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楊百天。

我家住巴州東段南麓大巴山缺口處的笑口村—尸家灣。

我家祖祖輩輩下來，無一代是有錢的主。

輪到我爺爺這一代時，正是1933年。人民困苦、饑寒交迫的時節(jié)。

這一年巴州旱災，到處饑荒，人民生活痛苦，顛沛流離。很多人因為抵不住饑餓，到處劫掠，殘害民生。社會正是山窮水盡、盜賊入毛的時候了。

聽說，那個時候。

稻田枯竭、耕地呈裂痕，寸草不生、毫無收成，連田里面的水也被人搶喝。樹皮、樹葉，能割下的都被人食。

未被人宰殺的牲畜，不渴得半死也餓得嗷嗷往圈外翻。往日孩子們嬉戲玩耍的村頭街尾也頹然沉寂，露出死氣沉沉的樣子。臥在地下的老弱婦孺舉目皆是。

整個巴州如人間地獄，到處人心慌慌，人人自危，人性的弱點處處表露無遺。

我爺爺兄妹有七個，父母死得早。

眼看兄弟姐妹個個衣不蔽體，臘黃肌瘦，身為老大的爺爺只好早早地隨著村里壯漢們?nèi)プ隽吮忱隙ㄒ环N職業(yè)，把貨物放在背簍，然后走村落去賣）販賣食鹽，賺點錢來維持家用。

33年，“背老二”是個體力活的職業(yè)，都是來自各村鎮(zhèn)的村民自發(fā)組織參加。

“背老二”出行一次，通常耗時近十天半月，走的路程少說也得百余公里，這使得做背老二的人，干上個幾年下來，背大都會彎曲得不成樣。

“背老二”的職業(yè)同樣充滿了危險性。

每每出一次貨，都要五人以上結(jié)伴進村。

因為路途遙遠，難免會被些劫匪給盯上，其實與其說是劫匪，不如說是餓得不顧廉恥道德的饑民。遇到些橫的，小的丟貨，大的丟命，這也使得有些背老二，永遠也回不了家。

一次，爺爺再隨販鹽隊伍出發(fā)。

隊伍里背老二老少不等，約近二十余人發(fā)往各個村鎮(zhèn)。

一路上，年輕的背老二們走得極快，都想提前進村賣個好價錢。爺爺也卯足了氣力緊跟至上。

這天，天氣異常悶熱，本來干旱的巴州就像個大蒸籠，這年輕力狀的背老二們，個個都是渾汗如雨，艱難地行走在崎嶇的山路上。

突然，一陣悶哼傳來……

一位年老的背老二，因抵不住酷熱的天氣，加上饑餓，突然暈了過去。

背簍里的鹽巴灑落一地，讓人好生惋惜。

大伙兒都圍了上去，左看右看，卻無一人伸手搭救。

眼見天色近黃昏，這里正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段。

山里古樹橫立，藤蔓遍地纏繞，越發(fā)顯得詭異，誰也不知道如果一直呆在這荒山野嶺會遇到些什么。

大伙兒心有余而力不足，誰也沒有多余的力氣來幫助他。

最后，一個個都相繼離去。

爺爺瞅著老人家此時雙目緊閉，氣息微弱，肚子干癟，瘦弱不堪……

尋思也是一位苦命之人，哪里還忍心撇下他。

眼看著天色昏暗沉定，爺爺擔心救不了別人，自己也丟了性命在這片山上。

思量好一陣后，便在附近尋了處洞穴。

要說這洞穴也是分外奇特，里面涼爽不已，洞寬度適中。

爺爺琢磨在這個年代，人都吃不飽，想必洞內(nèi)也不可能會有啥動物，有也餓成干尸了吧。

于是查看了番，便將老人與貨物挪進洞中，方才又跑了幾里路找到些水回來。待回到洞中，天色已黑如潑墨，伸手不見五指。

爺爺摸黑用手指沾了些水，為老人家潤潤嘴唇。

又把身上唯一的干糧，也掰開浸水泡軟，喂食給老人家。

老人家似乎餓壞了，半昏迷中還不忘大口進食。

喂食完老人，天黑不說，山里更是安靜得只余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偶爾伴有幾聲鳥獸鳴叫……

爺爺越聽越怕，忙在洞穴內(nèi)摸著一塊磐石堵在洞口處，以防遇到野獸攻擊。

幾番周折下來，縱是年輕力壯的年齡，爺爺也是困乏至極，守著老人家就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話說，老人家模糊中醒來，看著有位年輕人沉睡在旁，方憶及夜色中有人喂食自己。

此時也不知身在何處，沒清醒一會就又昏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感覺自己渾身暖和，得到了照顧，嘴也不渴，肚子里也有了些料，便精神漸佳地醒了過來。

待看到年輕人，不顧眼下自身利益的照顧著自己時，不禁大為感動。

畢竟在這個饑荒年代，人人自危，不被人照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哪能怨天尤人呢。

自己年輕時聲名鵲起，如今卻落難在荒野，沒有年輕人的照顧，自己早已被野物們吞噬，怕是尸體都留不全……

心里正尋思如何報答之際，年輕人醒了過來。

老人家上前行禮，答謝之語自是不必多說。

兩人閑聊得知，原來老人家竟是巴州有名的“神算楊瞌睡”。

可以說，村里的孩子都是聽著他的故事長大。

小時候就聽村里人傳說，楊瞌睡這人平時沉默寡言，且常年處于睡眠狀態(tài)，但他的命相法極為靈驗，他的黑竹神算，被人傳頌一時。

傳說他善于將五塊黑竹板運用于卦象中，前來問卦者無一未曾靈驗。為其看過的風水，后人興旺。楊瞌睡曾是巴州內(nèi)外富豪們的座上賓客，待遇可見一斑。

說到自己的卦象，老人家淡然苦笑：“眼下，人民生活困苦，飯都沒得吃，哪還管什么命相定數(shù)，更不用說有人有如此閑心來看相算命的。你也看到了，此時，我自身難保之下，雪中送炭畢竟沒有一人。”

就這樣，爺爺?shù)呐既幌嗑龋尪顺蔀橥杲坏呐笥选?

一來二去，兩人越發(fā)熟悉，爺爺更是同情老人家的文弱和生不逢時。

為了幫助老人家，爺爺時常協(xié)同其一起出貨進村，更時常將老人家背簍里的大半鹽巴放自己背簍里裝著。

這讓一身傲骨，從不欠人的“楊瞌睡”越發(fā)喜愛這個年輕人，同時下定決定一定要找個合適的時機報答他。

這天，出貨、送貨完畢，爺爺捏著從工頭處結(jié)算的些余血汗錢，心中甚是高興，計劃著連夜趕回尸家灣，給兄弟姐妹們割上幾兩肉打個牙祭。

臨行前看著“楊瞌睡”形影孤寂地站在村外，爺爺憐其孤寂，便邀其一同前往自已家里。

楊瞌睡正想找機會報答這位年輕人，能借此機會前往其家里，自是喜不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