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太陽已經失去了正午時分的光彩，現在的天空已經被它所散發出的余光染得通紅，偶爾出現的一片云也像是戰場上傷兵的繃帶，被鮮紅色所浸染。一望無際的長空中好似飄舞著赤色的彩練，這顆灼熱的星球正在從這個世界的天空上壯麗地離去。每天晚上都會有人在高層樓頂觀看那顆血紅色的太陽緩緩沉入被嚙齒般的樓房點綴的無盡地平線。

今天的太陽格外迷人，白天那刺眼的金色光芒已經消散殆盡，此刻留給人們的是無比壯麗的血色光輝，整個城市被緋紅色的光暈籠罩，就像是仙境。

鮑楓站在學校的頂層，他透過斑駁的玻璃窗看著那仿佛受傷滴血的火球逐漸消失在這個世界，然后戴上耳機盡情享受傍晚的時光。太陽最后的余輝照在他的側臉，將他瘦削的臉龐照的散發出一種奇異的美感。

這是個不愛上課的學生。他每天晚上都會來到學校的樓頂，然后用雙眼記錄著每一天的落日。現在的時間正好是跑完操將要上第四節自習課的時間。他抓住了老師不在的時間忙里偷閑。對于一個把上課當做煎熬的人，這里確實是個不錯的去處。

“就在這里談吧。”鮑楓雖然戴著耳機，但是他的聽力仍然很敏銳，走廊另一頭傳來的一句話立刻被他捕捉。鮑楓心里面咯噔一下，暗罵著這幾個不速之客，立刻硬著頭皮跑進一間廢棄的女廁所，心想躲過去再說。

很快，廁所內的寂靜也被打破了。門口逐漸傳來了幾個男人的腳步聲——很明顯，是男人穿的皮鞋有節奏叩擊地面發出的聲音。鮑楓保持著均勻的呼吸，他甚至能感覺到灰塵揚起的聲音。

“現在的男老師都這么不要臉？”鮑楓蹲在馬桶上面，盡量保持不出聲音，連呼吸都變得格外輕。他連大氣也不敢喘，他很清楚地聽見兩個人的腳步聲在不遠處停下，距離自己已經很近了。

“那東西可能從哪里運過來？”其中一個人問道。

“只能從海里。C國的防空識別區無法通過，陸地上需要在蒙古、越南、尼泊爾、不丹這幾個國家選擇中轉站。但是這些國家內部不穩定，他們肯定不會這么做，因為中轉可能發生很多不利的情況。因此他們只能從海上運輸。”另一個人壓低了聲音回答。

鮑楓沒有松了一口氣的感覺，倒是他有種憋不住笑的沖動。兩個人說的話就像是好萊塢電影里面的特工在進行的一些高深莫測的對話。在心里面說了句逗比，他仔細地聽了聽，從馬桶上悄悄跑下來，然后躡手躡腳接近門口，靜悄悄地走了出去。

回到班級的時候，距離下課只剩下13分鐘了。也就是說，他逃課整整逃了32分鐘。班級里面一片靜悄悄的，就像是一片死寂的海。他躲著班長和幾個管紀律的班委的視線偷偷溜到座位上，然后打開一本書輕放在桌面。

“你上哪死去了？”前桌的方家寶正在玩天天酷跑，鮑楓從后門進入讓他誤以為是老師進來了，因此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驚嚇。

“就聽了會兒歌，在樓上吹吹風。沒想到天已經黑了啊。”鮑楓一面回答著一面拿出自己的筆記本和筆。

“悠閑的要死啊。我以為你去追妹子去了。”方家寶呵呵一笑，繼續玩他的手機。鮑楓冷冷地看了窗外一眼，的確，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女生，這是全班人都知道的事情。他似乎和別的男生比起來，的確奇怪很多。

兩人的話音剛落班級的前門就被人很粗魯地推開了。方家寶迅速把手機彈進書桌里面，然后飛速拿起一支筆裝作正在學習的樣子。班主任穿著一身大紅的風衣走上講臺，把一沓印著教務處字樣的文件甩在桌面上。

“又開始磨嘰上了。”方家寶的同桌馬小飛回過頭無奈地笑了笑。

“那個，我說個事兒啊。”班主任拿出一本磨掉了色的本子，站在講臺上開始說：“最近為了響應上面，要搞一個什么防空演練，大約是在后天上午，會拉警報。到時候拉響了就按照正常上課就行。這東西就是走個形式。還有，明后天也要進行軍演，軍演從今晚開始，到時候會占用我們附近的主干道，走讀生中午不要回家了，在學校宿舍的空床位上湊合一下。”

鮑楓直接啪的一聲合上了書。

“明天中午看看部隊吧？”馬小飛把頭伸到他面前說。

“也行。”

鮑楓看著四周，所有的人都在學習，像是一群死了的木偶，沒有自己的靈魂。

熬過了三節晚自習，他開始從教室里往家移動。走近無邊夜幕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被提著線的木偶。通往家的路似乎那么漫長，昏黃的路燈把四周建筑物身上披著的陰影扯下來撲在地面上，變成一條條黑暗的紐帶。

夜幕給一整天的繁華喧鬧拉下了帷幕，黑夜是另一個世界。

他甚至有點懼怕回到那個家。每天拖著兩條沉重的腿走回家里，已經成為了折磨。看著走廊里面黃色的燈光，他看著那扇被人踢的凹下去了一大塊的門，極不情愿地伸出手拉開了那扇門。

門內的景象仍舊是他熟悉的那樣：被打理的干干凈凈的地面，鋪著雪白桌布的餐桌，桌子上的淡青色花瓶里面插著市場賣的廉價塑料花，花朵永遠在虛偽中保持色澤。屋子里被擺設的很好，廚房里傳來切東西的聲音，不過那聲音很大，就像是在切骨頭一樣。

鮑楓打開廚房門，他的母親正在廚房里切一根剛買回來的香腸。不知道是不是香腸太難切了，他的母親總是一刀刀很用力地往下劈砍，菜板上被砍出了大小不一深淺不一的青白色的刀痕。每一次刀砍下去，他覺得那似乎不是一根香腸，而是自己的腦袋。

不知道為何，他感覺自己正在被恐懼逐漸包圍。他顫抖著和母親道了一聲晚安，然后母親回過頭來，笑著把一碗熱乎乎的面條遞了上去，里面還放著兩只基圍蝦。

“謝謝媽媽。”鮑楓拿起面條走到飯桌前面，他看到母親的房門敞開，而床上擺著一大摞父親和他以前的照片，他的心里就咯噔一下，似乎被什么東西擊中了，毒液隨著傷口滲進心臟，他感覺大腦一片空白。

自從父親有了新歡離婚之后，母親就經常打電話找父親討說法，而父親也是當仁不讓地不給撫養費。父親這幾年幾乎不接電話，一旦接電話難免會打起來。而父親的那個新歡則三番五次來到家里鬧，沒有人在家她就踹門。母親很長一段時間不看照片了，但是今天卻破天荒地拿出了照片。

“媽，今天為什么看照片啊？”鮑楓顫抖著問道。

“沒什么。對了，今天你們老師給我打電話了，說你月考成績下降了20多分，已經掉下三本線了。你能給我個解釋嗎？”母親拿著中午吃剩下的饅頭坐在了他的對面，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鮑楓頓時慌了神。

他并不迷信，但是回家的路上右眼皮一直在跳個不停。現在他必須讓自己說出的話天衣無縫。

“媽，這一段時間學習比較累，老師講的太快了我筆記有點跟不上，老師講題主要側重給好學生講，我排不上隊還總被人排擠……他們說我不用問題……”

“夠了！”母親突然站了起來，右手緊緊攥著那只可憐的硬饅頭，隨著饅頭恐怖的扭曲著，她的手上青筋暴起，冰冷堅硬的饅頭被捏的已經不成形狀。“你看看我一天到晚容易么？我吃的是什么？你又吃的是什么？別總給自己找理由，無能就不要解釋成無奈，少拿那些借口給我搪塞過去！”母親把饅頭狠狠砸在他的臉上，鮑楓瞬間就感覺大腦中似乎什么東西被掏空了，他捂著肚子好長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你看看你那個血爹，他拋下咱們不管，我就只能要死要活的供你上學，你考不好以后賣苦力掃大街，我也跟著你享不到福。你就一輩子讓我受你那個死爹的氣？”

母親把他面前的面條搶過來一把摔在廚房帶著香腸碎屑的菜板上，鮑楓直接跑回自己的房間一把關上房門。“滾吧，都死了才消停！你少氣我，讓我多活兩年我就謝主隆恩了！”

鮑楓拿起手機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直到電話自動掛斷他才徹底放棄。房間里伴隨著黑暗和寂靜陷入無聲的死海，透過米黃色的輕紗窗簾，外面街道上昏黃色的路燈依舊在賣弄它那微不足道的光。

第二天在悄無聲息中如約而至。鮑楓悄悄地收拾好東西穿上衣服走走出了家門，為了不驚動母親他甚至沒有洗臉，因此一出門就被寒風毫不留情地招呼了。不過他也變得精神許多。

走在熟悉不過的路上，一個穿的破破爛爛的乞討者走了過去，鮑楓習慣性地給了他一塊錢。那個乞討者一邊走一邊嘟囔著，用一些粗鄙的語言罵著他，說是給的太少了。

“來了啊，望遠鏡拿了沒有？”方家寶趴在桌子上抬起頭問道。鮑楓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后攤了攤手解釋道：“不好意思啊，昨天晚上和我媽吵起來了，沒時間拿。”

方家寶掃興地趴在桌子上，馬小飛這個時候也從后門走了進來，拿著從食堂打來的兩份早餐，其中一份遞給方家寶。

“今天中午軍演的時候咱們就去圖書館的6樓，那里看街道很方便。我從12班的一個哥們那借了一個望遠鏡，是他運動會準備用的。中午去看看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鮑楓沒說什么，他突然想起今天有軍演。而昨天在女廁所里，似乎他也聽到了兩個男人極為搞笑的對話。其中一個人說過要搞一場軍演。兩個人昨天剛說完，今天就有一場軍演，難不成那兩個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上午又上了一上午的課。因為昨天晚上作業沒寫完鮑楓還被叫到外面接受了一節課的罰站。但是他一上午都在想這件事情，如果說是那兩個人是內部人士，早就知道了軍演這件事情，那么又為什么要在學校里面談論？

一上午就這么渾渾噩噩的過去了。鮑楓懶懶地趴在課桌上面等待這一天結束。瞥了一眼旁邊的空位，那干凈的桌面讓他懷念起上個學期他的好兄弟和他坐在后面上胡鬧的時光。這么一天天下來，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被拖垮了。下課后的教室一片喧鬧，整個屋子就像是被燒開了水的大鍋，每一個水分子都在盡情地狂歡，但是他顯然不在那個行列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