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學高雙手插在皮質風衣的口袋里,站在21層高的寫字樓頂上,寒風從無比曠遼的藍江上呼呼地刮了過來,刮亂了他的滿頭濃發,他的風衣下擺呼啦啦地飄著,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脖子,習慣性地將風衣領子拉了起來。
這個樓頂他不止一次上來,但那時他是上來觀風景的,藍江市是座美麗的城市,已經被評為全國宜居城市之一,尤其是夜幕降臨,整個藍江一片燈火輝煌,就像銀河系璀璨的繁星,霓虹燈酷似一簇簇綻放著艷麗光華的鮮花,赤橙黃綠青藍紫地幻成了花的海洋。
現在是中午,馬路上的車流和人流依然川流不息,像一條喧騰著滾滾向前的河流,奏響著激昂的生命交響曲,詮釋著生命力的頑強。
看得見遠處牛頭山上的大方塔,每到夜晚,大方塔閃爍著七彩光芒,佛說讓我普度眾生吧,那大方塔的光芒也許就是佛光,現在是白天,所以唐學高感覺不到有絲毫佛光暖暖地照耀到他的身上。
不知何處有打樁機發出“轟……轟”的聲響,那聲音巨大而沉悶,像是從地底發出的。地底有地獄么?地底遠乎近乎?遠方是風景,近處是人生。近處可看得到嗅得到觸摸得到,可人生太難啦,還是遠方好,遠方并不遠,一步之遙,還有牛頭馬面保駕,黑白無常引路,果然是遠方有風景。
打樁機還在轟鳴著,不要多久,一座座搭著腳手架的高樓就會像雨后春筍般地拔地而新生。回到藍江已經三年了,唐學高明顯感覺到這座城市在一點點長大。城市長大了,包容的人類更多了,卻不包括自己,自己是蕓蕓眾生中多余的人,就像普希金筆下的奧涅金,他精神高傲,他憤世嫉俗,不甘于默默無聞,卻又無力改變什么,他只能走這條路。
唐學高將目光投向遠方,散漫的目光只看得見綿延的城區將遠處的地平線遮蔽了,無邊的蒼穹像一個巨大的灰蒙蒙的的蒙古包,嚴嚴實實地壓下來壓下來,籠罩著他壓抑著他窒息著他,令他透不過氣來。
他在樓頂一動也不動地呆了差不多四十分鐘了,終于一步一步向樓頂的邊沿走去。他走得很慢,步履很沉重,每邁出一步,他都要付出極大的努力,走一步都要向后看一看。
他在看什么呢?中午時分正是人們用餐的時候,寫字樓的人不是窩在寫字樓里吃外賣,就是在附近的小餐館里吃著快餐,誰也不會注意某一個不相干的人的去向,他們必須爭分奪秒,用完餐了好回到寫字樓里繼續拼搏,這個競爭的世界里是不允許他們有絲毫的懈怠的。
那座沉甸甸的蒙古包很嚴實地壓在唐學高的身上心上。唐學高的肌體雖然健壯,心理卻很脆弱,唐學高承受不了那種沉沉甸甸的壓力。
可唐學高心里還是有著些許期待的,他那緩慢而又沉重的腳步也傳遞出些許留戀的信息。
是的,就是留戀。
雖然他很脆弱,但此時的目標卻是堅定的,那絲留戀根本阻擋不了他邁向樓頂邊沿的腳步,或者說——死亡。
生亦何歡,死亦何懼,千年萬年,白駒過隙。
一步,一步,仍不忘抬手抿了抿頭發。
風度翩翩,玉樹臨風。唐學高人長得很英俊,大學時他的身影也曾吸引了許多異性同學愛慕的目光,也不乏追求者,只是因為家境貧寒,感念父母的供養不易,因此他一心系念學業,不想在大學時代將大好時光拋擲在談情說愛上。為此他學習異??炭嗾J真,也曾獲得過學校的獎學金。只是大三以后,不知怎的,每每臨近考試,就會莫名其妙地精神極度緊張,老是害怕考試不好,辜負了父母對他的期盼。
為此他時常心神不寧煩躁不安,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每每臨近考試時,別人都在自習,他卻跑去學校操場旁邊的小樹林里,像座石雕一樣,一待就是一整天。
好在這并沒有影響到他的學業,他還是以優異的成績畢業了。
就如一個挑著重擔走長路的人一樣,當到達目的地卸下了那沉重的負擔時,他不禁長長吁了一口氣。
他心底里甚至有點竊喜,大學畢業了,從此之后他就可以工作了,他就可以掙錢養活父母了。
他在心里下了決心,一定要好生工作,一定要不斷進步,一定要多多賺錢,讓父母幸福地度過晚年。
他的父母實在太苦了,為了他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市紡織廠技術員的父親和市紡織廠紡織工的母親因工廠倒閉,不得不去街邊炒瓜子維持生計,供養兒子讀書。他們不會別的,所會的已經用不上了,他們只能炒瓜子。每當他回家過年時,看到父母日漸增多的白發和皺紋時,他的心里就極度的不安和內疚,他覺得是自己拖累了父母,如果沒有他,父母不會有這么苦。
他滿以為畢業了,就可以找一份好的工作,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就可以掙大錢,養活他年老體衰的父母。可事與愿違。畢業前夕,他并沒有像其他同學那樣一邊學習一邊找工作,他只是將自己的求職簡歷投放到有數的幾個人才市場和大企業的網站里,就沒有管它,自己仍然沉浸在學業里。他不敢放松學業,他害怕自己因成績不好畢不了業,也害怕因此而找不到好的工作。
他的性格太孤僻了,不喜歡多說話,平時除了看書學習,就是利用閑暇時間打工,以減少父母的負擔。他基本沒有其他活動,他不會像其他同學一樣,閑暇時與同學們聚會,去迪廳唱歌蹦迪,去游戲廳打游戲,去電影院看電影,或在寒暑假里遠足,釋放一個學期憋悶的壓力。他在大學那幾年,就連逛街都沒有。
他孤僻的性格使他離群素居。他沒有什么社交,他平常總是沉郁著一張臉,見了人也不愛打招呼,就好像別人欠了他什么似的。
因此,他對外界的了解也很閉塞。他雖然知道,美國的次貸危機引發了金融海嘯,金融機構的連續破產引發了金融業的裁員潮,但他不知道,就像大海里的波浪一樣,這也波及了許多相關的行業和企業。
畢業了,他還未來得及體味畢業了的喜悅,一連串的打擊就接踵而來。由于他不是像其他同學那樣天女散花般地將求職簡歷撒向各方,再加上他的自負,以為自己所學的計算機科學與技術很熱門,殊不知在幾年前還很熱門的專業,現在已經趨于飽和。
畢業前夕錄用的電話和短信一次也沒接到,畢業后跑去那些人才市場和那些大企業,人家的回答是對不起,我們沒有這些職務的招聘。
沒辦法,他只好另尋門徑,但跑了好幾個月,他不是嫌專業不對口就是嫌工資太少,高不成低不就,他還是沒有找到工作。
他太自負了,以為自己的專業很好,自己又是個高才生,還怕找不到工作?
再就是他的期望值也太高,他不知道,大學生找工作,莫說是在金融危機的年代,難于上青天,就是在平時,也要好好運作,不能好高騖遠,要像登山一樣,要一級一級臺階上,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
等到他明白這個道理時,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在此期間,他雖然有時也會不得已降格以求去餐廳里打工,去建筑工地做小工,以維持自己的生計,但大部分時間還得靠家里接濟。
許多人南下北漂,另闖天地,可他不愿意,一是父母年事已高,父母在不遠游,他牢記住這個古訓;二是這個城市有他留戀的女孩,那就是廖靈薇。
想到廖靈薇時,心中就氤氳起一縷溫馨。
初遇廖靈薇時的情景還歷歷在目。
那是大一新生報名那一天,一進校門,就看到校園里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喧騰不已。唐學高努力地在人群中穿行,就看見一個美麗高挑的女孩被許多男孩包圍著,男孩們臉上一律露著諂媚的笑容,眼睛里冒著狼一樣垂涎的綠光,紛紛爭搶著要幫女孩拿行李。
女孩的眼睛四處張望,一下就望到了唐學高,目光相接的剎那,唐學高的眼睛亮了一亮,唐學高雖然驚嘆她的美麗,卻也只是瞟了她一眼,就繼續尋找報名處。
終于找到了報名處,那兒已經排起了一條長龍,唐學高走過去排在長龍的尾巴上。
忽然鼻腔里有幽幽馨香襲來,回頭一望,竟是那美麗女孩排在他的身后,女孩身邊還簇擁著一大群人,他們是上幾屆的學友。
女孩對他嫣然一笑,說道,你也是計算機科學與技術系的?唐學高冷峻著一張臉,只微微點頭,就回過頭來不再搭理。
辦完報名手續,唐學高準備找他的宿舍。
就在他正向宿舍樓走去時,身后傳來一個女孩的叫喊聲,唐學高,等一等!
他停下腳步,回頭望著被一群男孩簇擁而來的女孩,就是那個站在他身后排隊的女孩,他有點莫名其妙女孩為何會知道他的名字。
女孩快跑來到他面前,一把拉住他低聲說道,唐學高,請幫幫忙幫我拿一下行李,說完,眼睛里露出祈求的目光。
唐學高看到,女孩額頭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眼睛里露出希冀的目光。她顯然窮于應付那幫大獻殷勤的學友們,想擺脫他們。
女孩有求于己,唐學高自然不好拒絕。唐學高的行李很簡單,被褥打成包背在背上,右手拖著拉桿箱左手還空著,要幫女孩拿行李,還是沒有問題的。
他想了一下,見女孩兩手空空,就將自己的拉桿箱交給女孩,等那群人來到面前時,他二話不說,就將那女孩的行李奪到了手上。
眼見一下就失去了為女孩獻殷勤的機會,那毫無防備被奪去行李的兩個男孩很是不忿,怒道,你是誰呀!扎腳勒手,眼睛里露出羨慕嫉妒恨的目光,就想打架。
女孩連忙擋在唐學高面前,滿面笑容道,這是我同學唐學高,我們是一個系的,我們同路,謝謝大家的幫忙,你們就送到這兒吧。
見女孩如此說,那兩人狠狠瞪了一眼唐學高,只好離去,其余的人也作鳥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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