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2日凌晨2點

上城地標大樓“東方廈”燈火璀璨，身處寫字樓38層的趙胤璽起身沖了一杯濃咖啡，趁喝咖啡的間隙，他站在窗邊發了會呆，腳下的城市此時此刻依然那么輝煌奪目。那游走的燈線，變幻的色彩，把這大都市演繹成不夜之城，繁華燦爛的讓人不敢停下腳步。

趙胤璽的嘴角牽起了一縷苦笑。

初秋的風吹在趙胤璽發漲的額上，涼意撲面而來，他清醒了許多。他放下咖啡杯，又撲到了電腦前。

這幾天的日子著實煎熬，他的方案不停的被提出、論證、否決、推翻。然后又開始新的一輪鏖戰。至今，趙胤璽已經三四天不眠不休。

今天上午9點30分，這款游戲的最終效果一定要拿到高層面前演示展現。

這次研發的新款手游名稱叫“飛夢九霄”，是之前“飛夢高天”的升級版，那也是趙胤璽獨立開發的。

眼下所謂的研發小組說起來是五個人，除去部門經理和幾個打雜的助手，執行參與者幾乎只是趙胤璽一個人。

這款手游的研發成功，關系到趙胤璽的加薪和可能存在的升職，那是上級部門領導早就給他畫好的大餅。

部門經理對此非常重視，經理重視的方式就是天天詢問，時時催促，分分鐘罵人，以及暢想此款游戲投入市場后自己的美好生活。

南城“澄湖之畔”小區。

夜深時分，160多平的大平層里依然燈光明亮。有哭鬧和爭吵聲從客廳傳出。蕭燃不勝其煩，帶上了耳機，繼續雙目炯炯的盯著電腦屏幕。

正打到生死攸關之際，只聽到客廳里“哐啷”一聲巨響，蕭燃的手一抖，游戲落敗。他“霍”的起身，拉開臥室門，氣急敗壞。

雖然見慣父母吵鬧，但今天的這一場還是讓蕭燃有點心驚。客廳里高一米多的景泰藍花瓶被摔成碎片，散落在大理石的地面上，五彩斑斕。母親穿著睡衣，癱坐在地上，頭發凌亂，目光呆滯，平日的那份雍容華貴蕩然無存，和山里夫妻吵架后坐在村口拍大腿的村婦毫無二致。

父親還是白天的穿戴，看來是到家不久。他倒在沙發一角，滿身橫肉，一身酒氣，地上還有一灘嘔吐物，臭氣熏人。嘴里不停的罵罵咧咧。

蕭燃看著狼狽不堪的客廳和狼狽不堪的父母，不由深惡痛絕，他對父母冷笑道：

“結棍啊！你們！讓不讓人困覺啦？我明天還要上學呢！”

醉醺醺的蕭父注意到了兒子，雖然還是醉意昏沉，話還是說的很明白：

“小赤佬，你那上的什么狗屁學？搞七捻三，混混白相相。上那么多輔導班，花了多少銅鈿，窩空啊！老子我成天在外面裝孫子，就養活你這個弗連牽。管起你老子來了。要吃耳光？滾哆娘個青螃咸鴨蛋！”

南城方言比較糯，難學指數五顆星。蕭父的最后一句話翻譯成普通話其實就是一個字——“滾”，其方言的強悍程度由此可知。現在普通話的推廣力度那么大，南城又是一個外來人口匯集的城市，社交和公眾場合基本都是普通話。除了南城土著還在說方言，蕭燃這一代人基本是聽得懂，不會說，即使說，也是洋涇浜，半文不白。

眼下蕭燃聽懂了父親對自己的所有指控，勃然大怒，他手指著父親大喊：

“誰要你這樣的老子，你除了有倆破錢，還有什么？我還不想做你兒子呢。死了也比做你兒子好。”

蕭燃又沖著母親嚷道：“你去離婚啊！天天打相罵，過的什么破日子，我都替你沒臉，死了都比和這個臭男人強。你不去離，我就去死。”

蕭母看著地面苦笑：“死掉算了，通通死掉。”

蕭父搖搖晃晃站起身，估計是想沖過來打兒子，嘴里詛咒著：“死開，看的戳氣！”

蕭燃厭惡的避開，轉身走向臥室，然后“嘭”的一聲關上了門。戴上耳機，把游戲音樂背景開到最大，然后盯著電腦屏幕，繼續鏖戰。

2017年9月2日清晨7點

整個程序運行的已經比較流暢，基本是大功告成了。幾天沒挨枕頭的趙胤璽非常興奮，他的身體已經疲倦不堪，頭腦里卻依然運行著那些程序風暴，緊湊，連貫，環環相扣，無法關停，無休無止。

稍事休息，趙胤璽打開微信，點開二姐已經發了幾十遍的水滴籌鏈接。外甥白血病的籌款已經延續了二十五天，目前的籌款額還未滿二十萬，其中十萬多都是趙胤璽自己捐的。

朋友圈里都是收入微薄的打工人，誰會來一擲千金？趙胤璽默默的又在自己朋友圈里轉發一次。

頭暈更甚，趙胤璽想起身洗一把冷水臉，人卻晃了一下，跌坐在椅子上。過了一會兒，他再度起身，走向衛生間。

衛生間鏡子里的人臉頰凹陷，雙眼血絲縱橫，眼神迷茫，形容枯槁。趙胤璽看了看自己，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鏡中人如此這般玩命工作，究竟所為為何？

趙胤璽坐回自己的位置，覺得腦中似乎有一臺關不掉的機器一樣，兀自轟鳴不已。他揉著太陽穴，給自己點了一份早飯。

7點鬧鐘一響，蕭家的住家阿姨準時去敲蕭燃的門。

“咚咚”的敲門聲第五遍響起的時候，蕭燃一下子拉開了門。他蓬頭垢面，兩眼血紅，有氣無力的靠著門邊，沒好氣的說：

“敲什么敲，老子早就起來了。”

五十多歲的李阿姨見怪不怪，不急不躁，忠于職守，溫和的說：“早飯準備好了，你快點來吃，上學不要遲到了。”

蕭燃又“嘭”的一聲關上了門。李阿姨轉身離去，嘴里嘀咕著：“什么這么早就起來了，根本就是一夜沒睡。”

李阿姨開始在桌上擺放各式早點。有煎牛排，意面，牛奶，還有切好的西瓜。

不一會兒，蕭燃從自己房間出來，手里拖著昨晚拖回來就再也沒動過的書包，里面也沒塞幾本書。他看也不看早餐，直接走到玄關處換鞋。

“蕭燃，你吃早飯啊！”李阿姨追到門口。

“不吃，吃不下。”蕭燃一邊系鞋帶，一邊懶洋洋的說。

“不行啊，蕭燃，這要讓你爸媽知道了，要怪我的。”李阿姨很是憂慮的說。

“他們巴不得我死。”說完這句話，蕭燃打開門，揚長而去。

2017年9月2日上午9點

“東方廈”大樓38層“飛翔”游戲公司的員工已經陸續上班。他們一個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慢慢的填滿那一個個原本虛空的辦公隔子間。

趙胤璽正在過PPT，今天9點30分是新品匯報會。他的面前放著厚厚一疊打印好的匯報文字稿，這是作為輔助材料給各位上級過目。

文字稿的邊上還有一份吃了一點點的糯米粥。趙胤璽沒有胃口，他有些興奮、緊張，又有些疲累、厭倦。雖然勝券在握，卻如此了無生趣。

腦中的轟鳴聲依然時斷時續，趙胤璽甚至感覺到頭腦中的血管在“突突”的亂跳，似乎下一分鐘就會爆裂。他想著，等這次研發通過，自己無論如何要申請一個長假。

哎，誰知道呢？為了那些獎金，只怕到時候，自己又得硬著頭皮上。

“嗨，玉璽，都準備好了嗎？你把材料都拿到會議室來。”部門杜經理的聲音從內線中響起。

他們有時叫趙胤璽“玉璽”，有時叫他“皇位”。

他確實是父母親的老來子，重視程度堪比唯一的皇位繼承人。他的兩位姐姐為了這千呼萬喚而來的弟弟，早早輟學，草草嫁人。

雖然家中一窮二白，趙胤璽卻擁有一個充滿皇家氣派的名字，這與他寒酸的家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從進入高中后，他就因為這個名字飽受嘲笑。

9點10分，趙胤璽來到指定地點，偌大的會議室只有杜經理一個人。經理先讓趙胤璽運行了一遍程序，又翻了翻手中的文字材料，詢問了幾個關鍵問題，趙胤璽耐心的講解著，直到經理一切了然。

杜經理咳嗽了一下，突然拉著趙胤璽坐下，然后靠近他，言辭懇切的說：

“趙，我想和你商量個事。是這樣，你很聰明，入職以來，就打造了“飛夢”系列。你很年輕，以后肯定還會有更好的研發成果。我呢，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呆了好幾年，你看看，這個項目等會匯報的時候就全權交給我，我……”

趙胤璽頭腦里那根“突突”跳動的血管突然爆裂，瞬間天旋地轉，他的整張臉都變得通紅，說不出一句話來。

杜經理還在說著什么，趙胤璽還是雙眼通紅的死死盯著他，但人卻慢慢的滑下椅子。

南城樂文中學操場。

初三（8）班正在上體育課。

體育錢老師正在給同學們講解籃球的基本知識。

今天天氣不錯，秋高氣爽，錢老師心情很美麗，他講了幾個眾所周知的籃球基本知識，然后說：“下面我給大家演示一下三分球。”

同學們紛紛鼓掌。

錢老師站在三分線外，拍了幾下籃球，醞釀了一下感覺，便抱住球，把球高高舉過頭頂，然后縱身一跳，長臂一伸，把球高高一拋。“砰”的一聲，籃球穩穩落地，沒進。

錢老師營業失敗。

全班發出“切”的噓聲。

錢老師整理好表情，轉過身，面不改色的說：“三分球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眾生睽睽之下，錢老師實力演繹了什么叫作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蕭燃不信這個邪，憑啥他不行我卻要尷尬？于是蕭燃抖著腿，求知若渴的問：“錢老師，什么叫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那究竟是幾個意思啊？”

李浩然接口道：“什么幾個意思？就只有一個意思，就是沒進球的意思。”

錢老師被逼到死角，曬黑的臉微微有些泛紅。自己演示失敗已經夠懊惱的了，蕭燃還哪壺不開提哪壺，關鍵自己拿不出手的實力也不允許對學生的吐槽進行反擊，萬一蕭燃讓他再示范一個怎么辦？萬一自己又示范失敗怎么辦？

錢老師心里很清楚，這兩個萬一大概率會出現。

當下，錢老師只能忍住氣，沉下臉，說道：“閉嘴！接下來長跑測試。男生1000米，女生800米。大家先做一下準備活動。”

全班發出此起彼伏的哀嘆。

李浩然是個身材高大的胖子，他最怕的就是跑步。他很不平衡的問道：“老師，為什么女生跑800，男生卻要1000？”

錢老師沒好氣的說：“自己去看男女生體育中考的標準。”

蕭燃又喊道：“老師，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您。”

錢老師沒理他。他知道這小子準沒好事。

蕭燃又高聲說：“老師，這個秘密我誰都沒說過，今天我不得不坦白了。其實，我是個女的。”

同學們對這兩位活寶已經習以為常。各自散開準備活動，有的笑有的鬧有的還沒跑就開始腿軟，互相安慰鼓勵著。

蕭燃嘆口氣，對李浩然說：“頭暈的不行，今天估計跑不完。”

李浩然看看蕭燃，覺得蕭燃有些不對勁。眼眶凹陷，臉色蠟黃，汗水順著精心打理的劉海滾落下來。

李浩然有些訝異，他問：“蕭哥，你是體育王者啊，怎么今天你還沒跑，就出這么多的汗？”

錢老師集合的哨聲吹響。蕭燃沒理李浩然，兀自擦擦汗，甩甩頭，和一撥男生站到了白色的起跑線上。

李浩然也擠過來站好，滿是怯意的說：“估計沒跑完我就猝死了。”

“跑吧，猝死更好。”這是蕭燃迎風奔跑后對李浩然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