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墨猛地從地上爬起來,后背火辣辣地疼。
耳邊還回蕩著拆遷辦主任囂張的叫罵聲,以及自己無力的反駁。
可當他看清四周時,喧囂的工地變成了熟悉而破舊的雜貨鋪,空氣中彌漫著炒米糖和舊書混合的獨特氣味。
墻上,掛著一張泛黃的年畫,下面赫然印著“1998年”的字樣。
門外,傳來父親中氣十足的吆喝聲:“老陳,來包煙嗎?”
李墨愣住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細瘦而稚嫩,分明是十七歲少年時的模樣。
他沖到店門口的玻璃柜前,鏡子里映出的是一張青澀的臉,額頭還有幾顆不明顯的青春痘。
他重生了。
回到了1998年,他父母還在經(jīng)營雜貨鋪,老街也還未被規(guī)劃拆遷的年代。
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前世,他為了學業(yè)離開老街,等他大學畢業(yè),老街已面目全非,父母也為了雜貨鋪的拆遷賠償,與開發(fā)商和拆遷隊爭執(zhí)不休,最終郁郁而終。
他心中充滿了無盡的遺憾和愧疚。那些熟悉的街坊,那些充滿煙火氣的小店,都在之后的二十年里,一點點消失。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幾張皺巴巴的零錢,是他今天早上買早餐剩下的。
他走到店里,看著忙碌的父母,他們年輕了許多,但臉上也掛著長年累月操勞留下的疲憊。
父親李衛(wèi)國正在盤點貨架上的香煙,母親李秀琴則在柜臺后撥弄著算盤,為今天微薄的營業(yè)額發(fā)愁。
“小墨,發(fā)什么呆呢?”母親的聲音溫柔而熟悉,“去把門口的掃帚拿進來,天快黑了。”
李墨的心頭一顫,這種被父母管教的感覺,他已經(jīng)太久沒有體會過了。
他默默地拿起掃帚,心理思索著。
他不要讓父母再這么辛苦,不要讓老街消失,還要讓這份煙火氣,永遠延續(xù)下去。
他清楚,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有之后二十年的記憶,他可以悄無聲息地,一點點地改變。
他掃著地,目光落在店門口那塊老舊的木牌上——李氏雜貨鋪。
這間小小的雜貨鋪,將是他重塑人生的起點。
“你看看你,魂不守舍的,是不是在學校跟人打架了?”李秀琴放下算盤,走到他身邊,伸手就要掀他的衣服檢查。
李墨下意識地躲了一下。
“媽,沒有,就是想點事。”
“想事?你能想什么事?”李秀琴不信,上手在他胳膊上捏了捏。
“你現(xiàn)在唯一的任務(wù)就是學習!馬上就要考大學了,考不上好大學,你想像我們一樣,一輩子守著這個破鋪子,跟柴米油鹽打交道?”
她的話像一根針,扎在李墨心里。
前世,他就是聽著這樣的話,拼了命地讀書,逃離了老街,但是也錯過了與父母最后的時光。
柜臺后的李衛(wèi)國聽不下去了,他把一沓零錢拍在桌上,發(fā)出“啪”的聲響。
“行了行了!少說兩句!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很正常。你一天到晚嘮叨,煩不煩?”
李秀琴立刻把炮火對準了他:“我煩?李衛(wèi)國你還有臉說我?你看看今天一天才賣了多少錢!一百塊都不到!下個月進貨的錢從哪來?兒子的學費怎么辦?我不操心誰操心?指望你這個甩手掌柜嗎?”
“我怎么就甩手掌柜了?”李衛(wèi)國梗著脖子,臉漲得通紅,“我不是天天守著店嗎?生意不好,我有什么辦法?整條街的生意都不好!”
爭吵聲不大,卻充滿了無力和疲憊。
這就是1998年,他家的日常。為了錢,為了生計,無休止的爭吵。
李墨停下掃地的動作,輕聲開口。
“爸,媽,咱們店里生意,是不是不太好?”
這句話像往滾油里潑了一勺冷水,爭吵戛然而止。
李衛(wèi)國瞪了他一眼,語氣很沖:“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有這閑工夫不如多背兩個單詞!你懂什么生意?”
李秀琴也皺起眉:“就是,別瞎操心,把書讀好就行了。”
李墨沒有反駁。
他清楚,在父母眼里,他只是個剛剛十七歲的孩子,一個除了讀書什么都不懂的愣頭青。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只會被當成異想天開。
他需要一個契機。
此時,門口的竹簾被掀開,一個穿著跨欄背心、渾身是汗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嗓門洪亮。
“老李!來包‘大前門’!再拿瓶啤酒!”
是住在街尾的張叔,在附近的軋鋼廠上班。
李衛(wèi)國麻利地從貨架上拿了煙,又從那個嗡嗡作響的老舊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
張叔接過啤酒,用手背一摸,頓時皺起了眉。
“我說老李啊,你這啤酒怎么跟溫水似的?大熱天的干完活,就想喝口冰的,你這讓我怎么喝?”
李衛(wèi)國的臉上有些掛不住,辯解道:“我這冰箱……制冷效果是不太好了,湊合喝吧,比不喝強。”
“湊合?”張叔撇撇嘴,把啤酒重重地放在柜臺上,“算了算了,不要了!我去街口那家‘美佳樂’超市買,人家那冰柜里拿出來的啤酒都冒白氣!你這啊,真是越來越不行了。”
說完,他只拿了煙,丟下錢,頭也不回地走了。
店里的空氣瞬間凝固。
李衛(wèi)國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拳頭攥得死死的,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李秀琴嘆了口氣,眼神黯淡下去。
這就是現(xiàn)實。他們已經(jīng)跟不上時代的步伐,必須做出改變。
街口那家新開的“美佳樂”超市,窗明幾凈,貨品齊全,還有一個立式的大玻璃門冰柜,對他們這種傳統(tǒng)雜貨鋪,是降維打擊。
李墨覺得,他的契機來了。
“爸。”
他再次開口,聲音平靜而清晰。
“張叔說得對。”
李衛(wèi)國猛地抬頭,怒火中燒:“你還說!嫌我不夠丟人是不是?”
“我不是那個意思。”李墨搖搖頭,走到柜臺前,直視著父親的眼睛,“爸,你想想,大熱天的,誰不想喝口冰的?特別是軋鋼廠下班的那些叔叔伯伯,累了一天,就指望這口涼的解乏。”
“咱們要是換個大冰柜,那種玻璃門的,不是老一代的那種冰柜。把汽水、啤酒、礦泉水都鎮(zhèn)得冰冰涼涼的,門口再立個小黑板,用白粉筆寫上‘冰鎮(zhèn)飲料,透心涼!’,你覺得,他們路過咱們家門口,會不會進來買一瓶?”
李衛(wèi)國愣住了。
李墨描繪的那個場景,太過具體,讓他甚至能想象到工人們暢飲之后舒爽的表情。
李秀琴先潑了冷水:“說得輕巧!你說的那個大冰柜,得多少錢?不得好幾千?咱們家哪有那個閑錢!上個月欠人家的貨款還沒還清呢!”
李衛(wèi)國也回過神來,頹然地擺了擺手:“別做夢了。一個冰柜,要賣多少瓶汽水才能賺回來?不現(xiàn)實。”
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李墨沒有急著爭辯,而是換了一種方式。
“爸,這不是賺多少錢的問題。這叫‘體驗’。人家來我們這,買的不僅是一瓶水,更是一份痛快。只要有一個人覺得我們這的啤酒夠冰、夠爽,他下次就會再來,還會告訴他的工友。人傳人,生意不就來了嗎?”
“體驗?”李衛(wèi)國和李秀琴面面相覷,這個詞對他們來說,太新鮮了。
“對,體驗。”李墨加重了語氣,“而且,我們不光可以賣啤酒汽水,我們還可以進一些現(xiàn)在小孩子喜歡喝的酷兒果汁和AD鈣奶,以后肯定火。把它們整整齊齊地放在明亮的冰柜里,看著就讓人想買。”
他說的這些,都是后世被驗證過的爆款。但在1998年,聽起來就像是天方夜譚。
李衛(wèi)國沉默了,他抽出一根煙點上,猛吸了一口,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他不得不承認,兒子說的話,有那么一點道理。但他最大的顧慮,還是錢。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錢呢?”他彈了彈煙灰,一針見血地問,“啟動的錢從哪來?天上掉下來嗎?”
李秀琴也在一旁附和:“就是,小墨,別想這些沒用的了,快去寫作業(yè)。”
看著父母固執(zhí)又無奈的表情,李墨心里嘆了口氣。
他知道,不拿出點實際的東西,是無法說服他們的。
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說道:
“錢的事……”
“我有個辦法。”
“不用我們家出多少本錢。”
李衛(wèi)國和李秀琴同時僵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李墨沒有再解釋下去。
他拿起掃帚,將最后一點灰塵掃進撮箕里,然后轉(zhuǎn)身走進了里屋。
李衛(wèi)國夾著煙的手停在半空,煙灰落了一截他都未曾察覺。
他扭頭看了一眼角落里那臺老舊的、發(fā)出“咯吱”聲的冰箱,又看了看兒子消失的門口,眼神里充滿了困惑與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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