇逼近。
陳飛甩開二嬸的手,將姐姐護在身后,盯著趙志強的楞白眼:“我姐不嫁。”
屋里突然一靜。
趙志強色瞇瞇的手被拍開,笑容僵在臉上:“你說啥?”
“我說,我姐不嫁。”
“哎呦喂,先人嘞!”二嬸驚訝的看著他,像第一天認識,“你家欠一屁股債,鎖子住院還要花錢,還有你的學費,璇兒不嫁人,你一家子喝西北風?”
她心里也奇怪,這小子磕了腦袋轉性了,怎么一點都不糯了?
陳飛一字一頓地說:“錢我來掙,債我會還,大學我姐去上。”
“女人讀書有什么用?跟我享福不好?弟啊,你大學的學費姐夫以后給你出了!”
趙志強故作豪邁地拍陳飛的肩,再次被陳飛拍開,臉色難看起來。
“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你姐跟我都是攀高枝,別給臉不要臉!”
他開始擼袖子,一副要動手的樣子。
陳飛沒回頭,他感受到姐姐的手在哆嗦,眼神變得兇狠。
趙志強被嚇退兩步,隨即混不吝的勁兒涌了上來,梗著脖子喊:“你動我一下試試?”
“干啥呢干啥呢!”
看情況不對,二嬸推著趙志強往外走,還不忘回頭說著:“過幾天我們再來,璇兒,你好好琢磨一哈!”
直到院門嘭的一聲關上,陳璇才無力地坐在炕邊捂住臉。
她的聲音從指縫里漏出來:“小飛,我們該怎么辦?”
“沒事的,姐,有我在。”
陳飛將目光投向炕邊的灶臺:“咱爸的飯店我來接手,這坎兒肯定過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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