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 5月的一天早晨，我如往常一樣在六點起床，洗漱后下樓吃早飯。

我在龍游上班后，每天的生活幾乎都是兩點一線，起床時間也幾乎相同。我媽為了讓我每天早上能吃上熱騰騰的飯菜，每天都比我早起半個小時，準備面條、水餃、饅頭等。因為我的工作需要耗費大量體力，所以午飯要到十一點半才有得吃。我媽希望我每天上班都能有足夠的力氣。

吃飯時，我媽會跟我聊一些家長里短，比如村里發生的瑣事。我每天早上上班，傍晚下班，累了一天，吃完晚飯就早早睡覺了，沒有空閑去了解這些。所有關于村里的消息都是我媽在早上告訴我的。

這天我走進廚房，我媽正在炒飯。她邊翻炒邊對我說：“早上起晚了，今天炒飯，你先弄點稀飯吃，炒飯馬上就好?！?

我看了看手機，6點 30分，上班還來得及，就打了碗稀飯，坐下慢慢吃。

不一會兒，我媽就把香噴噴的蛋炒飯端給我，嘴里還說著：“昨天，聽下面人說，四哥回來了，你知道四哥是誰嗎？”

我正吃得津津有味，聽到我媽提起四哥，我突然頓住了。

“四哥我當然知道了，我那時十幾歲時，經常往村里下面老房子跑，他就住在下面?！蔽掖鸬?。

“對，沒想到你還記得那么牢，就你十七歲那年，他出去的，都二十年了。前幾天，紹興一個地方找到了他，暈到別人家菜地，救助站把他治好，打電話叫益民確認這個人。由于二十年沒見人，村里都給他銷戶了。昨天，益民和他大哥去紹興接回來了?！蔽覌屬┵┒?。

我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還有這種事情，消失二十年又回來了，我一臉茫然，仔細搜索著自己僅存的記憶，想起我媽、叔叔和一些長輩曾說起過這個叫四哥的人。

四哥，原名陳壽根，上面還有三個哥哥，他排第四，所以村里都叫他四哥，他也覺得這個稱呼好聽，就這樣叫開了。

那個年代，人們一般取名都喜歡取建國、建軍、寶國之類的名字，但四哥他爹不隨流，覺得什么建國、愛國的名字太普通了。根據他幾十年的人生經歷，他覺得人嘛，有飯吃，好好活著最重要。于是，就給四哥取名叫陳壽根，希望他像樟樹根一樣長壽。

四哥爹原名陳水才，因為特別摳門，一塊霉豆腐能做早飯吃一個月，每次就用筷子點一下，村里沒人比他更摳了，所以大家都叫他“老摳”。

陳水才是一名國民黨老兵，還打過鬼子。國民黨敗退臺灣時，陳水才剛好頭部受傷，沒能跟著去臺灣。

南征北戰的日子讓他身上布滿傷痕，腦子也變得不太好使了。時而清醒，時而模糊，而且脾氣古怪，經常亂發脾氣。本來像他這樣的俘虜應該被關起來的，但看他神經有點問題，就把他放回家了，并給他分了一棟以前地主的房子和一些田地，對他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老摳對四哥娘說：“就叫陳壽根吧?！?

“奧”，四哥她媽正抱著他喂奶，忙著應付了一聲。她知道就算她有反對意見也沒用，在這個家，老摳就是天，就是土皇帝，他說出的話就是圣旨，只有遵守的權力，沒有否決權。

她媽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平時不愛與人交流，甚至有些沉默寡言，像得了自閉癥一樣。

四哥她爸被發放回來后，分了房和地，他的親姑媽說把你表妹秋菊許給他做媳婦。剛開始他不同意，可他沒錢娶老婆，也老大不小了，就同意了。那時人們都盛行肥水不流外人田，近親結婚很多，以前皇宮里不也很多近親結婚嘛。她媽跟他后，剛開始對她挺好的，可生了幾個娃之后，就煩了。再加上他本來腦子就受過傷，一煩頭就痛，一痛就打人。她媽身上到處都是傷，加上本來就有點自閉，現在就變成抑郁了，要不是幾個孩子，也許就喝藥了。

秋菊抱著老四，看著這個生下來只有五斤重，小眼睛、小嘴巴、高額頭隨她，正值夏天身上光光的，除了臉上有點肉，身上像六十歲的老太一樣皺巴巴的。

老四正吧唧吧唧小嘴津津有味地吸著她那像焉了的茄子一樣的奶。平時很少哭鬧，好像懂事的樣子，只有到餓得不行才哭幾聲，這時，她就趕緊把奶給他。心里又苦又難過，可憐的孩子啊，為什么要生在這個家啊，你那挨千刀的爸爸是個精神病，他早就該下地獄了，而且應該是十八層地獄，最下面，讓他生生世世也不能投胎，他不配投胎，只有好人才能投胎，他是人渣，就是一坨屎。在她心中不知有多么憎恨老摳，可以說恨到肉里，恨到骨子里，恨到靈魂深處，可她只要看到老摳那對兇惡的眼睛，她就害怕。但她有自己的盼頭，她的盼頭就是等把這幾個孩子帶大，就能給她出頭了。

可能是歲數大了，再加上又沒什么營養，她的奶老是焉焉的，沒什么奶水，真是禍不單行。那個死鬼，也就在老四剛生下來那幾天，捉了幾條鯽魚給她吃，其他就沒什么營養的東西。別人家生小孩坐月子，都是魚啊、肉啊的，差的也會想方設法去捉些泥鰍、魚之類補補，最次的也有白米粥，她呢，吃的是帶糠的米湯，就這還要省著吃，家里人口多了，還要拖著疲憊的身軀自己燒飯、洗衣，每每想到這些，心里那個苦啊，可有什么辦法呢，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眼淚只有往心里流。

那天老摳回來，秋菊就跟他說，奶水不夠，要他去捉幾條魚吃吃，有催奶的作用。你能想象他是怎么說的嗎？他說：“誰讓你這么會生啊，生好幾個，白天干工分都做得累死了，哪有力氣去捉魚，誰讓你生的？要捉，你讓樹根和春根去捉，老子沒那閑空。”說完，他就去河里洗澡去了。

樹根和春根是四哥的大哥和二哥，大哥都十六了，已經是個壯小伙了，也在大隊里賺工分。二哥十一，在村里學校讀書，還有三哥土根，今年四歲，還穿著開襠褲。

晚上大哥回來，秋菊就把他叫到跟前，跟他說：“媽，奶水不夠，你和老二吃過晚飯到河里去捉幾條魚催催奶?！?

其實樹根今天也累了一天，正值雙搶時節，可看她媽好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就不好拒絕。誰讓他是這個家的老大呢，他心里也有氣，從小到大也沒少挨打，憑什么別人父親對自己孩子那么寵，而他父親卻是個神經病，就知道打罵?，F在他長大了，個頭比他爸還要高一點，經常干活，身體也壯實，老摳現在對他也得掂量一下。但老大明事理，知道不管他父親對他再怎樣，都是長輩。

晚上肚子稍微墊了一點東西，老大就領著春根拿著從別人家借來的手電筒，背著四角網去河里捉魚了，耽誤不得，不然媽媽奶水不夠就不能喂飽弟弟了。

老三土根也叫著想跟著去，老摳呵斥了一下，就沒敢去。

四哥就出生在這樣的家庭環境中，在那個年代，每家其實都差不多，孩子都很多，四哥家其實不算多，可他們家有一個像老摳這樣的父親?？捎钟惺裁崔k法呢，誰都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家庭，都是隨機的，就像現在買彩票一樣，隨機，中了就撞大運，沒中就自認倒霉唄。誰不想出生在“我爸是李剛”那樣的家庭啊，可那要看運氣啊，四哥可能就是那個倒霉鬼，投錯胎了。在這種環境中，再好的苗子，也不能長成參天大樹，愛因斯坦出生在這種環境，也不會取得那么大的成就。人嘛，不能改變環境，只有去適應，克服困難，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