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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敲打老宅

最近更新:2023-06-16 14: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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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繼哥哥的婚事之后,與老屋有關聯的故事就接連不斷的發生,真是喜怒哀樂,悲歡離合。

第1章

母親到千里之外后,不再與父親發生沖突,精神上的沉重負擔是沒有了,但是她還是沒有享上清福就離開了人世。這不再是別的因素,只是生活條件不太理想,處于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期,兒女們的生活條件都不是小康水平,只是溫飽階段,也是母親一輩子沒有好的機遇身體狀況不佳不能長壽的苦果,如果她能活到現在,那可就大不一樣了,我們兄弟姐妹五人的生活水平都有了很大的提高。

母親是在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二日離別了家鄉,這一別竟成了她與家鄉的永訣。

本來,在我們東北地區的十月份就已經很冷了,但是母親走的那兩天的天氣

孔子說:禍起蕭墻,分崩離析。

老孔的意思是,一個集團的內部起了矛盾,不能齊心協力,就會演成悲劇,一個家庭也是這樣。

我恰恰就降生在這樣的家庭里。

我的父親是悲劇的制造者,我的母親是悲劇的主人公,我們兄弟姐妹五人就成了悲劇的受害者。這一人生悲劇直到父母的去世才得以結束。

這一部大悲劇長達四十多年。

母親嫁給父親時,父親已有一雙兒女,他的前妻因病去世。母親卻是個黃花女兒。按理說,母親有挑選如意郎君的權力,可她生長在舊華國,出生在一個封建思想濃厚的富農家庭,而她本人又沒有文化,也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傳統教育控制了她━━她沒有反抗━━被自己的小叔叔出于個人利益的需要而送給了父親做了續弦,從此就跳進了火坑。

剛嫁過來的時候,父親對母親還好,也管教自己的兒女,后來就變了。虐待母親,嬌慣自己的兒女,從此和母親離心離德,一直到死都沒有改變。

為什么父親會突變呢?是母親不賢惠,還是母親對父親的兒女不好?都不是。母親心地善良,性格溫柔,一切都聽父親的而且還善待父親的兒女宛如親生━━這一切,在母親去世時又一次得到了印證━━大哥(父親的前妻所生)不顧大嫂的阻攔,到千里之外的地方去參加母親的葬禮,這是良心的發現更是母親善待他的感召。據母親說,父親變心的因是大哥的三姨挑唆的,她的姐姐死了,她還不許她的姐夫和別的女人相愛。關鍵是父親糊涂,不愛活人戀死人,不睦家人信外人,吃里扒外,釀成了一幕幕的家庭悲劇,自己得不到幸福也給兒女帶來了無窮的災難。

母親在家沒有一點兒權力,大姐(父親的前妻所生)掌管著家里的鑰匙,哥哥(應該叫二哥,但是我們習慣這樣稱呼)小時候奶不夠吃,只能喝高粱米面粥,奶粉和餅干鎖在箱子里,大姐不給鑰匙。多少年以后,母親說起這件事,父親無言以對。父親去大姐家回來就說“你們那時不稀罕喝奶粉吃餅干!”顯然是大姐教的父親只不過是鸚鵡學舌罷了。

不僅如此,母親在家還經常挨打受罵,傷痕累累。一天深夜,母親還做家務,不知為什么,父親就和她吵起來了。后來,父親就大打出手,薅住母親的長發左右開弓母親的大嘴巴,母親被打得鼻口竄血。父親招呼自己的一雙兒女:“敏兒,徽兒,你們都過來,幫我把這個賤娘們兒拽出去!”大姐和大哥一起上,把母親的旗袍從上一直扯到下面,鮮紅的血順著母親的嘴巴流了下來。他們父子三人連推帶打,惡狠狠地罵道:“賤種,滾出去!”哥哥、姐姐(應該叫二姐,但是我們習慣這樣稱呼)嚇得大哭:“媽媽,媽媽━━”當時,姐姐三歲,哥哥一歲。父親吼道:“不許哭!”大姐更是兇巴巴地叫喊:“再哭就打死你們!”母親反抗著,可她的力量是多么微弱啊;母親哭喊著:“香━━香,小━━小,我的孩子!”母親的哭喊是多么凄慘哪!

父親除了經常打罵母親之外,還經常不讓母親吃飽穿暖,甚至干脆不給母親飯吃,父親和大姐大哥吃不了的肉菜,父親也不給母親吃,卻給狗吃。母親過的是非人的生活,真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她是個弱女子,又沒有文化又沒有工作,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母親孤立無援。娘家人倒是不少,但個個自私冷酷無人援助她。

后來母親說,她想自殺,但一想到幼小的孩子姐姐和哥哥如果沒有了母親,就更會受欺凌甚至于喪失生命,她就忍辱負重地活了下來。

母親一共生了七個兒女,在我上面還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因病不治而夭折━━父親不管,母親無權又無錢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去。

后來,父親失了業,大姐出嫁了━━逃之夭夭。家里窮得揭不開鍋但戰爭并沒有結束。

家里人口又多,但是沒有人出去工作,我們幾個孩子都小沒有成年,父親又找不到工作,家里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實在沒有辦法,姐姐就帶著我去姥姥家逃難卻遭到了白眼兒,我們呆不了,只得回家,臨走時,姐姐要點兒土豆想帶回家,可是狠心的姥姥不可憐我們,一個土豆都不給,還是姥爺有點兒慈悲之心,他偷偷地用衣服兜裝幾個土豆給我們。我們家的東屋鄰居老郭家可憐我們老的老,小的小,他們給了我家三盆小米,我們才不至于餓死。

姐姐那時才十來歲,她非常聰明能干又非常懂事。她在冬天的時候,天天頂著星星去撿煤糊。那時我們的家在黑龍江省嘉薩縣。而家里又恰恰住在傷兵醫院附近。傷兵醫院的大院子里有一個大大的煤灰堆,大約有兩米多高,每天天剛亮,醫院燒鍋爐的人員早早地就挑著煤灰倒在大灰堆上,我的姐姐就爬上煤堆頂端把新倒的煤灰扒下來,灰里的煤糊也就滾落下來,姐姐也隨著煤灰滑下來了。姐姐先把身體兩邊的煤糊撿出來,再把身子底下的煤糊撿出來,她撿的煤糊總是比別的孩子撿的多撿的好。可是姐姐也就成了地地道道的灰姑娘了,她不能像人家的小姑娘那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吃穿不愁,什么也不干,她的家里特窮,她得勞動,她得承受與她年齡不相稱的勞動重量。姐姐在夏天的時候,就去撿馬糞。在我們家附近,還有一支部隊的馬圈。馬圈和我們家之間有一道兩米多高的大墻,姐姐撿馬糞時,就必須跳過這兩米多高的大墻,撿滿筐之后,姐姐還得把滿滿的馬糞筐運過大墻去,母親在大墻的另一邊接著,兩米多高的大墻,滿滿的馬糞筐要過去,對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來說,該是多么地艱難,我不知道姐姐她那時是怎么運過去的。

姐姐的學習非常好,老師和同學們都非常喜歡她,她本來的學習成績完全可以考上大學的,可是因為家里特別窮,她圓不了大學夢,她只能讀簡師(只用讀完小學六年就可以上的師范學校),每月有十八元錢的伙食費,班主任老師很同情姐姐,批準姐姐可以不在學校食堂吃飯,把十八元伙食費拿回家買米吃,那時候的小米才七分錢一斤,全家人就靠這十八元錢度命。后來,姐姐進修學習住宿,家里連一床好點兒的行李都沒有,姐姐只好和同學董連弟合蓋一床被,結果得了關節炎,做下了病根兒,到老了的時候病魔就找上來了。

東北解放初期,家里被劃為小地主成分,挨整時父親不敢去應付,成天嚇得哆哆嗦嗦的,他對母親那兇狠勁兒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惶惶不可終日,還哪里敢去應付?父親不敢去,性格溫和柔弱的母親卻為了全家,挺身而出,去應付貧下中農的批斗。母親她挨了板子打卻沒有感到疼痛,但是她在人家打她手板的時候,她卻喊叫起來,她是以此來企圖喚醒打者的慈悲之心。她說是老天爺保佑━━她很迷信━━她本來是━━一直是個受苦受難的老實人。

再后來,大哥工作了,掙錢了,但他一分錢也不給家,父親也不向他要。當他娶妻時,家里卻為他操辦婚事,父親臨時找到工作只干了幾個月,掙來的錢差不多都給大哥結婚用了。過了幾年,大哥因病癱瘓(后來能走路但腿瘸了),大嫂以為大哥不會好了就和他離了婚。大哥這才回家了,母親伺候他,哥哥給他接送上幼兒園的兒子,就連我們這幾個年齡較小的弟弟妹妹也給大哥端屎端尿,稍慢一點兒大哥就把臟物潑在屋地上。大哥讓母親給他做飯時,用秤稱幾兩白面做只夠他自己吃就行,千萬別剩下一點兒。家里窮得要命,連飯都吃不飽,哪能買得起白面呢?大哥有錢,他能買得起,但他只管自己,很怕我們占他的光,我們只能用饞饞的眼光看著他吞吃那白白的面飯。

大嫂和大哥離婚后,當了幾年野雞。之后,嫁給一個姓周的。姓周的聽說過她的緋聞就在被窩里狠狠地打她,她受不了了,又和大哥復了婚,卻把離婚的理由說成是因后婆婆,真是可笑得很,她真不知世界上還有羞恥二字嗎?

父親對母親很兇,但在外卻很無能,連找工作都很困難,家里吃了上頓沒下頓,他也不在乎。母親不能眼看著小兒女們餓死,她就去打小工干農活。早晨吃點兒涼土豆就走了,一干就是一天,很晚才回來還得做飯,后來,她就做下了胃病,再加上生活的貧困,整天吃不飽穿不上,營養不良,父親還和她經常吵架,她的精神備受折磨,所以,母親的身體一直不好。

在我的記憶中,母親的個子不太高,體質瘦弱。那么多年精神上的摧殘、肉身上的折磨、生活上的煎熬、體力上的勞累,她還能胖嗎?

但是母親很漂亮:雙眼皮,大眼睛。高鼻梁,小巧嘴,臉色粉白,皮膚細嫩。

姐姐長大了,工作了。姐姐還給父親找到了工作,在姐姐教書的學校當炊事員。家里的生活改善了。

我們逐漸長大,哥哥和我都有了工作,家里的生活逐步提高。最高水平是常吃白面,一星期能吃一次肉。這,我們已很知足了。

但是,戰爭并沒有結束,只不過是偶爾發生,父母的關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兩人之間有了玩笑話。有時,我們反感父親的蠻橫,母親勸戒我們說:“你們不要生氣,他是你們的爸爸。”

父親在家里也不再專權了,母親也是主宰者。

這樣的日子,我們就覺得很幸福了,在那樣的苦難經歷后,在那樣的歷史背景下。

可是,好景不長,禍從天降。

這,我們沒有料到,以為日子會芝麻開花━━節節高。但是,災禍,它早就潛移默化,孕育成長━━如此這般糊里糊涂的父親,邪門歪道的大姐大哥。俗話說,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既然如此,我們家的日子還會太平無事嗎?

父親退休后,他把能領退休金的退休證書放在座鐘里。到發錢的日子,他把證書拿出來讓我們到學校去取。

家里的過的是溫飽生活,還不到小康水平。退休后的父親身體很好。母親的意思是父親找點兒輕活干掙點兒錢,父親卻沒有這種想法。哥哥給找到點兒輕活,父親就到大哥家去商量,大哥不同意,父親就沒有去干。父親常去大哥家,多數是不給他飯吃,偶爾吃一頓,父親高興得回來就大肆吹捧。大哥讓父親買牛奶自己喝,父親就自己喝,一口也不給母親喝。

父母的矛盾又得以滋生蔓長。

最糟糕的是,父親去了六十里之外的縣城大姐家,回來后,變化巨大。

父親從大姐家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退休證揣在衣兜里,從此以后不再放到座鐘內并自己去領退休金再也不用我們代領了,而且退休金不再全部交家,自己留下一部分。

父親的變化,引起了全家的警覺,尤其是母親,意識到這又是大姐挑唆的結果。父親的舉止言談又回到了從前的老樣子。不但和母親唇槍舌劍,火藥味極濃,而且和我們兄弟姐妹之間也兇聲惡氣,好象他不是這家人似的,看誰都不順眼,仿佛我們不是他的親生骨肉,但一提起大哥大姐以及他們的子女后代,父親的眼里就射出十分慈愛和溫柔的光芒,還眉飛色舞地夸贊著,即便他們不對,父親也坦護,拿不是當理說。

父母的矛盾不斷地加深、激化,直向白熱化進展。

父親已完全聽從大哥大姐的指揮,他的心思一絲一毫也不在這個家上,的的確確達到了“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地步。他和母親不斷地吵架,沒什么正當理由,哪怕是一句話不合他的心,更甚者無事生非,故意找茬,父親表現得十分兇狠蠻橫,甚至毆打母親,母親奮力反抗和他撕打。我們去勸去拉,他就對我們又打又罵。

父親就這樣,把好端端的一個家攪得雞犬不寧。我們都很痛苦,心里壓抑得很,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盡頭兒。

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我仰面眺望:“月亮啊,你不可憐可憐我們嗎?”

最可憐的是年過花甲、體弱多病的母親,她都到了這把年齡了,還遭到父親

打罵。她有五個兒女卻保護不了她。母親剛嫁給父親的時候,父親是個有婦而亡的丈夫,是有一雙兒女的父親,母親是個沒有出過嫁的黃花女兒,母親是很委屈地嫁給了父親,當了一輩子的賢妻良母,吃苦受累,忍辱負重,挨打遭罵,委曲求全,卻沒有換來父親的一點兒愛心,也沒有換來大姐大哥的一點兒良心。她幻想著到了風燭殘年的時候,父親能給她一線希望,但這希望一閃即逝如同肥皂泡。

母親,對父親徹底絕望了!

母親沒有悲傷,也不再流淚。她從夢幻中回到了現實,她也不寄希望于人,她要自己解救自己,她終于強硬起來了:她要和我的父親徹底決裂,分道揚鑣!

這時候,已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葉。特殊時期末期。

母親下定了決心之后,她并不想用離婚的方法來結局,她覺得這種方法對兒女有影響,會讓外人議論的,她就想用分居的方法。她要等姐姐回來再辦理,因為她認為兒女們都應在場。姐姐遠嫁在千里之外,只有在暑假時才能回來。

一九七三年暑假,姐姐回來了,恰恰是我的結婚期間。

在我丈夫回部隊之后,父母的矛盾已白熱化。姐姐苦苦地日夜規勸,力挽狂瀾可惜回天無力,劫數難逃。父親不認錯,母親不遷就。父母天天吵架,互不相讓。姐姐意識到這樣下去非出人命不可,姐姐就找大哥商量解決辦法,連同哥哥,那時我的精神狀態不佳,所以沒讓我參與。

哥哥姐姐們商量了好幾天,又勸了勸,還是沒有用。看樣子,和好已毫無希望,母親堅定地說:“你爸沒有絲毫認錯悔改的意思,那我就和他分居,再不行就離婚。”即使是母親如此說了,父親既不愿意分居又不愿意離婚,但是他也不認為自己不對,態度也是很強硬。兒女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吵著鬧著出人命,看著父母雙方都不退后一步,只好分居,不能讓他們離婚,姐姐和哥哥的意思是分居一段時間后,怨恨淡化,再做做工作,讓他們和解,但不知道大哥心里頭究竟是怎么想的。大哥說讓父親去他家,姐姐知道大哥家只有一鋪炕,大哥說他有辦法,問他什么辦法,他笑而不答。姐姐再三強調只是暫時分居,一定勸解再合到一起,當時大哥是滿口答應。

分居那天,吃的是包子,誰做的,我不記得了。吃飯的時候,父親說:“唉,吃最后一頓散伙飯。”他有點兒傷感,這,我記得清清楚楚,我不明白他此時此刻為什么會有這種情感。

這便是父親和母親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頓飯━━竟然是他們的散伙飯!盡管母親沒有在飯桌上吃。

這也是我們全家人在一起的最后的晚餐!

全家人沒有一個好心情。

三十三年后的今天,我想起這情景,我都十分傷感,淚流滿面。

這父母親分居不能說是一個上上之策,但在當時的情況看來,再也找不到別的辦法了,如果人人都按商定的去執行,或許父母能破鏡重圓,終歸于好。

事實上,恰恰相反。

父親到大哥那去后,大哥把他安頓在一個小學的空房子里。

一瞬間,小城謠言四起,說我們娘幾個把父親從家里攆出去了,連親朋好友都這么認定。我們十分吃驚,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再說,你說什么也無人相信。我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父親是我們的親生父親,我們怎么能攆他呢?即使是父親平時對我們不太正常,但他畢竟給了我們生命使我們來到人世上,他又把我們養大,我們怎么能做出那種沒有人性的事情來?

關鍵是,父親自己都這樣說,誰能不信?

父親啊,你這是為什么?你想干什么?

我們的壓力太大了!

我還強一點兒,哥哥被壓得喘不過氣來,我的嫂嫂不但不安慰他,反而以此來挾迫自己的丈夫,還到處散布謠言,和父親、大哥大姐串通一氣來整我們。姐姐是回千里之外的家了,但大哥大姐們并沒有放過她,他們制造流言蜚語,惡毒中傷,并為自己涂脂抹粉,更可惡的是,他們愚弄唆使父親寫信大罵姐姐喪盡天良,說姐姐是主謀。姐夫看了信,十分生氣,他深知姐姐對家的行為:孝敬父母,關愛弟妹;排憂解難,無私奉獻……他們又慫恿父親孤身一人千里迢迢到姐姐家去捉鬧。父親沒有去過牡丹江,事先也沒有和姐姐聯系,下了火車之后,父親一時找不到姐姐家,自己就左找右找的,結果父親的腳都走腫了才找到,姐姐很心疼。姐姐明白父親的來意,就耐心地開導,父親無話可說捉鬧不起來了。

我想,姐姐一定特別傷心,但有這樣的父親和這樣的家庭她又能怎樣呢?我也知道,姐姐她通情達理,心胸開闊,精明強干。她在我們的家鄉是個出類拔粹的頂尖人物,就是在她嫁到的那個城市里也是如此,這一點已是有口皆碑的。我想她一定會拿得起放得下的。

父親到大哥那邊后的不多日子,他就要起戶口,我們都很奇怪。因為當時商定的是父母暫時分開,又不是離婚,要戶口干什么?但是父親的態度堅決而強硬。哥哥問父親:“爸,您要落到大哥家的戶口上嗎?”父親搖搖頭說:“不,我要單立。”哥哥勸說道:“公安局不給單立,你要單立干什么?你和我媽分開是暫時的,等你們都想通了,再歸到一塊兒。”父親瞪了哥哥一眼堅決地說:“我要和大孫子立一塊兒,他就不下鄉了。”

原來如此!

當時正是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鼎盛時刻。政策規定,家里有特殊情況的可以不下,比如,家里只有一老一小的,但必須是一個戶口的。怪不得父親非要起戶口不可━━怪不得大哥愿意讓父親去他家━━怪不得父親又變回去了而且還變本加厲━━怪不得大哥大姐挑唆父親與母親離心離德━━怪不得好端端的一個家被攪得分崩離析!

真是禍起蕭墻!

當然,利用老父以便兒子不下鄉,只是他們的目的之一,事實上并不這么單純。不管他們有多少個目的,關鍵是,大姐大哥為了滿足個人的欲望,連親生父親的幸福安康都不顧,豈能顧及他們的繼母?更何況是他們的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

好狠毒的大姐大哥!

好糊涂的親生父親!

好可憐的善良母親!

好不幸的兄弟姐妹!

在這樣的真相下,母親即使是和父親分開,她也不會得到安寧(但境況畢竟是好多了),父親在大哥大姐的挑唆下,或是父親在大哥那兒不舒服的窘迫下,他總想回家,他就時常地回來和母親吵架,使母親不得安寧,何況母親她還有一個很不賢良的兒媳婦━━齊霸歪時常給母親出難題或者是歪邪拉,無事生非,可想而知,母親怎么能得到安寧呢?母親她是個苦命人,她得嘗遍人間的苦難才能完成她的劫數,我不知道老天爺何以如此不公,如此這般殘忍地對待極端善良、極端賢惠、極端勤勞的女性━━我那可憐的母親!

父親那被他的三小姨子和他深愛的一雙兒女愚弄而扭曲的靈魂早已僵硬不化了,他自然會按歪邪畸形的意識形態去為人處事。父親不認為自己錯,他覺得很委屈,他要討回公道,他陡地志氣起來變得很瘋狂。他經常跑回家,和母親吵鬧。我們一去看他,他就大罵不止。

父母并沒有離婚,父親還應為母親和未成年的子女提供生活費,這是他的人生義務和他的法律責任。但是父親他不情愿去做,所以行動起來就非常巴勁,更何況有他的寵兒女的挑撥離間和欲飽私囊的叵測居心在興風作浪,這就加深了父母之間的裂痕,又使重歸于好的美夢成為泡影。

同時,也逼使妹妹走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之路。

本來,妹妹是可以不下鄉的,單位領導親自到我家來動員妹妹下鄉━━妹妹在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政策規定線之內(因為妹妹和弟弟都沒有工作兩人必下一個,不久,弟弟的戶口就遷往外地)領導們一看我家的狀況,感到很為難,尤其是看到年老體弱、病魔纏身、多災多難的母親,他們動了惻隱之心,無法再動員下去。但是父親卻毫無慈悲憐憫之心,其實,在我們兄弟姐妹五人之中,父親最疼愛妹妹,而此時此刻,他連最起碼的骨肉之情都沒有了,真是:憑爾去,任淹流!結果,妹妹一氣之下,去了千里之外的牡丹江農村。妹妹寄居在姐姐家中(姐姐家中人很多,婆婆、姑婆等),姐姐和婆婆早早地起來給妹妹做飯,妹妹孤身一人騎著自行車到十幾里地之外的農村去干活。她在沒有門的房子里編筐,房梁上結滿了冰流子,她就這樣遭了好幾年的罪才結束了知青上山下鄉的生活。等到知青返城工作時卻沒有她的份兒,因她既沒在家鄉下又不是當地的下鄉青年,當時沒有得到MDJ市知青辦的認可,妹妹的的確確是下鄉了,而且是屬于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那一類,她也確確實實吃盡了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苦頭,可就是沒有人替她說句公道話,多么不幸多么冤屈的妹妹呀,她一輩子都沒有正式工作,終身享受不到退休的待遇。

父親有時也表現出情感來,這可能是在有人正面的勸導下或是在他靈魂深處殘存的倫理血緣理念的流動下,也可能在他的寵兒們不能善待他而回味我們這幫兒女的好處的情境下或是在他既不能視為一生的重級歸宿又在離開之后逐漸思歸的家的矛盾交錯下,父親的慈祥便閃爍著依稀可辨的光芒。

他也曾問過小女兒下鄉的情況。

他也曾問過小兒子去外地的安排。

他也曾問過二女兒(姐姐)的家境。

他也曾去過二兒子(哥哥)的家。

他也曾去過醫院看三女兒(我)的初生兒。我的兒子的祖父家不肯收留他們要降臨人間的孫子,我被迫去醫院生孩子。生下孩子的第三天早上,我正準備回娘家時,父親來了,他來看看他的女兒,看看他的外孫,還給了五塊錢。

這情景,至今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心里就有些傷感和遺憾━━匆匆一晤,沒有和老父好好聊聊。

父親總想回家,但他一點兒也不想改變自己,因為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有什么錯處,張口閉口就是母親不對,母親對他的想回來好像也不強烈反對,只要父親能夠有所轉變,可是父親就是一點兒也不轉變,所以,他們直到死也沒有和解,我想他們即使是到了陰曹地府也不會和解,成了真真正正的陌路人,母親留下遺囑:死后不許我們把她和父親埋在一塊兒。我們只好這樣做了,他們相隔千里迢迢,永不相見。

看來,我們不是父母相親相愛的結晶,而是他們同床異夢的謬種!放眼看來,廣大的世界不只是我們這一家,很多很多,這樣的父母好可悲,這樣的兒女好可憐!

父親逐步走上了他的人生末路。

一九七八年的初夏,父親病了臥床不起。我們天天去醫院伺候他。他的病情時輕時重,飯量不太多,精神上還可以。

他想吃什么,就給他,這是我和哥哥的盡孝之道。至于大哥他們,我就不太清楚。不過,有一天,大哥給父親送碗牛肉,父親嚼不動。大哥走后,只有我在父親身邊,父親小聲的對我說:“牛肉不爛,我嚼不動。別說了。平時想吃啥都不能說。”他的神情傷感極了,眼淚噙在眼眶里,弄得我淚水直下,后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哥哥,哥哥也很難過,他還氣呼呼地說:“你怎么不問爸,他不是說大哥他們對他可好了嗎?”“他都病成這樣了,我還和他說什么?”我嚅著回答。是啊,父親已將就木,和他說還有什么用呢?他還會改變自己的觀念嗎?我想父親他不會的,他到死都不會改變的,所以和他說這些不但沒有益處反而會刺激他,既然父親已將就木,就由他去吧。

父親臥床不起,穿的藍色線衣線褲還是那個孝順他并遭他痛罵的女兒━━姐姐買的,現在已生滿了虱子和蟣子,他已是病入膏肓自己洗不了的,大嫂不給他洗,大哥給父親全身抹滿了“六六粉”,燒得皮膚脫落,連同蟣子,白花花一片片的,令人慘不忍睹。

父親剛入院時還能看見大嫂和兒們,后來就見不到他們的身影了,只看見大哥那一瘸一拐的影子晃來晃去。

就連父親最寵愛的大姐我也未曾磨面。

記得父親退休后某年的寒冬臘月,父親去大姐家病了,大姐捎信兒讓去人接父親,妹妹去了。大姐也來了,大姐連六角錢的火車票都沒有舍得給父親買,她也沒有給父親打車,父親拖著病重的身子十分艱難地從車站走回家……

這就是父親一生中最寵愛的兒女們對他的回報。

父親胯骨上長滿了褥瘡,天天給他上藥,給他翻身十分費勁。我那時不懂,以為癱瘓的人都生褥瘡,假如當時我懂的話,決不能讓褥瘡生出來,免得父親遭罪。

父親的身體越來越虛弱,什么都不能自理。我和兩個哥哥給他翻身,給他接尿,給他摳屎,他的大便干得像羊糞蛋兒,摳得十分費勁,他自己也使勁,可他那虛弱的肉身還有什么勁兒能使出來呀,他還一邊使勁一邊吶喊,那聲音十分微弱凄慘,好像一只垂死的老羊在臨終前的掙扎而發出的哀鳴……

父親的大限終于到了。

那天早晨,父親好像很清醒,吃了一小碗粥,其實就是人們所說的回光返照。

他嘮起了家里的事兒,他還直著嗓子:“我沒錯,你媽不對!”

好像十一點多鐘,父親的情況很不好,但他還清醒,大哥上前看他,他看著大哥流淚,大哥也流淚;我上前看他,他沒什么表情,我那滿腔的親情陡地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一下子變成了空白,眼淚也不知流到何處去了,父親啊,你至死都不一視同仁,你至死都不會轉變!既然如此,父親啊,你為什么娶母親為妻?你又為什么把我們兄弟姐妹五人制造出來呢?

父親去了━━連帶著他那至死不變的人生信條,他的偏心,他的糊涂,他的愚昧……或許還有他的遺憾!

我們莊重地安葬了他,他回到了大地的懷抱。

姐姐沒有見到父親最后一面━━千里迢迢。安葬了父親的第二天她才到,她哭得特別傷心,她有許多話要和父親說,她遺憾沒有實現父母和解的宿愿。

父親的后事料理完畢之后,姐姐侃侃而談,就著父母事件訴了事實,揭穿了大哥大姐的所作所為的真面目,大哥大姐們理屈詞窮,無言以對,但我想他們不會認罪,他們是不良之輩,豈能認錯?他們只有厚顏無恥!姐姐顧念他們是有相同的血脈,并沒有趕盡殺絕,姐姐真是寬宏大度,真了不起!

父親去世時,母親和弟弟已去了千里之外姐姐的所在地。母親聽到父親的死訊后很平靜,既沒有表現出愛,又沒有表現出恨,她還問了問有關的情況。

母親真是賢德仁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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