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誤會一遇

最近更新:2015-06-11 22: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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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我從未想過此生仍有美好,直到當我遇上你——四年前的一場致命誤會,讓蕭致遠與桑子衿擁有了這段名存實亡的婚姻。他們同在一個屋檐下,撫養著共同的女兒,近在咫尺,彼此的心卻仿佛隔著天涯。他明明深愛,卻也只能這樣不遠不近地守候;她明明說恨,卻從未真的去選擇傷害。往事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他們也終究會知道彼此在心底里的位置。原來,一切的美好,都是從遇上你開始。

第1章 我說了所有的謊

“新總經理下周一就過來了。”

“我知道。”桑子矜眉眼不抬,繼續嚼著勁道十足的魚丸。

Elle點了一份咖喱雞排飯,才動了兩三口她就放下了,她見對方了無興趣的樣子,不禁有些失望:“全公司的未婚女都沸騰了,你怎么無動于衷?”

“真的有傳說中那么帥?說不定下周一來的是個猥瑣老頭呢。”子矜深度懷疑。

“……”Elle無力的翻了個白眼,“上周HR的建議你考慮的怎么樣了?”

“你減肥可別走火入魔了,這塊雞排都不吃嗎?”子矜毫不客氣將她餐盤里的雞排夾了過來,一邊含糊地說,“已經給答復了,我暫時崗位不變。”

“嘖……”Elle搖了搖頭,“你也太清高了吧!居然連主管都不做?”

“我何德何能啊!做好本職就不錯了。”子矜笑著吃完最后一口飯,“先走了,剛換了物業公司,我得去看看樓層保潔做的怎么樣了。”

作為光科重工集團的一顆小螺絲釘,身份僅僅是office assistant的桑子矜有時候會親切的被同事們稱為哆啦A夢。

“子矜,我們部有份快遞丟了……”

“子矜,上次的表格你有備份嗎?”

“子矜,這個發票的抬頭對嗎?可以報賬吧?”

行政部不止一個桑子矜,可所有人都喜歡找她幫忙,因為她永遠是態度最可親的拿一個。也是因為如此,光科重工這么多部門這么多同事,她陸陸續續認識了不少,關系還都不錯。

“子矜,這么瑣碎的工作你不嫌煩嗎?”前些天一個同事跳槽了,臨走前問她。

行政崗位的確是最瑣碎、且最吃力不討好的,可她桑子矜既沒有營銷精英們巧舌如簧、千杯不倒的本事,也不像研發部的工程師們一樣,個個名校海歸。像她這樣的普通人,就只能老老實實的做好本職了。

因是午休時間,走廊靜悄悄的。陽光透過鈷藍色玻璃墻折射進來,又落在地上,明亮卻并不熾熱,子矜心情愉快的踏在光斑上,忽然看見會議室的門半開著。

難道阿姨去打掃忘了鎖門?

子矜疑惑著推開門,卻發現會議室里分明有人。

一個年輕人正站在圓桌前,大約是想將投影儀和電腦連接起來,不過他彎腰調試了很久,始終沒有成功。

“嗨,你好。”子矜走過去打了聲招呼。

年輕人抬起頭,他的膚色很白,又因為戴著金絲邊眼鏡,顯得極為斯文秀氣。

“蘋果電腦不能直接連接投影儀,我給你找轉換器。”子矜在熟門熟路的在抽屜里找到轉換器,好人做到底,索性替他將電腦連接好,又打開了投影儀,才笑說,“好了。”

“你是哪個部門的秘書?”年輕人秀眉微微一展。

“我是行政部的。”子矜笑了笑,雖說這些活兒都是秘書們替老板做的,可是行政助理們就是秘書的秘書了。比如總經辦高級秘書Elle,老是心急火燎的在會前打電話來求救:“救命!投影儀不亮了!”“子矜,PPT亂碼了!”

她做多了,什么情況到遇到過,自然也就熟練了。

“謝謝你了。”他點了點頭,溫和的說。

“太客氣了。”彌川心底揣測著或許是工程部新來的工程師,不然自己怎么從沒見過他呢?

她輕輕帶上門,正要離開,忽然看到Elle從電梯口一路狂奔過來,高跟鞋在大理石上敲打出清脆如雨落般的聲響。她被這山雨欲來的氣勢給嚇到了,不由站在原地呆呆看著她。

“喂,你心急火燎的,出什么事了?”

Elle停下腳步,趴在她肩膀上喘氣,身上飄來淡淡Poison香水的味道:“新老板來了。”

“真的?”子矜挑了挑眉梢,“那你還不回辦公室去候著?跑這里來干嘛?”

“兩點中高層會議,他直接來會議室了。”Elle踮起腳尖,隔著磨砂玻璃墻往會議室里張望一眼,“我趕緊下來了。”

剛才那個年輕人就是新來的總經理?

子矜有些怔住了——倒是真沒想到。

其實公司里一只有傳光科太子爺方嘉陵會來接班,但是小道消息也做不得準。

誰知還真是他——傳說中在商場上殺伐決斷從不手軟的方嘉陵竟然長得這么斯文清秀。

詫異也就一閃而逝,子矜拍拍Elle的肩膀:“快進去吧,他在里邊了。”

這一天下午,從上至下,光科重工像是被流言洗劫了。

無論走到哪個樓層,似乎都聽到碎碎念和八卦的聲音。

“看來這次是來真的了。”

“太子爺都親自來坐鎮了,上邊是志在必得啊。”

“原新危機都拖了這么久了,恐怕馬上要動手了。”

作為一個勤懇做好自己工作的小職員,桑子矜自然沒有公司戰略部的同事們那么高瞻遠矚,她也的確不關心他們在說些什么,只是專心致志的記錄下需要維護的數臺電腦,然后打招呼說:“明天會來維修,我先走啦。”

“還沒恭喜你呢,哆啦a夢,馬上就是經理了!要請客!”不知是誰這么消息靈通,拉住子矜嚷嚷。

子矜囧:“誰說的?”

“別裝了,我們老大說的,部門會議都通過了。”

子矜剛想辯解,電話響了,是老大打來的。

“子矜,到17樓HR那里去一趟,急事。”

她也沒時間和同事們瞎扯了,急匆匆的就往電梯口跑去。

HR的辦公室子矜這周不是第一次來了。

上一次,她平靜的拒絕了升職的提議。

對方驚訝的差點站起來:“子矜,這次升職是你們梁經理推薦的。公司上下對你的表現都很滿意,你能告訴我拒絕的理由嗎?”

子矜有些猶豫,是不是要實話實說呢?

其實,她只是不想那么忙而已。

假如接受了adminstrative supervisor這個職務,就意味著加班是家常便飯,她喜歡在上班時間忙碌,不代表下班的時候還大堆事務纏身。

“另外,薪酬方面也會有很大的提升……”

她沉默著不開口,對方隱隱有些急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還是……算了吧。”子矜斟酌著說,“我這人,干干小事還行,要負擔起一個部門了,真的不行。”

最后升職也無疾而終了。

回去之后,馬上要調任的老梁氣得沖她直拍桌子:“你到底哪不行了?我怎么沒看出來?”

她唯唯諾諾的,被吼了兩天,終于躲過一劫。

不知道這次又是什么事。

HR笑瞇瞇的看著她:“子矜,升職信已經發到你的郵箱了,按照程序,還是得通知你一下。”

“我不是拒絕了么?”子矜皺了皺眉,“公司不能沒經過我的同意就隨意給我換崗位吧?”

“話是這樣沒錯,可是也請你體諒下我們的難處。”HR有些哭笑不得,“梁經理下周就要調職,你們部門上周還有老員工辭職,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人,你就代理一下吧。”

“況且是特殊時期,大家更要同心同德……”

“什么特殊時期?”子矜皺了皺眉。

“哦,你還不知道?”HR高深莫測的笑了笑,“慢慢會知道的。”

子矜回到自己辦公室,所有人見到她都尖叫起來:“桑經理!請客!”

“你們這樣老梁要傷心的。”子矜苦笑,一轉頭老梁笑瞇瞇的看著自己,她頓時有一種被陷害的感覺。

“桑經理當然是要請客的,不過今晚不行。”老梁撫慰眾人,轉而對子矜說,“晚上有給總經理接風的筵席,你也得去。”

子矜呻吟了一聲。

“對了,現在餐飲后勤都是你分內的工作了,我可不管了,記得訂酒店。”

前任老大瀟灑的走了,剩下桑子矜站在原地,發了一會兒呆,才記起來:“小鄭,趕緊給總經辦打個電話確認人數,訂個包廂。”

有條不紊的布置完,她看了看腕表:下午五點十分。

原本這個時間,她已經能稍稍休息一下,順便考慮晚飯吃什么了。

現在,她該怎么辦呢?

接風宴訂在了索菲亞酒店,七點整。

六點的時候同事們陸陸續續的走光了,子矜接過了老梁的內部網權限,一項項查看下周要完成的事項。

上邊密密麻麻的備注讓她倒吸一口冷氣:

總經理行程及車輛調度;日常行政考勤監督抽查;五一節日福利采購;物業公司試用期結束;新晉行政人員管理培訓……

“你這不是坑我么?”子矜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這節骨眼上讓我當經理,我得幾點下班啊?”

“你回家也沒事啊!”老梁振振有詞,“也就是個宅女,還不如趁著年輕好好拼事業。”

“誰說的?”子矜沉默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前任上司,“我得回家陪女兒。”

“噗哈哈——”老梁把含著的一口水全噴了,毫無風度的瞪著桑子矜:“哈哈,桑子矜,別逗了,你還結婚生女兒呢!那我兒子不該打醬油了。”

預訂的雖是七點,桑子衿坐老梁的車早早的趕到了酒店,確認了大包廂和相關的布置,正在訂菜式,老梁打電話來:“快下來!方總他們來了。”

子衿匆忙下樓,看見老梁站在大廳對自己招手,她連忙跑過去,看見門童正在迎客。

幾位高層陪著方嘉陵走進來,方嘉陵禮貌的停下腳步,向老梁和子衿點頭致意。

“方總好。”子衿跟在老梁后邊,微笑著對方嘉陵打招呼。

“桑小姐,下午多謝你了。”

他一雙明秀的眼睛隱在金絲邊眼鏡后,明睿而深邃,子衿忍不住微微一笑:“您太客氣了,這是我分內的事。”

等電梯的時候Elle站在子衿身邊,看樣子是有很多八卦強忍著沒開口,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了。

里邊只有兩個人。

年輕的女孩子伸手挽著身邊身材修長的男人,姿態親密地低聲說笑著,那個男人只是閑閑聽著,嘴角的笑容不經意間帶著幾分散漫,大約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著實賞心悅目。

子衿原本沒在意,手臂上忽然被人重重擰了一把,痛得她怒視身邊的Elle。

“看!蕭致遠!”Elle瞪大了眼睛,抿著唇角口形不變,壓低了聲音說。

若說長相,蕭致遠和斯文俊美的方嘉陵截然不同,他的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甚至偏黝黑,五官硬朗明雋,面無表情的時候更像是一鑿一刻的雕像。平常見慣了他報紙雜志上的不茍言笑,此刻這般的溫柔讓子衿眼角微微一跳。

和這個小角落里的輕微漣漪不同,前邊的大人物們已經開始寒暄客套,場面異常融洽。

光科和上維是如今重工業并駕齊驅的兩大集團,這幾年彼此間明爭暗斗,慘烈斗爭中算是知根知底了。兩家老總平日里也都是王不見王,像今天這樣,方嘉陵剛上任就遇到了蕭致遠,消息一散播開去,足以讓業界津津樂道很長一段時間。

子衿站得遠,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么,只知道沒兩分鐘,人群自動分開了一條空當,蕭致遠帶著女伴便從容的離開了。

桑子衿沒有轉頭,跟著Elle走進電梯,電梯合上的剎那,她看見那個女孩親昵地將肩膀靠在了蕭致遠的肩上,不知說了什么,他便伸手揉了揉她的長發。

“蕭少身邊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Elle走出電梯的時候搖頭評論,“那我還是更喜歡我們老板,從來都潔身自好。”

潔身自好也好,拈花惹草也罷,通通和她們小職員沒關系。子衿坐在席間,卻也不敢多吃,添酒加菜的都是她在伺候著,不過這樣也好,躲開了一輪輪敬酒攻勢。

新老總面不改色的喝下一杯又一杯,連臉色都沒變。

子衿剛進門口,看見方嘉陵極優雅的拿毛巾擦了擦嘴角,她心領神會,對服務生說:“麻煩換下毛巾吧。”

其實她的聲音夠輕,不知怎么的,方嘉陵卻好像聽見了,斜斜看她一眼,薄唇邊微笑煦和。

她回報一笑,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就聽方嘉陵說:“今天謝謝諸位了。本想盡興的,只是初來乍到,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完,我就先告辭了,各位慢慢吃。”

老板要走,加上有幾位上級喝得也差不多了,子衿又從車隊叫車過來,一一安排妥當。她多少也喝了幾杯,不能開車,想就近在門口攔一輛出租車。走出去沒幾步,兩道燈光直直射過來,晃得她閉了閉眼睛。

綠蔭帶下邊停著一輛車,子衿在原地怔了怔,很快走過去,拉開后座,坐了進去。

“子衿,這么巧?”前邊副駕駛座上的女人回過頭,對子衿淺淺一笑,“老早看到你在門口送人呢。”

子衿彎起唇角笑了笑:“Iris,好久沒見了,上次還沒謝謝你幫我照顧樂樂。”

“太客氣了。”Iris笑了笑,目光頓了頓,“蕭先生也一直在等呢。”

仿佛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身邊還坐著一個人,側過頭,冷淡的打了聲招呼:“我以為你已經回去了。”

“嗯。”蕭致遠正在平板電腦上瀏覽新聞,頭都未抬,“還有點事,就沒急著走。”

司機將車子開到了路口的停車場,Iris先下車走了。子衿喝了些酒,覺得車子里有些悶,伸手按下了車窗,隨口說:“又換了一個?剛才那人是誰?”

他側頭看她一眼,淡淡地說:“朋友。”

子衿諷刺的笑了笑,也沒再細問,只是靠在后座上閉上了眼睛。

她實在是有些暈,喝下的那幾杯都是白酒,雖然吐了許多在毛巾上,到底還是咽了幾口下去。她酒量又不好,這會兒全泛在臉上,滾燙滾燙的,只恨不得司機再把空調打開。

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身邊有人推了她一下,子衿睜開眼,兩人的位置中間放著一個銀色便攜杯。

“喝了吧,會好受點。”蕭致遠似乎是想伸手摸摸她的額頭,不過最后也只是將手放下了,解釋說,“Iris留給你的。”

子衿喝了幾口,竟是味道苦苦的涼茶。像是清涼的泉水澆灌下去,瞬間焦灼的食道和胃就好受了許多。她一口氣幾乎要把一整瓶都倒下去——假如不是蕭致遠打斷她的話。

“夠了。這么涼的東西你別喝太急。”

子衿頓了頓,幾乎是同時,她也想起來,自己還在生理期。她放下杯子,想起自己工作上的調動,正躊躇著怎么開口,車子已經停了下來。

“我到了。”子矜一只腳跨出去,回頭又說,“樂樂現在應該已經睡了,你不用特地上去看她。”

蕭致遠微微瞇起眼睛,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子矜回到家。偌大的客廳里只亮著一盞燈,乳白色的沙發在燈光下泛著極柔和的顏色,阿姨從客房走出來,小聲說:“剛睡著。”

她笑著說:“晚飯吃了什么?”

“她爺爺喂著吃了一碗蛋羹,半碗飯。”阿姨笑瞇瞇的說,“太太,今晚沒什么事我想回家一趟,家里有些事。”

“很晚了,你打車回去吧。”子矜看著阿姨出門,放下包就去看女兒。

這套房子是結婚時買的,一層兩個戶室打通。嬰兒房設在主臥里,子矜推開隱蔽式房門。因為樂樂怕黑,這里總是亮著一盞床燈,年輕的媽媽放輕腳步聲,走到小床邊,樂樂的辮子打散了,頭發軟軟的鋪在枕頭上,抱著蕭致遠買給她的小熊,睡得正香甜。

她俯下身,親了親女兒的臉頰,然后悄悄帶上了門。

洗完澡躺下,子矜很快就睡著了。只是做媽媽的,從來不敢睡得很死,樂樂有時候半夜會口渴,有時候做噩夢,子矜早就養成了爬起來一趟,去看看女兒的習慣。

今晚子矜是迷迷糊糊中被腹痛絞醒的。真的像是有一把匕首在攪自己的肚子,她立刻想起了那杯涼茶,剛才就不該喝得那么狠的。這一陣痛感過去,子矜緩了口氣,忽然想起廚房有紅糖,她掙扎著坐起來,卻又不想離開溫暖柔軟的被子,呆呆坐了很久,連阿姨都不在,只能自力更生了。

家里的拖鞋已經換成了竹制的,赤腳觸上去沁涼入骨,子矜不自覺地顫了顫,小跑到廚房,生姜紅糖倒出來的時候手都在發抖,她沖開了捧著回房間,一口口將熱飲喝完了。腹痛卻沒有預期般緩解,反倒更加厲害。

家里的醫藥箱在哪里?哦……里邊不會有止痛片的,子矜昏昏沉沉的想起來。她沒有力氣再爬起來了,于是躲在被子里,順手摸了枕邊的電話,撥了號碼出去。

單調乏味的嘟嘟聲,提醒她時間正一分一秒的過去。

在她覺得自己痛得要暈過去的前一刻,蕭致遠終于接了電話。

“蕭致遠……止痛片放在哪里?”

“子矜?”蕭致遠的聲音從微帶睡意很快就徹底清醒,“你怎么了?阿姨呢?”

“止痛片……我肚子疼。”

“我馬上回來。”他很快的說,“你別睡過去,和我說話。”

“嗯。”子矜有氣無力的說。

“桑子矜,晚飯吃了什么?”

“沒吃什么,幾口油燜茄子……紅燒肉……”

“喝了多少?”

“一兩口吧,都吐毛巾里了……”

蕭致遠掛著藍牙耳機,一邊引她說話,一邊將油門踩到底,引擎轟鳴聲中,他還是全神貫注的聽著她越來越低的聲音。

“蕭致遠,我先睡一會兒……別和我說話了好不好?”電話那邊的女聲很虛弱。

蕭致遠忽然想到了那個晚上,他踢開她家的門,從床上抱起她,她在自己懷里,淚眼盈盈:“你讓我睡一會兒好不好?”他怔怔的看著她,有那么一秒鐘的時間,幾乎以為自己要失去她了,慌亂之下,竟狠狠的一巴掌扇過去,聲音嘶啞的低吼:“桑子矜,你敢去死試試看!”

蕭致遠此刻也不在乎會收到多少超速罰單了,隨口就問:“桑子矜,我們是什么時候認識的?”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下,他本以為她不會回答,可她昏昏沉沉間,卻說:“五年前是么?4月24號……”

凌晨的街道漆黑如墨,唯有路燈蜿蜒亮著,仿佛是寂寞中的無聲喧囂。他的眼前是虛無的一切,時空仿佛被壓縮到那一點,他“第一次”見她,而后一切的故事從一點后展開,命運有時候真讓人措手不及。

“子衿,樂樂馬上要生日了。想想怎么慶祝?”他從思緒中抽身,依舊耐心的同她講話。

車子停在地下車庫,他心浮氣躁的摁下電梯,那個紅色的數字不斷跳躍,他卻只覺得慢,再低頭看了看腕表,離接到她電話的那一刻,過去了十五分鐘。

穿過大半個城市,他一直在和她說話,十五分鐘,他勾起唇角自嘲,大約是這半年來,他們說話時間最長的一次。

“子衿,你現在怎么樣?”

桑子衿閉著眼睛,手機放在耳邊,咬著牙說出最后一個字:“嗯……還好。”

話音未落,額頭上已經有溫暖干燥的一只手覆了上來。

她睜開眼睛,蕭致遠正掛斷電話,伸手撥開她額前凌亂的發絲,聲線柔和:“有點發燒了,我們去醫院?”

子衿有些艱難的喘了口氣:“不行……樂樂一個人……”

“我讓人過來照看她了……”他修長的手指在她唇上觸了觸,示意她不要說話了。

他正要抱她起來,忽然看見兒童房和主臥的隱蔽門已經打開了。

一個小小的身影赤腳站著,怯怯的看著兩人。

驀然間看見小女兒,蕭致遠唇角的弧度柔和許多,走過去抱起她:“樂樂被吵醒了?”

樂樂手里還抱著小熊,頭發亂亂的披在肩上,扭著身子望向子衿:“媽咪,你怎么了?”

子衿不想嚇到女兒,勉強坐起身,伸手說:“媽媽沒事,來,媽媽抱。”

小姑娘揉揉眼睛,在蕭致遠懷里掙了掙,大約是想撲過去。

“樂樂,媽媽工作一整天很辛苦,我們體諒下她好不好?”蕭致遠耐心的對女兒說,“爸爸抱你去睡覺,等你睡醒了,媽媽也就醒了。”

樂樂眨眨眼睛,她的睫毛和子衿的一樣,又密又長,撲閃撲閃的,乖乖點了點頭。

他將樂樂放在床上,俯身親親她的臉頰,低聲說:“晚安。”

“爸爸,你要照顧媽咪……”樂樂抱緊小熊,在他臨走前又咕噥了一句。

蕭致遠忍不住笑了笑:“你照顧好小熊,爸爸照顧好媽咪,好不好?”

回到主臥的時候,桑子衿已經縮回被子里去了。

他掀開被子的時候,或許是覺得涼,她依然往里邊縮了縮。

蕭致遠皺了皺眉,從衣櫥里找了件自己的大衣,蓋在她身上,一把將她抱起來,大步往門口走去。

“蕭致遠,只是生理痛……你給我找些止痛藥就好了。”子衿打了個哆嗦,半張臉埋在他胸前,低低的說。

他仿若沒有聽見,已經摁下了電梯開關。

門一打開,Iris匆忙出來:“蕭總?”

蕭致遠微微頷首,這個生活助理高效到無可指摘,通常他只要說一句話,她便能安排好接下來所有應該做的事項。

“司機和車子都在樓下等著了。”Iris小心的退到門邊,“我會陪著樂樂,明早把她送到老先生那邊去。”

手背有輕微的刺痛感。子衿看著護士將針頭插進血管里,細長的塑料導藥管有一瞬間的回血,隨即又被清淡的藥水替代了,綿綿汩汩的流進身體里。

醫院的被子已經不是過去的純白了,微粉的色澤,同整間房間的布置一樣,溫馨得像是少女的臥房。她聽見蕭致遠的聲音,就在門口的地方,正和主治醫生說著什么。

過了一會兒,床的另一側微微凹陷下去,有人替她掖了掖被角,小心翼翼的,大約是害怕將她吵醒。

子矜翻了個身,腹痛已經緩解了許多,身上也不那么冷了,她低低的說:“謝謝。”

他坐在床邊,看起來沒什么表情,只是有些生硬的說:“你睡吧。”

子矜“唔”了一聲,有些疲倦的閉上眼睛。

明明身體已經被透支完了精力,可她頭腦竟異常的清醒。那個電話撥出去,她本以為蕭致遠頂多不放心讓Iris過來看看。想不到他自己跑來了,還事無巨細的陪在這里照看自己打點滴……何必呢,彼此都獨立慣了,她此刻真的不喜歡清醒著與他獨處。

子矜輾轉反側了一會兒,索性坐了起來,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經不是來醫院的路上那樣的漆黑如墨,幾絲光亮滲透進來,將極致的黑染成了墨蘭,或許再過沒多久,朝霞就開始鋪染了。

蕭致遠原本坐在沙發上看文件,見她坐起來,也沒說什么,只是拿起了身邊的絨毯,走過去攏在她肩上。

“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子矜靠著軟枕,躊躇著說。

“如果是離婚的事就不必開口了。”他瞬間冷了眉眼,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不是。”子矜怔了怔,“蕭致遠,我升職了。”

他半晌沒說話,末了,倒勾著唇角笑了:“你不是拒了么?”

子矜微微長大嘴巴,工作上的事,他們彼此間從不過問。

他日理萬機,自然不會同她說些她不懂的事;而她一個庸庸碌碌的小職員,他也沒興趣聽她說些雞皮蒜毛的小事——哦,當然,其實何止工作呢?除了女兒,他們之間幾乎不會開口說話。

“你怎么會知道?”

蕭致遠走回沙發上坐下來,視線沒離開電腦屏幕:“蕭太太,我不像你,對另一半的任何事從來都是不聞不問。”

子矜語噎,她刻意去忽略他嘲諷的語氣,心平氣和的說:“本來我是想拒的,可是我們部門實在找不到人,就答應臨時代幾天。”

他放下手中的紙張,十指交疊的放在膝上,亦認真的回望她:“所以,你是來告訴我以后每一天,你都要像今晚一樣在外邊應酬喝酒?把樂樂一個人扔在家里?”

“不是……”子矜有些無力的辯解,“我只是代理幾天。”

“蕭太太,你是在抱怨我每月給的家用太少,以至于你要在外邊這么拼命?”他冷冷笑了一聲,“當初你想要出去工作的時候,答應過我什么?”

當時他們決定送樂樂去幼兒園,子矜在家閑了兩天,終于決定出去找份工作。

或許是因為學歷不錯,簡歷投出去,竟然陸續收到了面試通知。出門之前,蕭致遠神通廣大的知道了她的自作主張,于是兩人又大吵了一架。

她把客廳里那個價值不菲的意大利手工拉花水晶瓶都砸了,而他只是沉聲說:“桑子矜,你要工作可以,集團的慈善基金會交給你。”

“我不要你施舍的工作。”她一臉嫌惡的看著他。

眼前這個女人軟硬不吃,又打罵不得,蕭致遠真的很想就這么摔門一走了之,或者干脆一把掐死她。對峙良久,兩人在一地碎屑中協商出結果:她可以自己去找工作,但是工作性質、工作內容必須互相知會,且彼此都能接受同意。

提及往事,子矜忽然覺得厭煩。

“蕭致遠,樂樂發燒一個禮拜,我熬夜守了七天,你呢?你摟著別的女人在睡覺!”她頓了頓,“比起你來,我知道怎么平衡樂樂和工作。”

她的一字一句,語氣并不如何鋒銳,卻字字如刀,戳得他瞳孔微微一縮,呼吸亦變得急促。

“隨便你吧。”良久,大約是恢復了平靜,蕭致遠淡淡牽扯唇角,沒有任何辯解,“只要不像今天這樣狼狽,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態度遠不如前幾次那么強硬,子矜松了口氣,重新躺了下去,卻聽到他涼涼的說:“你知道方嘉陵為什么過來么?”

子矜不禁怔了怔,高層間的調動她怎么會知道。

“看來你真的一點都不關心行業間的變動。”蕭致遠依舊不咸不淡的說,“但愿你能在那個位置上坐得穩當。”

子矜睡醒過來,蕭致遠已經走了。

在蕭家干了大半輩子的王阿姨心疼的給她舀了一碗白粥:“哎呦,怎么忽然就病了呢?”

子矜勉強笑了笑:“樂樂送過去了?”

“老爺子陪著她在花園里瘋呢。”王阿姨打開了電視,看著她一口口的喝粥,“醫生怎么說?”

“沒什么事,今天就可以出去了。”子矜輕描淡寫地說。

“哦,小遠上班去了。”王阿姨自然而然地說,“一大早就打電話來讓我送早飯過來,說你最愛喝我熬的稀飯了。”

子矜彎了唇角:“是啊,阿姨你煮的粥最好喝。”

“……原新集團深陷擔保危機,日前,公司發言人宣布,為償還巨額債務,現出售其控股的廣昌重工集團58.91%的股份……”

勺子頓了頓,子衿抬頭望向電視機,財經版塊的主持人正一板一眼的念著新聞。

“阿姨,電視的聲音調響一點。”她忍不住催促。

“……廣昌重工是原新集團旗下的優質資產,其齒輪、變速器等產量在全國同行業名列第一,與國內外多家知名集團均有合作。可以說,此次廣昌重工的出售,為產業重組提供了千載難逢的契機。”

新聞倒是簡短,子衿聽在耳中,卻不啻于爆炸消息。

“看來你真的一點都不關心行業間的變動……但愿你能在那個位置上坐得穩當。”

——子衿明白蕭致遠的意思了。

作為行業內兩家近乎并駕齊驅的龍頭企業,上維和光科都和廣昌有著密切的合作關系。如今廣昌出售,出于延長產業鏈、尋找新的業務增長點的考慮,這兩家都會不遺余力的出手,一場收購大戰勢在必行。

子衿接下去又順理成章的揣測,不論上維還是光科,高層的嗅覺和人脈網和底層員工不可相提并論,廣昌出售這件事,他們一定早有了解,甚至可能暗中籌備了很久。方嘉陵忽然調至重工集團,也是基于這個考慮。不過蕭致遠唯一多慮的一點是,他未免高估自己的能力了。雖然她對光科隱瞞了自己的身份,最近又升了職,卻遠遠到不了接觸集團機密的地位,又何必杞人憂天呢?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醫生來查房了。先看了看溫度記錄,又問了問現在的情況,醫生終于說:“燒成這樣了還不肯來醫院,別仗著年輕就亂來,身體還是要注意的。”

“不用住院吧?”子衿自己都有些惴惴。

“明天再掛一次鹽水就差不多了。”醫生刷刷的寫下記錄,“回去注意休息,飲食也注意點。”

醫生剛走,子衿的手機響了。

“子衿?今天好點沒有?”

“好很多了。昨晚謝謝你,大半夜的還要跑來幫忙。”

“你回家好好睡一覺。”Iris溫柔的提醒說,“晚上還有家宴呢。”

子衿猛地記起來,今天是蕭致遠的侄子、蕭家長孫蕭雋連的生日。她隱隱有些頭疼,蕭家這樣的大家族,哪怕是個小小的家宴,面子功夫還是要做足,她剛想開口,對方卻善解人意的說:“你好好休息,禮物已經準備好了。”

子衿真心實意的說:“Iris,沒有你的話,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子衿回家一直睡到了下午,起床洗了澡,化完淡妝,司機打了電話進來。

五月其實很暖和了,她因為生病的緣故還是穿得有些多,地下車庫總是打著蒼白的燈光,她一眼看到蕭致遠常坐的那輛車。

她模糊的記憶里還有著殘存的畫面:昨晚他就把自己抱進了后座,就這樣半抱著自己,一路上都沒有松手。奇怪的是,他身上仿佛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的香氣,清清爽爽的薄荷味道——自己病成那樣,坐在車里有些暈,難得的竟沒有再反胃。

子矜拉開車門,蕭致遠坐在另一側,借著外邊的光亮瞥了她一眼,等她坐定,就示意司機開車。

天氣是真的好,玻璃窗外日光暖暖,整個城市綠意婆娑,明朗的讓人心動。

車子在市區停停堵堵的,等著一個個漫長的紅燈。子矜第三次側頭看蕭致遠,他沒有爭分奪秒的看文件,也沒有閉目休息,倒是看著窗外風景,怡然自得。

“我看到新聞了。”子矜上車到現在,開口說第一句話。

“蕭太太,雖然結婚四年了,我們可還沒有培養出老夫老妻的默契——你說上半句,是讓我猜的意思么?”蕭致遠含笑轉過頭,瞇起眼睛看著她,半是諷刺半是玩笑。

“廣昌重工的新聞。”子矜也不在意他的語氣,繼續說,“上維是不是有意向收購?”

他的指尖在膝蓋上輕輕敲擊,窗外的陽光將那張棱角分明的側臉一分為二,子矜看到的,卻是模糊不清的一半,唯有眼睛熠如星輝。

“你是用什么立場問我呢?”他淡淡的轉過臉,“妻子?還是光科的員工?”

子矜抿了抿唇,抑制住心口的異樣,冷冷地說:“不說算了。”

“人家古人還懂不恥下問,程門立雪呢。”蕭致遠看著她因為微惱而稍稍鼓起的臉頰,忽然覺得有趣,輕笑,“這么會兒就拉下臉了。”

子矜沒理他。

他也不生氣,慢慢的說:“收購已經進行了一年多了,我們這邊,光科那邊陸陸續續的也一直在和廣昌接觸。不過新聞最近才出來而已。”

子矜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身上,忍不住問:“你有把握么?”

他淡淡笑了笑,“這樣說吧,上維和光科都是破釜沉舟——誰收購成功,誰就能發展出完整的行業生產鏈,成為龍頭老大。”

子矜專心致志的聽著,直到最后,才遲疑著問:“爸爸怎么說?讓你負責整個項目?”

蕭致遠“嗯”了一聲。

“大哥呢?他沒說什么?”

他并未回答,只伸手去揉了揉子矜的頭發:“你哪來那么多問題?”

子矜一閃身躲開了,臉色剎那間沉了下來。

他微微有些錯愕。

她只是忽然想起了昨天在索菲亞酒店,他就是這樣親昵的去摸女伴的頭發的。

“惡心。”她轉過了頭,甚至坐得更遠一些。

蕭致遠的手還停在半空中,不知想起來什么,黑眸深處浮起淺淺一層陰霾,極冷淡的笑了笑:“桑子矜,我還真以為你從來不在乎。”

蕭家老宅位于城東,是一座有年份的庭院了。蕭氏集團最早可追溯到清末的洋務運動,以重工出身。蕭致遠的父親蕭克更是將業務擴展至地產、服務領域,上世紀風起云涌的年代,隱然華商領袖。如今蕭克逐漸淡出一線,兩個兒子蕭平正與蕭致遠分別管理蕭氏不同的領域。

蕭致遠如今主管蕭氏的傳統重工產業上維集團,其余的都交給了長子蕭正平。看似公平的分配,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蕭老爺子疼愛長子遠勝于次子。

上維重工雖然是蕭氏的支柱之一,當年蕭老爺子將這一塊全盤劃給了長子,就是存了讓他接班的念頭。哪知那幾年行業大洗牌,效益一日不如一日,幾乎拖累整個集團。董事會上下都存了脫手的心思,是蕭致遠在父親面前據理力爭,老爺子才決定給他兩年時間。

兩年時間,蕭致遠頂住了重重壓力,在各種勢力盤踞糾纏的上維內部推行雷厲風行的改革,同時不惜血本的從國外引進技術和人才,終于成功將這一塊資產轉為良性,并與光科并駕齊驅——也正是經過這件事,蕭致遠與父親的關系才有所改善。

當然,要說令父子倆如今能平和坐在一起吃飯的另一位大功臣,不是別人,卻是樂樂。

蕭家如今的第三代,一男一女。老爺子對長孫自然是寄托厚望的,可若說真正疼愛的,卻是小孫女樂樂。打從她第一天被抱著進入蕭家大門,不茍言笑的老頭居然樂得合不攏嘴,親自取了名字“蕭雋瑾”,而全家上下索性就叫她“樂樂”。

老爺子中年喪妻,除了工作,極愛清凈。哪怕是孫子過來,也不過一起吃頓飯。只有小孫女例外,打從樂樂會走,他時不時的催子矜帶樂樂過來玩。

子矜想要送樂樂去幼兒園的時候,老爺子滿臉不樂意:“樂樂還太小了,你們不想照顧就送到我這里來。”

好不容易勸到老頭點頭答應,她又說了自己打算工作的計劃。老爺子沒說什么,大約就是默許了。

哪知道樂樂頭一天去幼兒園,他們前腳剛走,老爺子就親自去把孫女接回了家。

子矜是到下午放學時才知道的,夫妻倆急匆匆地趕去找孩子,老爺子卻理所當然地說:“今天老邱陪我去參觀學校,校董們都去了,我正好看到樂樂,順便就把她帶回來了。”

所以小丫頭到了爺爺這里,總是分外的放肆。

子矜挽著蕭致遠的手走進屋里,王阿姨連忙接過了蕭致遠手中的西服外套。

“大哥大嫂還沒來么?”子矜抿唇微笑著,這樣看上去分外賢淑溫婉。

“還沒呢。”阿姨笑著說,“一老一少在園子里呢。”

樂樂撲騰在花園里的泉水邊,正興高采烈地在抓水里的錦鯉。

泉水是專門引出來的,清澈冰粼,間或漂浮著深綠的飄萍與淡黃的小蓮。里邊里邊養著很多日本錦鯉,色彩明艷,游動的時候仿若一幅幅流動山水,加上有能留住風水一說,市價高得驚人。老爺子喜歡養魚,便專程去日本空運過來,這十數條御三家的錦鯉,平日里專門有人喂養,幾近數百萬不止。

在這個家中,喜歡這些魚的人,除了老爺子,就還有樂樂了——盡管她喜歡的方式是……伸手去抓它們,然后看著它們驚恐的四散開去。

頭一次她這么做的時候,阿姨嚇得一把把小丫頭抱開了。樂樂扁了扁嘴巴,大哭起來還抹著眼淚說:“爺爺這里不好玩,我要回家。”

老爺子在后邊急得跺腳:“讓她抓!讓她抓!”

樂樂轉瞬就不哭了。老爺子更高興了,回頭就吩咐人把池子弄得更淺一些,方便孫女瞎撲騰。

樂樂自從有了爺爺允許,就更加膽大,胖乎乎的小手伸在翡翠綠的水中,馬上就能抓到一條紅白相間的錦鯉了。忽然有人將她騰空抱起來,她不滿地回頭一看,見是爸爸,立刻不做聲了,眼巴巴地看著爺爺。

“放她下來。”老爺子沉了臉吩咐兒子。

樂樂衣服的前襟全濕了,大約是玩得熱了,額發一縷縷的搭在臉上。她乖乖叫了聲“爸爸”,一回頭看見子矜,立刻扭了扭身體:“媽咪!”

子矜從蕭致遠手里接過女兒,笑著對老爺子說:“爸爸,我帶她去換件衣服。”

“去吧。”老爺子點了點頭,又看了蕭致遠一眼,“你來得正好。”

“媽咪,我今天想給你打電話,可是阿姨不讓打,說你在睡覺。”樂樂把小臉埋在子矜的肩頸處,小身子還是扭來扭去,“媽咪,你病好了嗎?”

子矜替她擦了擦身子,換上一件海軍連衣裙,又將她放在自己面前坐好。

“媽媽沒事了。”她伸手替女兒編辮子,一邊耐心的說,“今天是哥哥生日,一會兒要和哥哥怎么說?”

“生日快樂!”樂樂彎起眼角,高高興興的說。

“嗯。”子矜贊許地點點頭,一側頭,看見蕭致遠倚著門口,唇角也帶著淺淺的微笑。

“大哥他們來了。”他觸到她的目光,輕聲說,“好了沒有?”

“好了。”

樂樂自覺的站起來,伸出手要人抱,蕭致遠走過來,抱起了女兒:“走吧。”

蕭平正、寧菲夫婦果然已經到了,坐在沙發上正陪著老爺子說話。

樂樂老遠就看見了哥哥,在樓梯上就大聲說:“哥哥生日快樂!”

蕭雋連倒是很喜歡這個妹妹,走過來歡歡喜喜的來牽樂樂的手。

“雋連,快吃飯了,一會兒再帶妹妹去玩。”寧菲喊住兒子,又對子矜說,“聽說昨天你病了?沒事吧?”

蕭致遠替她回答:“沒什么事,有點發燒。”他見到蕭平正,也不過點點頭,打了聲招呼。

因為蕭致遠接手重工的事,蕭平正也素來不喜歡這個弟弟,兩人之間遠不算親密。

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但凡是有些志向,不愿意躺著領家族每月分紅的,總得面臨這些斗爭。大家心知肚明,卻又沒人戳破,就這么一直粉飾太平。

家宴無非就是這樣,宴席間聊聊公司的狀況,寧菲又是妙語連珠,氣氛也絕不冷場,子矜很少插話,只是低頭吃飯,偶爾附和一下。

今天是蕭雋連八歲生日,桌上便多了一只生日蛋糕。

蕭致遠探身,遞了封紅紙過去給寧菲:“大嫂,給雋連的生日禮物。”

寧菲也沒有推辭,笑笑收下了。

樂樂費力的捧出一個有自己半身高的禮品盒,大聲說:“哥哥,還有這個呢!”

老爺子眉開眼笑的:“樂樂也準備了?”

樂樂鄭重點了點頭。

子矜自然知道這些都是Iris一早準備好的,當真能哄得上上下下都滿意。

趁著孩子們在拆禮物,她有些好奇的壓低聲音問:“你給的是什么?”

蕭致遠看她一眼,竟也搖了搖頭:“是份什么基金吧……Iris告訴過我,我也不記得了。”

吃完晚飯,阿姨帶著兩個孩子去院子里了,老爺子照例叫兩個兒子一起到書房里去談公事。客廳里只剩下子矜和大嫂寧菲。

子矜嫁進蕭家,也不是沒有壓力的。在這之前,蕭平正的婚禮被稱為“世紀婚禮”,婚宴依著新娘的意思,飛去希臘舉行,耗費千萬。子矜進門的時候卻悄無聲息,加之未婚生女——老爺子雖然不說什么,對兩個兒媳一視同仁,房產、珠寶并不少她的份——但是寧菲卻一早的將她看低了。況且結婚四年,蕭致遠一直隱婚,并未公開婚姻狀態,更讓人忍不住揣測,當年桑子矜想必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嫁入豪門。

子矜不是不知道大嫂的態度,不過她從不計較,唯唯諾諾的樣子往往讓寧菲更加得意。

“子矜,老二現在……很少回家吧——那天我和朋友在做SPA,很晚了還碰到他和……別人在一起。”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彼此心知肚明的語氣,似乎是存心在讓子矜難堪。子矜喝了口茶,正在尋思怎么回答,忽然聽到身后的腳步聲。

蕭致遠的聲音禮貌而冰冷:“大嫂哪天看到我了?也不打個招呼?”

寧菲有些尷尬,清了清嗓子:“我不是看你在忙么……”

他走到子矜身邊:“樂樂呢?”

子矜順從的站起來:“在園子里呢。”

他與她十指緊扣:“差不多了,我們回去了。”夫妻兩人相攜往后院走去,蕭致遠又驀地停下腳步,輕描淡寫地說:“大嫂,你知道上個星期,我幫大哥壓下了多少娛樂頭條么?”

寧菲的臉色唰的變白了。她很了解自己的丈夫,十有八九又去和小明星嫩模們鬼混被偷拍了。

最后是子矜打破了難堪地沉默:“大嫂,那我們先走了。”

寧菲勉強笑了笑,看著他們往花園走去,到了門口的地方,蕭致遠忽然停下腳步,在子矜耳邊說了什么。子矜便推開他,臉色似嗔似惱。

對于寧菲來說,這樣一幕,真像是狠狠一扇巴掌,充滿諷刺。

可她并不知道——事實上,靠在一起、近的像是在親吻的兩人之間,卻是劍拔弩張。

蕭致遠的臉色極差:“桑子矜,別人欺負你,說得再難聽,你都這么聽著?”

子矜微微皺了皺眉,諷刺的笑了笑:“你生什么氣?難道大嫂說錯了么?還是你覺得,這樣會讓你顏面掃地?”

他的眼睛瞇起來,黑眸愈發深邃,似乎在強自克制著什么。

子矜卻恍若不察,從她的角度,能看到大嫂正盯著自己。一時間笑靨如花,她踮起腳尖,出其不意的在他薄唇上觸了觸。

那種很淡很淡的香味,像是橘子的清香,剎那間觸到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蕭致遠一怔間,她的聲音仿佛柔軟的藤條,不依不饒的纏繞過來:“蕭致遠,有件事你要弄明白——每次來這里吃飯,最難忍受的并不是大嫂諷刺我;而是要和你在一起,呆整整一個晚上。”

他放開她,不怒反笑:“那接下來的日子你恐怕要更加難受了。”

子矜怔了怔:“什么意思?”

蕭致遠唇邊一抹淡薄的笑意:“老爺子不放心我主持并購,讓大哥牽頭,專門成立一個小組,和我合作進行。”

他的笑并未浸染至雙眸,子矜忽然覺得此刻這個男人驕傲卻又寂寥,哪怕他再出色在努力,卻還是無法得到父親的認可。

“你打算怎么辦?”子矜放緩了聲音。

“不怎么辦。一個項目最忌兩頭領導,我退出。”蕭致遠輕聲笑了笑,“就看他吃不吃得下了。”

蕭致遠言出必踐,徹底退出了廣昌收購計劃,將之前一年所做的一切工作移交給蕭正平。和這幾年在工作上拼命三郎的形象不同,他徹底放松下來,早起接送女兒,再出門打球,晚上呆在家里看書看碟陪孩子,倒顯得子矜異常忙碌。

周三那天子矜起晚了,看到鬧鐘的時候連死的心都有,她心急火燎的洗臉刷牙,視線的一角瞄到了門口那道修長身影。蕭致遠穿著深灰色t恤,閑閑抱著自己手臂,看她手忙腳亂的樣子,似乎覺得很有趣。

“每天早上你都這么急匆匆的?”他注意到了她的目光,眉梢微挑。

子矜沒理他,看看時間,盤算著要不要再畫個眼線,他又說:“我送你。你可以在車上化妝。”

她當然沒有拒絕。

出門前照例先親親女兒,一起到地下車庫,子矜瞟了一眼無所事事的某人:“你雖然不主持收購,但是也不用一怒之下班都不上了吧?”

蕭致遠正在倒車,漫不經心的說:“誰不上班了?執行官的年休假比一般人都長。”

“他沒說什么?”

“他”指的當然是蕭正平,蕭致遠淡淡笑了笑:“他巴不得我不出現,還能說什么?”

子矜放下手中的眼線筆,認真地問:“你真的打算就這么放棄了?”

他沒有再回答,只是騰出一只手將一個小袋子扔在她身上,答非所問:“今天早點下班,樂樂生日。”

子矜打開,里邊是切片整齊的雜糧面包和一袋新鮮牛奶,她也餓了,咬了一大口,含糊地說:“我當然記得。”

她明明穿的是正經不過的職業套裝,嘴巴含著東西說話的樣子卻極稚氣。蕭致遠忍不住笑了,車子慢慢停下:“從這個街角跑過去,應該還來得及。”

子矜推開車門,他又叫住她:“等等——”

子矜回過頭,他恰好探身過來,低聲說說:“閉眼。”

她認真地瞪著他,眼前這個男人沒有平日里銳利的線條,溫和的微笑,就像晨曦的日光微照。她神差鬼使的聽話,閉上了眼睛。

眼瞼上有人輕輕的觸過,癢癢的,耳邊聽到他的聲音:“是不是沒畫好?”

子矜有些心虛,她化妝的技術遠遠說不上熟練,像蕭致遠這種見慣美女的,一眼就能瞧出身邊的女人用心打扮了沒有。不知道為什么,想到這里,她又有些惱怒,正要睜眼推開他,唇上微微一涼。

她張開眼睛,看見他一雙深邃的眼睛,就在離自己很近的地方,蘊著笑意,熠熠生輝,而他們的鼻尖幾乎觸碰到一起,他的呼吸靜靜的觸到自己的肌膚,輕潤溫暖。

子矜的腦子里有那么一瞬間,像是被抽走了一切,白得像紙一樣。可她很快反應過來,一把推開他,順手抹了抹自己的嘴唇,憤然說:“你哪根線搭錯了?”

蕭致遠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終究還是忍不住想笑。

那一刻實在是情難自禁,加上又存了一些有意作弄的念頭,就這么親下去了,卻有些意外的發現:最初的那一秒,她沒有絲毫掙開的意思;不過等她反應過來,就像是張牙舞爪的小貓,惡狠狠的恫嚇他不許靠近——典型的桑子矜反應。

蕭致遠手指輕輕敲擊著方向盤,視線里是城市中無盡的車流。這個時間,到處都是趕著去上班的人,唯有他,卻是逆著方向的,這種感覺新鮮刺激。心情愉快的時候,就連堵車都沒那么氣悶了,甚至連接起電話,語氣都十分輕松。

電話是陳攀打來的。

蕭致遠進入上維重工,除了整頓產品質量,對于企業內部機制也進行了大力的整合,這期間,提拔起了年輕而富有朝氣的管理層。而陳攀帶領銷售部,為當時危機四伏的上維爭取到了數單大合同,可以說是蕭致遠的得力屬下。

“蕭總,你還回不回來?”他直截了當地說,“那個人過來是什么意思?”

蕭致遠不急不緩:“我在休年假,休完當然回來。至于我大哥,是過來領導收購廣昌的,你們配合就好。”

陳攀冷冷的說,“當年出主意要賣掉上維的是誰?如今上維成肥肉了,轉頭又回來了?”

蕭致遠淡淡的聽著,既不辯駁,卻也不阻止。

“蕭總,廣昌收購的前期工作我們辛辛苦苦調研了一年半,你付出的時間精力比任何人都多,現在打算拱手相讓?”

蕭致遠終于笑了笑,“他讓你們做什么,你們就做什么。一點錯都不要犯,懂么?”

電話那邊陳攀沉默了一會兒,心領神會:“我明白了。”

桑子矜今天上班有些心不在焉。

小鄭喚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問:“什么?”

“實習生的培訓講座,你看定這幾場合適嗎?”小鄭又重復了一遍,眼睛彎彎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

子矜瀏覽了一下,正打算簽字,忽然聽到小鄭壓低聲音問:“老大,你是不是戀愛了?”

她的筆頓了頓,毫沒來由的想起早上那個吻,有些不自然的說:“胡說什么?讓你聯系的物業公司呢?”

“老大,你別惱羞成怒嘛!”小鄭嬉皮笑臉的蹭上來,“今天早上分明有人送你上班來著!我都看到了。”

子矜微微一驚。

小姑娘偷偷掩著嘴笑:“可惜我沒看到那男人長什么樣。”

“那是順路的朋友。一個小區的。”子矜面不改色的解釋,“趕緊去和幾家公司聯系。”

正說著,有人輕輕敲了敲門,子矜抬頭一看,不由怔住了。

方嘉陵穿著異常清爽的淺藍色格子襯衣,灰色長褲,微微笑著:“打擾你們工作了么?”

“方總?”子矜連忙站起來,“您怎么過來了?”

“剛到這里,總想著要每個部門都熟悉一下,又怕一大堆人陪著影響工作,就悄悄過來看看。”方嘉陵在沙發上坐下來,一雙眼睛即便是隱藏在眼鏡后,亦叫人覺得潤和溫澤,“在忙什么?”

“在做實習生培訓講座。”子矜親自給方嘉陵端上茶,一回頭看見一旁陪著的Elle悄悄向自己比了個手勢,示意這算是突然襲擊,實在沒辦法提醒。

方嘉陵饒有興趣的翻看著那疊講座資料,忽然回頭問Elle:“這周晚都有什么安排了么?”

Elle凝神想了想:“都排滿了,除了今晚——本來有個視頻會議取消了。”

“這樣吧,今天晚上我來給實習生做一次講座。”方嘉陵的聲音低沉悅耳,微微笑著望向子矜,“我應該夠資格吧?”

“您愿意來那是求之不得的。”

她坐在方嘉陵的對面。因為背著玻璃窗,五月的陽光明亮而煦暖,在她纖細的身影上投出一輪淡淡的光暈,就連五官輪廓也變得柔和溫暖。

方嘉陵注視著她,這個女職員并不會像別的女孩一樣,或者害羞躲閃,或者刻意的直視——她波瀾不驚的目光讓他微微恍神,仿佛這是一個認識了許久的朋友。

“方總,中午還有和王副總的飯局……”Elle彎腰提醒。

方嘉陵看看腕表,站了起來:“嗯,差不多了,走吧。”

子矜將他們送走,回到部門,看見同事們幾乎都已經無心工作,三三兩兩的聚著講話。她不由咳嗽一聲:“怎么?到午飯時間了?”

略顯奏效。

子矜回頭吩咐小鄭:“到我辦公室來下,方總也要加一場培訓講座。”

她話音未落,辦公室沸騰了。

“真的?老大,什么時候?”

“老大,能換那間大會議室么?我也想去。”

到了下午,總經辦確認了方嘉陵培訓講座的主題,行政部將這條通知掛到了內部網上。

幾乎在一分鐘后,內部論壇上就開始有人發帖:18樓會議室才60座,行政部不能換成大會議室么?底下的跟帖反響熱烈,紛紛要求行政部本著為所有員工考慮的原則,重新安排培訓教室。

子矜忙得焦頭爛額,自然沒空去關注這些小事,小鄭打電話進來提醒她:“老大,前幾天你訂的娃娃已經送到了。”

子矜呆了呆,忽然想到——今天是樂樂的生日。

蕭致遠在忙著哄女兒的時候接到了子矜的電話。

樂樂不依不饒的說著:“媽咪怎么還不回來?”

子矜聽到蕭致遠輕柔的聲音在安慰小家伙:“樂樂想不想要小熊了?媽媽不工作,我們就沒錢……樂樂就吃不到冰激凌,就沒有新的小熊……乖,媽咪還有一個小時就回來了……”

她聽著他的話,哭笑不得。

等了一會兒,才聽到他對著電話“喂”了一聲。

子矜有些躊躇:“你們在干什么?”

“我和樂樂來接你下班。”蕭致遠理所應當的說,“菜都買好了,等你回來做。”

“你們在路上了么?”子矜有些著急,“阿姨呢?”

“給她放假了。”蕭致遠頓了頓,皺眉,“怎么了?”

“我剛想和你說……今天我要加班。”子矜有意忽略心底的歉意,終于還是開口說,“晚飯你陪著她吃吧。”

蕭致遠剛剛將車停在路邊,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光科大樓,他沉默了一會兒,重新發動汽車,淡淡的說:“知道了。”

“蕭致遠……”子矜還想說什么,電話卻已經掛斷了。

子矜握著電話,望向桌上擺放著的那只限量版小熊,從西邊落進來的陽光恰好溫柔地打在它大大腦袋上的蝴蝶結上,將那塊粉色綢緞襯得愈發暖和,憨憨的,極是可愛。

樂樂有次在街邊的玩具店看見這個家伙,就死死的盯著,再也不肯走了。

子矜無奈,蹲下來問她:“很想要嗎?”

小家伙眼睛圓溜溜的看著媽媽,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其實樂樂從小就很乖,家里雖然父母、爺爺都寵著,她卻一點都不像嬌生慣養的小女孩,甚至有些敏感。子矜好幾次都有些內疚的想,這或許是因為她和蕭致遠關系不睦造成的——樂樂雖然小,卻也知道爸爸晚上很少回家。也正是因為這個,她總是很缺乏安全感,老是要抱著大熊才肯睡覺。

她抱起女兒,推開了那家玩具店去問服務員。

服務員看著小姑娘期待的眼神,最終卻無奈的說:“那只熊是限量版的,只有一只。早就有客人訂好了,實在對不起。”

樂樂也沒哭,反倒摟住子矜的脖子,乖乖的說:“媽咪,我不要大熊了,我已經有小熊了。”

子矜忍不住親親她的臉頰:“樂樂馬上要生日了,媽咪到時候送給你好不好?”

想不到這個生日,她卻要錯過了。子矜拉開抽屜,里邊放著一張樂樂三歲生日時拍的照片,她忍不住想,小家伙一定很失望……說不定還會哭。她又抬頭,看著手邊一堆沒完成的工作,忽然有些悵然的想,自己這樣的忙碌到底……值不值得。

培訓講座準時七點半開始。

盡管換了最大的會議室,還是擠滿了人,員工們熱情之高,超出了子矜的想象。

子矜是行政部主管,自然是要全程陪同。

方嘉陵走上前臺,拿起了話筒,一只手隨意地插在口袋里,一開口,原本還有些沸騰的會議室立刻鴉雀無聲。

他的表情很輕松,風趣的說:“首先感謝桑經理認可了我可以給大家做培訓的資格。”他的目光溫和地落在子矜身上,子矜便微微報以一笑。

整個會議室的人都笑了起來,尤其是那些實習生,因為得知了方總會在最后點評他們的項目,并且留下Q&;A時間,更是興奮起來,一雙雙眼睛亮晶晶的投向臺上。

子矜卻著實有些心不在焉,臺上方嘉陵說的固然是極好,可她還是尋摸了一個機會,悄悄的溜出會議室。

躲在走廊的盡頭,子矜撥了蕭致遠的電話。

“樂樂,吃晚飯了嗎?”

“吃了。”樂樂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不高興,“爸爸給我吃了香蕉船,媽咪你要努力工作。”

子矜:“……”

“爸爸說媽咪努力工作了,樂樂才有很多香蕉船吃。”樂樂開心的說。

“讓爸爸聽電話。”

電話那邊轉了男聲,熟悉而低沉:“喂。”

“晚上別給她吃太多冰激凌。”子矜細心的關照,“我怕她半夜肚子疼。”

“我知道。”蕭致遠似乎在低低的笑,電話那邊還隱約傳來樂樂的叫喊聲:“阿姨,你也吃一口。”

子矜皺了皺眉,正要問他還有誰,蕭致遠已經開口說:“我先掛了,樂樂差不多吃完了。”

子矜又在走廊里站了一會兒。

她分明聽到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是誰?上次見的那個么?她的指尖處著手機冰涼的外殼,難以克制的想,蕭致遠為什么要這么做?以前不管他在外邊多么胡來,總是很謹慎的,從不會讓樂樂接觸那些女人。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矜心底又泛起了陣陣厭惡,她只恨不得現在就跑去把女兒接回來,于是看看腕表,急步走回到會議室。方嘉陵已經講完了,現在正在點評實習生作業。

他坐在第一排,極認真的聽著實習生的陳述,一邊在紙上記下點評。

子矜在他身邊坐下,他微微側頭,看了她一眼,便沉靜的移開了目光。

趁著當中的間隙,他略略向她靠過來,低聲說:“有什么急事么?”

“嗯?”子矜回過神,連忙說,“沒什么。”

他微笑的時候只叫人覺得如沐春風:“我是說,不用在這里陪著。”

子矜當然沒有走,搖搖頭示意沒什么急事。

實習生們難得直接接觸方嘉陵,提問環節異常的熱烈,子矜強捺下焦躁,等到完全結束時看了看時間,已經快九點了,她心急火燎的撥電話到家里,是阿姨接的。

她劈頭就問:“樂樂和她爸爸呢?”

“先生剛哄她睡著就出去了。”阿姨斟酌著說。

她熟悉自家的阿姨,是個爽快人,從來不會這么吞吞吐吐,忍不住追問:“到底怎么了?”

“太太,今天是樂樂生日吧?”阿姨終于還是說,“先生和一位不認識的漂亮小姐一起帶樂樂回來的。”

子矜到了樓下,才記起來自己并沒有開車。

幸好這個時間車子不算難打,子矜剛攔下一輛,身后忽然有人摁了摁喇叭。

車子的大燈看著,她看不清司機的樣,但是看方向,是公司的車庫出來的,或許是哪位同事。子矜禮貌的駐足,讓在一邊。

那人往前開了半個車身,車窗緩緩降下來,示意她上車。

“方總?”子矜彎下腰,笑著擺手:“我打車回去。”

“上車吧。”他卻真心不是與她客氣,甚至解下安全帶下了車,笑說,“你住哪里?”

夜色中她抱著一只很大的玩偶熊,倒顯得身形更加纖細綽約。

她不答話,他便有些固執的等著,唇角勾著笑意:“這么大的玩具?”

“送給小朋友的。”子矜無奈,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麻煩您了。”

初夏的夜晚,車窗搖下一些,微涼的風吹進來,間或帶著新鮮的草木氣息,子矜深呼吸一口,耳邊聽到方嘉陵的聲音:“桑小姐是文城人?”

“不是,大學在這里念的。”子矜抿唇笑了笑,“方總,叫我子矜就好,同事們都這么叫我。”

他點了點頭:“工作多久了?”

“來光科快兩年了。”子矜避重就輕的說。

他趁著等綠燈的時候不經意看她一眼——“聽說之前HR找你談升職,你拒絕了一次?”

子矜微微有些尷尬,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不是個在職場上很有野心的人。”

她因為抱著大熊,微微歪著頭,臉頰邊一個很深的梨渦,卻又穿著款式普通的職業裝,愈發顯出幾分稚氣來,方嘉陵忍不住笑了笑:“比起眼高手低的人,我倒更欣賞腳踏實地的工作伙伴。”

子矜并未讓他送到小區門口,只借口說要在便利店買些東西,便提前了一個路口下車。一直看著那輛車遠去,子矜才疾步回家。

家里照例是靜悄悄。

子矜推開兒童房的房門,看見小床上放著一只大熊,樂樂小小的身子蜷縮在里邊,睡得十分香甜。她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大熊,和小家伙床上的一模一樣,是蕭致遠送的?子矜將禮物放在女兒床邊,悄然退了出去。

到了客廳,空氣中隱約漂浮著酸甜的味道——那是女人香水的味道。

子矜很清楚,幾天消停后,蕭致遠又故態復萌了,甚至比以往每一次都更加過分:這一次,他竟然讓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陪樂樂過了生日,還帶回了家!

她坐在沙發上,撥了蕭致遠的電話。

接通之后,電話那邊蕭致遠并沒有立刻說話,反而能隱約聽到女人說笑的聲音,子矜忍著怒氣等了一會兒,才聽到他帶著笑意的聲音:“……喂?”

“你在哪里?”她劈頭就問。

蕭致遠說了一個酒吧的名字,子矜不指望他今晚還能回來,索性站了起來:“我來找你。”

他微微有些驚訝,“我這邊還有朋友。”

“那我等你回來。”子矜冷冷的說。

那邊怔了怔,過了一會兒,雜音少了許多,他大約換了一個地方,低聲說:“怎么了?”

“當面談吧,我等你。”她簡單說完,掛了電話。

子矜洗了澡,盤腿坐在沙發上看郵箱里的郵件,看看時間已經是凌晨了。玄關處門鎖滴答一聲,在寂靜的夜分外清晰。

子矜一下子站起來。

他慢慢走近,一股濃濃的酒味撲面而來,她皺眉:“你總算回來了?”

他的腳步倒是又快又穩,走到子矜面前,低了頭看她,或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一雙眼睛愈發的明秀:“什么事?”

此刻面對面說話,子矜心底的怒氣又一蓬蓬的燒上來,她冷冷的盯著他:“你今天帶樂樂去見了誰?”

他先是訝然,旋即失笑:“你消息倒靈通。”

老實說,這個男人笑起來遠遠比他板著臉的時候好看,哪怕眼角細微折起的痕跡亦勾人心魄。子矜看著他舒展的笑容,那團原本就旺著的火忽的一下,竄到了心口,想都沒想,手里一整杯溫水就潑了出去。

蕭致遠的頭發、臉頰、胸口都是濕漉漉的水跡,他怔了大約一秒鐘時間,黑眸深處的笑意轉為怒氣,他忽然伸出手,扣住了她的下頜。

“你干什么?”子矜怒目瞪著他,想要掙開,卻發現他的力氣這么大——只被輕輕的一拉一帶,就被帶到了他的懷里。

這樣一個瘦瘦小小的身子,不知道為什么,卻總藏著這么多的情緒。蕭致遠抱著她的時候,怒氣總是不知不覺的散了。他一手攬著她的腰,將她禁錮在懷里,低下頭,慢慢的尋到了她的唇。

子矜被他扣著下頜,驚恐慌亂的看著他的薄唇慢慢的貼近自己,情急之下,大約什么都不管了,只說:“蕭致遠,我會咬你的!”

他低低一笑,氣息交錯間,依然帶著淺薄至極的酒意,卻縱容般說:“你咬啊。”

他真的吻了下來,不懼她防備如同小獸,只是溫柔而耐心的吻下去。

子矜睜大了眼睛,牙齒在他的下唇重重咬了一口。剎那間,血腥的味道彌散開,混合著酒味,竟讓這個吻帶了絲殘酷的味道。

他并未離開她,相反,仿佛是不怕痛一般,撬開她的唇齒,掠奪她僅剩的呼吸。

水溫已經轉涼,一滴滴落在子矜臉上,她被逼的喘不過氣,便只能微微張開唇,雙手抵在他胸口,想要將他推開去。

可蕭致遠像是瘋了一樣,沒有放手,沒有退讓,只是執著的吻她——重疊的身影漸漸挪移到了客廳的沙發邊,他稍稍頓下動作,原本扣在她腦后的那只手下滑到了她的頸部,微微用力,將她抱在了沙發上,旋即俯身壓上來,輕而易舉的制止了她的掙扎。

他的身體修長,此刻半壓在子矜身上,異常沉重。她有些恐懼的看著他不知是醉是醒的表情,聲音開始顫抖:“蕭致遠,你放開我!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外面那些女人!”

他借著落地燈明暗不定的燈光,仔細的打量她,似笑非笑:“你當然不是外面的那些女人——桑子矜,認錯了誰,我也不會認錯你。”

子矜用力偏開臉,錯開他的呼吸,不管不顧的隔著襯衣,在他背后用力抓了下去。

蕭致遠輕輕“嘶”了一聲,忍著笑:“真當你自己是貓呢?”

話雖如此,卻依舊沒有放開她,一只手從她背后抽出來,慢慢描摹過她眉間:“說吧,要我拋下公事趕過來,什么事?”

子矜只覺得好笑:“公事?你帶著女人泡吧我不管——憑什么還把那些不三不四的帶回家里來?還陪著樂樂過生日?”

她咬牙切齒地瞪著他——“你太讓我覺得惡心了。”

他的眼神終于漸漸冷淡下來,低低的說:“你再說一遍?”

“在我心里你是什么樣子,還用我再說出來?”子矜一字一句,“你自己做過的事,還用我再說一遍?”

她清楚地看到他眼睛深處風暴云霧的聚集,卻絲毫沒有害怕,愈發倔強的與他對視。

他的手指從她的眉骨慢慢下滑至頸上,指尖仿佛還能感受到血管中溫熱的液體。可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柔美纖細的女人,說出的一字一句,就是無形的鋒刃,輕而易舉的戳到他最痛的地方。

他發絲上的水一滴滴的落下來,有一粒輕輕落在她的長睫上,又像是淚,慢慢從她眼角滑落,可她竟然睜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他,仿佛挑釁。

“爸爸媽媽,你們……在打架?”小女孩的聲音怯怯的,尾音幾乎要哭出來了。

子矜一個激靈,望向門邊。

樂樂拖著一只大熊,看著他們兩個人,說話間還揉了揉眼睛。

她連忙推開蕭致遠,小跑過去,蹲在女兒面前:“樂樂怎么起來了?”

樂樂小手緊緊抓著大熊的胳膊,又看了蕭致遠一眼:“爸爸,你在欺負媽咪?”

“沒有。”子矜捏捏女兒的臉,“爸爸和媽媽鬧著玩呢。”

蕭致遠也走過來,伸手放在子矜的肩上:“爸爸喜歡媽媽,才喜歡抱著她——就像樂樂抱著小熊,是不是?”

子矜有些不自然的側開臉,低聲說:“是啊。媽媽陪樂樂去睡覺好不好?”

樂樂終于點了點頭,子矜想要抱起她,忽然發現她還拖著那只比自己還大上一倍的大熊:“樂樂,你抱著它過來的?”

樂樂苦惱的搖搖頭:“樂樂抱不動,拉著它過來的。”

她微微皺起鼻子的表情太可愛,年輕的父母哪怕還在冷戰,終于還是忍不住笑了。

蕭致遠彎腰一把抱起了女兒,另一只手夾著大熊,一路去了臥室。

子矜跟在他們身后,看著他放下女兒,樂樂躺好,忽然說:“爸爸,那個漂亮阿姨呢?”

“我們明天和漂亮阿姨一起吃飯好不好?”蕭致遠親親她的鼻尖,輕聲說。

“好。”樂樂翻了個身,乖乖的不說話了。

一直到離開樂樂的房間,蕭致遠不輕不重的看了妻子一眼,慢慢的說:“童靜珊……靜珊回來了,明晚一起吃飯吧。”

子矜在片刻的茫然之后,終于在記憶的深海中找到了相匹配的名字。

……是她。

子矜忍不住冷笑,難怪他這些天收斂了這么多。

原來是初戀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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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時間:2015-06-12 11:00:03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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