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日,壽州豐倉縣外的官道上,四輛馬車排成一列,正不緊不慢地向前行駛著。
馬車并不算惹眼,但馬車旁的二十余個精干強壯的護衛卻透出一絲不那么尋常的味道。
朝廷對馬匹管控甚嚴,主家能一口氣安排三十匹馬趕路,實在是大手筆。
而除了這些膘肥體壯的駿馬和訓練有素的護衛外,更吸引人目光的,便是在最前方騎馬的年輕男子。
他大約是十八九歲的年紀,旁人都因為趕路塵土滿面,獨他仍面若冠玉,風姿俊逸,信馬過處,比挾著春光而來的南風還叫人心折。
路邊常有賣茶的小姑娘,因偶然的驚鴻一瞥而癡愣愣張著嘴,直到車隊駛過仍盯著看,平白吃了好些塵土。回過神后,茶娘也顧不上滿面浮塵,只一味想著馬車中會否是哪位絕色嬌客,平白捏造出一段才子佳人的風流故事來。
也怪不得茶娘會有此誤會,初見到魏藺時,江宛也曾以為自己和眼前的小哥哥必是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的,直到她已然四歲的兒子一邊喚著娘親,一邊撲進她懷里。
被動地摟著她從天而降的大兒子,江宛只覺得自己正纏著繃帶的腦袋,一時間更疼了。
于是,送走魏藺和小名圓哥兒的兒子后,江宛氣若游絲地倚在床柱上,一聲接一聲地嘆氣。
她的貼身婢女桃枝忙問:“夫人是又頭疼了嗎?”
江宛閉著眼,并沒有心情答話。
她發現自己因為車禍,穿進了這位倒霉夫人的身體里后,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接受現實。本以為自己怎么也是個金尊玉貴的小姐,還遇見了這么英俊的少年郎,結果……
她竟然已婚已育?
不過,就是已經成了親,但孩子他爹說不定也玉樹臨風,并不比剛才那個魏藺差。
江宛一邊自我安慰著,一邊想要從桃枝嘴里問出她夫君到底是個什么人。
然而她還沒開口,臉蛋圓圓的桃枝似是想岔了什么,猛地對她跪下了:“夫人……今晨你才剛好些,好容易喝了半碗粥,可別再嘆氣了,三爺雖然去了,但你還有圓哥兒啊,你還要看著他娶妻生子,受他的孝敬呢夫人……”
慢著!
“三爺去了”的意思是不是她丈夫死了?
如果她丈夫死了的話……
江宛突然笑了一聲,意識到桃枝正看著她,又正色道:“你快起來,快起來。”
桃枝連忙站起來,依舊滿眼擔憂地望著她。
“我問你件事兒,”江宛隱約帶著一絲緊張,“咱們這年頭,守了寡后改嫁的,多是不多?”
桃枝一愣,如實道:“這倒不少。”
見江宛露出困惑的神情,桃枝才想起夫人早上說她因頭受了傷,所以忘記了許多事情,連忙補充道:“仿佛是說前些年跟南邊打仗,死了不少人,現下寡婦改嫁,有些縣里還給備嫁妝呢。”
不過,夫人為什么要問改嫁的事情?
桃枝后知后覺地望向江宛,她正要發問,江宛的另一個貼身侍女梨枝走了進來。
梨枝容長臉,柳葉眉,生得分外可親,相較圓潤稚氣的桃枝,看起來可靠許多。
行了個禮后,梨枝對江宛道:“夫人,出發的時辰差不多了。”
江宛這才回過神,想起魏藺當時進來就是為了告知車隊即將出發,要委屈她帶病趕路。
從床上被挪到馬車上,又是一番折騰,江宛頭上的傷口隱隱作痛,馬車又格外顛簸,于是一路上都昏昏沉沉的。
不知顛了多久,馬車才停了下來。
江宛正想詢問到了何處,一個眼神過去,梨枝便明白了她的心思,輕聲道:“已到了驛站。”
這丫頭倒是心思靈巧。
江宛對她點了點頭,心道有這位聰明的丫頭看著,想說自己是純原裝的夫人,怕是有些難,不過為今之計,也只有瞞下來了。
江宛抬起手:“扶我下去。”
梨枝忙道:“夫人傷重未愈,怎么好下地呢?”
江宛躺得骨頭都要散了,只搖頭道:“扶我下去,我心里有數。”
梨枝只好叫來桃枝,將她架下了馬車,
腳一落地,江宛頓時像活過來似的,恨不得原地蹦兩下。
夜風吹來人聲,能聽出是個大嗓門的男子,正在同驛站的小吏喊:“我家夫人來了,縱使是天皇老子,也得讓路!”
嗬,好大的口氣啊!
這種人在電視劇里通常活不過兩集。
江宛暗暗腹誹。
卻聽梨枝擔憂道:“他們怎么這樣說話,夫人還不曾接了封誥,哪里就有這樣大的氣焰了。”
合著原是說的自己。
江宛低頭對梨枝道:“你去同他們說一聲,我住什么屋子都不要緊,還是別惹麻煩……”
她話音未落,便聽那頭的大嗓門又喊起來了:“什么叫沒法子?什么叫沒法子?我這不是就在讓你想法子嗎?”
江宛實在聽不下去,又催梨枝:“你快去啊。”
梨枝正要去,卻不知看到了什么,湊在她耳邊說:“畢竟是魏大人的一番好意。”
一番好意?
這么高調,萬一惹到了什么大人物,可怎么辦?
江宛眉心一跳,不自覺聲音大了些:“你怎么還不去。”
“去何處?”一道悅耳的男聲響起,魏藺一手牽馬,一手舉著個火把,繞過她們的馬車,嘴角噙著一點笑意,譬如春風化雨,頓時叫江宛心頭的煩躁平息下來。
江宛看了一眼驛站,對魏藺道:“本想遣丫頭去知會公子一聲,我雖受了些傷,卻也沒那么嬌貴,不必為了間屋子與人起爭執。”
魏藺側頭避嫌,仍含笑聽完了她的話,江宛見他笑意溫和,還當是自己的話有用了。
魏藺卻道:“夫人所言甚至有理,只是我那下屬似是已然談妥了。”
江宛一聽,連忙看去,果然見個絡腮胡的黑臉大漢喜滋滋地朝著他們走過來,待走到魏藺跟前時,便抱拳道:“那里竟是……”
黑大漢沒有說下去,目光掃過江宛幾人,似是顧忌著什么,另起了個話頭道:“事已經辦妥了。”
魏藺便垂著眼,做了個請的手勢,對江宛道:“夫人過去吧。”
江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朝著官驛走去。她心中疑慮重重,因為不確定自己到底是個什么身份,有沒有資格堂而皇之地占據官驛中最好的房間,所以總覺得腿有點沉,邁不開步子。
梨枝扶著她,在她耳邊小聲道:“夫人,還未向魏大人道謝。”
江宛恍然,于是又要轉身去向魏藺道歉。
可她剛轉完身,便見那如花似玉的魏大人臉上溫和的笑容瞬間消失,他的視線越過她,停在不遠處的官驛上,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立刻朝著她撲過來。
事實上,在看見魏藺面色突變的瞬間,江宛心里就有了很糟糕的預感。
她直覺有危險正在身邊潛伏,可偏偏對其一無所知,于是自己嚇到了自己,本來腿就使不上力,一時又更軟了,竟然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就在她倒下的瞬間,一支泛著冷光的箭矢擦著她的頭皮,釘在了馬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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