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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和老鼠的故事

最近更新:2017-11-21 09:5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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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木浮生、安寧、繆娟聯合推薦!無論你受過多深的傷害,總有一個人的到來,會讓你對過去不再耿耿于懷。身上的傷,醫生會治愈;心上的傷,愛你的人會治愈。他初次見她,是在手術臺上,他是患者,她是醫生。他在特訓時跳傘摔折了腿,她居高臨下地斜睨著他,把鉆頭鉆進他的骨頭。他想,這女人長相不起眼,倒是有股狠勁兒。后來見她的次數多了,他開始對她感興趣,想要看那一身呆板老氣的裝扮下那個真實的她。可她卻豎起身上的刺,拒絕他的靠近。他心里一笑,貓捉老鼠的游戲,他一向擅長。直到那一晚,他撞見打扮得驚為天人的她,在知道她這樣是為了另一個男人后,他莫名其妙地吃醋,卻也終于明白,原來他這么希望她心里的人是自己……

第1章 怪你過分美麗

深夜。

S市越發地冷了,不過是深秋的季節,窗戶上已經落了一層白霧。溫寒坐在桌旁寫病歷,手指凍得有點木,伸手搓了搓食指,裹緊了身上的棉衣,看了一眼窗戶,握拳用掌側在那層薄霧上壓了一下。

一個小小的腳印。

她樂此不疲地印著,像是有個小人從窗角一路踩了上去,她撇撇嘴,忘記了是誰教她這樣幼稚的玩法的。

夜班總是難熬的,雖然急診的病人并不多,可也不能安安生生地睡覺,心始終在嗓子眼懸著,聽見敲門聲就心慌,哪怕是上夜班的護士往來走動,她都會驚醒。

她睡眠本來就淺,加上提心吊膽,睡了反而比不睡還不踏實。

她起身去開水間接了杯熱水,撕了一包速溶咖啡進去,輕輕晃了晃杯子。

最近她的偏頭痛更厲害了,一熬夜就更加嚴重,她自己本身是醫生,對亂吃藥這樣的惡習深惡痛絕,所以除了喝咖啡,想不到其他的好法子。

樓道里只聽見護士清淺走動的腳步聲,溫寒嘆口氣,揉了揉陣痛的太陽穴,低聲安慰自己,再熬幾個小時就好了。

剛捧了咖啡坐下,身后就傳來“篤篤”的腳步聲,她使勁按了按眉心,把病歷收拾好,不忘暗罵自己一句烏鴉嘴。

跑進來的是上夜班的護士丁潔玲,見了溫寒,手一指外頭,言簡意賅地介紹:“溫大夫,急診送上來的病人,脛腓骨楔形骨折,急診做了簡單的固定止血就直接送來了。”

溫寒把棉衣脫了放在桌上,露出內里穿著的白大褂,她邊戴口罩邊往外走:“怎么不送手術室?”

丁潔玲愣了一下,想著急診送上來時的交代,趕緊回復:“急診的老師讓你先打鋼釘固定,如果有需要的話,他們再接病人上手術室,不過就算上了手術室,手術還得你做。”

打鋼釘就是在手術過程中進行的,何必多此一舉,溫寒回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

丁潔玲接收到她的眼神,趕緊補了一句:“來人是院長的親戚,說擔心去手術室的路上折騰太多時間,先來骨科處理一下。”

難怪!急診要轉去骨科,要科室交接,要兩個科室掛號,還要做檢查、領藥,可不折騰時間。

溫寒“嗯”了一聲,沒有多說,抬步往外走。

她身后的丁潔玲這才偷偷松了口氣,跟著她出去。

丁潔玲來骨科工作不到一年,是個徹頭徹尾的新人。這個科室她最怕的不是護士長,而是溫大夫,她說不上來為什么,按理說醫療組和護理組是相輔相成卻又互不相干的,溫大夫不會給她帶來直接威脅,可她就是害怕。

她來了這么長時間從來沒有見溫大夫笑過,她總是一副沉著冷靜的模樣。不辨喜怒的表情,眼底像是蒙了一層霧,冷漠淡然卻又令人捉摸不透。她說話并不高高在上,為人也不會惹人詬病,可就是太過冷靜鎮定,生氣了是那樣的表情,不生氣還是那樣的表情。

丁潔玲想起同事李惠靜的話,說溫大夫就是一把咬骨鉗,看著精致好看,摸起來卻是透心的涼。她當時樂不可支,笑李惠靜驢唇不對馬嘴的形容,不過回頭一想,又覺得有道理,溫大夫可不就是這樣嗎,看起來溫良無害,實則冷冰冰的,對任何事、任何人都沒有多余的感情。

溫寒快步在走廊里穿行,丁潔玲跟在她身后偷偷地思索。她似乎從來沒見過溫大夫穿便裝的模樣,她總是穿著白大褂,一條淺色的牛仔褲,一雙帆布鞋,常年戴著一副暗黃色的圓框眼鏡,鏡片上有很多細密的劃痕,霧蒙蒙的一片,加上從不離嘴的口罩,她本身的面容幾乎無法辨認。

又是李惠靜說,說溫大夫太刻板,那么年輕的女孩子,非要把自己打扮得跟老修女似的,萬年不變的馬尾,萬年不變的裝束,還有那萬年不變的磨花了的眼鏡。李惠靜說,她奶奶有一副一模一樣的老花鏡,連劃痕都差不多,看見溫大夫,就像看見了奶奶年輕時候的模樣。

丁潔玲笑著捶了她一下,反問:“那你怕不怕溫大夫?”

“怕什么怕,她又不打我不罵我。”李惠靜嘴上反駁,可眼神還是躲閃了一下,丁潔玲了然地偷笑,她們倆一樣,都怕。

這種怕和對護士長的那種怕不一樣,這是從心底油然而生的近乎本能的反應,說文雅點,叫敬畏,因為對她這個人獨特氣場的崇拜而衍生出來的敬畏。

胡思亂想間,已經到了清創縫合室內,溫寒推門進去,丁潔玲趕緊追上去,順手帶上了門。

溫寒推推眼鏡,掃視了一下用平車推上來的病人,她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人真高,兩米長的平車堪堪地放下他頎長的身體,他肩寬腿長,看著真是擠得慌。

她的視線一掃而過,最后停在他的左腿上,她抬手摸了摸脛骨外緣,探手一捏,就聽見躺著的人悶哼一聲,心中了然,抬頭看向送他過來的急診護士:“什么原因?”

那護士支吾半天才說:“好像是……車禍外傷。”

“你連病因都沒搞清楚就往上送啊!轉科記錄怎么填的!”

丁潔玲看不下去,出聲反駁了一句。并不是她多嘴,是因為這樣的事兒追問起來特別麻煩。上次就有個沒有交接清楚的病人送上來,值班大夫連夜處理傷口、清創縫合,末了,急診的主班上來才說,交接錯了,最重要的不是骨折,是COPD(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得趕緊轉呼吸科。

這樣的烏龍事件一出,弄得三個科室都不好做,說好的下不為例,沒幾天,又來一個拎不清的。

“這個不應該是車禍外傷吧?沒有擦傷和軟組織損傷,也沒有多發傷,只有這一處,倒像是高空墜落,重點落在了左腿上造成的。”

溫寒開口,聲音清涼細膩,潺潺而過。丁潔玲回頭看她,發現她表情未變,依舊是冷然疏離的模樣,沒有因為交接不清楚有任何不滿,專心看著她的病人,仿佛事不關己。

隔著那個霧蒙蒙的眼鏡,丁潔玲看不清她的神色,只知道她這樣的人才算得上喜怒不形于色,寵辱不露于形,永遠的泰然自若。想起她趁著這會兒工夫已經評估了病人的病情,自己卻只是逞了口舌之快,頓時覺得泄氣,和溫大夫比起來,她真的太弱了,像個上躥下跳的猴子,辦不了實事,倒惹了笑話。

“嗯,是從傘上跳下來的,撞到了石塊。”

溫大夫話音剛落,躺著的人就開口說話了。丁潔玲被這聲音驚了一下,竟然沒有以專業的態度去評估患者的病情,下意識的反應就是,這個人的聲音真好聽!

像是帶著磨砂質感的中提琴的尾音,渾厚卻細膩,低沉有磁性,那聲音緩緩穿進耳膜里,帶著一股惑人心神的力量,聽得她心窩子一顫一顫的,恨不得從胸腔里跳出來。

“好,先去小家里吧,全麻,把值班的麻醉師叫過來。”

小家就是指骨科自己的手術室,雖然規模比較小,可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因此做一臺簡單的手術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溫寒表情未變,吩咐好后就轉身出門。丁潔玲被留下來扶病人上手術床,愣愣地想著,或許李惠靜說得是對的,溫大夫真的像一個清心寡欲的修女似的,她比自己大不了幾歲,心思卻沉淀得像是飽經了風霜,在她為了那道比聲優還要好聽的聲線激動得面紅耳赤時,溫大夫卻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果然,人和人是不同的,同樣是女人,她永遠做不到像溫大夫那般超脫。

出了清創縫合室,溫寒就轉身去治療室準備東西了。這里雖然有手術室,可是沒有巡回和器械護士,一切都得自己來,護理站那群小護士沒有上過手術臺,倒不如她自己來。

太陽穴還在一跳一跳地疼,因為脫了棉衣,她周身都被寒氣籠罩著,凍得瑟瑟發抖,她沖著手心哈了口氣,暖暖的白霧散去后,手心依舊冰涼一片,她咬咬牙,只能繼續堅持。

無菌手術衣、骨科器械,還有常用的手套針線,她從無菌柜里一樣樣地取出來,腦子里忽然響起那人剛才說的那句話,“嗯,是從傘上跳下來的,撞到了石塊。”

跳傘?年輕男人喜歡挑戰極限運動無可厚非,一來是性別使然,二來可以彰顯自己的雄性魅力,她可以理解,可是她想不通,為什么要大半夜跳傘,還把自己摔得骨折?

她對這種娛樂項目不是很了解,不知道大晚上黑咕隆咚地挑戰極限是不是別有一番滋味。

東西收拾齊全,她把戴著的口罩扔了,換了一個外科口罩,正系著頭上的帶子,丁潔玲又跑進來了,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

“溫大夫,病人不配合麻醉。”

溫寒頓了一下,沒有說話,眉心卻不自覺地蹙了一下。丁潔玲了解她這個小習慣,知道她蹙眉就表示她有疑惑了,趕緊解釋:“他說不能全麻。”

“嗯,知道了。”

丁潔玲看著她冰冷的若無其事的眼神一時間更慌了,她寧愿溫大夫氣急敗壞地吼她:“為什么不配合,不配合就用約束帶綁住啊,不全麻怎么手術?”

這才是遇到棘手的事情時應該有的態度,不管事情能否解決,一開始的煩躁是不可避免的,可是溫大夫似乎從來沒有過這種看起來合乎情理的反應,不管大事小事,就沒見她慌亂過,永遠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讓人捉摸不透。

推著手術用物進了小家里,溫寒看著在一旁休息椅上坐著的人,手足無措的麻醉師和同樣茫然的護士,以及摔了一地的麻醉藥品,深感偏頭痛更嚴重了。

“全麻你會好受一點,你是骨折,不是腹腔鏡手術,不是打幾個眼的問題,如果上了臺之后疼得受不了了再局麻,很不利于手術。”

她語氣平穩,一貫的波瀾不驚,在場的人因為她的這份鎮定也收起了剛才的慌亂,理了理思緒,七嘴八舌地開始規勸。

溫寒伸手扯了扯口罩,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外科口罩太致密,每次都捂得她呼吸困難,待肺里的氣兒攢足了,她才重新戴好口罩,推著器械車的那只手無意識地敲擊著上頭的器械包,雖然綿軟無聲,但好在能舒緩她的焦慮。

她頭疼得厲害,已經不能靠咖啡緩解了,原本以為能安安生生地挺到交班,怎么也沒想到,來了這么一個難纏的病人。

他以為全麻和局麻是一樣的,所以自然而然地選擇了后者。很多外行人都有這樣的顧慮,擔心全麻出問題,害怕豎著進來,橫著出去,所以盡可能地選擇局麻,神志清醒地做手術,睜眼到下臺,不怕自己一覺睡過去再也起不來。

她理解這樣的心思,可惜,這個手術不可以,他不知道骨折復位內固定是怎樣的過程,所以才這么隨意地下決定,要是他看見了她杵著鉆頭在他的骨頭上鉆眼兒,握著錘子和骨鑿把毛衣針粗細的鋼釘一下一下地鑿進他的骨頭里,那聲音不亞于釘三合板,到時候,他就會后悔自己的草率了。

再者,她也不希望自己手術的過程中,一直有雙明晃晃的眼睛盯著。

那樣,她還怎么鑿得下去?

“只能局麻,不能全麻。”

他又開口,音色清涼,但是聲音微微發顫,聽到他壓抑著痛苦的聲音,溫寒這才抬頭看他。

她一向臉盲,即便見了好幾次面的人她也總是記不住,如果是非認識不可的人,她會強迫自己把那張看起來與其他人無異的臉記在腦子里。

但是大部分情況下是不用的,她面對的是病人,無須知道他們長什么樣,反正操作前要三查八對,她從不勉強自己,她只要記住他們的傷口長什么樣就好。

可是這個人,她不過看了一眼,那相貌就瞬間印在了她的腦子里。

他長得真特殊,這是她的第一反應。

自然,這個特殊不是指長得奇形怪狀,而是長得太好看。

她鮮少這么評價一個男人。從前上學的時候,同寢室的女生常常討論哪個男明星長得帥,或者說學校里哪個校草帥得人不可自拔,她的態度從來都是不置可否,說不帥,害怕激起民憤;說帥,可她真沒覺得那些人有多好看,無非是收拾得利落,長得比較端正。

對,她對所有傳說中帥哥的概念只有一個,就是五官端正。

而眼前這個人不能單用五官端正來形容,他的五官生得很立體,讓她想起了高中選修課選的人物素描,為了完美的線條和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臨摹而雕刻出來的精致的雕像,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美好得沒有一點瑕疵。

他的眉毛筆直英挺,眉宇間似是攢著一股傲氣,微一皺眉,很是唬人。他眉骨高,顯得眼窩格外深邃,一雙狹長的丹鳳眼陷進這窩深邃里,像兩潭深海,有股卷人而入的魔力,卻又深不見底,讓人惶恐。

她又想起了從網上看到的深海圖片,海面風平浪靜,海底卻充斥著奇形怪狀的恐怖生物,越往下海水越深,怪物越多,她越看越覺得呼吸不暢,胸口一個勁抽搐。

最后她搜了一下,知道這種癥狀叫深海恐懼癥。

她回神又看了一眼,終于確定,看了他的雙眼,她的深海恐懼癥犯了。

他雖然長得好看,可是那雙眼睛太可怕,她無福消受。

“溫大夫,現在怎么辦?全麻還是局麻?”

丁潔玲小心翼翼的問話打斷了溫寒的思路,她斂了神,下意識地抬起右手摩挲了一下耳后那個熟悉的細小輪廓,這才安心,眼神聚焦,看向對面的人。她垂了眼看著他的脖子:“全麻,你放心,不會有問題。”

他的皮膚偏古銅色,是成熟男人最性感的膚色,比起那些小鮮肉牛奶般白凈細嫩的皮膚,他這樣的膚色更能彰顯雄性的特性。男人生來就得比女人強壯結實,這是自然之本,溫寒深信不疑。

她盯著他的脖子等他回答,他雖然坐著,可是身上的肌肉還是緊繃著,從耳垂到鎖骨的胸鎖乳突肌線條流暢,形狀完美,是她的解剖課老師最喜歡的那種形狀,老教授最常說的話就是:“人很難生得這么好的肌肉的,這些圖都是官方版,長在你們身上的都是變異了的山寨版,沒這么好看!”

她想說,其實有那么好的肌肉的人還是有的,眼前的人就是一個,她解剖學得最好,隔著皮也能看出那塊肌肉下隱藏著厚積薄發的力量。

難怪要在大半夜耍酷跳傘,有這個資本,何樂而不為?

“局麻吧,時間不早了,你要等到什么時候?我從急診輾轉到這兒不是來聽你說廢話的!”

溫寒的思路再次被打斷,她摸了摸耳后,又揉了揉陣痛的額角,呼了一口氣,抬頭,眼神又恢復了平靜:“你覺得這是廢話?我覺得解釋這些很有必要,局麻會很疼。”

原本她想說,要拿鑿子和鉆頭在你骨頭上倒騰,你忍得了?可轉念一想,隨便向患者透露手術過程也不太符合規章制度,便作罷,又補了一句:“很疼!”

不是一般的疼,有些人就算打了全麻,到手術快結束藥效減弱的時候還是疼得哭爹喊娘的。她見過一米八、一百八十斤的壯漢在手術床上號啕大哭,拼盡全力地掙扎,她拿著持針鉗和線聽著手術床不堪重負發出的吱呀聲,深感自己不是個醫生,倒像個屠夫。

從那之后,她對于打麻藥格外上心,術前、術中、術后都要反復地問,反復地確認。

因為那個壯漢給她留下心理陰影了,她再也不想聽到男人號啕大哭了。

那人似乎沒有體會到她的良苦用心,眉心蹙緊,嘴唇抿得緊緊的,低聲開口,態度依舊堅硬:“局麻。全麻不也得本人或家屬簽字嗎?我不簽字你也沒法操作。”

門板沒有關緊,留了一條小縫兒,夜風習習地灌進來。溫寒腿上只穿了條牛仔褲,膝蓋有點發涼,寒意蹭蹭地爬上來,一路躥到她的三叉神經,刺激得她額角的青筋快要爆出來了,她頭疼得厲害,不想繼續拖下去,終于妥協。

“哭的時候不要叫我,我已經提醒過你了。”

“嗯。”

他應了一聲算是回答。溫寒把視線稍稍上移,在注意到他漸漸發白的臉色后才暗自腹誹,嘴那么硬,說要局麻,到頭來還不是緊張得臉色慘白。

死要面子只有活受罪一個下場,沒有哪個姑娘覺得這樣做帥得很,他耍酷不該耍到手術室,所謂自作孽不可活,大抵如此。

既然已經確定了麻醉方式,溫寒便把東西放下,摸著耳朵后的輪廓踱步往外走,走到門口,腿上還能感受到那股小風,她鄭重其事地又補了一句:“拜托你千萬不要哭。”可以掉眼淚,但千萬不要發出聲音。

“呵,借你吉言。”

那聲“呵”是他從喉間發出的聲音,溫寒沒有回頭,可依舊能感受到他那個擬聲詞里包含的輕蔑和不屑。

溫寒撇撇嘴,挑了一下眉,低聲安慰自己,他應該不會哭得很大聲,她會盡快完成手術,爭取不受荼毒。

麻醉師繼續準備麻醉,她重新回到辦公室,看著桌上那杯變涼的咖啡,猶豫了一下,還是拿去倒掉了,重新沖了一杯。

熱水器上顯示的溫度只有95攝氏度,她也不在意,擰開水龍頭去接,水流如注地淌進去,隔著水簾她忽然想起了那人的眼神,深沉、可怕、難以捉摸,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場。

他的眼睛很漂亮,如果她沒有深海恐懼癥的話,倒是可以仔細打量一下。

“嘶!”

溫寒關了水龍頭,看著手上還冒著熱氣的一片紅腫,愣愣地眨眨眼。她偏頭痛疼得太厲害了,一晚上不停地在走神,實在不行的話,明天得去掛個神經內科了。

正端了咖啡往外走,丁潔玲就走了過來,她下意識地皺眉,還以為又出了什么問題,那丫頭趕緊擺手:“沒事沒事,麻醉師正在局麻呢!我就是出來和你聊聊天。”

“嗯。”溫寒抿嘴喝一口咖啡,有點燙。

她不太喜歡和別人聊天,不知道如何擺出豐富多彩的表情,也沒有耐性去生接別人拋來的爛哏,所以和她聊天只有兩個結局,要么是她受不了別人的聒噪主動離開,要么別人受不了她的面無表情被迫離開。

也只有丁潔玲這個丫頭愿意看著她冷冰冰的臉自顧自說得開心。

“溫大夫,剛才那個病人好帥啊!我從來沒見過那么帥的人,似乎不能用帥來形容,我老覺得他的氣場很強大,不像是一般的富家子弟,你看看我們高干病房的那幾個富二代,長得倒是好看,一個個嬌生慣養,矯揉造作的,扎個針都要叫喚半天,一點都不像個男人。”

溫寒捧著咖啡坐下,喝了幾口之后才覺得額角的痛稍稍緩解,她抬頭看向那個一臉花癡的小丫頭,輕聲“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她倒沒覺得多驚心動魄,只覺得他的眼睛不像是一般人的,那樣深不可測的眼神不是一朝一夕練得出來的,必定是經年累月在什么歷練人的大環境下培養出來的。

就像是軍人自帶的那種氣場,并不是制服問題,就算他們換了便裝,身上的氣度也一點不減,這樣的氣度是吃了無數常人忍不下去的苦才練出來的。

只有深入骨髓,才能滲透到舉手投足。

穿衣打扮可以后天培養,但是自身的氣場卻不是一天兩天可以突擊出來的。

那個人一定也是受過某種歷練才能把目光鍛煉得如此銳利如炬。

可是……這關她什么事?

他就算是與生俱來的皇族貴胄和她也沒多大關系,躺在手術床上,他和那個號啕大哭的大叔一樣,一樣是上錘子和鑿子的套路,下了手術,橋歸橋,路歸路,他再帥也礙不著她的眼。

一杯咖啡很快見底,溫寒喝得舌頭發麻,這會兒才感覺身上重新回暖了,丁潔玲絲毫不在意她的面無表情,還在花癡。

“現在像他那樣爺們的人真的不多了,你不知道,他骨折部分止血固定的時候都沒打麻藥,醫生說要打,他說不用,就那么生忍著,我雖然沒看到,可是聽急診的護士說,他就是緊緊地皺著眉,額頭的冷汗一層層地冒,可就是一聲都沒哼。”

“沒上麻藥?”溫寒放下杯子,雖然眼底依舊沒什么特殊的神色,一貫冷冰冰的,可她開口問了,就表示她有聽下去的興趣。

這對于經常看她冷清臉色的丁潔玲來說,絕對是莫大的鼓勵,這樣一來,她立刻來了興頭,把知道的消息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他說自己職業特殊,不能用麻藥,所以在急診都沒用麻藥,就這么生疼地一路上來,我們要扶他的時候他也一聲不吭,自己一點點地挪到了休息椅上,他扶我肩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他手勁特別大,捏得我肩膀火辣辣地疼,他肯定特別疼,不過特能忍,真男人。”

廢話!當然疼,那可是骨折,你以為是跑步崴了腳?溫寒暗自腹誹,卻也沒有開口。原本還想多問一句他是什么職業,可是又一想,她可不是那么八卦的人,他是什么職業與她何干,多說無益,再男人也是別人嘴里的談資,茶余飯后嚼一嚼罷了。

見她興致缺缺,問了一句之后就沒了興趣,丁潔玲也沒了說下去的欲望。溫大夫明明也是個年輕女孩子,正常女孩子對于這么優秀的男人不都有點新鮮好奇嗎?就算沒有花癡幻想,只是出于對一個優秀異性的贊賞也不為過啊!

可是她倒好,只對麻醉感興趣,只對自己的工作感興趣,任何越界的事情都一副無所謂的清淡模樣,讓丁潔玲忍不住懷疑,難不成溫大夫真像李惠靜說的那樣,是個清心寡欲的修女?

意識到自己想得太猥瑣,丁潔玲紅了臉,隨便尋了個借口,趕緊退了出去。

辦公室里只留了溫寒一個人,她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杯底,想著那個男人慘白的臉色,卻只能看到緊緊皺起的眉頭,絲毫不見痛苦扭曲的表情,當下覺得輕松。

總算不用聽到男人哭了。

時鐘嘀嘀嗒嗒地指向凌晨四點,溫寒的頭繼續疼著,胃里也開始翻騰。熬夜綜合征,頭疼惡心,她難受得厲害,想著一會兒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更是不敢有一刻放松。

身體一難受,她的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耳后那抹細小的輪廓。她把身體蜷縮在椅子里,把頭靠在墻角上,一遍遍地用指腹感受那一點微弱的凸起。

那個小小的、黑色的音符。

就像有毒癮的人只能靠毒品解癮一樣,她只能靠這個解癮。只有摸到了那點凸起,她的心才能一點點地放松,就算身體再不舒服,心情也能平緩下來,不那么焦慮不安。

待她心情平復后,麻醉師也出來了,等腳步聲接近時,她才放下手,回頭看向來人,眼底又是一片若無其事的清冷。

“溫大夫,我已經麻好了,就是不知道藥效夠不夠。”

本來要用全麻的,非要改成局麻,藥量很難把握,重了怕影響肌體活動度,輕了又怕病人忍不住,這種事不常做,連麻醉師也沒把握。

“嗯,我去看看。”

溫寒起身,裹緊了身上單薄的白大褂,心中默念,下了手術,一定要回家好好睡一覺。

進了小家里,那人已經躺在了手術床上。從前溫寒還沒覺得手術床多窄小,可這人一來,她怎么看都覺得這東西尺寸不夠。她想著,從上俯視,一定看不到他身下的床,保管連點縫隙都看不見。

那人側了臉沒有看她這個方向,溫寒也不準備端詳他,拿了小錘子敲了敲他的膝蓋,試了試膝跳反射。

沒有,很好。深條件反射都沒了,已經麻醉好了。

“嗯,差不多了,可以準備手術了。”

溫寒一聲令下,護士、麻醉師都開始忙碌起來,丁潔玲跟著溫寒忙了不少手術,知道她的習慣,小跑著過去替她打開無菌包。溫寒把手腕上的皮筋退下來咬在唇上,正準備扎頭發,一轉頭,就瞥見了那人的目光。

銳利、清明,帶著不可一世的探究,毫不避諱地直直盯著她,不像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倒像是獵豹看獵物的眼神,因為好奇,所以凝神。

她呼吸滯了一下,下意識地轉了個身,把右耳轉到了他看不見的地方。

他看到了她耳后的文身。

意識到這一點后,她無比地煩躁,像是揣了多年的小秘密突然被別人堂而皇之地揭穿了一樣,挫敗卻又無計可施。

丁潔玲跟她搭檔了一年多都沒有發現,這個人不過見她幾面,就已經注意到了這么隱秘的細節,她果然是低估了他。

這樣敏銳的洞察力可不是打生下來就能有的,她開始好奇,他到底從事的是什么樣的特殊職業?

無菌包打開,溫寒也已經戴好了帽子和口罩,她刷了手上臺,穿好手術服,麻利熟練地鋪好器械臺,把器械一件件地拿出來。

這期間,那人一直盯著她。

她后腦勺沒長眼睛,可是他的眼神太過銳利,那種無形的壓迫感讓她即便背著身,也能感受到來自他的壓力,那目光帶著洞悉一切的探究,緊緊地膠著在她的后背上。

她又開始煩躁,握著骨鑿的手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咖啡已經無濟于事,她的額角又開始疼,她下意識地想要摸向耳后,抬手之后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戴了無菌手套。

頹敗、懊惱,她只能遷怒,把手里的骨鑿重重地拍在器械車上。

“溫大夫,怎么了?”

聽到這頭的動靜,丁潔玲趕緊跑過來,隔著安全距離關切地問她。溫寒狠狠握了握手里的骨鑿,一抬頭,眼神又歸于清明,開口說話,聲音清淡,哪有半點浮躁。“沒事,手滑了一下。”

“嗯,那就好,我還以為掉在地上了,不行的話我趕緊下去取個新的。”

“沒關系。”

溫寒答完,低頭開始清點器械。因為臺下沒有巡回護士,所以雙人核對是不可能了,她只能自己核對,布巾鉗四個,文式鉗六個,數到彎鉗的時候,兩把鉗子的鉗柄輕輕地磕了一下,致密的金屬相互撞擊了一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在這聲響里夾雜著那人幾不可察的低笑。

嘲諷的、帶著蔑視一切的得意。

他看穿了她的慌亂,所以笑得志得意滿。

溫寒平生最討厭的就是被別人洞悉,仿若自己在他們面前就是一潭清水,看一眼,連你能不能起個浪都看得一清二楚,那種被壓制、被掌控的感覺毫無尊嚴可言,她厭惡透頂。

所以,自從工作后,她鮮少與人交談,也不愿與他人為伍,她冷著臉,獨來獨往,工作幾年下來,外人對她的評價無一例外的是神秘莫測、冷漠疏離、難以看穿。

她很滿意這樣的效果,她可以安心地待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沒人可以自以為是地揣測到她的心思。她安于這樣的與世隔絕,并且認為這樣的平衡是永遠不會被打破的。

比如說丁潔玲,她們已經相處了一年多,她仍舊對自己一無所知。

這才是一般人該有的反應,不是嗎?

為什么偏是這個人,要這么不屑一顧地打破她的偽裝?

她聽得出來,他是在嘲笑她這刻意的偽裝,他不在意她為了什么,只好奇她被拆穿后的慌亂。她厭惡他,厭惡他這么自以為是,卻又讓人猝不及防。

不得不承認,她怕他,怕他那種能撥開她全部偽裝的銳利眼神。

“溫大夫,可以開始消毒了嗎?”

丁潔玲已經刷了手,準備往手術區域鋪中單了,溫寒回神,使勁握了握手里的骨鑿,低聲道:“好,可以開始了。”

夜風越來越涼,帶著滲入骨髓的寒意撲面而來,溫寒推著器械車停在床尾,凍得瑟瑟發抖。她冷眼看著床上躺著的人,他微合著眼,細長的眼睛看著天花板,眼神散漫卻清明,像是鍍了一層薄冰,看似薄弱無痕,實則內里卻是波濤洶涌。

他沒有看她,她卻依舊覺得渾身不自在。

她膽子很小,凡是讓她不愉快的,讓她煩躁的,她就拼盡全力地去逃避,她沒有心思去學會適應,躲避比勉強適應要省事得多。

思及此,她沖丁潔玲道:“把頭架安上,掛上中單。”

“嗯,好嘞。”

丁潔玲手腳麻利地去安頭架,那人終于把悠遠的眼神收回來,像是一片光暈慢慢匯聚成一道耀眼的光束一般,他的眼神銳利得像把手術刀,冷冰冰地掃向溫寒,緊接著,他嘴角微勾,沖她扯出一抹微笑。

不帶任何感情的純屬諷刺的微笑。

他了然她的躲避,欣然接受她的投降。

頭架終于掛好,溫寒煩躁得不可自抑,終于放棄壓抑,把手上戴好的手套扯了下去,伸手摸著耳后的輪廓,一遍遍地摩挲,緊緊地閉著眼睛,讓自己快速地安定下去。

如果不這樣,她絕對不能心平氣和地做完手術。

在別人看來,她是冷漠的,像塊堅冰,靠不近,融不化,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冷漠只是為了保護自己、躲避繁雜的方法,而這個人,他的冷漠才是與生俱來的,那種從骨子里滲透出來的冷然是不受意識控制的,哪怕他再熱情,眼底的冷意也不會消退半分。

這樣的人才是真正恐怖的。

一條深綠色的中單把他的目光隔絕,溫寒把手放下來,重新換了副手套戴上,心情已經平復,再次沉靜得像一潭湖水。她不露痕跡地皺皺眉,心中想著,早知道就該強迫他使用全麻的,他的眼神太迫人,會嚴重影響她發揮。

手術開始,溫寒恢復了一貫的冷漠鎮定,眼神清明、全神貫注地準備手術,消毒,切皮,清創,剝離骨頭上多余的軟組織,用吸引器把骨折端的血污一點點地吸出來,把術野清理得干干凈凈。

一旁站著的丁潔玲一臉崇拜地看著她,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她之所以對溫大夫又崇敬又畏懼,就是因為她見慣了手術臺上的溫大夫,那個無論見到怎樣觸目驚心的血腥場面都能保持鎮定、眉心都不皺一下的溫大夫,讓丁潔玲覺得自己和她壓根不是一個世界的。

溫大夫可以淡定地鋸骨、打孔、釘鋼釘,連眼皮都不眨一下,她光是聽到那種聲音,看著骨鑿一下一下生生地砸進骨頭里,就覺得心臟被人捏在了手心里,跳一下,顫一下,連帶著呼吸不暢。

她親眼見過一個因為車禍下肢被撞得血肉模糊的病人送過來做緊急手術,她記得她面色慘白地吐了一晚上,之后好幾天惡心得吃不下飯,而溫大夫卻只是皺了皺眉,清理那堆血肉模糊的爛肉時血濺了她一臉,她表情未動,淡定地把所有的爛肉推下手術床。

準備截肢時,丁潔玲已經臉色發白,胃里翻滾得站都站不住了,聽著電鋸咝咝的響聲,飛速旋轉的刀片與骨頭接觸時發出的血肉迸濺的鈍響讓她幾欲癱瘓,可是溫大夫連顫都沒顫一下。

后來那個患者搶救過來了,雖然截肢了,但是活了過來。溫大夫頂著滿身的血下臺,看著她哆哆嗦嗦的模樣,隨性地問了一句:“害怕了?是不是覺得我像個電鋸殺人狂?”

丁潔玲想搖頭,她想說,你不像,那種嗜血而淡然的眼神讓你像高高在上的女王,不可一世,無所畏懼。

只是她開不了口,那場面對她震懾太大,溫大夫那樣的形象對她的震懾更大,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語言太過蒼白。

溫大夫以為她默認了,把沾滿血的手套扔進黃色垃圾桶,摘了口罩看了她一眼,音色依舊平穩得若無其事,她說:“可是,我救了他的命。”

是,如果不是她這般果敢、毫不畏懼、淡定自若,那人是活不過今晚的,她看似殘忍,卻又是最大的善良。

兩相矛盾的情緒交織卻又被她完美地消化,從那一刻起,丁潔玲就把她供成了自己的女神。她這樣的人,只能高高在上地受人崇拜,任何多余的感情對她都是一種褻瀆。

這就是為什么丁潔玲會對溫大夫如此敬畏的原因,李惠靜曾經鄙視她,說溫寒不就是個技術好點的大夫嗎?一個冷漠得不近人情的女人有什么好崇拜的,你能從她身上得到點什么,值得你這么崇拜?

她沒有解釋,因為李惠靜沒有陪溫大夫上過臺,所以她不知道,溫大夫那時候鎮定自若的眼神有多蠱惑人心,任何人都抵擋不了那樣的魅力,無論男女。

正走神著,耳邊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噪聲,丁潔玲回神,才發現溫大夫已經準備鉆孔了。她小心地走到溫寒身邊,替她扶了扶快要掉下來的眼鏡,她低聲道謝,丁潔玲高興地退回去。

沒辦法,就算溫大夫這么冷漠,她還是喜歡接近她。

退回去的時候,一不小心撞到了面架,丁潔玲回頭,忽地就看見了病人的臉。她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中單,正要開口,卻見那人伸出食指在唇角比了一下,示意她噤聲,她看了看溫大夫,知道自己這會兒不該出聲打擾她,便閉了嘴,沒有說話。

沒了中單的遮擋,病人就可以看見手術經過了,雖然看不真切,可又是錘子又是鑿子的,陣仗這么大,想裝作看不見都不可能。

一般病人恨不得手術前一天就打了麻藥睡上一天,術前緊張得全身的骨頭恨不得連頭蓋骨都哆嗦起來,一遍遍地問醫生,麻醉了還能不能感覺到疼,會不會手術沒完就醒了云云。局麻的病人更甚,術中還有要求戴耳塞的,因為害怕聽到手術過程的聲音,尤其是骨科的手術,叮叮當當的一通響,疼感覺不到,嚇倒嚇個半死。

這個病人倒好,給他擋了眼害怕他看見,他還故意把單子拉了,就想看看這錘子、鑿子的陣仗。更奇怪的是,他嘴角勾著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仿佛挨錘子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別人一樣,帶著一抹常人無法理解的淡然。

丁潔玲小心地摸了摸額頭上的汗,心中暗想,這兩人都挺不正常的,都帶著超凡脫俗的淡定,她深感自己和他們真不是一個世界的。

電鉆上好了打孔針和鉆頭,溫寒調整了一下轉速,找準位置,握著電鉆貼在潔白的骨頭上,輕輕一摁。

整個床都狠狠地顫了一下,她抬頭,把鉆頭收回來,看著床上渾身肌肉都驟然緊繃的人,心中了然,麻藥的劑量還是不夠,深反射倒是沒了,可是畢竟是鉆骨,就算麻得徹底,也不可能一點都不疼。

“上了幾支利多卡因(一種常用的麻醉藥品)?”

溫寒關了電鉆,抬頭問一旁的麻醉師。

“上了三支,已經是最大量了,分三次進的。”

三支確實夠了,再多的話絕對會影響腿部肌肉的功能,保不齊還會萎縮。

也就是說,再疼,也只能忍著了。

單子不知道什么時候掉了,她就這么直直地看進他的眼睛里。那雙眼睛里的銳利沒有因為疼痛而有半點減退,他臉色慘白,額頭青筋暴起,牙關緊咬,溫寒知道光打局麻就鉆骨有多疼,心下一凜,竟然有點佩服他。

很少有人忍得住這樣的疼痛,雖然她見過很多痛覺不敏感的人,哪怕在他身上拉道口子都不知道的人,可是那種感受和現在卻是完全不同的。

一個是沒知覺,一個是明明很疼卻一聲不吭地忍著,這是兩個概念,也是兩種境界。

她終于信了丁潔玲的那句話,他是個真男人。她見慣了在手術床上疼得哭爹喊娘的男人,習慣了,也著實害怕了,頭一次遇到他這樣的人,松了口氣的同時竟衍生出了罪惡感,倒好像她是那個惡人了。

溫寒手指勾著骨鑿細小精致的手柄轉了轉,額角的疼痛一波波地蔓延至整個腦殼,她迎上那道目光,鄭重其事地說了一句:“現在全麻還來得及。”

因為疼痛,他的目光更像是淬了寒光,那潭深海已經波濤洶涌,里頭翻涌的情緒溫寒看不懂,她瞇了瞇眼,倒沒之前那么害怕了。

上了臺,她是醫生,他是患者,單純的邏輯清明的關系,她得有職業操守,要是怵了,怎么下得了鉆?

“不用。”

那道聲音變得微啞,壓抑著疼痛的嗓音反而變得柔和好聽。溫寒垂眼掃了一眼他的臉色,他臉色如常,除了面色慘白、眉心緊鎖、牙關緊咬外,倒沒有她預想的猙獰神色。

她又開始走神,這人還真是能忍,若是換作旁人,估計早就疼得滿床打滾了,他耐力過人,她真的開始好奇,他到底是從事什么職業的?

“你是從事什么職業的?”

她這么想著,順口問出了聲,床上的人沒有作聲,目光膠著在她身上,緊抿的嘴角微微扯出一點弧度,那種不加掩飾的嘲諷。

溫寒撇撇嘴,眼神毫不退縮地迎上去,靜待他的回答。

那人沒作聲,一旁的丁潔玲卻是驚呆了,她可是頭一次見溫大夫主動問別人的八卦,以往她主動給溫大夫解釋病人的情況,她也總是提不起半點精神,被念叨得煩了,就會淡淡地掃她一眼,說句:“他干什么的和我有關系嗎?”

是,沒什么關系,溫大夫只關心病人的現病史、既往史、過敏史以及受傷經過,那些雜七雜八的八卦與她的治療不沾邊,她從不浪費心神去多做了解。她專注得很,對于工作以外的任何事情表現出來的淡漠,讓丁潔玲一度認為她是個徹頭徹尾的工作狂。

而現在看來,似乎并不是,溫大夫應該只對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有興致。

就比如這個病人,皮相好、氣場強大,帶著一般男人沒有的野性魅力,如果說他是只雄性動物的話,那也勢必是統領一方的首領。這樣的男人是不可多得的極品,溫大夫有興趣也是情理之中的。

丁潔玲深感欣慰,她總算發現了溫大夫有女人味的一面,原來她并不是冷漠得不近人情,她只是看不上那些凡夫俗子,只有這樣的優質男人才配得上高冷的溫大夫。

兩人靜靜地對視著,丁潔玲也很好奇這人的答案,他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會有這么強大的氣場。高管?總裁?應該不可能,那種坐辦公室的人,養得白白胖胖的,走路怕累了腿、說話怕廢了嘴的人,怎么可能有如此強大的人格魅力?

難不成是特工?經過特訓的,可以吃常人吃不了的苦,一天天地上刀山、下火海,練就了一身過人的本領。

哈哈哈,丁潔玲被自己逗樂,正要悶聲偷笑,就聽見床上的人輕輕說了句:“跟你有關系嗎?”

手術室里的氛圍一時間變得很尷尬,丁潔玲被自己那抹沒來得及釋放的悶笑噎住,差點岔了氣。她狠狠瞪了一眼那個沒眼力見兒的男人,我們溫大夫好不容易對你有點興趣你怎么這么不知好歹,等著和溫大夫搭訕的人海了去了,要不是溫大夫平素永遠一副生人勿近的高貴冷艷,這大好機會能輪到你!

她偷偷抬頭看了一下溫大夫的神色,溫大夫神態自若,沒有因為他的不給面子有一絲的不愉快,眼神清明淡漠,仍舊看不清她真實的情緒,丁潔玲撇撇嘴,左右看了看。

這兩人氣場一個比一個足,她像是進了渦流里面,一個旋兒一個旋兒打得她神志不清,她搖搖頭,不去理會了,她實在忖度不出溫大夫的心思。

天空已經泛了一點慘淡的白色,在漆黑的夜幕中顯得格外刺眼,溫寒轉頭看了一眼窗外,看著外頭樹影婆娑的搖擺模樣,心情不甚好。又刮風了,她不喜歡刮風,又冷又灰蒙蒙的,走路都像兜了一肚子的寒氣,想想都冷。

回過頭之后,她輕輕把大拇指按在鉆頭開關上,按下去的時候低聲開口:“是沒關系。”

說罷,右手用力,飛速旋轉的鉆頭貼著白色的腓骨鉆下去,到了合適的深度,溫寒收手,關了鉆頭,轉身從一旁的器械盒里去取固定板和螺絲釘。

床上的人渾身的肌肉都在痙攣,丁潔玲愣神,這時才反應過來,溫大夫壓根就不是真感興趣,只不過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落鉆,好減輕他的疼痛。

唉,原來是這樣!她還以為溫大夫也有少女心的時候,到頭來還是她想多了。

床上的人也看出了溫寒的本意,瞇著眼看向她。他眼尾微微上揚,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澀的嘴唇,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道了句:“謝謝。”

溫寒并不準備接受他這樣敷衍不走心的道謝,垂了眼,連話都沒搭,把螺絲放進鉆好的洞里,拿了骨鑿一點點地敲進去。

她敲一下,他就動一下,他裸著的左腿就在她眼前,肌肉的線條因為疼痛痙攣而變得更加流暢結實,古銅色的皮膚配上這樣完美的線條,溫寒感嘆,上天真是待他不薄,給了他這樣好的皮囊。

上好一顆螺絲,她取了電鉆,準備上第二顆。電鉆的聲音響起時,手術間站著的其他人都是神色一凜,面色有些不忍,以往做手術哪怕骨鑿打得乒乒乓乓、驚天動地也沒人覺得不舒服,因為病人全麻著,毫無意識,沒有了那些疼痛的具象化表現,眾人便也覺得沒什么。

可是現在不同,這人可是清醒的,他每一次抽搐,每一次皺眉,每一次冒冷汗他們都看在眼里,聯想著電鉆鉆骨的感覺,真真的不寒而栗,還哪能鎮定得下來。

看一旁的麻醉師一臉的心有余悸,溫寒抬起頭,頓了一下,直直地看著她,微挑眉:“再上點麻藥?”

麻醉師趕緊搖頭:“溫大夫,不可以了,這已經是最大劑量了,不能再上了。”

溫寒了然地勾勾嘴角,哼笑一聲,隨即轉過頭去。麻醉師一時間有些尷尬,是啊,麻藥已經上到最大劑量了,還能怎么樣,就算看著再疼那也得忍著,自己的擔憂既可笑又多余。

或許是因為這個男人太過隱忍和堅毅,麻醉師暗想著,因為他這樣,她反而更擔心,看他皺眉,看他肌肉緊繃,她的心肝兒都跟著一顫一顫的,恨不得給他再上點麻藥,讓他不那么痛苦。

但是如果換成一個吵吵嚷嚷、哭天喊地的人,她多半會覺得厭煩,絕不會有半點擔憂。

這種情緒很莫名其妙,尤其是對于醫者來說,這樣的搖擺不定是最不應該的,她不是工作了一兩年的丫頭片子,不應該這么擔驚受怕,可是不知為什么,看著手術床上躺著的人,她心中總是不忍。

等看到他深邃好看的眉眼后,她才恍然大悟,她這哪里是對病人的擔憂,根本是因為他的個人魅力,她鮮少見到這么優秀的男人,內心深處的潛意識并不希望這么美好的人受到這樣的折磨。

看看她這副春心萌動的模樣,再反觀溫大夫,她的眼神依舊淡定如初,一如既往的冷漠鎮定,沒有因為那病人的魅力有一絲的波動,也沒有因為他忍著鉆骨的劇痛一聲不吭而有多余的情緒,她低嘆一聲,從醫只有到了溫大夫這種境界,才能稱作真正的醫生。

不管病人是優秀得無可挑剔,或者是普通得不留痕跡,在她眼里,他們就只是她的病人,她要做的,也僅僅是治病救人,目的單純得讓人不得不心生敬佩。

天色一點點地泛白,天已經亮了,溫寒狠狠閉了閉眼,忍著額角的劇痛和胃里隨之而來的翻滾,定神之后,再次下鉆,安螺絲,骨鑿定位,用最快的速度把其余的鋼釘全部上好。

上好鋼釘,她看了看時間,囑咐一旁候著的麻醉師:“等我縫完皮的時候再補一針利多卡因。”

“嗯,好。”

手術已經做了近三個小時,已經過了麻藥的半衰期,可以再用一次,要不然疼起來可不是能用撕心裂肺來形容的。

釘好鋼板,縫皮,打石膏,做好這一切后,溫寒脫了手術服下臺,把收尾的工作交給其他人,她用力揉著眉心,快步出了手術室。

在臺上的時候,因為神經緊繃,還能勉強支撐,等下了臺,渾身松懈下來,腦袋里轟隆轟隆地響,額角的神經像是繃緊的弦,一跳一跳地疼。

她靠在墻上,微張著嘴重重地喘氣,一只手摸索著耳后,一只手掏出手機打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那頭的人叫了一聲:“溫寒,你又不舒服了?”

“嗯。”溫寒瞇著眼,聲音懶懶的,沒什么精神,“從昨天晚上開始疼,一直到現在,越來越厲害,我感覺像是有把鑿子插進了太陽穴,一點一點地砸穿我的大腦。”

“你可以了,別形容得那么惡心。拍過CT嗎?把片子給我看看。”

“沒有。”溫寒換了只腳做支撐點,垂頭看著地板上的紋路,眼神有些恍惚。

“那你現在過來,我給你拍一個,順便幫你看看。”

“我剛下夜班,想回去睡覺,不想拍片子。”

“那你給我打電話干什么!又不拍片子,又不過來讓我看,你想怎樣?”

對面的人很無語,溫寒自己也覺得有點過分了,聲音變得柔和了些:“我下午去找你吧,我先回去睡一會兒。”

那頭的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問道:“溫寒,你是不是又喝咖啡了?”

“……”她沒說話,算是默認。

“我說你怎么老不聽話,跟你說了咖啡因刺激腦神經會讓你更不舒服,你怎么還喝?還一天天地說病人不遵醫囑,你不也是,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

溫寒自知理虧,難得地沒有反駁,乖乖地承認錯誤:“好,我聽你的話,保證再也不喝了。”

“好了,你要是真喝我也攔不住你,你可是我祖宗,我哪敢命令你!下午過來作檢查,要是不過來以后就別煩我了。”

“是,蘭醫生。”

蘭素是神經內科的主治醫師,算是溫寒的朋友,她因為偏頭痛的毛病經常往神經內科跑,一來二去兩人就熟悉了。蘭素把她當知己,可她始終是淡淡的,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和她相處,她懶得費盡心思去維持一段友情,也厭煩了朋友之間動不動就掏心掏肺,把自己全部的秘密都告訴對方。

她們覺得那是一種信任,是確定彼此重要性的唯一程序,可是在溫寒看來,那只是一個又一個的把柄,把自己的內心世界透露給一個毫不相干的人,這樣的傻事她做不出來。

因此,蘭素只能算是她愿意多說幾句的點頭之交,僅此而已。

回辦公室換了衣服,溫寒揉著額角離開醫院,往她的小窩趕。

她住的是醫院分配的職工房,因為她工齡比較短,所以買的時候并沒有預期中那么便宜,房子也不大,四十平方米,一室一廳,她一個人住著倒也合適,太大了,反而覺得空曠寂寥。

下樓的時候碰到了同科室的同事,她記得他是個副主任醫師來著,可是骨科有四個病區,三個主任,好多個副主任,她有點分不清他到底是哪個區的。

他跟她打招呼:“溫寒,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今天風大,挺冷的。”

她抬眼看他,他眼里殷勤的神色讓她敬而遠之,當即不留情面地拒絕:“不用。”

“沒關系,正好碰上了,我送你回去吧,這么冷的天你一個人也不方便。”

溫寒頓住腳步,裹緊了身上的大衣,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眼鏡,目光聚焦在他眼睛上,沉沉地一路望進他的眼底,她開口,語氣平淡得事不關己:“陸乾,你喜歡我?”

陸乾的臉瞬間憋紅,他沒想到她問得如此直接,但也沒支支吾吾地回避,落落大方地承認:“嗯,是的。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溫寒勾唇,面無表情地回答。

陸乾一時間僵在原地,尷尬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不是沒追過女孩子,有害羞地欲拒還迎的,也有落落大方地接受的,再不濟,就友好委婉地拒絕,多不過這幾種反應,他想到過出師不利,卻沒想到豈止不利,還倒挨了一耙。

溫寒這個女人他可以說入眼很久了。她存在感不強,永遠形單影只,獨來獨往,寬大的白大褂下常年一條牛仔褲加一雙平底鞋,頭發扎成一束,戴著個劃痕多到看不清她眼神的眼鏡,打扮普通且死板,從來沒有多余的情緒,表情像是刻在臉上,僵硬蒼白,看著死氣沉沉的。

按理說,他是看不上這樣的女人的。

可也只是按理說。

男人都有一個通病,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心癢難耐,她是那點朱砂痣,那抹白月光,得不到之前,他從不會多慮到手之后是不是會變成墻上的蚊子血,抑或衣服上的飯粒子。

這女人長相普通,沒什么特色,就是身條板正,皮膚白皙,巴掌大的小臉白嫩得似乎捏一下就能掐出水來,配上她拒人千里的冷漠,倒也讓他蠢蠢欲動。

他決定出動之前,也有個別男同事勸過他,說溫寒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那就是塊冰,看著晶瑩剔透,招人喜歡,但是一上手,保管凍得你五臟六腑都掛了冰碴子。

他不信那個邪,以他的經驗來看,這種冷冰冰不過是裝出來的,她不過是沒有遇到好男人,遇到了,自然就融化了。

可惜,現在看來,他是錯得結結實實,沒一點轉圜的余地了。

她是真真的不屑。

那雙清亮如水的眸子里毫不掩飾對他的排斥,他手足無措,面對她的直白,頭一次感到狗拿刺猬——無從下口。

“不麻煩你,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看著陸乾臉色不太好看,溫寒知道是自己說得過分了。她就是這般德行,本意只是想斬斷不相干的聯系,只想自己干凈利落地工作生活,可是擱在別人眼里就成了假清高,真虛偽,很是不招人待見。

她倒是不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要是在乎,她早就觍著一張臉去迎合了,所以任由別人怎么說,她依舊我行我素。

直到蘭素告訴她,說她性子太陰郁,太孤僻,這種性格是不正常的,得改,下死勁地改,不然很有可能發展成自閉癥和抑郁癥,然后想不開,最后割腕、跳樓、喝藥自殺,再看不到這世間的繁華。

她被說得煩了,趕緊打包票,一定改,一定改,一定做個團結同事、陽光向上的四美五好青年。

因此,她多少得給陸乾點面子,事不能做絕,他本意并不壞。

見她拒絕之后又委婉地給了自己面子,陸乾也不好意思繼續糾纏,囑咐她路上注意安全就轉身離開了。

溫寒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摘了眼鏡在衣服上擦了擦霧氣,這才快步離開。

回了家,她煮了碗面條吃得胃里暖乎乎的才去洗澡,等窩進被子時才感覺渾身活泛起來。額角依舊抽搐,她從抽屜里摳了兩粒安眠藥就水喝了,蒙頭開始睡覺。

熬了整整一夜,她卻依舊沒有睡個好覺。

她做了特別繁雜冗長的夢,夢里人頭攢動,各種熟悉的不熟悉的聲音一直縈繞耳邊,一聲又一聲,喊著她的名字:“小暖,小暖。”

她慌張地尋找聲音的來源,伴著自己的心跳聲,她聽見他又說:“小暖,我叫霍瑾軒。”接著她就看清了他的臉,痞痞的,帶著張揚不羈的風度,連眼角眉梢都沾染著風流,他又說:“溫寒你就是活該!是你自己太傻,輕易把真心交付別人,也不看別人稀不稀罕。”

她追著他的背影哭,猝不及防地驚醒。

臥室里安靜得只能聽見她的呼吸聲和來不及偃旗息鼓的心跳聲,窗外陽光正好,耀眼的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溫寒瞪大眼睛怔怔地出神,伸手摸了摸臉頰,不出意料摸到滿臉的水漬。

有多久沒哭過了?有多久沒想起那個刻骨銘心卻又恨不得挫骨揚灰的名字了?

她掀了被子下床,挪步到衛生間,雙手撐在洗手臺上,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臉色蒼白,雙目凄楚,眼底依舊是倉皇無措,她偽裝了那么久,卻僅僅因為一個夢就變得如此狼狽。

溫寒默想著,或許真的應該好好看看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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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時間:2017-11-21 09:5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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