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大人有請。”

四更天，樹林深處，一紅衣女子輕啟朱唇，清冽的聲音帶有幾分魅惑人心的力量，穿透重重黑暗。

如瀑青絲被涼風吹起，在身后張牙舞爪。

她踏足之處，裊裊青煙盡散。

黑鴉撲騰翅膀，唳聲驚醒寂靜的夜。

女子停駐在一棵丈高枯樹前，纖纖玉手輕撫上枯枝，“聽話。”

此樹已枯死三年，卻依舊向上生長。

溫柔的聲音剛落，枯樹便化作一股白煙，鉆入女子皓腕上的黑色木鐲子中。

鐲子質樸無華，沒有任何花紋，只刻了一個“冥”字，乃是冥王所贈。

其目的是為了方便九夭抓那些游蕩人間的鬼怪回地府。

東方初白，村民發現三年來終日煙霧彌漫的山林竟煙消霧散，露出了青翠葳蕤的真面目。

幾個膽大的村民結伴進山后，發現山中有一深坑，坑中白骨累累，觸目驚心。

通過旁邊散落物件，可認出那些白骨正是這三年間村子里失蹤的村民。

收工的九夭徑直來到地府，停在三生路前，默念咒語，手腕上的鐲子便冒出白煙。

白煙落地，化作一白發白面白衣的老者。

九夭指著面前的三岔路，淡笑道：

“左邊是鬼路，中間的人路，右邊是妖路，請吧。”

那老者沒有猶豫，佝僂著身軀，走上了右側的妖路。

既到地府，與凡世就塵歸塵土歸土，再反抗只會吃更多苦頭。

待他的身影消失，一青衣小童迎上來，一言不發，將手中捧著的一株紅花遞向九夭。

九夭接過她的報酬，放在嘴邊輕輕一吸，那株血紅色的曼珠沙華便憑空消失。

她蔥尖似的手指緩緩撫過小童圓乎乎的臉頰，似嗔非嗔道：“冥王也忒小氣了，下次三千多偷一株給我吧。”

專司冥王府雜事的小童三千滿臉通紅，往后退了一步后，轉身就跑開了。

冥王囑咐過，不要同九夭說話。

九夭看著倉皇跑開的三千，頗覺無趣。

不過剛吸取了曼珠沙華之氣，她也有些犯困，便就近朝孟婆府走去。

孟婆雖說有自己的府邸，卻不過是漂在忘川河上的一艘木船。

因九夭時常來蹭睡，孟婆特意在木船上給她留了一間小房。

說是小房，其實就是一空空如也的隔間，里面無榻無椅，孟婆府就是如此。

此時孟婆在忙著熬制孟婆湯，舟中空無一人。

九夭躺在木板上，打了個哈欠，沉沉睡去。

夢中是無邊無垠的曼珠沙華，像是天邊紅云落到了冥府。

令她在睡夢中癡癡笑著的，是這無邊無垠的曼珠沙華，只屬于她一人的曼珠沙華。

她再也不必替冥王在人間忙前忙后，只為換取那一朵續命的紅花了。

九夭雖活了千年，卻要靠地府的曼珠沙華續命。

只要有曼珠沙華，她想活多久便能活多久。

可是只有冥王才能種出曼珠沙華，九夭只能靠著幫他拘回流連人間的鬼怪來換取。

迷迷糊糊間，九夭感覺臉上似被什么冰涼的東西彈了一下。

她依舊閉著眼睛，翻了個身，嘟囔道：“孟婆，別鬧。”

“聽說你嫌本君小氣。”

男子音如鳳鳴，威嚴中略帶溫潤。

九夭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才睜開朦朧睡眼，看向坐在她身側，一身玄衣的冥王。

她以手覆眼，聲音慵懶道：“我要休息幾日，就算你給我十株曼珠沙華，我也……我還是考慮考慮吧。”

一株曼珠沙華可續十年壽命，還可提升修為，所以是多多益善。

冥王深邃的眼眸閃過一絲笑意，聲音卻是疏離，“聽說你受傷了，本君不養無用之人。”

躺在木板上的九夭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冥王大人還真是無情呢，一點小傷，無關緊要，絕不會耽擱冥王大人的吩咐。”

嘴上雖這么說著，腹中不時傳來的疼痛卻令她心煩。

冥王鳳眸微闔，問道：“那個讓你中毒的花妖呢？”

九夭展開手掌，努嘴朝掌心一吹，“呼~，灰飛煙滅了。”

傷害她的人，絕不會有好下場，這是九夭一貫作風。

也正是如此，非神非妖，非人非鬼的九夭才能在陰陽兩界逍遙千年。

冥王聞言，劍眉一挑，憤然起身，面色冰冷道：“下次你若再私自處置，就休怪本王無情！”

九夭翻轉身子，背朝冥王，語氣亦冰冷：“傷我者，誅之。”

若她與冥王打起來，未必會輸。

但好歹活了千年，比起硬搶，她也知靠自己的付出來換取曼珠沙華更好。

可這不是冥王能夠用來束縛她的把柄，若要她憋屈活著，她寧愿大鬧冥府。

最好是綁了這個不可一世的冥王，逼他天天給自己種曼珠沙華，跪著種，看他還囂不囂張。

身后之人只當她固執，聲音微怒道：“世間諸道皆有法，地府專司魑魅魍魎之善惡裁決，容不得外人插手。

九夭，本君奉勸你別不識好歹，若本君斷了你的曼珠沙華，就算你大鬧地府也無濟于事！”

聽到拂袖離去的動靜后，九夭才重新躺平，眼神空洞。

冥王脾氣大，地府人盡皆知。

九夭騰的一下坐起來，雙手捂臉，哀嚎道：

“完了完了，又要抓幾個壞到極點的妖魔鬼怪給他賠禮，還是沒有報酬的那種。

九夭啊九夭，其實你也不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偶爾屈服一下，真的沒什么大不了。”

她好不容易活了千年，若因一時得罪冥王，而將千年修為斷送，實在可惜。

“若再無曼珠沙華，不如屈尊嘗一嘗孟婆湯。”

隨著溫和的聲音，一個黃衣圓臉女子款款走進來。

“你怎么沒守著忘川橋？”

九夭問道，順手接過孟婆手里的那碗湯，仰頭一飲而盡。

一如既往地苦澀，一如既往地喝完就想流淚。

別人喝孟婆湯會忘卻前程往事，唯有她，喝了足足千年，什么都沒忘記。

只是每次喝完，她都鼻頭一酸，似乎剛經歷了什么悲傷的事。

盡管如此，她還是喜歡喝，總覺得有朝一日，讓人忘卻的孟婆湯，會讓她想起千年前的什么事。

孟婆提裙坐下，梨渦淺笑：“今日亡魂不多，孟婆湯還剩下好些。”

地府中人多愛穿黑白二色的衣袍，唯有孟婆，常年黃裙。

九夭曾問過，她說地府沉悶抑郁，明亮的黃裙算是給那些亡魂一些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