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微煦，湛藍的天空如柔滑的絲綢般一波波搖蕩著展開。風輕輕拂著有些寥落的枝葉，帶走了一兩片飄飛的蝴蝶，打著轉掉落在黃白的山路上。山路彎彎曲曲，蛇一般竄進遠方密密的林子中，再也看不見盡頭在哪里。道路兩邊，前一排是直立的樺樹，光禿的枝頭伸天入云，左面是一條細長的河壩，后面便是連綿不絕的山丘和漫山遍野的青松，古老而蒼翠。

許久，山路的盡頭慢慢地晃過來一個小小人兒，磕磕碰碰地仿佛隨時都會摔趴在地上。走近了，才看出來是個五六歲模樣的小女娃兒，一身淡黃色帶著雙口袋和紅色蝴蝶結的上衣和同樣顏色的褲子，扎著兩個小朝天辮子，脖子上歪歪扭扭地系著紅領巾，斜挎著一個皺皺巴巴的紅白的格子小書包，上面還用黑線清楚地縫著“楊冰月”三個大字。

山路扭曲而窄小，而這個小小人兒在這山路上更顯得渺小，于高空中俯視不過一個黃紅相間的小點兒。這個小小人兒慢騰騰地在山路上挪著，走三步停兩步，不住用手指撓撓亂糟糟的頭發，再用手背在臉上胡抹一把，抽抽噎噎地哭泣，小嘴還嘟嘟囔囔著“嗚嗚嗚、、、臭哥哥，壞哥哥，大壞蛋哥哥，都不等我上學、、、嗚嗚嗚、、、哥哥最壞了，我最討厭哥哥了，我以后都不叫哥哥了，我要叫你大壞蛋哥哥、、、嗚嗚嗚、、、大壞蛋哥哥，回家我要向媽媽告狀，讓媽媽打你、、、嗚嗚嗚、、、只知道自己玩，都不管我，大壞蛋，大壞蛋哥哥，讓爸爸打你的屁股、、、嗚嗚嗚、、、我不要去上學了，都不等我，我不要去上學了！”越嚷越委屈，眼淚噗呲噗呲地從臉上成串掉下來，混上她手抹到臉上的土像一個花臉的大花貓。

她邊走邊嚷，邊嚷著邊哭，最后似下決心般大喊一聲，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哭聲震動周圍四面八方，驚得林中鳥兒撲騰飛散，“哇哇哇哇哇、壞哥哥、臭哥哥、、、、”

小小人兒哭的眼淚鼻涕一起下，快把袖子都浸濕了，自己一個人坐在那里哭了半天想著哥哥不會來了，就準備放棄站起來繼續走。這時，從后面跑來幾個和她一樣年級的男孩子，他們手里拿著樹枝一路追著打著跑過來，也都背著或挎著小書包，系著紅領巾。走到她的身邊，都稀奇地停下來，探頭探腦地看她一個人坐在地上哭的稀里嘩啦，都嘻嘻哈哈笑著朝她做鬼臉。

“滾開。”她很生氣，停止大哭立即從身邊抓起一把小石子就朝他們砸過去。

男孩子都很靈敏地躲過了石子，但受到攻擊讓他們更加猛烈地嘲笑起來。

“楊冰月，你不上學坐在這里哭什么？這么大了還哭，羞羞乖乖，哈哈哈哈，羞羞乖乖、、、”一個她同班的小男孩兒用手指刮著臉羞她，其他的小孩子也學著他的樣子羞她。大家一起站在坐在地上滿臉淚痕的小女孩兒面前，用手指刮著自己的臉羞恥她“哈哈哈，這么大了還哭，羞羞乖乖，羞羞乖乖、、、”

“哈哈哈，羞羞乖乖，羞羞乖乖、、、”

“哈哈哈，羞羞乖乖，羞羞乖乖、、、”

小女孩兒惱了，迅速地爬了起來，同時手里偷偷抓了一大把小石子。她沖到他們面前，他們仍嬉笑著不躲，想著她小打也打不過他們，她突然揚起手中的石子朝他們扔去，他們才慌忙跑開。

“啊，好疼。”一個小男孩兒被打中了，捂著頭，也立即哭了朝她吼道“你敢打我，你打疼我了，我要報仇，我要打死你、、、”說著就朝小女孩兒沖了過去。他是男孩兒，力氣自然比她大，而且他個子比她高，小女孩兒嚇得拔腿就跑。小男孩兒在后面哭著罵著追著，其他的小孩子都站在原地看熱鬧地喊著“打她，打她，打她、、、”

小女孩兒人小腿短跑不贏小男孩，聽著聲音后面就要追上了，急的哇哇大哭，邊哭邊順著下坡往路邊的河壩跑。跑的太猛，腳底一滑就順著山坡骨碌碌滾了下去，手都擦破了，也顧不得疼痛急忙爬起來。小男孩兒追到這里，看著又陡又高的河壩，心里害怕不敢下去。小女孩兒看到小男孩兒站在山路上面看著她卻遲遲不下來，她感覺到他不敢下來，于是又神氣起來。她朝他做鬼臉，還氣昂昂地大喊“你下來啊，你下來啊，膽小鬼，你就是不敢下來，你不下來你就抓不到我。我有哥哥，你要敢打我，我回去讓我哥哥打你，我讓我哥哥打你。你下來啊，膽小鬼，膽小鬼，喔喔喔喔，膽小鬼不敢下來喲，膽小鬼不敢下來，膽小鬼不是男孩子是女孩子、、、”那沾滿泥土，帶著微微劃傷的黑黑小臉做著鬼臉，張牙舞爪的樣子簡直太氣人了。

那男孩兒站在上面氣的牙癢癢，向下面張望了一遍，開始得意地朝下面的小女孩兒說道“誰說我下不去，我現在就下去，我是男子漢，我一定要報仇。你等著，我馬上就下來了。”說完開始扶著坡上冒出的灌木枯枝慢慢地往坡下挪步，走的小心翼翼。小女孩兒眼睜睜地看他一點一點地下來，距離越來越近，嚇得牙齒打顫都忘了逃跑，只是捂著眼睛不敢看。小男孩兒一腳沒踩穩，差點滑下來，幸虧急忙抓住一個樹根才沒有滾下去，他停了一會兒看看下面，還有那么遠，又小心翼翼地往上面爬。

小女孩兒看他又轉回去，又來了勁兒“你下來啊，你怎么不敢下來了，你害怕了是不是？哼！我就知道，你是個膽小鬼，你就是個膽小鬼，你不敢下來了。”

男孩兒手腳并用地終于爬了上去，坐在地上累的赫哧赫哧的直喘氣，望著下面還不忘說“我才不下去呢，你知道我為什么不下去嗎？”

雖然知道一定是不好的話，但是因為好奇心小女孩兒還是很想知道，只能硬著頭皮問“為什么？”

“你不知道嗎？我聽大人說，這水邊有個大森林，林子里有大灰狼，大灰狼最喜歡吃小孩子。你知道嗎，那大灰狼最喜歡吃小孩兒，而且最喜歡吃小女孩兒，因為小女孩兒比小男孩兒長得好看。所以我才不下去呢，我才不會那么笨，爬下去給大灰狼吃。你一個人在下面，也爬不上來，也沒人來救你，看你怎么辦，大灰狼一會兒就來咬你了。”

小女孩兒立刻嚇得大哭起來。“不行，你拉我上去。”

“我才不拉你呢，你剛才還罵我，罵我是膽小鬼，還說讓你哥哥打我。我就想讓大灰狼把你叼走，我才不拉你。”

“不，不，不行。”小女孩兒站在下面眼淚汪汪，沖著他喊“你拉我上去，我不讓我哥哥打你了，你拉我上去好不好？”她可憐兮兮地央求道，眼淚在眼里打轉轉。

“我才不拉你。”男孩兒說著穿好了鞋拔腿就跑了。

“我把我的本子給你，把我的彈珠給你，你拉我上去啊。”小女孩兒看他走了，嚇得跳起來大哭“不行，不行，你把我拉上去，你不要走，不要走啊！不然、、、不然我讓我哥哥打你，你拉我上去我就不讓我哥哥打你了。”聽不到回聲，她知道他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嚇得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哇哇哇哇，我讓我哥哥打你，大壞蛋，我讓我哥哥打你、、、”

哭了很久，嗓子都苦啞了，也哭累了。她一邊抹著眼睛一邊顫抖著站起來，望望四周，除了水就是樹，什么都看不到。剛想再放聲大哭，突然想到小男孩兒的話，想到哭聲會把大灰狼引來，嚇得趕緊閉了嘴，只有小小聲地有一下無一下地抽抽噎噎地哭。她想起以前奶奶講的，大灰狼最喜歡藏在深林里，看見小孩兒就趕緊跑出來把小孩兒抓到林子里，然后永遠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了。她想著，嚇得急忙扶著坡上的灌木拼命往上爬，可是坡太陡了，她又太小了，爬了幾次都摔坐在地上，只能瞪著滿含淚水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上面。

坐了好久，她不時驚恐地到處望望，生怕大灰狼突然從什么地方跑出來把她抓走。然后，她想起來以前春天和哥哥還有好多小孩子放學到這林子里采過露水花，夏天的時候還一起到這里采過野果吃，已經來過很多次了，只是沒有自己一個人來過。她知道林子里有一條他們踩出的小路，可以走出去。猶豫了很久，在山坡下等了很久。最后，她站了起來，在旁邊的枯灌木叢中折了一根小棍子握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沿著水邊往林子里走。

她繞著湖走了一大圈，走進林子里，然后就后悔了。林子里比外面黑很多，頭頂上的樹枝樹葉遮天蔽日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見，還有突然跑出來的東西嚇了她一跳。她在林子里越走越害怕，越害怕越不認得路，越不認得路越害怕，連退回去的路都不知道了，最后就只是胡亂地轉來轉去。她又不敢哭，只得著急地抓抓草亂的頭發，又在眼睛上胡抹了一把。

“爸爸媽媽，你們在哪里？冰兒害怕。嗚嗚嗚嗚”只有小聲的抽泣聲。

突然，走著走著她看到握著的棍子的前半截不見了，只有手握著的一小截。她把手伸到前面去摸，手穿過去也看不見了，她嚇得急忙拉回來，還好還好，手還好好的。她嚇了一大跳，都忘了哭，拔腿就往后面跑。跑了很久，直跑到氣喘吁吁，再也跑不動才停下來擦臉上的汗，還害怕地朝后面望望有沒有什么東西追上來。看到什么都沒有，她才噓了一口氣。到處瞅瞅，還是不認得路，到處還是樹林、樹林。她繼續晃著棍子慢慢走，活像一個開路的小士兵，嘴里還哼著小曲“我獨自走在山上的小路上，我要把蛋糕帶給外婆嘗一嘗，她家住在又暗又冷清的地方，我要當心住的地方有大灰狼、、、”所謂的曲不成曲，調不成調，也許就是這個樣子的吧。哼到高興時，小女孩兒似乎已經完全忘記了歌中的大灰狼，干脆大聲唱起來，揮舞著棍子像打仗一樣，不時也扭上一扭照著電視上的樣子跳個舞。這森林此時也沒有什么讓人害怕的了，已經成了這孩子的大大舞臺，她放聲高歌，她翩翩起舞，她像士兵一樣對著松樹沖鋒陷陣去戰斗。

毫無疑問地，最后，她又走回了原地。她停在一棵參天大樹前，尋找著之前看到的那個奇怪的東西，來來回回走了幾圈嘗試了好幾次，然后終于分辨出了那個地方。她站在那里，緊緊地盯著，終于她看明白了，那一片林子好像水波一樣從天上倒掛下來，一波一波像水一樣蕩漾。她小心地湊近去看看，真的，像水一樣啊。她又把手伸進去，又沒有了，可是拉回來還是好好的，她到處望望，還是只有她一個人，她有點害怕。在周圍轉了一圈，嘴里不住嘟囔著“我六歲了，是大人了，我才不是膽小鬼，我什么都不害怕，大灰狼也不敢吃我。爸爸說，我比哥哥還要勇敢呢，恩，我什么都不害怕。我就要去看看，誰都不敢把我怎么樣，我，我有棍子，大灰狼來了，我會把它趕跑，我會打它的頭。我不是膽小鬼，我什么都不怕。”

又停在那扇透明前，揪著亂糟糟的頭發，小女孩兒糾結著，最后一咬牙，抓緊書包閉著眼睛就跑了進去。“啊——”

“呀，這是什么地方啊？”

那后面，是一副和林子里完全不同的景色。滿眼枯黃，遠遠望不到天際的密密的野草和灌木，剛剛高過了她的頭頂。她踮起腳尖，可是看到的還是野草和灌木，她往前面跑了幾步，還是野草和灌木。她失望了，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垂下了小小的頭。還以為有什么好玩的呢，沒想到什么都沒有。她想回去了，轉身伸手撥開灌木，突然就看到了手上的傷痕和流出的血，這時才感覺到了疼痛，小女孩兒就坐在地上抹著眼睛大哭起來。

“你怎么了？”突然，背后一個清晰溫暖的聲音響起來，嫩嫩的，應該是個孩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