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八年。
三月十七,丁亥日。
晨光熹微,雖已入春,京畿仍感微涼。
北京城中,坐北朝南,靜默盤亙的紫禁大內,宮禁森嚴,無有喧嘩。
自大明門至北安門,又東安門至西安門,內侍、宮娥晨起列隊,步履無聲。
至東華門內側西北角,觚棱云聳、丹漆霞絢的清寧宮,如今卻是宮人面色慌亂,往來行色匆匆。
尤以寢殿內外,氣氛最是凝重。
跪了滿地的太監宮女中,隱隱有哭泣聲發出。
床榻上,朱載壡雙眼微微一動,睜開一道縫隙,耳畔那些哭聲直讓人天旋地轉。
“咕咕咕……”
“噗!”
寢殿床榻上,朱載壡忽自起身,一口濃黑血水自嘴里涌出,剎那間便已將衣裳與被褥浸染。
然而。
卻也是他這忽然一下動靜。
原本還哭聲不止的寢殿,忽然像是被什么東西按下了暫停鍵一樣,剎那間變得落針可聞,萬籟俱寂。
寢宮無風。
可跪在地上的宮人們,卻只覺得渾身發冷,透骨冰涼。
詐尸的事情竟然發生在他們面前了!
幾名東宮管事太監跪的最前,驚恐之下,本欲后退,卻被后面的人擋住退路。
幾經掙扎猶豫。
其中一人顫巍巍抬起頭。
“太……太太……太子殿下?”
未得回應。
太監只得又將腰直起了一些:“殿下?”
殿內寂靜,所有人都跪在地上,伸著頭越過重重看向床榻上。
也不知過了幾時。
終于。
床榻上有了動靜。
吐出一口淤血的朱載壡,正神色漠然的掃向周遭。
十多歲的少年,雖然已經長得俊朗星秀,眉宇間掩不住的剛毅內斂之神韻,如今卻也面色發白,掛著諸多病態。
已然思索良久的朱載壡,心中微微一嘆。
他穿越了。
自四百余年后,穿越成了被稱之為萬壽帝君的嘉靖皇帝朱厚熜之子。
但也不知對于普通人的自己,到底是好是壞。
畢竟后世常言:明之亡,非亡于崇禎,而亡于天啟,實亡于萬歷,始亡于嘉靖。
亦可知如今朝堂之上的爭斗到底有多激烈。
而若依著后世蕓蕓之輩的陰謀論,便是自己這個前身也是死的莫名,或為文官集團所害。
在朱載壡看來,與其用文官集團四字概之,倒不如解釋為封建地主士紳階級,以同鄉、同年、同科等關系,自地方至朝堂中樞結成紐帶關系,各自抱團,經營私利。
謂之結黨營私。
而如今光從時間線和自己的情況來看,其中也大概率是存在陰謀的。
哪有前天還好好地舉行了加冠禮,今天就死掉的太子?
昭昭青史,也只用了暴斃二字來形容。
是誰?
又或者是哪一方?
是正在被浙江巡撫兼福建海道提督軍務朱紈,厲行海禁,打壓的抬不起頭的東南沿海官員海商?
亦或是已經拖欠朝廷數百萬石稅賦,正在朝中被提及將要追繳的蘇松、江浙清流士紳?
更或是如今已經開始挾寇虜以自重,屢屢額外奏請增派錢糧,又常常被減半甚至拒絕所請的,九邊軍鎮文武官員及晉黨之人?
朱載壡只根據當下掌握的情況,全然猜測不到具體方向。
更不知道如今自己穿越而來,替前身重活一世,又是否會有下一次遭受暗害的可能。
那么。
自己如今也不需要去理會,到底有沒有一個充滿陰謀的文官集團。
不管是有,還是沒有。
他都必須有!
必須存在!
為了保住自己這條小命,能在這座四處透風的紫禁城里活下去,自己只需要利用起這件事即可。
畢竟誰也繞不過嘉靖當年南巡,橫遭三次火災,又遭壬寅宮變。若非陸炳舍身將其背出火海,又有太醫許紳大膽冒死進藥救回。
這位萬壽帝君早就死上八百回了!
陰謀之論早已縈繞在其心頭。
自己只需要再次加重這份情緒。
您萬壽帝君都能被火燒,被宮女勒脖子,您兒子難道還能安全?
再借機謀劃,為自己立下忠孝人設,獲取更多空間和權力。
更何況……
萬壽帝君已經幽居西苑七年,終日與那道士陶仲文等人論經問道,往后數十年亦會如此。
那么自己此番因緣而至,這大明兩京一十三省,九州萬方,億兆黎元,錦繡山河,合該由自己來扛!
思忖良久,朱載壡漸漸理出頭緒。
正當此時。
近前太監又小心翼翼滿臉膽怯的伸著頭又縮著頭,呼喊道:“殿下?”
太監還不忘伸手離著遠遠的,朝著太子視線所及處擺了擺。
似乎是要確認一下,分明前不久驟然暴斃,已經沒了氣息的太子,到底是詐尸,還是真的活過來了。
朱載壡目光一動:“去西苑萬壽宮!”
太監們愣住。
朱載壡只得看著這些人,再次重申道:“本宮,要去求見父皇!”
這一次。
他說的更為堅定了一些。
語畢聲止,便已自顧自的掀開被褥,雙腳探出踩在地上,作勢就要往外走。
太子此番動靜,嚇得宮人們頓時驚慌失措。
此刻也顧不上細究太子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透之類的事情。
有去取靴子的,有去選衣裳的。
烏泱泱一群人,霎時間手忙腳亂起來。
“殿下,此間尚還天涼,便是要去西苑,也得換一身衣裳再去啊。”
說著話,宮人們便開始為朱載壡套上靴子。
又準備為他換下那染了一口血的里衣時。
朱載壡卻是橫手攔下,只拿了外袍披在身上。
低頭看了一眼胸前布滿血漬的里衣。
多好的血衣啊。
為何要換?
朱載壡心中嘀咕一聲,便在宮人攙扶下出了寢殿。
這時宮外已經有人備好了步輦。
裹著外袍,朱載壡再不言語,坐上步輦,由著宮人抬往西苑萬壽宮。
乘輦趕路之際。
朱載壡也總算是有了清靜思索的時刻。
步輦起伏,穿越宮苑。
已然行至水波粼粼、綠柳成蔭的西苑之中。
自承光殿前跨過玉河橋,穿過靈星門。
斜靠在步輦之上的朱載壡,已然能見到位于臟罰別庫南邊的萬壽宮。
再往前一段路,便算是到了萬壽宮前。
“停下。”
他帶著疲倦喊了一聲。
宮人忙不迭停下腳步,回眸看向這位今日晨間嘔血的皇太子。
“落。”
朱載壡目光閃爍,靜出一字。
步輦穩穩落地。
他便起身下輦,身子有些搖搖欲墜的站在了宮門下。
此時。
天色方才微微放亮。
紫禁內外,晨鐘嗡然。
而坐落在西苑太液池畔的萬壽宮,神霄絳闕,玉樓金閣,皆是映照在晨曦之下,金光絕倫。
宮門之后,大殿內此時亦有隱隱鐘鼓樂聲,伴著那更為微弱的誦經聲傳出。
望著眼前這一切。
朱載壡伸手撐膝,緩緩跪下。
“兒臣載壡。”
“叩請見駕。”
“圣躬安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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