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下葬(1)
- 最后一個道士(第1-3冊)
- 夏憶
- 4979字
- 2018-04-27 16:27:36
深夜十二點,是一天之中陰氣最重的時刻,也是活人最容易跟死人接觸的時刻,但凡大法事都是在這個時間做。查文斌看了一眼墻上牢牢貼著的天師符,堅定一下自己的眼神,擺開自己的乾坤袋,拿出辟邪鈴,背著七星劍,看了一眼放著的大印,還是沒去拿。他把王家的親戚按照男左女右分好,各站在堂屋的兩邊,本來這時間是要大殮入棺的,現(xiàn)在早都提前干了,眼下用不著了。
站好之后,他示意女的排成一隊,繞著四具棺材繞圈,男的在女的外面那一圈,女的順時針,男的逆時針。每隔三圈掉頭改變方向,他在最中間也跟著繞,一邊繞一邊搖著鈴鐺,嘴里念念有詞,都是些超度的經(jīng)文,六圈完畢,又示意眾人可以退出去了。
本來是要走仙橋的,看著那個八歲的娃娃,萬一過橋的時候被他爹媽給帶走了,那可就……查文斌打消了這個念頭,不過橋得了。他接著拿了一把糯米、一把茶葉,放在碗里攪拌均勻,把屋子里的每個角落撒了一遍,準(zhǔn)備收手了,如果接下來不出什么亂子,應(yīng)該就沒什么事了,準(zhǔn)備出去喝口茶,休息一會兒。還沒等到他走出門,忽然一陣風(fēng)過,查文斌心知不好,順手就拔出背上的寶劍,轉(zhuǎn)身一看,已經(jīng)來不及了,四盞長眠燈中間那盞王衛(wèi)國的已經(jīng)滅了,剩下的三盞處于微弱的狀態(tài),眼看著就要滅。
查文斌手一抖,嗖地一下一張符扔進(jìn)去,不等符紙落地,七星寶劍寒光一閃,直指中間的棺材,符落地起火,三盞燈就像加了油一般重新亮了起來,只是中間一根燈芯只剩下絲絲青煙尚在飄浮著。查文斌大喝一聲:“呔!”又是一張鎮(zhèn)魂符貼直飛王衛(wèi)國的棺材之上!
看來,這絕命的大門,離了他這尊門神,還是壞事了,王衛(wèi)國已經(jīng)成鬼而不是魂了,只不過目前尚在屋子里沒出去,查文斌也不敢大意,這個主現(xiàn)在必定是煞氣沖天。
門外的人一看里面的道士突然這樣,紛紛過去想看個究竟,查文斌做了個勿靠近的動作之后,關(guān)上了大門,他要收了王衛(wèi)國!
這新死之人所化厲鬼,多半是沒那么兇的,只是今天除外,雖然王衛(wèi)國是莊稼人,但長期居住在絕命之地,加上全家橫禍,聚了怨念,竟然沖破了對大印的恐懼,今天倘若放了出去,必會釀成大禍,查文斌深知其中緣由。
關(guān)上大門,那股血腥味漸漸又濃了起來,仿佛鉆進(jìn)了查文斌的每一個毛孔。
那時候的農(nóng)村家里還沒有今天的地磚,有錢人家里會用上水泥,但大多數(shù)人家還是泥巴地,查文斌拿著七星劍,直接插在王衛(wèi)國的棺材前,劍身顫抖著,仿佛告訴著棺材里的主,此刻它是多么的興奮。
他又取出一面背面刻著八卦的銅鏡,放在原來擱大印的凳子上,鏡子對著王衛(wèi)國的棺材照著,慢慢地那股血腥味似乎有淡下去的跡象。顧不上這一絲變化,查文斌在最短的時間用黃紙扎了個小人,放在地上,在背面寫上王衛(wèi)國的生辰八字,放在他的棺材上。
接來下就是要找厲鬼所在了。查文斌取出羅盤,看著上面的指針跳動著,很快在東北角,指針停住了,捏了個手訣,在自己的雙眼皮上方各點了一下,這叫開天眼,開了天眼之后的查文斌果然發(fā)現(xiàn)了正蹲在東北墻角的王衛(wèi)國,滿身鮮血地正盯著自己看呢。
天眼如何開?除了需要修習(xí)相應(yīng)的道術(shù),還需要一樣媒介;自然界有不少動物是能夠看見人所看不見的東西,比如某個深夜里,空無一人的村莊里響起狗的狂叫,任憑主人怎么勸都不聽,狗還一邊叫一邊后退,但是吠的方向始終是某個我們看著沒有東西的地方,這種情況下,多半是它見著了你們所看不見的東西。
查文斌開天眼,用的是牛淚。過去的耕牛在要被宰殺之前都會流淚,屠牛者會使一把寸刀,比現(xiàn)在的水果刀還要小一點,撫摸著牛脖子后面最結(jié)實的那塊肉,摸著摸著,牛便會四肢跪地,脖子上鼓起一個包包來,這時候牛便會流出眼淚,屠夫?qū)⒌恫暹M(jìn)這個包包,牛便一命嗚呼了。
據(jù)說這牛是通人性的,知道自己將死,所以才會跪地流淚,這個眼淚乃是世界純凈之物,能看見一切隱藏著的邪惡,所以會被道家收集起來用作開天眼的媒介,只是相應(yīng)的時間有限,查文斌能開的天眼也就在一炷香的時間。
王衛(wèi)國這會兒其實已經(jīng)超越了魂的概念,純粹是由怨念而生的厲鬼,此刻也正盯著查文斌,但是他似乎對那大印和寶劍有所忌憚,不敢有所動作。
查文斌一手持羅盤,拔起寶劍,腳踏七星步,眨眼間便到了東北角。蹲著的王衛(wèi)國,忽然就站了起來,還沒等查文斌有所動作,直奔大門而去,看樣子是想逃竄出去,還未穿過棺材的一半,凳子上放的陰陽鏡金光忽然一搖晃,厲鬼像被反彈了一般,應(yīng)聲倒地,待查文斌走過去的時刻,這廝已經(jīng)掙扎著準(zhǔn)備起身。機不可失,查文斌左手迅速掏符,往劍身上一抹而過,一束火光燃起,劍頭一挑,帶著燃燒的天師符,直至王衛(wèi)國的面門。
就要刺到的片刻,那已經(jīng)是血肉模糊的王衛(wèi)國,把頭一低,恰好躲過這一擊。查文斌揮手做斬,王衛(wèi)國卻抬頭,眼神之中已沒了剛才的戾氣,倒是有幾分恐懼,接著又是頭一低,查文斌高舉的右手沒有落下,原來,那王衛(wèi)國所化的厲鬼,是在跟他磕頭求饒了。
見狀,查文斌嘆了一口氣道:“你本乃冤死之魂魄,不想戾氣太重,所以才化為厲鬼,不出三年五載,要么作惡化為兇靈,要么遭天譴魂飛魄散,實際是斷了自己輪回的路啊,因你今日破了往生路,我只能送你一程,受三世輪回牲畜之苦,方能再投胎成人,你可愿意?”
那惡鬼仿佛能聽得明白,抬頭看了一眼查文斌,又扭動脖子掃了另外三口棺材一眼,把頭一低,不再有動作。
查文斌放下寶劍,拿起放在棺材上的小紙人,口念往生咒,繞著跪在地上的王衛(wèi)國繞了一圈,將紙人朝天一扔,喝了一聲:“立!”只見那紙人晃晃悠悠地飄下,恰好落在王衛(wèi)國的正前方,并且這紙人是站著的,要知道它只是一張普通黃紙所剪!
地上的王衛(wèi)國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命運,把頭低得更低,查文斌又在旁邊拿了一根香點燃,一手持辟邪鈴,一手持香,最終念念有詞,那香燃燒的速度隨著他嘴中的咒語越來越快,不一會兒只見那香所出之煙竟然不往上飄,反而朝著地上的紙人而去,而此刻王衛(wèi)國的身形卻越來越模糊,一直到最后消失在堂屋之中,當(dāng)查文斌手上最后一絲香火熄滅,那紙人“啪嗒”一下倒地,倒的方向恰好是查文斌站著的方位,并且是向前倒地,仿佛在給查文斌獻(xiàn)上最后一次禮!
查文斌小心地把紙人拿起,嘆了口氣,輕輕地丟在燒紙的火盆之中,不一會兒紙人便化成縷縷青煙,就在查文斌準(zhǔn)備收手的時候,突然大門那兒傳來了猛烈的敲打之聲,還未等到他走過去,門已經(jīng)被撞開,外面站著一干爺們,個個瞪大了眼睛對里面看著。趙所長一個箭步跨過去,圍著查文斌看了一圈,查文斌問:“怎么了?”趙所長還是不答話,又仔細(xì)地看了一眼各個角落,然后才說:“剛才我們在外面聽見里面有男人的哭聲,那娃娃說是他爸爸的,吵著要進(jìn)來,我們就一直在外面敲門,怎么敲都沒反應(yīng),大伙兒怕你遇到不測,就開始撞門,撞了半天這門怎么都撞不開,那哭聲越來越大,最后屋子里傳出來一聲大叫,我們一使勁兒,門開了,文斌你沒事吧?”
查文斌看了一眼外面喘著粗氣的眾人,又看了一眼何老,何老跟他點點頭,查文斌說:“沒事,今晚你們所聽到的不過是幻覺,不要當(dāng)真!”說罷,大步走出門去,找了個大號茶缸,一飲而盡,抹了一把嘴巴之后,發(fā)現(xiàn)蹲在墻根下有個人,走近一看,原來正是金館長。
查文斌蹲下身去,剛想問話,忽然聞到一股尿騷味傳來,金館長把頭一抬,看見是查文斌出來了,馬上就要上去抱住他的大腿,被查文斌一個后撤給讓開,喊了一聲村長,快帶金館長出去換洗一下,又差吃不消熬夜的人可以先行回家休息。在眾人的哄笑中,金館長哭喪著臉被村長領(lǐng)到他家里,給找了套舊衣服換上,等他再來的時候,天快要亮了。
當(dāng)然在此期間,為防止不測,查文斌沒有離開過王衛(wèi)國家半步,熬到第一聲雞叫,已是雙眼通紅,可是他還沒工夫休息,接下來就是去火化了,這個金館長事先就打好了招呼,靈車已經(jīng)在村口等候,只等他們這邊出發(fā)了。
每個棺材兩個男人抬,這些男人都是查文斌算過五行看過命的,都是些命硬之人,才能抬這個橫死之棺,每個棺材邊上,還都綁著一只蘆花大公雞,前面開道的人一敲扁鑼,文斌大喊一聲:“起!”
八個人抬著四具棺材跟在搖著辟邪鈴、撒著紙錢的查文斌身后,每走三步,抬棺之人身邊跟著的那個人就用柳樹枝就抽一次抬棺人的腰,一直抽到了村口停著的四輛靈車前,待金館長的手下跟裝牲口那樣把棺材裝上之后,查文斌又叮囑了金館長和村長,拉到火葬場之后,不要停放,直接燒掉。金館長哪敢不聽,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一般,又弱弱了問了一句:“先生,等下我還用來嗎?”
查文斌搖搖頭說道:“今天不用再來了,什么時候來,我會通知你的,先回去休息吧,七天之內(nèi),不要殺生,不要見血,更不要碰老婆,去菜市場買條鯉魚放到附近河里去,過些日子自然會通知你。”說罷,轉(zhuǎn)過身去,又讓王鑫把那四只公雞就地殺掉,雞血接了滿滿四大碗,給每個抬棺材的人額頭上點了一點雞血,告知等會兒回去洗澡,但不要洗掉雞血,又讓王鑫把剩下的雞血細(xì)細(xì)地在村口灑了一圈,方才回去休息片刻。
送葬的人從縣里回來是金館長托人包了輛大巴給送回來的,那時間已經(jīng)是晌午時分,查文斌早已帶著鄉(xiāng)親在村口等候多時。
金館長這次是花了大本錢,四口上好的紅木骨灰盒,依次被抬了出來,那八歲的娃娃哭花著臉捧著自己爹爹王衛(wèi)國的走在最前面,后面跟著的是些侄子輩,捧著剩下的三個,此情此景難免傷人,不少人也都跟著哭起來。三聲爆竹過后,查文斌一搖鈴鐺:起!他走在前面開路,領(lǐng)著眾人上了王衛(wèi)國家的祖墳,這墳?zāi)剐薜檬窍喈?dāng)簡單,王衛(wèi)國的爸爸跟著過世多年的老媽合葬一墓,王衛(wèi)國兩夫妻跟著那小女娃葬在略下的位置,土倒是上好的黃土,只盼這四人能在此地入土為安,早日往生。忙活好已是中午,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下了山,在王家吃了最后一頓飯。
席間,不斷有人來向查文斌敬酒,一一被他擋下,他實在是沒心思喝了,今晚上,其他人沒事,他還得給這村子卜上一卦,問問老天爺,這可憐的小村莊是否能夠太平些日子。
飯后,查文斌又讓村長叫來王家親戚,意思是拆了這房子,木料全部就地?zé)龤В说夭豢稍傩藿ǚ课荩v了其中的利害之后,昨晚上發(fā)生什么,也是不少人在場的,只是可憐那孩子,以后就沒了家。大家順便合計了孩子的撫養(yǎng)問題之后,下午一群勞力就將王衛(wèi)國的祖宅變成了一片廢墟,好多年后,王莊的大人都不敢讓自家孩子再去那塊地上玩。
下午,文斌跟何老還有趙所長又大睡了一覺,一直睡到天黑才醒來,簡單地吃過晚飯后,查文斌收拾了一下行李,跟王鑫一家告了別,去了村口一棵老槐樹下與何老還有趙所長席地而坐,就著花生米,喝著小酒,只等恰好時間的來臨。
這槐樹,大家切記,不要種在自家門口,槐字,一個木一個鬼組成,其意思就是吊死鬼,是最易招邪氣聚集之物,極陰,但在道士眼中也同樣是通靈的不二之選。查文斌就是要等到子時——一天之中最陰之時,選在最陰的樹下,借著北斗七星的力量,問一次天!河邊的風(fēng)吹得三人微微有些醉意,趙所長仗著酒勁就要拜師,被查文斌嚴(yán)詞拒絕,理由是趙所長有份好工作,不必吃這份苦差事。趙所長哪里肯聽進(jìn)去,這幾日,他對查文斌已經(jīng)是佩服得五體投地,要不是何老攔著,幾個響頭他都磕下去了。
最后查文斌沒辦法,想了個法子,說你等到時辰,要是能在這槐樹之下一人靜坐半個時辰,便可拜師,若是撐不過,就不要再提。趙所長一想,不就是在這里乘涼嗎,有啥大不了的,滿口答應(yīng)下來。
子時已到,查文斌看了一眼天上的星象,舉起龜殼一丟:得出一卦——坎下震上,雷水解。此卦解為:解者,散也。出于險難,惡事消散,獄(和諧)訟可釋,共相歌贊。
問兇吉,當(dāng)是個吉啊,這個月來查文斌終于第一次露出笑容,何老見卦相已出,問了結(jié)果,查文斌答:“王莊三年之內(nèi)不會再有人歸天!”
何老對著查文斌拜了一拜,被查文斌攔住:“怎么受得起何老的大禮,這不是折壽嗎?”
何老擺了擺手:“文斌啊,王莊本是我夫人老家,無辜牽扯你進(jìn)來,做些兇險之事,我這一拜是替全村人的,你受得起受得起啊!”
查文斌回了一禮:“數(shù)日來,我一直麻煩何老照顧,衣食住行無不好生招待,說來慚愧,學(xué)道不精,未能給夫人搶回一命,還望何老原諒啊。”說完又鞠了一躬。
那邊的何老已是老淚縱橫啊,想必又是想起了夫人,他抹了抹眼淚又問:“文斌接下去有何打算?”
查文斌看了一眼頭上的星空:“向天!”
“好個向天啊,你一心向道,我這把老骨頭,要是查兄弟用得著,老朽定當(dāng)盡力,關(guān)于《如意冊》一事,我回去研究,他日若有消息,自當(dāng)馬上告知!”
查文斌謝過何老,那邊的趙所長跑了過來張嘴就是:“師父,受徒兒一拜!”說完就要下跪,被查文斌眼疾手快地用腳一挑,硬生生地把已經(jīng)彎下腰的趙所長給踢正了,他用手指了一下不遠(yuǎn)處的槐樹:“去吧!我和何老,在這邊等你。”