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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人類學對儀式的研究經歷了由最初關注神話和宗教儀式到結構與功能研究視角,再到注重儀式象征意義研究的過程。馬林諾夫斯基注重從個人心理的角度去闡釋儀式功能,認為儀式的舉行可以減輕人們內心的恐懼感和焦慮感,布朗則從社會結構的角度認為儀式可以構建社會共同的價值觀,更好地整合社會,儀式成為恢復社會平衡和穩定的手段。凡·蓋內普(Van Gennep)將人生中所經過的儀式稱為“通過禮儀”,并將禮儀基本結構分為“分離階段”“過渡階段”和“整合階段”。特納則認為儀式的功能在于協調社會沖突和整合社會,并將通過禮儀分為閾限前、閾限和閾限后三個階段,認為閾限階段處于“結構”的交界處,是一種在兩個相對穩定“狀態”之間的“反結構”狀態。根據特納的理論,婚禮儀式前,男女雙方的婚姻關系還未確定,各自處于單身的穩定狀態,屬于“閾限前”階段;婚禮儀式后,雙方婚姻關系確定,進入了穩定的婚后夫妻生活,屬于“閾限后”階段;而婚禮儀式過程中,則是雙方關系由各自單身到夫妻關系的過渡,在這一過渡期,雙方身份都不確定,處于一種模糊狀態,屬于“閾限”階段。

婚禮作為人類生命過程中的一個重要儀式,是男女兩性之間的一種結合,這種結合除了具有生理意義外,同時更具有社會意義。人類學家威廉·斯蒂芬(William Stephen)認為婚姻關系始于一種“公眾宣告”,而婚禮則正是這樣一種宣告儀式,即婚姻關系的確定是通過婚姻儀式來告知公眾,這樣就將婚姻關系的意義從個人層面上升到社會層面。婚禮儀式的舉行滿足了婚姻的社會性需求,獲得了社會的認可,在人類的整個社會文化系統中具有重要作用。尤其在中國農村,婚禮的社會認可作用是無法用法律婚姻登記所代替的,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

儀式過程是一個象征符號組合的過程,符號是指“能夠有意義地代表其他事物的事物,是傳播意識的一種意愿標志。聲音、語言、文字、圖畫、手勢、姿態、表情等都是符號”鄭杭生主編:《社會學概論新修》,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164頁。。符號本身并不具有意義,只有將其放置于特定的文化中,被人們賦予特定的文化意義時,符號才具有了象征意義。婚禮儀式的整個過程中充斥著不同形式的符號,如行為、語言和物品類的符號,這些符號在婚禮文化的場景中傳遞著祝福、求子、辟邪等信息。

現代社會,婚禮儀式更多成為社交活動的空間,成為在一定社會關系網絡中進行社會交往的平臺和工具。從婚禮參加的人群構成來看,朋友、同事及同學等非親屬群體人數遠遠超過親屬群體人數,可見社會關系群體在婚禮儀式中的重要位置,婚禮儀式成為婚禮當事人與其社會交往群體進行交往互動的一種重要形式。同時,婚禮儀式也是結婚雙方當事人及其家庭展示社會地位、家庭財富、社會資源及社會聲望的場所,通過婚禮的規模、水準來進行自身形象定位,展示家庭社會地位、社會資源,以期獲得更多的社會認可和尊重。

農村地區,婚禮是村民維系、強化并創造各種社會聯結的一種重要場合,而這些社會聯結正是通過婚禮中的禮物交換來加以肯定的。婚禮中的禮物交換體現了村落的“差序格局”,也體現了農村人情交往的互惠原則和工具理性的思維方式,因此,透過婚禮中的禮物交換,我們可以更深刻地理解和詮釋農村社會中的文化規則和社會關系網絡秩序。

在農村鄉土社會中,雖然傳統的婚禮儀式發展到現在有了巨大變化,融入了很多現代因素乃至異域的婚俗特色,但從人類學的角度分析,農村婚禮的諸多儀式和內容仍然延續和傳承著可能源于很久以前的傳統意義的文化因素。

首先,婚禮儀式中蘊含著祈求新人婚后生活富足的美好愿望。當下的農村,獨生子女已成為結婚的主力軍,這意味著家庭結構的巨大變化,婚姻所承載的責任更多,被賦予的社會功能更重。雖然雙方父母對兒女的婚姻有了更多的期待,但每位父母內心深處最樸素的信仰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成家后富足美滿,其中最主要的還是血脈的傳承和生活的富足,這其實與古代、近代乃至現代社會對婚姻的期盼和祝福完全一致。他們要表達這種美好的愿望,而這種愿望的表達借助于儀式,并體現在結婚過程的各個環節。所以那些預祝婚后幸福美滿生活的儀式必然會在創新發展中被不斷傳承,其具體表現就是新婚中的那些儀式和禁忌。例如在河北承德的一些農村,新娘在入洞房的時候會有一個小孩遞給兩個瓶子,其中一個裝米,另一個裝錢,新娘一定要將這兩個瓶子緊緊地抱在懷里,這在當地被稱為“抱寶瓶”,按照當地的說法這樣可以預示婚后的生活五谷豐登、平平安安、財源廣進。新人必須確保這兩個瓶子不被打破,否則會不吉祥。這其實和部分農村地區的撒帳儀式非常相似,只不過是把撒在床上的東西齊整地放在了瓶子里。當然還有個別地方會把這些五谷雜糧在新婚之夜放到新娘和新郎的靴子里,以取步步登高之意。可以看出,農村普遍把高粱、玉米、小麥、大麥等農作物同五谷豐登、財源滾滾相聯系,并通過這些東西在新婚儀式上使用,預祝新婚夫婦未來過上富足的生活。

其次,蘊含促進生育的愿望。從古至今,新婚夜的諸多儀式和禁忌都體現著促進生育,祝福新娘和新郎多子多孫,人丁興旺,尤其是希望新娘第一胎生育男孩。例如山東、河南的許多農村中,需要有“全活人”鋪床,還要有一個小男孩壓床;河北的一些農村在新婚之夜,還會為兩位新人準備“子孫餑餑”或者煮得半生不熟的餃子,并且要求兩人在吃的過程里詢問對方。因為在廣大的農村,不論過去還是現在,普遍認為兒女雙全是一種福氣和運氣,讓這樣的“全活人”為新人做新婚夜的一些準備可以借助對方的福氣來感染新郎和新娘,祝福他們未來也能兒女雙全。

雖然我國進行了多年的男女平等思想教育,但就農村而言,無論北方還是南方,效果并不是特別顯著。因為在農村的社會生產環境下,男孩和女孩還是存在一些差異,并非傳宗接代那么簡單。例如農村的農業生產,在沒有實現完全規模化和自動化的現在,男性相對女性仍然有非常明顯的優勢;另外,一些農村的傳統儀式仍然把女性排除在外,女性在村內諸多事情上的話語權也是明顯處于劣勢,無法與男性相比。可以說,就許多農民而言,渴望家庭有個男孩是為了適應農村生活環境,贏得更有體面和尊嚴的生活而不得不做出的選擇。因此,農村新婚夜中鬧洞房和禁忌等儀式把人們對多子多孫多福氣的執著追求和期盼展露無遺。

再次,在許多農村婚禮儀式中,都存在驅邪或辟邪的儀式,認為新婚夫婦最容易受到鬼怪的侵擾,需要特別防范,進行驅邪避災。因為在許多農民心里,普遍相信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認為這種神秘力量支配和左右著人生禍福。一般來說,進入農民家中,門有門神,灶有灶君,堂屋擺放的就是祖宗牌位。他們對妖魔鬼怪的恐懼心理,本質上則是人們在社會生活中遇到不可認知之物或難以克服的挫折而表現出的無所適從。在傳統文化的渲染中,受過現代教育的他們,并未揚棄迷信,而表現出一定程度的固執不舍。

這些驅邪避災的觀念在婚禮儀式中有著具體的體現。例如在許多農村,新娘從娘家出發時,需要新郎將新娘抱上車,并且新娘的腳不能沾地,這雖然可以表示為一種新娘對離開娘家的不舍,但同時也是人們對于來自地面的威脅進行躲避。當新娘到達新郎家后,不管是由新郎直接抱入洞房,還是走在將地面隔開的紅毯上,新娘的腳始終不能與地面接觸,以盡最大努力躲避來自地面的侵害。再如婚禮中屬相的禁忌,許多地方的農村都認為,如果有與新人屬相相克的人出現在婚禮儀式中,不僅會對新人產生不好的影響,對賓客也會產生不好的影響。另外,各地普遍在迎親與接親的過程中燃放煙花爆竹,一些地方還會有鼓樂隊伴奏,這些是喜慶氣氛的象征,也是人們驅趕鬼怪的一種原始方式。

最后,農村婚禮密切社會交往的功能日益凸顯。婚禮作為新郎和新娘的節日,同樣也是參與其中所有人的重要日子。因為在農村,親友雖然住得不遠,但平時也很少能聚在一起。婚禮儀式隆重、熱鬧、喜慶,新人家族的所有親朋好友,包括平時走動很少的親戚都會應邀而來,這就起到了協調家族、鄰里、親友的作用,這種儀式活動成為紐帶,密切了鄉民的社會交往。新婚夜的諸多儀式雖然在不斷簡化和更新,但是幾乎每個程序仍然營造著兩位新人及親友鄰里融洽、親密的氛圍,在無形中強化著家族的團結,尤其是可以讓新娘從婚禮中獲得一種認同和歸屬感,自覺融入新的家族。例如,河北、山西、河南、天津等地的大部分農村的結婚典禮上都有一項重要的內容就是“上拜”,該儀式上會有一個主持人將新郎家族所有五服以內的長輩以及姻親、干親等親屬全部宣讀一遍,按照風俗被念到的人會拿出一定的現金表示對兩位新人的恭喜和祝福,一般而言,金額的多少會體現出親屬遠近,而新人則需要通過鞠躬或磕頭的形式表示感謝和認可。所以說,這種基于姻緣和血緣上的結合儀式是非常典型的,身在其中的人會有很強的歸屬感和群體意識,可以很好地整合家族、宗族和社會的關系。

本書從農村婚禮儀式的變遷、婚禮儀式過程、洞房儀式、婚后附屬儀式——回門、農村婚禮中的禮物交換、農村婚禮中的文化信息符號六個方面,對農村婚禮進行了民俗學、社會學、人類學的文化闡釋。本書由河北省社會科學院鄭萍、李茂撰寫完成,在查閱大量文獻資料的基礎上,結合實地調查中的參與觀察,將農村婚禮視為一種具有豐富文化象征意義的儀式符號,綜合運用儀式過程理論、象征符號理論以及共時與歷時的二維視角,對農村婚禮進行了全面翔實的闡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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