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南淳道，漁陽郡。

八百里滄瀾江，黑水滔滔，風吹過烏篷船，透骨徹寒。

裴白彎腰走進船艙，看著合衣蜷縮在草席上的妹妹，蹲下身取走她額頭上的布巾，伸手摸了摸。

觸手滾燙。

將布巾在江水中打濕擰干，重新放回去。

來到船艙外，將掛在船沿邊四條柳箄魚籠逐個拽出水面。

里面除了水藻和些許魚蝦，并無多少魚獲。

勉強果腹，想要換些銀錢買藥，絕無可能。

看著腳邊的魚籠，裴白眼底閃過一絲苦澀。

一個月前莫名穿越來到這里，成為這滄瀾江上掙扎求活的九姓漁戶。

九姓漁戶，原是前朝末年天下大亂，伺機奪天下兵敗的亂軍部屬。

被本朝太祖貶為賤籍，世代舟居，以漁為業。

九姓漁戶后代不準上岸定居、不準穿長衫和鞋子、不準讀書應試或習武參軍、不得與岸上居民通婚。

甚至連乞丐和墮民亦可對他們在岸上的行動任意干涉。

前身的父母，也是因長期水上漂泊生涯，缺衣少藥，撒手人寰，丟下他們兄妹二人相依為命。

妹妹裴青身子骨弱，這風寒若再不及時醫治，只怕會有性命之憂。

冷水縣城外的魚行街，是裴白唯一可踏足之地。

九姓漁戶打來的魚獲往往就是在那里售賣，并換取簡單的生活物資。

藥物也是有的，價格不菲。

裴白缺錢。

九姓漁戶雖無土地，但想要在這滄瀾江上討生活，亦需向官衙繳納足額的漁獵稅。

漁獵為業，雖無饑餒，然亦無蓄積之資。

八萬里云夢水澤，物資豐饒，單單八百里滄瀾江水產就足以養活整個漁陽郡。

打漁人卻只敢在百里水域內漁獵，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往深處去，有妖。

可在這淺水水域，魚獲畢竟有限。

穿越而來的裴白，靠著破舊的漁網魚籠，能夠養活兄妹二人已是竭盡全力。

裴白伸手從船邊掬起一捧江水，撲在臉上。

冰冷的江水刺激在皮膚上，連吸進肺腑的氣息也帶著幾分寒氣。

再次睜開雙眼，眼前已是出現幾行字，如墨般暈染在虛空中。

【泅水術：大成（876/1000）】

【功效：抗水破浪，縱壑之魚】

面板周圍熟悉的花紋，與他前世在真武廟所求左觀七星道箓一般無二。

箓，錄也。攝天地靈祇，制魔伏鬼，隨其功業，列品仙階。

當初授予他符箓的老道士信誓旦旦地說，箓中有仙童玉女、將軍吏兵等眾，供其驅策。

受箓者，誅邪伏兇，萬神潛藏，土地山川，侍衛送迎。

他本沒當回事，卻不成想這道箓，竟然與他一同穿越過來。

老道士說的那些神乎其神的功效，他都沒見著。

道箓目前唯一的效用，就是靠著重復磨練，快速提升他所掌握的泅水術熟練度。

左，輔佐也。

靠著這道箓，他才在一月內將小成的水性提升到了大成的地步。

既然魚籠無法捕捉到有價值的魚獲，那就潛入深水看看能不能有所收獲。

他在船艙角落摸出一瓶劣酒，灌下幾口辛辣酒水。

待身子稍稍暖和些，在船頭插上一只火把，拿起手邊的短把魚叉，翻身潛入水中。

滄瀾水域，偶有大魚出沒。

八百里水域養出的大魚，雖不如妖，已可輕易撕裂漁網，甚至掀翻小型漁船。

漁船備上一把魚叉以斗大魚，是漁民的自保手段。

大成境界的泅水術，水性已超過許多常年活躍在滄瀾江的老漁民。

江底的身形靈活的像真正的魚類，分開江水朝下方潛行。

河水冰涼，越是下潛，寒意越是鉆透皮肉，滲入骨髓。

【泅水術熟練度+1】

下潛了約五六米，水底已是看不見多少光亮，漆黑幽深，水面上的火把只剩朦朧的光點。

周圍開始出現魚類，感知到裴白的靠近，受驚紛紛逃離。

裴白根據江水翻涌的力度，猜出大抵是些白鰱黑鳙。

想要大點的魚，還得繼續下潛。

深水處仿佛恐怖深淵，吞噬了一切光源，唯剩下裴白潛行時輕微的水浪聲。

數十米的江底，已是出現碎石水草。

裴白屏住呼吸，仔細搜尋。

這些江底水草中，最容易潛伏值錢的魚獲。

就在肺部氧氣快要耗完時，前方水草中陡然竄出道黑影。

靠著水波晃動的劇烈程度，他瞬間判斷出是條大魚。

手中魚叉毫不猶豫刺出。

魚叉生生劈開水浪，趕在大魚遠遁前，精準地刺中大魚尾部。

鮮血頓時暈染而出，大魚瘋狂掙扎，裴白強忍著胸中憋悶，游上前將魚叉死死捅進大魚體內。

受創的大魚，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攪動起江底碎石翻涌，卻到底難以掙脫魚叉，被裴白帶著朝水面浮去。

【泅水術熟練度+10】

肺部儲存的氧氣耗盡，裴白強忍著耳鳴和胸口撕裂般的痙攣感，拼盡最后力氣，借著頭頂火光的指引，掙扎著游向江面。

“嘩啦。”

頭顱伸出水面的剎那，裴白張開嘴巴，急促呼吸起來。

伸手在鼻尖抹過，看著手心那一抹嫣紅，眼底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當看清楚捕獲的大魚時，欣喜轉為狂喜。

一條長約五十公分，五斤左右的大青衣。

大青衣是這滄瀾江特有的魚類，只在深水區域活動。

肉質鮮嫩爽口，漁網魚籠等工具極難抓獲，往往唯有釣具才能釣出。

故而大青衣在魚市中通常價格不菲。

普通的白鰱黑鳙賣價三五文一斤，這般大的大青衣，即使被魚叉插死了，起碼也能賣出三百文左右。

抓住一條，抵得上普通漁民幾日的魚獲。

裴白也沒有想到自己運氣這般好，竟然捕獲到大青衣。

賣了這尾魚，抓藥的錢就差不多能湊夠了。

他找來魚簍，將死去的大青衣放進去。

看了眼依然昏睡的裴青，撐起竹篙，劃動烏篷船，朝著魚市趕去。

趕到魚行街時，天已經亮了，夜間捕魚的漁船也三三兩兩返回，碼頭處甚是熱鬧。

裴白將船泊好，轉頭間卻見到碼頭上一伙人，朝著他的位置堵了過來。

為首的短衣大漢他認得，漁民中出名的無賴懶漢，錢四。

靠著年輕時在武館學過幾手粗淺拳法，領著幾名潑皮無賴，在漁戶中吃拿卡要，惡事做盡。

來到裴白船前，錢四眨了眨三角眼，露出虛假的笑容。

“裴家大郎，前幾日說的，讓你小妹簽下賣身契，賣于抱月樓的事情，考慮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