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時間可以消磨一切,它可以沖淡往事的回憶,也可以沖淡今昔的痛苦。
安德癱軟的倒在地上,巖石死死的將他壓倒在地,鮮血從他的腹腔中涌出,他身上的衣物被撕扯的粉碎,身后的墻體早已被血液染指。可在他那干癟的嘴唇上,一支煙還叼著口中,他看著眼前的陰影,不屑的笑著。
眼淚順著臉頰劃過他那滄桑的面孔,他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這是他一生當中的第幾次嘆息,他早已不記得了,這輩子,不知道苦過多少次,眼淚也早已變得廉價。
以往和家人團聚的日子,回不去了......永遠的,回不去了......
他抬起頭,空洞的看著眼前那龐然巨物,緩緩的閉上眼睛。
嘴角旁的煙火,熄滅了。
時光倒轉,光影回繞在瑩白的墻壁上,晝夜交錯,微風振起片片波浪。
一列貨車運輸隊穿馳在道路上,而車上裝載的,便是從烏雷奧帝國02實驗室所依托轉運的最后一批貨物。
聽聞,這批貨物是從研究所內部傳輸到這兒的,但不知為何原因,貨物又再次需要轉手到另一個中轉站內,而那個中轉站,卻在原進路線的反方向,這種撲朔迷離的行為,可真是讓人捉摸不透。
拋開這令人頭疼的路線圖,這列貨車運輸隊所歸屬的勢力,便是那在凱奇亞大陸上,傲然挺立在大陸南側的烏雷奧帝國。
烏雷奧帝國,其綜合國力至今二十余年也未曾被別國超越,無論是軍事實力還是文化軟實力,都是大陸上的佼佼領先者,就連臨近同時代建國的東陽霸主—斯坦雷亞,也只能獨自哀嘆,望塵莫及。
能接到這一單,也算是不枉費自己顛簸了這么久啊。
安德將手伸出窗外,眼神凝聚在樹叢中的一點。
“領隊。”他身旁的一位小伙問道。“那個,你說咱們這次運的是啥玩意啊。給了咱們這么多預金,還免費發放車輛給咱們。嘿,要我說,莫不是什么珠寶吧。”他滿懷愜意的調侃,眼角一蹦蹦的,整個人都顯得格外滑稽。
安德有些嘲弄的切了一聲,隨即便向窗外吐了口痰。
“有煙嗎?”他將手伸到后座,頭也不回的問道。
“有。”那個小伙急忙將口袋中的煙盒拿出,從中抽出一根,遞給了他。
安德將煙叼在口中,用車座下的打火機點燃,深吸一口,緊接著便吐出一口濃霧。他轉過頭,眼睛死死瞪著小伙,問道:“新來的?”
“誒是。”
“那就給我聽好了。”安德將手中的煙向窗外抖了抖,語調變得嚴肅。“在這兒干活,別問多余的,在腦子里游絡下就好,別出聲。這潭水可深著呢,別說你,老子在這工作27年了都沒搞清楚里面的城府。如你不想英年早逝,大可不必在意。”拋下這灘話,安德便繼續在前座吞云吐霧,享受自己的樂子去了。
不知行駛了多久,光芒早已隕落在漆黑大道上。夜晚的城市并未想象中的繁華,也許那只是表象,或是人們心中的意向。
太久了,安德癡癡的望著遠方,他有些迷茫。自己工作了這么久,頭一次感覺到那種身心疲憊的滋味。他從包中取出一本泛黃的日記,用水筆胡亂的記錄了幾句,愣了一會,便將日記關上,甩頭向天空望去。
砰!!!
巨大的聲響從車底傳出,隨后,車子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撞向了一旁的燈桿。
“去他的!”安德叫罵著,手狠狠的將車門頂住,整只手支撐著自身身體的平衡。當車子穩定下來,安德氣沖斗牛的斥罵著司機,隨后便打開車門,跳下車去,檢查下車底的狀況。
“有問題嗎?”小伙打開車門,拍了拍安德的肩膀。
“應該沒啥事,車底不知怎么回事,被一個東西剮蹭了,老實說,被撞了吧。”
“油箱沒事吧?”小伙向司機喊話。
“沒。”剛被安德一臉臭罵的司機還依舊感到有些憤憤不平,滿臉不情愿。
那就好。小伙松了口氣,重新回到車上。
安德再三確認車子沒事后,便也再次上車,車子如往常一樣平穩的行駛著,但此時,安德的內心卻起伏不定,總感到有什么東西在看他。
正當他犯疑惑,自個人在前頭嘀嘀囔囔時,一只胳膊架在他脖子上。他猛然回頭,只見小伙一臉嬉笑,眉頭舒緩。
“老是瞎操心干啥,這不是沒事嗎,別老擺著一副臭臉,多討人嫌你知道嗎。”
安德沒有搭理他,用手甩開了他套在自己頸部的胳膊。
“煙。”他斜眼瞟了瞟這不知疲憊的年輕人。
“好嘞。”小伙再次從煙盒中抽出一根煙,將煙塞進他的口中,并隨手幫他打了個火。
“學聰明了。”安德怪笑著看著他,轉過身去,似做非做的搖了搖頭。
小伙迎合著笑了笑,躺在椅子上,眼皮逐漸全部覆蓋視野,黑暗籠罩在他的腦海中。
打......打開
打開!
打開!!!
小伙猛地一下坐起身來,他有些驚恐的摸了摸額頭,冷汗直冒。他舔了舔嘴唇,用手死勁的扇了自己一下。
“咋回事啊,自殘啊。”安德狐疑的問道。
“沒事,只是做噩夢了。”小伙傻笑著,手不自覺的伸向身后的那層鋼皮。
呼。他舒了口氣,再一次閉上了雙眼。
嗯?
這是哪?
這里?
小伙感到一股無法忍受的眩暈感,頓時腦子里一片空白,隨后,在他的眼眸中,照應出一副田野鄉間的光景。
這里,是我老家。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議,用手拉扯著自己肚子上的贅肉。
疼死了,他忍不住嚎啕一聲。
等等,我本是要干什么的?他疑惑的四處張望,霎時,那種奇妙的眩暈感再一次來臨,他感到些許反胃,腹部正翻江倒海。
片刻,他才遲緩的從田間爬出,站起身來。
“來,來。”
田野的另一端,響起一聲呼喚。那聲音仿佛出自海妖一般,牢牢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像被操控似的朝聲源處跑去。而聲音的主人也很快便浮現到他的眼前。
那是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頭戴禮帽,身著古銅常服。身上的搭配和景色違和甚大。
小伙心中一蹦踏,不由自主的便跑到那位老翁面前。
老翁依舊半蹲著,并沒有正眼看他。
稍息,老人嘴里開始嘟囔些奇怪的字符出來。
而在這一串串字符當中,一聲慘叫摻雜其中。
“啊!”
誒,這聲音。
小伙古怪的環顧四周,怎么回事?他有些不自然的警覺到。
“啊呃額額。”
剎時,他的眼珠當中透出一絲縫隙——他看到自己的雙手將司機的頸部死死鎖住,司機痛苦的掙扎著,方向盤在手中打滑。安德則滿臉通紅,血絲遍布,用手死命的想搬開鎖在司機脖子上的雙手。
我這。小伙猛然清醒,他急忙妄想松開雙手,可是,自己的手早已不停使喚,無論他怎么努力,怎么撕扯。
那位老翁僵硬的抬起頭,用手緩緩的靠近小伙。隨后,小伙便感到當初同樣的眩暈無力感,這種詭異的感覺觸及著他的身體,他癱軟的倒在地上,死一般的靜默于田野。
而在車上,屬于他自己的那具身子變的更加的肆無忌憚,他用手肘將司機的腦袋擠壓在座椅上,妄圖讓司機缺氧而死。
司機眼珠向前凸出,臉上已經變得無比猙獰。見此情形,安德大呵一聲,拔出腰間的手槍,瞄準,扣動扳機,兩發子彈射穿了小伙的雙臂。小伙哀嚎一聲,撞開車門,前腳一躍,跳了出去。
正當安德與司機驚魂未定時,車突然向下凹陷,隨后,四周的街道開始崩壞,失落感包裹著他們,他們就跟空中的塵埃一般,向下墜落,向下隕落......一切,都奴屬于黑暗。
......
深夜,寂寥無人,在這萬物俱靜的時候,一束光從某處射出,在這昏暗無邊的地方,那束光未免顯得太過于明顯。循著光看去,那是棟被樹藤環繞的小屋。
在這如同要支離破碎的房屋中,一個男人拿著煙斗在房屋間跺步。他的眼神充滿迷離與憤恨,汗珠凝固在額頭上,如同遠古化石般透亮。
許久,他咽了口唾沫,將手中的煙斗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揉捻著。
“他們早該意識到,不,我提醒過他們,自以為是,好一個自以為是,現在反倒還排伊內斯的人來找我,去他媽的!”
伊內斯前來的意義,耳格是再明白不過了,作為烏雷奧帝國直屬的調查機構,他們的前來便象征著帝國十劍的意志。
他咒罵著,發泄著,嘴巴不斷碎碎念道。
刺耳的聲響突然打破了這寧靜的夜晚,況似鐵錐敲打在硬石上,沉悶有力。那是一聲鳴笛,隨著鳴笛聲漸漸隕落,聲音的主人也在模糊不清的夜中到來。
男人向窗外望去,背后的汗水早已潤濕衣物。他冷笑了一聲,眉頭緊鎖,雙手則放置身后。
車門交互的撞擊聲連同燈光一齊熄滅,抱有一絲幻想的內心,早已被寒流包裹。
那是三個人所組成的隊伍。而在這之中,有一人站在車旁,另外兩個則打開了他的那扇從未上鎖過的門。
吱嘎吱嘎的怪聲,宛若墻壁被利器摩擦,又像是在阻止他們進入。
微弱似燭的火光在他身邊燃起,透過那束光,他看到一位墨色長發的女性向他走來。
那位女性身體修長,氣質典雅。在她深邃的眼眸當中,貌似暗藏著什么。同筆墨點撒于空白的紙張,蘊含的,只有她所熟知的故事。而她,也如自身灰墨色的眼睛般神秘。
“耳格。”那位女性緩步向前,臉頰泛起波紋,似笑非笑著。
“別跟我套近乎,你們來準沒好事。我告訴你們,幾個月前我就警告過你們的上司,這玩意不是單純用什么東西東拼西湊而來的,它是有思維有想法的合成生命。虧我還苦口婆心的說了這玩意的潛在危險,現在好了,出了亂子把責任一推,反倒我倒霉了。”
耳格幾乎是咆哮一般的說出這些話來。壓抑在他內心的苦悶連同怒火,在這高壓下噴涌而出。他的臉頰通紅,額上青筋就跟要跳出皮膚一般,脹著鼓起。
那位女性并未被此激怒,她慢悠悠的在房間里走了一圈。當耳格狐疑的看向她時,她才緩緩吐出幾個字來。
“你不會有事,責任并不在你,我們只是前來詢問關于“它”的事。”
話音未落,身后的一個人便從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遞給了耳格。
“這是事故發生的詳細數據,起碼是我們現如今能拿到的最完整的資料。”
耳格拿起文件轉過身去,徑直走到床前,從床邊的抽屜中取出一個眼鏡,帶在眼睛上。隨后便用手端著資料,默念著。
不知何時,那只手青筋暴起,資料在他手上揉捏成了一團麻花,他瞟了瞟身后的那些人,隨即便狠狠的把那份資料丟出去,散落的資料像昔日飛揚的白雪,在房屋中飄揚。
“一天前,我就接到消息了,并且很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我預想過最壞的打算,沒想到啊,我太高估你們了,你們都是群廢物。一群無藥可救的東西,一群自以為是的玩意。”他怒目圓盯,接近絕望的看向身前的那些人。
“耳格。博士,如果你覺得事情發生的太突兀了,那就顯得未免太過于放松了。”
“泠!你給我的那些資料上有能讓我樂觀的嗎?不說一份,哪怕一條,我也不會這樣。”
“很快便有了,請你相信烏雷奧帝國的實力。”泠抬眼望向窗外,若隨后便無其事般的撿起地上的頁頁紙張。
耳格感到有些無力,麻木不仁的他們根本無法理解自身的苦痛。他癱軟的坐在椅子上,用手半捂著臉,面如死灰。眼睛就如失神一般黯淡無光。
“我就不該把它交出去。”他用幾乎有些哽咽的語氣說道。
說完,他把臉埋在雙肘之間,左右搖晃著。隨后便結結巴巴的問道:“你們找我,要的是什么?應該不是專門不遠千里的來氣我吧。”
“火燭是在你所建立的研究所制造出來,我們需要你提供關于它的資料。”
“火燭的事情啊,我會辦到的。”
“作為一種跨世紀般的新能源的生物化體,我希望你能重視。”
在這寒流的季節,北風吹掛著陳舊的玻璃,灰塵在這激流中奔騰。
泠漫步走向前去,拿起桌上滿布塵埃的一張照片,似看非看的端模了一下,嘴角微微揚起。半蹲下來,仰起頭,灰黑色的眼睛凝視著耳格。
“這個人你還有聯系他嗎?”
“誰?”耳格顯得有些精神恍惚。
“咯。”泠拿著照片在耳格的眼前晃了晃,“他,在那?”
“我奉勸你們別找他,他現在當他的畫家好好的,你們......”
說到一半,耳格的喉嚨就跟哽塞般難受,仿佛有股無形的力,深深的將他的喉嚨掐住。
“我......算了。”
耳格揮了下手,摸了摸自己宛若要被碾斷的喉嚨。
“先告訴我,你們找他干什么?”
“他曾經破解過一次生物武器襲擊的案子,那個案子可是困擾了伊內斯11年啊。”
“以前的他,確實是一個十分稱職的家伙。可現在變了,他改行了,他現在可過著自己的逍遙日子,自個當畫家去了。”
“職業可以改變,但他的影子,還留在這里。”
“靠你那所謂的直覺?”
“如果他還是他的話,那我也不枉跑上一回。”
耳格停頓片刻,眉頭越發緊皺,他抬起那深埋在肘部的手,眼睛上的血色顯得格外嚇人,抽取了一張紙,用筆瀟瀟灑灑的寫下了一排數字,遞給了泠。
“走吧,別來煩我了。”他有些無奈的說道。
泠拿起了紙,用手把它對折,放進了衣服的口袋中,再次向耳格給予微笑。
“謝謝,祝你愉快。”隨后便快步走出門外,另一個人也跟在她的身后走了出去。
空蕩蕩的屋子內,只剩下耳格一個人,他憔悴的臉龐又多了一絲皺紋,晚風在此時呼嘯而過,帶去了他最后一根支柱。
“伊內斯。”他小聲念叨。
一只黑色羽翼的小鳥停靠在他的窗外,吱吱鳴叫,如同宣告時代的鐘聲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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