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淅瀝瀝，天空一片朦朧的白色，樹木綠意盎然。

一個白衫少年，打著紙傘，背著一只小巧的書箱，面目清秀，似趕考的小書生。

“這雨怎么越下越大了。”

許墨無奈，這剛過隆冬，才入立春不久，一下小雨，就冷得讓人受不了。

他趕路了數日，無一日不是在下雨，而現在看這雨的勢頭，是要越下越大，應該在不久后就要下暴雨了。

“咦，前邊有座廟宇。”

許墨內心一喜，趕忙走過去，打算在此地避一避，等將至的暴雨過后，再繼續趕路。

只是才臨近廟宇，尚未進去，他就聞到里面飄出一股濃烈的枯木腐味。

許墨皺了皺眉頭，但見身后黑云愈濃，還是選擇走了進去。

剛進門，就見到一尊被斜劈去了上半身的木塑神像，供臺前還有一塊較大的焦黑木碳，料想是那尊神像的上半身，不知被誰劈下當作了柴火，香爐還被打碎在地。

廟內好似很久沒人來過的樣子，連那塊大木炭都覆滿了塵埃，遍地是蜘蛛網。

“不會那么倒霉吧。”

村里的長輩常常告誡他，遇見山野廟宇，若是身上沒帶香火，切不能進。

許墨心里發毛，但也只能硬著頭皮留下，因為外面已經滴滴答答下起了大雨。

“希望這只是座尋常廟宇。”許墨心想。

隨后，他來到殘缺神像前，朝半身神像恭敬一拜，嘴中念道：“拜見尊神，小生許二，此行去東邊的天陽城趕考，今日借尊神寶地一宿。但小生出行匆忙，未帶香火，先暫時欠下，等他日我再為尊神奉香，還請尊神見諒。”

許墨的言語之中，真摯無比。

因村里的老人說，出門在野勿要用真名，否則被邪祟聽去，會遭災禍。

所以許墨就臨時編了個許二作名，就算神靈知道了，應該也會體諒他的。

隨后，他找了個還算干凈的角落坐下，從書箱中取出書卷，捧書細讀。

他自幼無父無母，但卻自小聰穎勤勞，所以村里的村民們都很是喜愛他，常常對他多有照顧。

最后，村長還牽頭，找大伙一起湊了些銀倆，將他送去了隔壁村的庠序讀書。

而許墨也沒讓他們失望，日夜寒窗苦讀，僅僅十四歲卻考得了秀才功名！

頓時間，他在鄰里鄉間的名聲大噪，村民紛紛稱贊為神童。

一位鄉紳聞訊而來，見許墨年紀尚小，便與他勸說勿要繼續考取功名。

這位鄉紳剛說這話時，被村民們罵了個狗血淋頭，說他年老頭昏，嫉妒天材。

但他隨之解釋道：“墨兒繼續考取功名，將來自然能做個官老爺，但卻無力改變這世道，前程有限。但有一類書院，里面的士子皆是名門望族子弟，他們不同于凡人，將來會成為靈士，乃是真正的掌執山河之人！”

“我祖上曾結過一道善緣，有一次引薦后人前往書院修行的機會，但我的兒孫愚笨，無緣這份機緣。”

之后，許墨便獨自踏上了遠行求學的路上。

許墨醉心讀書，不知不覺間，天色便已經黑了下來。

外面也不知在何時就下起了暴雨，風聲呼嘯不止，雷光不時閃爍。

他趕忙放下手中書卷，冒著傾盆大雨，到門外撿了幾塊燧石，回來又在廟宇內找些干木，生起火堆。

許墨坐在火堆前，從書箱中取出一些花糕，囫圇吃飽后，再次撿起書卷，借著火光繼續認真念書。

天元二八年，神州大地忽多起妖氛邪祟，為禍世間。同年，陰間鬼神盛行于陽世，違天綱常理，大亂難平，天下人心惶惶，故有云：“亂世已至”。———《民間往記》

許墨微微皺眉，這本明明是策論書經，怎么會有這些前所未見的內容？

他看了眼書皮，確實是寫著“策論”二字。

而后，他又翻了回去，繼續往下翻看，一行小字映入眼簾。

陰陽秩崩，邪祟橫行鄉野，喜自立廟宇偽作神靈，啖人肉，飲腦髓，咽生魂。———摘《詭聞錄》

看到此處，許墨頭皮一陣發麻，忽感背后一涼。

許墨猛然回頭，但什么也沒看見，又狐疑地觀察了一圈四周，繼續低頭讀書。

滴答。

他目光如電，猛然抬頭循聲看去。

原來只是門口屋檐上，有水滴落下。

看來只是虛驚一場，他低下頭，繼續安心念書。

安心個鬼！

外面下著傾盆大雨，雷聲轟鳴的，怎么忽然就安靜得滴水可聞了！

許墨脊骨發涼，不敢抬頭，恨不得把頭埋進書里。

“神靈保佑，菩薩保佑，神仙保佑，村長爺爺保佑......”許墨捧著書的雙手忍不住顫抖，心中不斷祈福。

“劣民許二，你宿廟卻不敬香火，即是不尊神靈，不敬天地，不尊不敬，你當下血池地獄！”

一道莊嚴的神音驀然響起，許墨大腦轟然，隨之一陣頭暈目眩，等他再次睜眼時，已經身處一片血海之中！

他站在一塊僅有方圓大小的石頭上，四周是翻涌沸滾的血海，天空沉暗無光。

許墨急忙四處張望，抬頭望見天上云端，有座高大的半身神像。其模樣，正是先前在廟宇所見的那尊殘身神像。

神像上傳來的神威恐怖無比，如一座大山將許墨壓得死死，幾乎喘不過氣來。在其面前，他就像一只渺小無比的螻蟻。

許墨諾諾出聲，說道：“小生今日出行未看黃歷，不知會遇尊神，便忘了帶香。待他日歸來，我定會為尊神奉上萬炷香火，以此賠罪！”

“哼！巧舌如簧，撒詐搗虛。”

神靈冷哼，隨后一聲爆喝。

“你當下拔舌地獄！”

神音若有形，隨著這聲呵斥，他感覺腦袋好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雙耳嗡鳴失聰。

許墨吃疼地用手抱住昏沉的腦袋。但緊接著，他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什么東西抓住。

許墨驚恐地抬頭，發現四周的血海不知何時變成了刑房，左右兩只小鬼，正在押著他走上行刑臺。

隨后，他被兩只小鬼強行用鐵鏈死死捆在刑柱上。

接著，又不知從何處走出一位行刑鬼官，從火盆中拿起燒得通紅的鉗子，朝他緩緩走來。

許墨劇烈掙扎，鐵鏈哐當作響。

但就在行刑鬼官要給許墨上刑時，刑房的鐵門忽然消失，露出一條幽深的通道。

盡頭處，正是那尊半身神像！

“哼！念你初犯，面貌尚且陳善，不似惡人，此次就赦免你的罪。但需留下你身上所攜之物，待日后持香來拜，方可取回。”

半身神像的聲音肅穆，高高在上。

隨后，一陣天旋地轉，許墨回到了破廟之中，身邊所放著的，是他自己所帶的行囊。

許墨心中掠過一絲狐疑。

但神靈的神威浩蕩，就像無時不刻都壓在心頭上的大山，令他難以喘息，實在無法再多作思索。

而后，許墨就彎腰將地上的書卷撿進書箱，連帶著那把紙傘，一并放在半身神像的供臺前。

“神靈大人，我的東西都在這了。”

廟內沉靜下來，許墨感到在無形之中，有雙眼不斷在自己身上來回掃視，讓他渾身感到不自在。

幾息過后，神靈突然怒喝：“就這些東西？你莫不是在欺我！”

許墨心肝一顫，想起懷中還有一些碎銀。

那是在臨走前，那位鄉紳和父老鄉親們湊給他的盤纏。

他不敢反抗，連忙從懷中取出，愁眉苦臉地放上供臺。

“哼！”

這次，神靈好像滿意了。

“神靈也需要銀子？”他心頭疑惑。

“咦，怎么有條尾巴？”

許墨眼尖，瞅見了神像腳下有一小截尾巴，似是蛇尾。

“窮酸劣民，你在看什么，莫不是在褻瀆本尊！”

神靈見許墨的眼睛直勾勾看著祂腳下，出聲怒喝。

許墨心頭一跳，諾諾出聲道，“神靈大人，您腳下好像有條蛇，要說褻瀆，也是那小蛇在褻瀆。”

“大膽！妄測神靈，你當剮去雙目！”神靈尖聲喝道。

“嗯？”

許墨隱隱約聽出了一絲不對勁。

聲音好像是，從神像身后傳出的？

為了證實猜測，許墨頂住那股令他難以喘氣的神威，硬著頭皮說道：“神靈大人，您要銀子有何用？不如還給我，我去買些香燭寶紙回來燒給您。”

說著，許墨作勢就要去取回銀子。

“你不許碰！”

神靈怒吼咆哮，一陣猛風將許墨吹得后退半步。

但這次，許墨卻聽清楚了，那聲音的確是神像背后傳來的，并非是神像發出。

他咬了咬牙，大聲喝道：“只敢躲著裝神弄鬼的家伙，我可不怕你！”

隨后，許墨掄起拳頭就砸向這尊半身神像。勢要將其打碎，看看背后到底是什么東西，在裝神弄鬼！

哐當！

許墨的拳頭落在了半身神像上，一聲如鏡子破碎的聲音響起。

許墨驀然睜開雙眼，看了看手中的書卷和眼前還有余光的火堆。

他明悟過來，方才的一切不過是幻覺。

許墨放下書，往懷里一摸，臉色頓時微變，因為銀子沒了！

思索了片刻后，他徑直走到半身神像前，伸手往神像后面摸索去。

嘶嘶！

未等許墨伸手扒拉出神像后面的東西，一條大碗粗壯的大黑蛇，就從神像后面飛撲而出，張開血盆大口咬向他。

但許墨的反應極快，蛇頭剛到身前，就被他一記勾拳打中下顎，緊接著右手又掄出一拳打在大黑蛇的玉盞大眼上。

兩拳下去，許墨打得手臂發麻，指骨隱隱作痛。

這條蛇也太硬了！

接著，許墨一咬牙，心中發狠，根本不給這條大黑蛇喘息的機會，一腳狠狠踩住蛇的半腰，而后用臂彎勒緊大黑蛇七寸之處，另一只手出拳迅猛無比，拳拳到肉打在蛇頭上。

大黑蛇一開始還想掙扎反抗，但在幾息間，蛇頭挨了許墨幾十拳后，漸漸就沒了聲息。

許墨此時松開了大黑蛇，大口喘著粗氣。

“竟敢裝神弄鬼害人，你真是找死！”

許墨將這條玉碗粗大的大黑蛇死死摁在地上，緩了幾口氣后，掄起拳頭就要把這蛇頭打碎。

“嗷嗷，別打了，別打了，窮......好漢饒命！”

他微微愕然，拳頭一頓，這還是第一次聽見蛇叫，原來是這樣的嗎？

砰！

許墨的拳頭最終還是落下，給蛇頭狠狠來了一拳，地上青磚碎裂，大黑蛇兩眼冒星。

隨后，他松開大黑蛇，從半身神像后翻找到了那些銀子。

許墨坐回火堆前，從書箱取出花糕，邊吃邊問：“是你在作妖，讓我陷入幻覺的？”

大黑蛇一動不動，仿佛死透了。

“你要是傷得連話都說不出，我看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我直接弄死你，免得受苦。”許墨心善說道。

大黑蛇身軀微微一顫，緩緩爬了起來。

“是...是我弄的，我趁你出門撿東西的時候，偷偷在書頁下了毒，你看久了就會陷入幻覺。”一道奶聲奶氣的聲音說道。

隨后，大黑蛇唯唯諾諾地躲到另一個角落，遠離坐在火堆前的那窮酸少年。

“你害死了多少人？”許墨問道。

“我只謀財，不害命，剛剛我本來就打算走了。”大黑蛇委屈巴巴說道。

許墨想了片刻，輕輕點頭，回想方才的情景，其模樣的確不像是條害人的蛇妖。

“那......我可以離開了嗎？”大黑蛇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

“你要是敢動一下，我就把你蠟干，當作路上的口糧。”許墨拿著書卷，頭也不抬淡淡說道。

大黑蛇縮起了頭，不敢說話。

同時心中納悶無比，為什么這個看著很是孱弱的少年，幾拳就能打趴它。

莫不是我蛇骨變軟了？

大黑蛇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