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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執念

新加坡天氣常年是夏,一雨成秋。

雨后的街頭,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暮色緩緩籠罩大地,有如時間,有如街頭來來往往的車輛,一切匆忙不停卻竟然讓人覺得靜謐安詳。

鄒沫攏了攏身上的紗巾,環著肩,慢慢地走,工作進度完成差不多工作,工作狂上司難得放她半天假。

她沒有選擇和Estelle去逛人群擁擠喧鬧的商場,倒是只想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四處走走。

不遠處傳來一陣樂聲,鄒沫腳步一滯。

街對面一個年輕人席地而坐,吹著口琴,曲子的曲調很熟悉,亦是輕柔的,如同一條涓流,緩緩地流淌在這城市的車水馬龍的迷宮里,時間仿佛也慢了下來。

鄒沫突然很想家,想起那個白雪皚皚的地方,想起父親。

四歲以前的鄒沫,不叫鄒沫,她不知道自己生在哪里,亦不知自己歸途何方。

她沒有父母,沒有名字,就連出生日期也不知道。

那一年的嶺城冬天出奇地冷,嶺城很久沒有下過那么大的雪,南北交界,該是沒有那么大的風雪的,鄒沫蜷縮在條件簡陋的福利院里,對著玻璃哈氣,寫下第一個愿望——她希望有個家。

在嶺城冬天的第一場雪下盡的時候,養父母來帶走了她,取名鄒沫。

環山公路走上十幾里,她便從嶺城的北邊到了南邊,養父是鎮上的教書先生,對她是極好的,會教她念書寫字,那時候,學業上有那么一點點的進步,或者得了先生的夸獎,她定要認真嚴肅地跑回家,仰著小臉對父親說上半天的,直到養父摸著她的頭夸獎,“沫沫真聰明。”她才心滿意足。

養母對她也是好的,養母給她做好看的衣裳,給她梳頭發,只是會偶爾嘆一口氣說“我們家沫沫呀,要是我親生的就好咯。”她只當聽不懂只甜甜地笑,偎在養母懷里撒嬌似地不愿離開。

后來她在蘇黎世讀書,坐在圖書館大大的落地窗前,讀累的時候遙看窗外,看到草坪上有母親帶著孩子嬉笑而過的時候,腦中閃過的竟是孩童時代的這些片段。

嶺城的冬天一個又一個重疊地落下,十四歲的鄒沫,度過了快意自在的十年,嶺城清水溪的溪水帶著每一寸回憶都緩緩流入她的生命里的十年,印下了標記,再也忘不了。

養父年輕時候是個鎮子上出名的才子,會詩文,也善樂器。養父教她吹口琴,她學得快,學成了便愛上了這一樂器。終日抱著口琴舍不得放下,常常忘了吃飯。養母便笑她父女二人,竟成了“樂癡”。

這年冬天,嶺城沒有往年冷,雪卻還是紛紛落落地下了一個冬夜,十四歲的鄒沫哈著氣,對著窗戶寫下了第二個愿望——她想要有一把屬于自己的口琴。

她將這愿望悄悄說給父親聽。

向來視她如己出的父親便允諾為她買一把新口琴。

接近年關,家家戶戶掛上喜慶的紅燈籠,鎮上的樂器行本就不多,將將過年,便也不想做生意了草草關了門,余城東有家樂器行還開著。父親便早早收拾出了門。

從此一去,再也,再也沒有回來。

鄒沫還記得那天早上父親穿著的是白色的長衫,外套著灰色的呢子外衣,仍是那樣寬厚挺拔的樣子,回頭看她一眼,說“沫沫,阿爸出門給你買口琴去,你乖乖聽你阿媽話。”

然后便是父親冰冷地躺在殯儀館的停尸房里,全身被塑料裹尸袋包裹住,工作人員將裹尸袋打開,露出被車胎碾過的面目全非的臉,父親的臉。

母親失聲痛哭,平日里那樣溫和的一個人,全然變了模樣,目染赤血,轉過身來狠狠扇了鄒沫一耳光,“你為什么要他出去買口琴!你為什么!你滾啊!都是你的錯!”

這是曾經抱著她為她梳辮子的阿媽。

阿爸走了,阿媽也不要她了。

也是,她滿身罪孽,她害死了阿爸,阿媽是要恨她的。

眼前的一切都似乎在夢里,并非真實,鄒沫掐著自己的手,想讓自己醒來,眼淚模糊里,母親大喊一聲父親的名字,旋即暈了過去。

小小年紀的鄒沫站在殯儀館的停尸房里,頓時失了分寸,一切都是混沌不清的,她只是努力去牽父親冰凍無比的手,這只手再也不會教她讀書寫字,再也不會溫柔地摸摸她的頭,夸一句我們沫沫真厲害。

鄒沫的十四歲,于她而言天灰地暗的一年。

這一年她失去了父親,家里唯一的經濟支柱倒下,母親換上郁癥,一病不起。原本就不寬裕的家庭,更是沒依托。鄒沫辭了學業做過很多工,在鎮上不正規的廠子里當流水工,腰酸背痛地做上一天,也只掙得一點微薄的收入。

人間凄苦,鄒沫算是早早嘗到。

鎮上扶貧辦的人來過幾次,了解了情況,鄒沫木木地站著任他們拍了照去,將她的事情登在報上,那一天晚上,鄒沫躲在衛生間數著手上因為做工而磨出的十幾個血泡,安慰著自己熬過這個冬天就好了。

這個冬天漫長而難耐,在嶺城下盡最后一場雪后,清水溪的水化了碎冰,白雪皚皚的小城終是漸漸復了生機,扶貧辦的人帶著資助人孟庭之找到鄒沫。

孟庭之見到的就是那樣的鄒沫,面容疲倦而局促不安,眼神卻倔強清透的鄒沫。他頎長高瘦地站在她面前,問她要不要和他走。

他幫她安頓好她阿媽,帶她離開嶺城繼續學業,在她每每午夜夢回因為父親的死而自責不已的時候,是他陪著她度過那些漫長而難熬的夢魘,是他的陪伴與照料讓她逐漸走出自責與陰影,她甚至在和他在一起同住的那幾年,漸漸養了些孩子脾氣回來。

她是受了驚的鳥,他為她療傷,待她羽翼豐滿,便要她離開。

可是鳥已經忘記了如何飛了,世間那么大,唯有他身邊是歸途。

這幾年阿媽因為當年的事仍不愿意見她,她是知道的,一直是孟庭之暗中接濟幫她照顧阿媽。

孟庭之,孟庭之,孟庭之。

怎么又想到了他。

鄒沫蹲下/身捂住臉,若他當年只是好心一片,也只怪她自己自作多情,多生了那不該有的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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