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十字路口，王瑞正盤膝坐在自己的尸體旁邊。

路燈的光芒徑直穿透了他半透明的軀體，卻沒有在地面上留下一點影子。

他的故事很簡單：一個半夜三更被緊急情況叫醒趕回單位加班、一邊過馬路一邊看微信的打工人，一輛白天限行的重型卡車，加上一個同樣疲勞駕駛的卡車司機……嘛，接下來的事兒大家也都清楚了。

肇事司機逃離現場，路中央只剩下一具扭曲得不像樣的尸體，路燈昏黃的光芒讓尸體下那攤血跡呈現出一種瀝青般的黑色，暗紅的車輪印跡順著馬路向前延伸。

沒準自己能加入都市恐怖傳說豪華套餐，王瑞漫無目的地想道，畢竟據說這條路的路口挺兇，附近綠化帶樹上還吊死過人呢。

隨后他又產生了一點微妙的懷疑——沒準自己還在床上，只是做了個被泥頭車撞死的噩夢，第二天早上就會醒過來，匆匆忙忙趕到單位，重新開始平凡的一天。

就在他坐在原地，思考怎樣才能從這么一個荒謬的噩夢中醒來時，手機震鈴聲突兀地響起。

“我就不能死個清凈？”王瑞閉上眼睛嘀咕，一點起身去看看的意思都沒有，“不過這手機可比我的命硬多了，居然還沒摔壞?！?

他沒有理會一直嗡嗡作響的手機，而是繼續神游天外。

然而手機鈴聲執著的響了一遍又一遍，他這才施舍給手機一個眼神。

手機屏幕上滿是蛛網一樣的裂紋，在血泊里頑強的亮著。

王瑞瞇起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分辨出已經花掉的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王小花。

那是他給雙胞胎妹妹王蕊的備注。

王瑞愣住了好一會，忽地像意識到了什么一樣，朝地上的手機撲了過去，伸出顫抖的手指去按接聽鍵。

然而半透明的指尖穿透了屏幕，綠色的圖標似乎在此刻成了隔離生死的天塹。

明明靈魂不再需要呼吸，王瑞此刻卻覺得自己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摁進了冰冷的水中喘不上氣來——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地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王蕊不會無緣無故地在凌晨給他打電話。

也許她是出于某種虛無縹緲的、迷信里那種雙胞胎間的心電感應，察覺到兄長出了事；或者她真的有什么急事，遇到了危險，向自己的哥哥求助；又或者只是再簡單不過的深夜失戀，急需老哥安慰。

王瑞都不可能去接這個電話了。

他已經死了，他再也不能接自己妹妹的電話了。

手機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沉悶的鈴聲回蕩在車禍現場，無端帶來了幾分詭異。

而死者的幽魂跪在那方小小的屏幕邊上，一遍又一遍，機械卻徒勞地嘗試接聽那通再也不會有人接起的電話。

直到手機電量耗盡，小小的屏幕暗了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瑞身后傳來了一種細碎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某些大型動物行走時爪子磕在地面上，也許是無家可歸的流浪狗，他僵硬地回過頭去——

一頭美麗得如同從幻想中走出來的獸站在路燈橙黃色的光芒下。

卻是半透明的，同王瑞一般沒有影子。

那四足動物足有一人高，似獅非獅，四爪如龍，通體呈現出一種璀璨的金色，一雙銳利的角從金焰般的鬃毛中伸出。

它偏著頭打量王瑞，金色的眼里帶著一抹人性化的審視，額心一道金色豎線張開，竟露出一只猩紅色的眼睛來。

遍觀小說的社畜稍微驚訝一下后對于面前的異獸接受良好，也沒感到恐懼。只是面對這只紅色的豎瞳，王瑞突兀地產生了一種完全裸露般的不適感。

他蹙著眉打量回去，卻莫名覺得那只金色獅子一樣的異獸莫名有些熟悉。

一人一獸就這么靜靜對視，過了一會那異獸率先開了口，吐出的卻是一道清冷的女聲：“人類，你想活下去嗎？”

王瑞沒做聲，但眼里明晃晃地寫著懷疑。

那異獸似乎有些惱火，“我乃星斗大森林的帝皇瑞獸三眼金猊，人類，你愿不愿意與我交換命運，換取活下去的機會？”

王瑞輕輕“哇哦”了一聲。

他有點驚訝，但驚訝的程度有限。

畢竟他人已經死了，死后發生什么都有可能，就算是去異世界當史萊姆那也是正常的。

“你什么意思？”瑞獸見他遲遲沒有回答，尾巴不耐煩地甩了一下。王瑞注意到那條金光閃閃的尾巴更接近龍，而不是獅子那樣帶著毛球的纖細尾巴。

他斟酌了一下語言，“我一直以為你是小說里的人物?！?

“你這個世界里的小說未必不是真實的世界，真實的世界也未必不是小說?！比皤F搖頭晃腦地說了這樣一句很符合命運之力神棍設定的話，“怎么樣，你愿意用我的命運去斗羅世界作為瑞獸活下去嗎？”

不論瑞獸口中的“復活”是真是假，反正死都死了，有的是時間，不如滿足一下自己對面前這只從小說里穿越出來的三眼金猊的好奇心。

于是他問道：“我一直以為你已經徹底和霍雨浩融為一體了，那你是怎么出現在這的呢？”

瑞獸偏頭看他，金色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柔軟，“你知道的沒錯，我確實對雨浩獻祭了，我的靈魂和氣運之力成為了雨浩的一部分，一直注視著他，我的血脈之力順著一絲靈魂的牽引到了……”

她頓了一下，“那個女人身上。在藍銀山谷時，我的一部分，或者說我曾經認為的我的一部分，從雨浩身上分離了出來，附在她身上。”

王瑞瘋狂回憶這部分劇情，但畢竟他是十年前看的小說，壓根一點都想不起來瑞獸說的具體是哪一段，只能附和著問道：“是唐小七融合在你身上的那一部分神識？”

“嗯?！比皤F垂下了一向高傲的頭，悶悶地說道，顯得格外哀傷，“她說，‘我借助命運之力，將靈魂力量和本源力量融入到了當時還在沉睡中的冬兒體內。無論她是冬兒還是唐舞桐，她才是你的最愛，而我則是你最愛的一部分，想我的時候，就多抱抱舞桐?！?

王瑞還是沒回憶起來這段話在小說的哪一段，但他相當理解這句話對于獻祭給霍雨浩的瑞獸來說簡直就像是扎在心窩子里的一刀。

這都不是NTR能概括的了。

果然，瑞獸憤怒起來，一頭金色的鬃毛普通烈焰一般揚起，利爪深深陷入地面：“可是唐舞桐不是我，我要的是雨浩永遠記住我！而不是把唐舞桐當成我！那個女人甚至連王冬兒都不是！我見過王冬兒眼里的愛，那種美麗的、比寶石還要閃耀的感情，絕不是那個女人眼里虛假的情！而雨浩居然聽信了她的話！”

王瑞縮了下脖子，隔壁卡○爾小龍人眼里藏著暴怒的獅子，眼前這只獅子里面裝著的可是暴怒的小龍人??！

他默默咽下吐槽，看著怒吼的瑞獸，心里清楚壓抑許久的智慧生物都需要一個傾訴對象，便沒有插嘴。

也許是哄王小花哄習慣了，在瑞獸發泄結束后王瑞條件反射地抬起手，拍了拍對方的腦袋瓜。

“那你恨他們嗎？”過了半晌，他問道。

“我恨那個女人，但不恨雨浩?！比皤F糾結了片刻之后答道，“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講，雨浩是被壞女人和壞女人的爸爸CPU了……雖然我不清楚CPU具體是什么，但我知道這不是他的錯?！?

CPU……王瑞再次沉默了，真有點敬佩三眼金猊接受新鮮事物的能力呢……

來這個世界之后沒少沖浪吧金猊小姐。

最后他嘆了口氣道：“辛苦了。”然后像揉自己老妹的腦袋一樣揉揉面前的瑞獸，此刻的三眼金猊在他看來和失戀后痛不欲生的普通天真小姑娘好像也區別不大。

反而是臉皮薄的瑞獸有點不好意思了。

畢竟面前的青年剛剛死掉，還要他來安慰自己……

“我只剩下這一小部分屬于我自己，即便是這樣，我也不想看著雨浩和那個女人卿卿我我，我感到痛苦和不甘心?！?

“我確實愿意讓雨浩和王冬兒在一起，那是因為我敬佩王冬兒，但那個女人不是王冬兒，我知道她的愛是假的，是膚淺的露水?！彼λξ舶?，聲音里帶著痛苦和獨屬于帝皇瑞獸的驕傲，“所以我離開了，我希望能夠找到轉機，我不能讓雨浩被她傷害……然后命運最后一次眷顧了我，讓我到了這個世界。”

“來到這個世界之后我在那個被人類稱為‘網絡’的區域里游蕩。”瑞獸繼續說道，“這個世界里名為‘網絡’的力量很神奇，某種程度上那里似乎是由無數人類的思想組成的一片海洋?！?

……原來你真的是網癮少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